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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尾灯


    宁好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打开门。


    闻斯峘站在走廊里,一手拎着食品袋,另一手电话还没挂, 笑说:“我的声音你是一点也认不出来!”


    宁好接人进门, 嗔怪道:“就两个字, 怎么认出来?再说我哪猜得到你这突然行动,前脚还在鼓励你专心事业, 我说什么你是充耳不闻啊。”


    闻斯峘把袋子搁在她身后鞋柜上,双手顺势支在柜沿,把她圈在中间,坏笑着压低声凑近:“想你要以行动证明, 这也是你说的。”


    的确是前两天一时嘴快, 宁好想起来了,无法反驳,认栽地低着头, 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人本来就没站直, 稍稍一低头就吻到她。


    外面果然冷,她皮肤蹭到他的脸, 很凉,手触到他大衣的前襟, 也凉,但和她靠近亲密这几秒已经迅速感觉到温度回暖。


    “咦?”她锁在他怀里眨眨眼, 露出小鹿般清澈好奇的眼神, “你买了新衣服。”


    第一次见他穿棕色这种偏暖调的大衣,她很确定以前没见过。


    闻斯峘佩服她的观察力:“是宋云开的。”


    “你们都发展到这个地步啦?”


    闻斯峘:“……我没回家, 里面穿的他那儿可以立刻烘干,外套就没那么快。”


    宁好恶作剧似的上下审视他, 盯得他心里发毛,催问“怎么了”?


    她调戏够了,慢条斯理地评价:“挺适合你,看着更帅气点,没那么深沉。”


    闻斯峘被夸得不好意思,重新拎起袋子转移她的注意:“饿了吧?我买了你爱吃的牛肉粉丝汤。”


    宁好垂眸想一想,晚上去食堂吃宵夜、喝一份牛肉粉丝热汤,那是高中时的习惯,其实算不上“爱吃”,学校食堂的选择总共也只有那么几样。


    他肯定不止看她跑步,大概还有几次跟到了食堂。


    虽然这的确使她心里不舒服,总觉得曾经作为一个目标被观察着,让人毛骨悚然。但是和他这个人接触了这么久,也不该随意以恶意揣度他。他只是谨慎、注重细节,从不冒犯,日常相处中也认真察言观色,一旦她有半点抵触,他绝不勉强。


    宁好决定不去追究陈年旧事,施施然越到他身前,把餐布打开,又说:“都回家了何必去买外卖,冰箱里有面有肉,你来之前早点打个电话,我能弄好吃的。”


    闻斯峘狐疑地看她:“你还会下厨?”


    宁好理直气壮:“我会加热预制菜。”


    他笑岔了气。


    “怎么了?预制菜也是菜,不跟你说你去酒店里也照样吃啊。”她边说边从洗碗机拿出一对碗筷。


    他视线追着她进出厨房,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那么难听?那种小视频短剧里别人老婆都会说,‘亲爱的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预制菜也要加入爱心吧。”


    宁好笑笑不说话,默默把碗筷摆好,从那盒特大份的粉丝汤里匀出三分之一分给彼此。


    屋里暖气见效,闻斯峘脱了大衣,进厨房洗了手出门,摸着下巴问:“你这有剃须刀吗?”


    宁好盛汤的勺停住,一脸茫然地望他:“你在诈我?”


    闻斯峘怔愣须臾,意识到自己的要求着实奇怪:“没有,就是想,也许你这儿能有刀片,剃别的……”越说越离谱,他自己打住,笑了,“算了,一会儿我出去买。”


    她留意看他脸,确实显得有点颓废,又讽:“宋云开那个身家连把剃须刀都没有?”


    “都是电动的,我不太喜欢。我习惯手动的。”


    宁好分完粉丝,慢吞吞给出一条评价:“你这个人也是娇气,没条件挑,硬挑。”


    闻斯峘受了批判,不以为意落座在她对面,一笑了之。


    宁好问正事:“宋云开留你,到底为了打探什么?”


    “他说想投资,我正要来问你意见。”他语气平淡,却语出惊人。


    宁好听得明白。


    她放下筷子,双手在桌上拢在一起,平静表面下有疾驰的思绪。


    宋云开有时候也会投资的,她忘了这层,只不过他投资数量少,那不是他的主业。


    对于他们创投圈,她其实有些了解,大多数时候投资是一种战略部署,少数时候投资是一种金融运作,极少数时候,投资可以是出于看好行业前景,也可以是为已投资项目扫除竞争对手。


    宁好首先想到的是,闻斯峘预备创业的领域与宋云开已投资的其他企业可能产生竞争,逼得他在短短两天时间内急于做出决定。


    餐桌对面,闻斯峘却没轻没重地眯眼笑起来,迎过她狐疑的目光:“原来你不是只怀疑我一个人,我心理平衡了。”


    宁好听出嘲讽,瞪他一眼,继续边吃边琢磨。


    沉默好一会儿后,她说:“我介绍你认识他,是想着以他的经验能帮助你,但是现在他要投你,局面就彻底反转了,他那些宝贵经验有可能用来对付你。”


    “要拒绝他么?”


    宁好摇摇头:“要引入第三方制衡,去年山水资本卖掉了最后一点君腾汽车股份,我觉得在你这个局里引进山水是不错的选择。你跟徐笑聊过吗?”


    闻斯峘噗嗤笑了:“这是什么?送命题?”


    宁好笑得明知故问:“送不送命看你清不清白呀。”


    闻斯峘自觉绝对坦荡,心里还乐:“没聊过,她有做这单的意愿,但我不是听你的么?你说跟投资人谈之前先跟宋云开谈。现在你的意思是……给她个机会?”


    宁好漫不经心地喝着汤,抬眼把顽皮的眼神盯着他:“你不打算交待一下你俩什么关系?让我帮你评估评估风险。”


    “金钱关系。”他坦然得很,“向她借过‘高利贷’。”


    宁好半开玩笑:“噢……金钱关系是最牢固的关系,对我来说是这样,能从我手里借钱的朋友肯定不是普通朋友,能让我开口借钱的朋友也交情匪浅。”


    闻斯峘把脸上笑意略微收了收,神情变得严肃一点:“徐笑家境一般,她爸生意做砸了,但她很有赚钱头脑,高中时她看出我缺钱,给我介绍兼职,她抽取‘中介费’,类似的赚钱门路,除我之外,她应该有不少。不过读书时也找不到特别赚的工作,只能说,赚点零花吧。”


    “借钱又是怎么回事?”


    “我刚上大一,我妈病了,手术费要2万,你知道的,她没有工作没有医保。大姐在读博,二姐正要考研,都没什么积蓄。我们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到手术费,住院又要一口气交2万押金。当时我找徐笑只是试试,能借一点是一点,没想到她真能拿出2万,但她不肯只借我十天,她要我借一年,一年后按20%的利息还她。”


    宁好惊讶地扬眉:“她好有经济头脑,不过……这不算落井下石吗?你又不是借钱去做投资,是借钱治病啊……”


    闻斯峘从艰难的回忆中抽离,隔着桌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又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善良。”


    “那谁让你不来认识我?我还有压岁钱。”


    她说得很孩子气,他低头笑了,半晌才答:“你是我逃避现实的憧憬。借钱,太现实了。”


    “可是你们姐弟三个,缺钱到这个地步,都没有去找过闻家昌?”


    闻斯峘苦笑:“两个姐姐知道他不会掏钱救我妈,但我去找他了,结果……你猜我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


    宁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起身收拾碗筷。


    他倾身按住她的手:“我在这儿,用不着你干活。”


    “……就两个碗,你的手还没好。”


    “已经好了。”闻斯峘不爱跟她辩,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抢走,两个碗而已,小心一点纱布都不会沾湿。


    宁好放下袖子拿起手机跟进厨房:“你说的是这种剃须刀?”


    等热水的间隙,他腾出空瞥一眼她举到眼前的手机:“对,就这种最简易的。”


    “还要什么?加上内裤还不够起送费。带包烟?”


    “我不用。”他没走心,只是想尽量少让女生付钱,“你看你自己还需要什么。”


    她往下划拉页面,一路没看中特别想要的,最后划到计生用品那一栏,像个鲜明的警示信号,手停顿一下,心乱跳一下。


    她把手机朝自己胸口遮一遮,抬眼偷瞄他的侧脸。


    他会有准备吗?


    猜不到。


    宁好想,自己也准备一点总不是坏事,防患于未然。


    于是偷偷摸摸离开厨房,到客厅下了单,又掐算着时间,找了一堆借口硬把闻斯峘先推进浴室,自己单独收了外送。


    那一小盒现在要放哪儿,一时没了主意。


    想到他这三天加起来总共没睡够八个小时,今天发生什么的概率很小,卧室又没地方可放,床头柜容易暴露,最后选择藏在平时背的包里。


    做完这一切,自己先赧了。


    闻斯峘出来,见她独自坐在那里,脸颊红扑扑,表情还有点懵,有点反常。


    “怎么了?”


    宁好顾左右而言他:“我这里……枕头有两个,但厚度合适的被子……只有一床。”


    他也有点懵:“我们平时不也盖一床被子吗?”


    “唔……”她吞吞吐吐,“但这儿床有点小,被子也有点小。”


    好半天,闻斯峘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放心。我六十几个小时没合眼,都快猝死了,你当我是死人吧。”


    “那你先睡,”宁好笑起来,松下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卷了衣服进去洗漱。


    一切就绪她进房间时,已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


    宁好关掉夜灯,掀开被子背对他躺下,阖眼片刻,身后忽然有窸窣的动静,他靠近,把胳膊环腰搭过来,体热贴紧她整个后背。


    她没动,质问道:“不是说死了吗?”


    “回光返照,想抱着你睡。”他带着笑腔,微妙地变了手的位置,上移几寸。


    “哼,男人。”她冷嘲,“原来卖惨博同情都是为了吃我豆腐。”


    他笑出声,大概是被点破干脆破罐破摔,手不加掩饰抚上绵软处甚至捏了捏,饱满坠进掌心。他先斩后奏,嘴上还假客气:“能吃吗?”


    “快睡吧,”好言相劝,“别真猝死了,我还不想守寡。”


    “一步到‘睡’啊?也行。”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手施上劲把人身子掰过去往她颈间蹭,灼热的呼吸投下来,还没有吻,她已经缩瑟了一下。


    他也察觉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宁好脸红到耳根,幸好床头柜上充着电的手机连续震动替她解了围,转移话题:“有电话。”


    他不闻不问,继续蹭着她沿身体曲线下行,把她睡衣的肩带挑开。


    她身上一阵阵过电似的酥痒,抓救命稻草一般把震动的手机摸过来塞给他。


    他撑起上身接过手机,看一眼,根本不是电话。


    一连串的微信,宋云开发的。


    [睡觉了?]


    [住雾凇院?]


    [我明早顺道去接你]


    [你几点上班?]


    [你为什么还在上班?]


    [要不这个班别上了吧]


    [该干正事了]


    ……


    微信还在一条条往里进,他果断退出切换成静音。


    宁好暗戳戳把睡衣吊带挂回肩上,心虚得很:“为、为什么不接?”


    “微信。”他借手机那点亮看见她急促起伏的胸口又起了坏心,放手机时上半身故意压到她身上,严丝合缝地贴紧。


    她呼吸一滞,敏感神经快绷断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你之前没说过宋云开这么粘人啊。”


    “他又没粘我。”她小声嘀咕,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要不要去客厅翻包把那个东西拿进来……


    “耽误我干正事。”


    她心脏漏跳一拍,下一秒就被他胳膊紧箍着躺倒。


    “听你的,睡觉。”


    其实身体早有了反应,今天精力所限状态不会太理想,第一次他不想这么草率,但宁好像惊弓之鸟一样总让他想调戏,作恶不断,害人害己。


    任他怀抱着待了一两分钟,她确定今晚不会再有动作了,松下一口气,知觉回来,才感到他箍得太紧,身后被硬物抵着太露骨,小心翼翼挣了挣:“热。”


    他挺善解人意:“热可以把衣服脱了睡。”


    怀里的人不敢动了。


    第42章 尾灯


    宋云开的作息时间快让闻斯峘崩溃了。


    他不太理解宋云开为什么能始终保持近乎疯狂的精神亢奋, 车一直开,他一直在提问,在材料学领域他是个初学者, 但他好像企图在三五天内从科普水平学到科学院水平。


    闻斯峘时刻感觉自己像遭到了绑架, 如果不好好教他就会被撕票, 极端困惑中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宁好厌烦他了, 所以放出宋云开来把他支走。


    当他委婉地表达出“想回家”的愿望时,宋云开说:“想宁好吗?我可以派人把她接到这来。”


    这听起来像不像要把家眷也一起绑来做人质?


    闻斯峘赶紧表示,宁好工作很忙,劝他不要打扰。


    宋云开顺势发表他对感情关系的见解:“我计算过, 人类并不需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就能维持感情。你们每天都有性生活吗?”


    闻斯峘吃饭的动作暂停了。


    他对此也有意见, 马上催促闻斯峘快点吃、听他讲就行。因为宋云开自己吃饭只花了五分钟,闻斯峘慢条斯理吃个没完的行为在他看来也是浪费生命,这毕竟是一顿不带社交目的的工作餐。


    要不是他在急不可耐地蹲守闻斯峘吃饭, 他也没闲情跟他聊闲天。


    宋云开自顾自地说下去:“按每天性生活时间一小时来算, 一周总共安排七小时,另外我觉得每天可以一起吃顿饭, 如果见不了面那可以通过视频一起吃饭,她们女人吃得慢, 就算10分钟吧。周末两天选一天安排晚餐约会通常90分钟到两小时。所以我认为一段稳定的关系每周花费十小时左右就足够了,其余不仅浪费时间而且容易产生矛盾反而破坏关系。”


    闻斯峘机械地往嘴里塞饭, 心想这就是你身家百亿美金却没有女朋友的原因?


    “当然这是有女朋友的情况。换言之, 没有就能节省十小时。我宁愿用来补充睡眠。”


    闻斯峘点头附和:“嗯,睡眠很重要。”


    “如果我睡眠不足, 我会感觉大脑运转速度变慢。”他有些遗憾地说。


    闻斯峘平静道:“谁不是呢。”


    宋云开又恢复了神采:“所以我正在物色医疗领域的合作方,希望能尽快研发出一些切实有效的药物, 让人类能在减少睡眠时间的情况下保持精力充沛,如果我们一天只需要睡三个小时,那将会非常显著地提高核心竞争力。”


    闻斯峘淡然道:“但是我们通常称那种药物为毒.品。”


    宋云开:“…………”


    闻斯峘继续细嚼慢咽。


    宋云开补充条件:“前提当然是不能成瘾。”


    “如果你每天都需要靠这种药物维持工作效率,那已经至少是软性成瘾。”闻斯峘提醒。


    宋云开置若罔闻:“你吃完了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济开药业的研发中心。”


    他就是这样,把闻斯峘像挂件一样随身携带,陪他完成一系列正常行程,并尽可能抽出一切不在处理工作的零散时间和他讨论推进智能研发材料平台商业化的构想。


    闻斯峘只能趁他和高层开会时在休息室打会儿盹,但不太成功,他没有那种能够随时开始、突然叫停的优质睡眠。


    深夜的时间更加宝贵,宋云开会教他一些处理财务和组建团队的思路。


    闻斯峘真切地感受到睡眠不足大脑变慢。


    宋云开虽然还没有研发出毒.品,但他凭借一天六七杯雪王雪顶咖啡也达到了差不多的效果。


    起初闻斯峘觉得奇怪,认为他应该在咖啡上有更好的品味。


    很快他发现宋云开的可怕之处,那就是把别人对他的崇拜榨干用尽。在君腾公司里随时能看见有人手里端着雪王咖啡走过,这廉价易得的糖分和精神振奋剂连最底层的员工也能大量消费,员工们效仿他,继而保持和他一样的自我牺牲和高效工作。整个团队像加入了雪王魔教似的。


    闻斯峘想,宁好说得对,凭一己之力不太可能控制住这么癫狂的合伙人。


    周五晚上他表明和宁好有必须要出席的应酬,而宋云开也约了人,所以只好遗憾地放了他。


    宋云开慷慨地把宾利车和司机借给他,并叮嘱:“要是晚上喝得不多你再让他送你回来。”


    闻斯峘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他宁愿打车。


    赶上晚高峰过江,堵车耽搁些时间,闻斯峘反而比三个女人晚到。


    宁好组的局,说要帮闻斯峘看看人,通过陆昭昭约了徐笑,由头是闻斯峘创业所以当事人也必须在场。


    陆昭昭友情出席,想蹭顿好吃的,闹着去法华区一家烧鸟老店。宁好记得那家店是坐在师傅门前吃的,四个人并排坐,想谈业务有点艰难。好说歹说劝她放弃对食物的追求,折中换了一家有包厢的日料,承诺给她点烤物。


    陆昭昭一边喝着眼前的茶,一边还嘟嘟囔囔挂念着同一条街上的“梦中情店”。


    徐笑看她性情像个小孩儿,就把她当小孩儿哄:“要是生意谈成了,我请你去那家吃十次,好不好?”


    于是闻斯峘拉开门进来时,正赶上陆昭昭兴高采烈地拍巴掌:“耶!一定促成交易!”


    他一愣,见座位已经分配好,留的是宁好身边的位置,很满意,放下外套在陆昭昭对面坐下:“什么交易?是要把我卖了?”


    陆昭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用夸张的语气渲染:“山水资本多牛,能被看上就已经够好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闻斯峘笑了下,佩服她把卖队友的事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搁下和陆昭昭的玩笑,他跟徐笑点头打个招呼:“别来无恙。”


    “谱挺大啊,你让我等也就算了,现在还敢让宁好等。”徐笑不依不饶逮住他嘲讽。


    虽说别来无恙,徐笑变化很大。


    最显著的变化是舍得花钱了。她个子不高,剪了有层次的日系中短发,西装在万元的档次,算不上奢侈,只是腰线收得漂亮,给她本来并不出众的身材加了分。


    而她本来出众的脸,换了更偏于职业、显气质的妆。狐狸似的眼睛里不再是小时候狡猾的机敏,换了种从容的妩媚,精神内核稳定不少。


    宁好应该是见过她也吃过饭的,只是不太留意NPC,对一面之交的餐桌朋友绝大多数记不住脸。不过大概以后不容易忘了。


    徐笑年轻资历浅,还算不上名声在外的金牌投资人。


    但今天相过面,宁好觉得她是那种内驱力很高的人,身上已经没有半点新人菜鸟的紧绷感,却也没有半点老油条的惰性,她的目标一定能实现,当然也是宋云开入得了眼且会尊重的对手。


    宁好半开玩笑地拿闻斯峘开刀:“他什么不敢呀,相亲也迟到,婚礼也迟到。”


    “果然像他们说的,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想当年……啧啧。”想当年没什么能拿闻斯峘,除了宁好,徐笑当然知道其中利害,收着没多嘴。


    闻斯峘就知道厉害女人凑一堆反而是对他的大考,现在果然腹背受敌了,只好把沉默是金贯彻到底,不顶嘴,不接招。


    服务员紧随其后端上刺身拼盘,他挑了山葵酱化在酱油碟里,调好后先给宁好,再去挑自己那份。


    陆昭昭一边调自己料一边眯眼睨着他们“呸呸呸”。


    徐笑好奇地偏过头:“怎么了?”


    陆昭昭:“吐狗粮。”


    包间里气氛瞬间活泛起来,宁好笑着怼她:“哪有什么狗粮。”


    陆昭昭揶揄:“峘哥怎么婚后看起来日渐憔悴?一副被吸干的样子。”


    宁好:“那可与我无关,要吸也是宋云开吸的。”


    陆昭昭突然收了笑,几天不见,宁好已经把宋云开介绍给闻斯峘了,不知道这男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宋云开的大名如雷贯耳,那厢,徐笑心里也咯噔,面不改色问:“现在盘子里,已经确定有君腾投资了吗?”


    提问的同时她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难怪闻斯峘一直不提创业现在又突然约见,恐怕正是为了制衡宋云开才需要山水的介入.


    这顿饭节奏温馨舒适,三个女生以前做过同学,虽然不同班,还有很多叙旧话题可聊。追溯起来最近的距离,有一次体育课考排球颠球,老师随机指定两人一组,徐笑和陆昭昭还做过考试限定搭档。徐笑向闻斯峘打听项目构想和进展的间隙,场面也不会冷下来。


    不过临近尾声,杀出个程咬金。


    宋云开打电话给闻斯峘,非要他把定位发过去,他要带人来见面,听语气像磕多了似的起劲儿。


    “给你找了一个能帮你迅速拿下市场的团队成员,麦格纳的廖锦坤,他现在就想和你谈谈,不管你在哪儿,他来见你。”


    闻斯峘在通话中跟他推拒两个回合企图延迟会面,最后徐笑插进话:“你见见他吧,我也想见。”


    闻斯峘只好妥协,先在微信里把定位发给宋云开。


    徐笑等他放下手机说:“就算最后没合作,能认识传奇人物也不错。那可是廖锦坤,今年才36岁,科思创、东丽和麦格纳在中国市场打江山的阶段,他都交过漂亮成绩单。一个公司在发展早期最需要他,宋云开为你配备了合适的人。”


    闻斯峘哭笑不得:“对,他决定投资后的第二个决定就是全面替换我计划中的团队成员。”


    “这点我赞同他。”徐笑说,“你不会想要带一队手持冷兵器的战友去上现代战场的。”


    闻斯峘蹙着眉:“但我有种感觉,这越来越像宋云开的创业项目而不是我的,他的发展理念、他的管理风格、他的全明星团队……”


    徐笑往宁好的方向望了一眼:“我想宁好建议你拉山水入局的目的,就是防止宋云开把整个盘子搭建成君腾汽车的专属供应商吧。”


    宁好没承认也没否认,温和地笑了笑,会说话的眼睛好像在询问他的选择。


    这一笑让闻斯峘仅存的那点防御状态也消失了。


    信任是宁好的禁忌,她父亲把资源分享给闻家昌却被背刺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她本应该不轻易把人脉引荐给任何人,却为他打破了禁忌,他还在可笑地坚持什么自我?


    如果没有宋云开,他可能和材料所几个哥们做个小平台,设法把使用权卖给几家懂行的业务单位。也许团队氛围不错,创业压力也小,都是熟人局,吃吃技术饭。可那种轻松安逸是值得坚持的东西吗?


    更不用说如果没有宁好,他对人生的设想只会止步于找份高薪工作、买套房赡养老母亲。


    这辆车现在冲上了他未曾想过的高速赛道,归根结底因为他追逐的人是天上的人。


    为了宁好,怎么可能在此偏安?.


    宋云开只花二十分钟就到了,根本没进包间,一拉开门就满腹牢骚:“这地方也太小了吧,腿都迈不进去。闻斯峘我真服了你,扔下正事说什么应酬,原来是陪老婆参加姑婆聚会!”


    但凡他说个“姐妹聚会”也不至于把在场女士全部得罪。


    好在他请来的那位传奇廖锦坤成熟谦和,操着一口绵软台湾腔缓和气氛:“顾家也是好事。”


    “好个屁,不务正业的。这里也坐不下,换个地方续摊吧。”宋云开在门口发号施令,“我们聊项目,你不要带老婆了。”在场还有两个他在乎的人,“好、小昭,对不住,我先把人弄走了,我给你们搞那个补偿,那个,订不到的omakase任选,不用订直接吃,好不好?”


    宁好丝毫不把他的冒犯放心上,顺势道:“昭昭跟着我,你们把徐笑带走。”


    “谁?”宋云开纳闷地看向她示意的方向。


    徐笑起身递出名片:“山水资本,徐笑。”


    宋云开表情僵在脸上,他没想到山水嗅觉这么灵敏,也立刻想到闻斯峘接触其他投资人是对他有所警觉。


    但出神只有一两秒,他迅速恢复泰然和傲慢,根本没伸手接名片:“山水啊……老朋友了,不过邱总走后是不是大换血了?现在都是年轻生面孔。”


    弦外之音,以徐笑的资历还不够和他平起平坐。


    第43章 尾灯


    回到江城后, 闻天朗成了个闲人,在一方“占山为王”的好日子离他远去了。


    他不喜欢江城的冬天,要么被灰蒙蒙的雾笼罩, 要么持续下阴冷的细雨。


    其实明州和江城紧挨着, 气候也不可能有多么显著的差别。


    只是回到江城总公司, 他是个搞砸了项目被闲置的无名小卒,没人拿他当回事, 他只能郁郁寡欢。


    宁好给他留下了一些钱,但按照他平日花钱的习惯,很快就会坐吃山空。没过几日,他心里生出怨念, 怨闻家昌不讲情面, 也怨宁好不懂变通——可不是吗,要不是她把金条上交,根本不会有后续的追责, 顶多他挨几天骂, 集团家底这么厚,再拨一笔两千万的款谈不上伤筋动骨。


    闻天朗够不到太上层的资源, 社交范围也有限,只能跟着曾经认识的包工头小老板厮混。人家乐意花几千块请他吃喝玩乐, 留个期盼,他毕竟是闻家昌的侄子, 万一以后能从他手上接点小活呢。


    小老板们陪着喝酒, 捧着他,也跟着骂:


    “工程上怎么能让女人插手呢!她们懂个毛线……”


    “别说, 甲方单位这种不懂事的女人见多了。”


    “平时坐办公室里,报销个几千块都神经叨叨要发票, 没见过世面。”


    “真要出门活动关系一出手少说几十万,要不活凭什么给你干?是吧?”


    “可不是嘛!根本不知道混社会的辛苦!”


    赌气酒喝到午夜,往往要开个包间唱歌玩乐疏散酒气,闻天朗不爱回家。他在江城买房早,也没有升值眼光,只有在中环内交通方便这么一个好处,如今附近豪宅林立,像他家这样的非电梯房小区都快绝迹了。


    天蒙蒙亮,他酒半醒。


    每天迈着蹒跚步子爬四楼的时候,腿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心想人生真他妈大起大落,自己好歹是搞房地产的,奋斗十年一场空,就住上这么个破楼房。


    祸不单行,三四楼声控灯都坏了。


    导致他掏出钥匙开门连续两次没对上锁眼,钥匙尖在锁外拉出两道划痕,在凌晨的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噪音。


    就在他第三次聚精会神用钥匙对锁眼时,他听见另一个声音划破宁静。


    “啪”的一声。


    从身后楼道里传来。


    他停下动作回头,视野里除了黑夜一无所有。


    也许是听错了。


    他躬下身把脸重新凑近锁眼,马上又听见身后响了“嚓”、“啪嗒”连续的声响,像逗弄人似的。


    闻天朗再次垂下手回头往斜上方楼道张望,这时他看清了,在楼梯转弯处的窗边亮着一星火光。


    有人?


    在他迟疑的须臾,那人“啪嗒”一声又打亮了火机,更亮的一簇火苗让烟头上那点火星黯然了。


    “回来够‘早’的,”一个男声笑着说,“让人好等。”


    闻天朗接着一闪而过的火光看清对方的脸。


    他见过闻斯峘两次,认识的,可他出于本能不想见这位亲戚。大概因为他长得太高,高到给人压迫感,又或者他表情看着总像有阴谋,完全不像李承逸那么阳光磊落,此外闻天朗还觉得他有点装腔作势,看人的眼神带有轻视,总之,这个人不好惹。


    “需要我帮你开门?还是打个光?”他说。


    闻天朗想开口说话,嘴巴却像含了浆糊似的黏住了,他努力与非自然力打架,把舌头解救出来,发出的声音意外的尖,还有些颤:“你找我?”


    “没错,找你谈谈。”他边说边从半层楼上走下来,步子很慢,慢得吓人。


    闻天朗酒都吓醒了,一点儿不想请他进门,但也不敢在他面前窜进家里把门关上.


    除了那天深夜到凌晨去找闻天朗,闻斯峘又接连几天没能成功甩掉宋云开。宁好在通话中对此表示理解,开局要敲定的事太多,专注一点有利于推进速度。


    不过到了第二个周五,宋云开自己有私人行程,把团队临时解散了,给精疲力竭的合伙人们放了一个周末的大假。


    “肯定是去见女人。”徐笑离开前在电梯里八卦地猜。


    闻斯峘斩钉截铁:“他没有女人。”


    “信我。没看他变了发型吗?从微分碎盖换成二八侧背。”


    闻斯峘仔细回忆刚才最后一次见到宋云开时对方的形象,好像的确发型和平时不同,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发型分别怎么称呼,让他来描述就是——把刘海梳后面去了。


    高博靠着电梯轿厢嗤嗤地笑:“一下老了十岁。”


    廖锦坤纠正:“那叫成熟稳重。我同意徐笑的猜想。”


    闻斯峘不再参与意见,心里根本不信,能给他找到十分钟内吃完饭的女人。不过听大家的意思,好像是说女人普遍比较欣赏成熟稳重型?那……宁好呢?


    四小时后,得以验证,宁好不怎么欣赏。


    不仅不怎么欣赏,而且一上车就咯咯笑成一团:“你这是要去见谁?打扮这么正式。”


    闻斯峘开着车,心知这是弄巧成拙了,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解释:“来见你嘛,听他们聊天说女人喜欢成熟稳重型。”


    “也没错。这样看起来像假富豪、杀猪盘。”宁好低低地笑,“第一次见应该会觉得很帅,我只是没看习惯。”


    闻斯峘郁郁寡欢:“富豪就富豪,怎么还像个假的?”


    “真的没必要特意打扮去讨好别人,就像宋云开。”


    “我这就是跟他学的,他见他想讨好的人也这么做作。”


    宁好在脑海里想象一下宋云开打扮成这副霸总模样,觉得更像杀猪盘了,又没忍住笑:“他像是讨好男人的那种,因为胸背练得多,西装绷起来……就很……”


    闻斯峘扬了扬眉,没想到还有这种角度:“……你还真别说。”


    一块儿说完合伙人坏话,宁好注意到他预备变车道转弯,扯扯他的胳膊肘:“不去我那儿,去你那儿,我包里带衣服了。”


    “我那儿?”


    宁好想,他好长时间没回去,生活用品买一点算一点,应该需要收拾些东西,再说人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才更好放心休息。不过这么多细枝末节的考虑,一件件数着说也快累人的。


    于是她简而言之:“我喜欢你那儿,郊区安静就当度假,而且你也答应过我要带我练车,我想买车了。”


    雾凇院也在郊区,考虑到家里有那对爱挑事的夫妇,闻斯峘觉得宁好应该不想应付,所以没提。


    绿灯亮起,车往前直线开出去上了高架,他捡起另一个话题:“你想买什么车?”.


    公寓有点乱,闻斯峘去接宁好下班前先回来过,想以较好的精神面貌去见她,试了几套衣服,走之前没来得及收拾,都扔在床上。


    宁好惊呆了,坐在一旁。


    闻斯峘比她还坦然,当她面一件件找衣架挂起来,不觉得丢人,长这么大第一次想要取悦女人,对象还是宁好,怎么郑重都不算过度。


    宁好看了半天,意识到他只是把干净衣服整理好挂回衣橱,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出门前你在家‘选妃’?”


    他腼腆笑笑:“没有你的建议,拿不定主意啊。”


    “不敢建议,”她笑着讽,“省得有人要上纲上线说‘妻管严’。”


    闻斯峘也讽她:“你怎么记人记不住,记仇能力这么强。”


    宁好瞪他,不陪着他了:“我先去洗头洗澡,今天上工地了,不敢坐床上。”


    “坐,随便坐。”他其实知道她那话的重点,要把自己打理干净她才舒服,“你等一下,我换个花洒,买了个新的,声称能增压,试试效果。”


    宁好随他安排,又问:“这公寓是不是住不久了?还换新装备?”


    他手上动作慢下来:“这公寓……要换吗?”


    “你要是离开材料所做事业,会租新办公室吧?难道不换个离办公地点近的大房子住?”


    闻斯峘继续挂衣服:“这里是高新区,业务单位都在这一片,要招人干活,能选的人才也是这里最密集,办公地肯定选在附近。我这里房租便宜,也住习惯了,”本来他说得挺流畅,想到宁好这么提问或许有她的考虑,突然打住,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觉得这儿不好,看中哪里,我可以换。”


    “我无所谓的,”她笑起来,“我真没强势到连你住哪里都要做主,这么紧张干嘛?只是蛮佩服你吃苦的耐力。”


    他把最后一条长裤对折挂进橱柜,转身出去拆快递装花洒,蹲在地上边做事边正色道:“前面肯定有未知的困难,现在还不是放纵享乐的时候。”


    宁好跟过去,倚在门边看着。


    他抬头,接收到她满是柔情的目光,自然心里受用,她心很软他一直知道,在她跟前惨兮兮能出奇效。


    不过他还是怕她担心,把她从温情魔阵中拽出来:“别脑补,暂时进展顺利,我打算过几天把合同签了专门回一趟雾凇院,有好消息的时候跟他汇报,他不至于强烈反对。”


    “那你提前跟我说,我和你一起回。”


    “当然,那种龙潭虎穴我可不敢一个人闯。”他笑着自嘲。


    她狡黠地朝他眨眨眼:“有技巧的。闻家昌在明州起死回生又查出肿瘤,回江城才安心,可是这场波折已经在他心里留下阴影,他现在可注意保命了。从前他血压高血糖高都完全不当回事,李路云催着他服药他还嫌烦。现在他每天一早就测量指标、按时吃药。人都怕死,他也不例外。”


    闻斯峘倒没留意过他吃不吃药,不过这么说起来,他又发现汪潋的精明处:“怪不得汪潋做很多小事都强调是为了他的健康,他听了很高兴。”


    “所以,你也要效仿汪潋,做什么事都尽量找个他爱听的理由,体现你的孝顺。比如你出来创业,要说虽然不懂工程但也想替他分担,如果能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做出一番事业,就免得父亲年纪大了还总那么操劳。”


    闻斯峘乐了,边拧花洒边感慨:“难怪连闻家昌那种六亲不认的人都把你当女儿,我原以为他装的,实际可能有一半真心喜欢你,另一半么,也不是你的原因,他坑了你爸心虚着,不得不防着你。”


    提到她爸,宁好表情瞬间严肃了:“有件事你一定要嘴严。提到宋云开,你就说是你自己在学校认识,千万不要说我也认识。宋云开和安靖宇关系近很多人都知道。闻家昌不傻,动动脑子就会联想到一块儿。我和安靖宇绑得很紧,越是这样的底牌越不能过早暴露。”


    “绑得很紧?那我要嫉妒了。”本来只是句玩笑话,可他碰巧在试出水时分神,把花洒拿反了方向,龙头一开,水直直照自己冲,从头到脚浇成个落汤鸡,倒是好像具象化了内心的崩溃。


    宁好毫不留情地笑话他笨蛋,扯过毛巾架上的浴巾帮他简单擦擦水,最后把浴巾扔他怀里:“你先洗吧。”


    这突发意外打乱了计划。


    闻斯峘一贯不太喜欢计划被打乱,今天尤其忐忑。


    时而担心暖气制热慢,宁好一个人坐屋里冷;时而犯愁没有提前准备好食材,做她喜欢吃的,时间来不及又得叫外卖将就……


    速战速决冲完澡,他才意识到这些不值得忐忑,要命的另有他因。


    宁好听见声响知道他出来了,在卧室喊他:“闻斯峘,你来一下。”


    语气和平日一样温柔,听着却有些威慑力,他微怔。


    进了房发现不是错觉。


    桌上平放着一个吉他包。


    宁好冷静地坐在桌前:“你给我个解释,我的吉他为什么会在你衣柜里?”


    第44章 尾灯


    空气凝固了。


    闻斯峘拿不准回答了这个问题, 会不会再次让宁好对他感到害怕。


    万一她开始讨厌他,像讨厌李承逸一样,甚至从此躲着他呢?


    “我找被子发现的, 屋里有点冷。 ”


    宁好见他石化, 又搬出些证据来审他, “买走我吉他那个人是女生,我们面交的, 我记得。如果是男生我一定会提醒他这吉他不是标准尺寸,不适合男生。”


    “我知道。”他放低声量,“我也是想到这一点才麻烦同班的女生去帮我买。”


    “那你后来是一直在用我的琴练琴?”


    “嗯。我想……这种东西没有必要非得买一手的,那么贵。而且你这个是蓝色, 男生用也不奇怪。”


    有理有据, 勤俭节约,听起来他还有过得去的解释。


    吉他在学校BBS转物版面找新主人,没强调不让男生买, 再说当时线上走闲鱼, 线下面交,合法合规, 他没偷没抢,顶多是藏了份暗戳戳的私心。


    宁好狐疑地睨着他, 慢慢说:“你该不会还偷过我内衣?”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变态。”


    “你这就不算变态了?”


    “……”


    沉默了长长的几秒,她说:“虽然感觉有点变态, 但更奇怪的是我竟然已经习惯了。”


    他松了表情, 喘过一口气,试着拉了拉她的手腕。


    她没有挣开。


    “但是你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怪渗人的。”


    “不干了。你都已经是我……”宁好一抬眸,他又心虚地收了声。


    “是家人也得有边界感。”


    “你说得对, 我错了。”他飞快道歉,道出一种痛改前非的气势。


    “你当时怎么知道发帖人是我?”她不记得当时细节,但推断应该没有自报家门,直言“我是宁好,我要转让我的吉他”,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做。


    “我知道你在我们学校论坛的ID,你没改过,所以看到那个帖子就猜八成是你。”


    很好,他连ID都记住了,不知道看过多少她发的帖子。


    宁好深呼吸,尽力保持冷静:“怎么知道的?你还做黑客?”


    “那倒没有,很偶然的幸运,我有一次看见别的女生在帖子里叫你‘好好小姐’又提到土木和经双的课,跟你讨论去哪个学校复印资料。只是猜测可能是你,后来留意这个ID发的帖,觉得确实挺像你会关注的话题。直到拿到吉他才完全确定是你。”


    他语气诚恳,实话实说,听上去没有什么破绽。


    宁好信了,也许确实有运气成分,也不能霸道到阻止人家碰运气。


    事情过去这么久,教育也教育了,再揪着不放显得小气。


    宁好换了翻篇的语调:“弹得怎么样?别浪费了我的琴。”


    他把吉他从拉链已打开一半的包里拿出来,尺寸相对他这个人果然显得太小,那么高大的人握在手里,像尤克里里,有点滑稽。


    闻斯峘靠在桌边弹了一段爵士乐,她没听过,似乎有即兴发挥的成分,那种游刃有余的松弛感也侧面反映他技巧娴熟。


    她视线追着他那只灵活变换和弦键位的左手,目不暇接。


    第一次知道男人的手可以这样好看,像剥了壳的嫩笋,修长干净,颜色冷白,揉弦时手背手腕上静脉走向鲜明。


    她咽了咽喉咙,莫名心慌,不自觉脸上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停下,


    她才醒过神,意识到盯得太久了,慌张抬眼。


    弹琴时他脸上沉迷的神色不见了,腼腆一笑,有点害羞,少年感自然流露,让人心为之一动。


    “你还想听什么?这首?”他说着重新低下头,弹起了在湖边听她弹得磕磕绊绊那首流行歌曲。


    难度瞬间从大学生水平降到幼儿园,


    而且明知她半途而废,有点嘲笑人吧?


    宁好小脸一垮,卷起床上的换洗衣服:“洗澡去了。”


    走过身边的时候,男人松开琴弦伸手拽住她手腕,挣脱不掉。


    他笑得一脸恶趣味:“表扬我一句才肯放手。”


    她用她擅长的套路拿捏他,欺近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从无败绩。


    他条件反射松手,一闪神的瞬间就让她溜掉了,他却甘之如饴,还坐在远处暗自回味。


    过半晌,浴室没有水声响起,而是传出她迟疑的轻声:“欸?”


    他把吉他放下,跟到门口,她没关门,手上衣服还没放下。


    “没水了。刚才你洗还有吧?”


    闻斯峘调整了一下水龙头和出水口,排除了硬件故障:“你等等,我出去看看。”


    他去而复返,把她手里的衣服接走,塞回小塑料袋里帮她收拾:“真不巧,今天通知过要停水清洗整个小区的水箱,楼下有公告我们没注意。一栋栋楼清洗过来,现在轮到我们楼了。没法用水,你看是回锦湖苑,还是就近找个酒店?”


    宁好有点疲劳,不愿再长途折腾。


    “附近有酒店吗?”


    “有,不远,在君腾工厂4号门地铁站隔壁,开车十分钟。”


    “那还好。”


    宁好乖乖把衣物收回包里,穿外套跟着出门。


    他开了车,她照例坐副驾。


    冬天天黑得早,路灯亮起来,树上一些装饰灯也亮起来,她扫过一眼,小红灯笼和雪花彩灯看着眼熟,在哪里见过。


    闻斯峘没说,这是家五星级酒店。如果他提前透露这个消息,宁好也许会更现实地考虑经济因素而选择和他打车回锦湖苑过夜。


    但是人已经进了金色大厅,再要转身出门离开就显得矫情。


    他靠在大理石前台边,向工作人员询问房间种类和价格。


    “总统套房吧。”


    前台说:“总统套房都被预定了。还有皇家套房。”


    “皇家套房有几张床?”


    “两间卧房两张床。”


    宁好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等他刚要开口,突然垫脚凑近他耳朵:“普通大床房已经可以了,不用太铺张。”


    他摆回来一眼,同样耳语:“我一个人可以,带着你当然要住好点。”继续去和人敲定房间的楼层和朝向。


    她在一旁没事做,目光漫无目的四下看,进进出出的客人也有看向她的,服务台前现在只有他们俩,一个见高大背影一个见漂亮脸蛋,自然理解为登对的男女朋友,够养眼,于是多看几眼。


    这几眼把宁好看害羞了,眼下场景好像情侣特地来开房,开房通常要做什么,她又想起包里那东西,现在她总时不时想起,像随身携带了一个定时炸弹似的。


    闻斯峘会不会是因为想做点什么才要那么豪华的房间?


    他办完入住手续,拎起东西转身见她发呆,伸手摸摸脑袋,揽住她的肩往里走:“饿不饿?”


    “肚子饿瘪了。”这一次折腾,到了七点,宁好经提醒才觉得委屈,跟进电梯把脸贴靠在他胸前衣服上。


    “进房间就叫客房服务。”


    “贵。”


    “但是比外卖快。”


    宁好没和他争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自己心血来潮跑来小公寓不至于让他如此破费,可也知道他自尊心强,要是说这钱让她来出,肯定会惹他生气。


    “你好像有心事。”他又见她走神。


    宁好摇摇头,什么也没提。


    电梯门打开,他牵起她的手走到房门口,刷卡进入。


    “你先洗澡。我来点餐。”他忙着放下行李,“你想不想喝酒?”


    “不不不,千万别点酒,我还在吃胃药。”.


    临睡前,宁好靠在床头刷手机,想起什么,闲聊问:“我们明天回你公寓吗?”


    他刚摘下眼镜,微怔,点点头:“有什么安排?”


    却没说,你现在想回也可以回。不是第一次清洗水箱,按以往经验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完全可以找个地方吃饭再回家,来酒店是多此一举。动过的这点心眼,自己都觉得很卑鄙。


    “明晚我们在家里吃火锅吧,我看你那儿有电磁炉。把昭昭叫过来,她生气了。”


    “为什么?”


    “她认为我把宋云开介绍给你,是在重蹈覆辙。”


    “她……说得对,”他有片刻迟疑,忽然紧张,比起和她亲昵,他更想知道她心里的答案,“那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介绍给你,是因为你和我结婚吗?你把我想得太傻气了。”


    他没听明白,怔了怔。


    “介绍给你是因为觉得你行。你要是自己觉得不行那我也没办法。”


    闻斯峘:“…………”


    “除此以外,我想要信任你,在你背叛我之前先信任你。”她直视他的眼睛,“我听说,信任是婚姻的基础。我先迈出了这一步,以后你不可以再说我‘骗婚’了。”


    原来她公事公办,感情方面确实只有婚姻……


    他靠近牵住她的手,递来十分清晰的热度,心里有一些失落,但这失落又在意料之中。


    她是个理智的人,从一开始就说过,婚姻把彼此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她重视一纸婚约代表的诚信,因此愿意先拿出诚意。他们的关系是同盟。这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要感到失落?


    他不禁自嘲,无非因为自己那份荒唐无稽的狂热没了着落,可是那本就是痴心妄想,宁好和他云泥有别,一贯喜欢的也不是他这型,是他得意忘形,她的平易近人让他放肆,把礼尚往来误会成情意缠绵。


    他整理好情绪,遗憾地笑笑:“说‘骗婚’只是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做决定入局,你不欠我什么,也不必对我负责。”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宽慰似的,接着松开手,离远了。


    到安全距离,靠在另一侧床头,先关掉大灯。


    “玩一会儿手机早点休息吧,明天带你练车兜风去。”


    宁好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冷淡,一时没转过弯。


    在昏暗光线中静静想了片刻,猜想他误解了自己的话。


    这个笨蛋。


    她幽幽地开口:“离开小区的时候,我看见小灯笼和雪花彩灯,觉得眼熟。我进海源没多久就跟了一位师傅,那时候他是项目经理,我在他手下干活,除了我爸就是他教我最多。他只有能力没有背景,在大集团也逃不过鸟尽弓藏,项目快收尾就被扔去主管物业公司。物业在海源是没什么前途的小支线。”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和他聊起了这些,困惑地转脸看她,女人优越的侧脸被床头灯镶上金边,有些古典的优雅。


    “在集团工作顺不顺,其实要看上层支不支持。集团不给物业拨款,服务质量自然上不去,只能螺蛳壳里做道场。我记得师父教过一招,过节要挂上小灯笼和雪花彩灯,平安夜和情人节要给女业主送玫瑰花,这只是小钱但能让人开心,大人也需要哄,比孩子还好哄。这规矩就是他管物业公司时定下的,成了优良传统。所以我刚才用手机查了,你那小区不是海源建的,但是海源物业,一个集团,这些都是统一标准。”


    “哦……”他不明觉厉点点头,“我都没注意过物业公司是哪家。”


    “你知道还有什么是全集团统一标准吗?”没等他猜测,她自问自答,“水箱清洗的周期和时间。”


    他不自觉正襟危坐,心跳乱几拍,已经找不回正常节奏。


    “你又不是第一天住进去,每月一次的清洗流程,我不信你从来没留意过一小时内就必须结束。”


    她转过头,循着因窘迫失去稳定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


    平静的视线像一支利箭指过来。


    完蛋。他顿悟。


    非分之想在她那儿无处遁形,这下尴尬了。


    “你藏了什么坏心思,其实我知道的……”


    他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忘了该怎么呼吸。


    “知道也没有逃走……”?


    空气似乎又重新开始流动。


    他甚至感觉到了她视线里的温度。


    “你说是为什么?”


    弦绷太紧,终于断掉一根。


    他停顿半秒,怔怔地靠近附低身,伸手覆住她的额头。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逗笑,一种看他是疯是傻的微笑,很清醒的笑。


    他设想过一万种可能。她那么单纯又没什么经验,不拘小节,有时迷糊,也许气氛到位事发突然可以水到渠成;或者她观念前卫思想海派,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也有机会……唯独没期待过她会在千篇一律的预制菜里加入爱心佐料,清醒地接纳他,让他知道,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


    不敢置信,只能确信。


    吻住她的时候,他差一点要没出息地落下泪。


    (清水系统:午夜故事与你无缘。大致内容为,双方一起做了些手部运动但因为女方怯场所以全身运动没有成功)


    第45章 尾灯


    原来肌肤之亲的融合能让感情急速升温, 宁好刚知道。


    后半夜冲过澡换了张干净舒服的床,两个人竟睡意全无,彻夜聊到天色大亮。大部分时候是她在叽叽喳喳, 闻斯峘听着, 有些过往他其实知道, 不介意再听一遍。


    他也刚知道,原来床上让女人爽透了, 她能那么开心。还有点羡慕,她的快乐好简单。她家庭和睦出身优渥,长这么大受过最大的委屈是李承逸哄骗她决定高考志愿,骗了三年, 也佩服李承逸的毅力。


    高中时, 宁好和李承逸其实没互相告白过,连手都没拉过,毕竟还是中学生, 除了她自说自话那上千条微博, 李承逸劝她学土木就算重大关系突破。


    当然,这肯定也不算宁好自我感动, 当一个平时吊儿郎当的男生郑重其事地表态“我们的未来联系在一起,以后你能在事业上帮到我”, 对学霸型少女而言是杀伤力很大的。


    更何况他还认真骗她一定会为她努力、和她一起考进top2、绝对不会出国。


    虚拟现实,比任何虚无缥缈的海誓山盟都来得有效。


    李承逸的狡猾在于, 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和爱, 却让宁好信得死心塌地。事后问责,他还可以果断抽身装无辜, 对外冠冕堂皇地解释宁好只是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他们没有男女之情。


    宁好在高三填志愿前后突然慌了神, 这部分闻斯峘知道。


    是因为李承逸高三时毫无征兆地出国,这部分闻斯峘以前不知道。


    出国读书需要无数准备,“毫无征兆”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刻意瞒得好。从这点来看,他得了闻家昌极端利己的真传,一点不顾人死活。


    在闻斯峘的是非观里,毁人前途比欺骗感情更罪大恶极。江城是考前填志愿,约定未来男生在高考前突然变卦,这和在考试当天给人下毒有什么区别?幸亏她心态稳住了,否则好端端一个状元苗子都被李承逸弄残,够歹毒。


    要不是宁好自己有计划,他真想直接套麻袋把李承逸暴揍一顿解气。


    宁好,倒还好,现在谈起这些事已经微带自嘲云淡风轻。


    早上七点多,她话少了,他以为她犯困要睡一会儿,沉默一阵之后,她突然蹦出句:“你想不想再试一次?”


    好消息,她似乎找到挑战目标了。


    坏消息,这次也没挑战成功,空折腾出一身汗。


    宁好既挫败又羞恼,眼着含一股热泪吸气呼气,生闷气。


    他捏捏她染上红潮的小脸安慰:“反正多试试也没坏处,至少身体越来越熟悉了。”安慰于事无补,宁好扼腕咬牙,每次都半途而废,对她而言好像参加竞赛但进不了决赛一样,不甘心。


    吃过午饭,她恢复情绪和神采,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去练车。


    东城这边郊区大路空旷,白天下雨夹雪,路上只有她一辆车。闻斯峘坐副驾,根本用不着时刻盯着,她除了开车有点打游戏遗留的频繁晃方向盘毛病,安全行驶不成问题。


    约莫到了下午五点,他让她把车往公寓方向开:“顺路去菜场,你不用下车,外面又冷又脏,我去买就行。”


    “太麻烦,让超市送吧。”


    “你不是想吃火锅?菜场买鱼和牛蛙能买到现杀的,那些什么毛肚千层鹅肠之类,超市卖的都用药水泡过,口感差很多。”


    宁好听他在男人不该有研究的领域说得头头是道很反差,笑着揶揄:“你还真讲究,精致boy!”


    他撩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暗忖这人怎么没心没肺啊。


    “还不是因为你?我一个人吃面包就够了。”


    菜场快收市了,要找到心仪的鲜货摊子费了点功夫,闻斯峘去了好久。宁好一个人在车上等,车里暖气足,困意有点上头。她趴在方向盘上发呆,神思一放空,昨晚的一些很欲的画面就溜进脑海里来了,脸又发热。


    闻斯峘平时模样很谦谦君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说话温柔又细心,和她有商有量,春风化雨。那方面黄画风不大一样,在床上他很沉默,不怎么爱调情,一门心思埋头苦干,专注而且直接。


    白天的他大概是装的,晚上的他才接近本性。


    李承逸画了三年饼,最后高考前溜了;一声不吭陪她上top2的人是闻斯峘。


    闻家调侃了八年“娃娃亲”,最后结婚前需要贷款了;见面当天直接和她去登记的人又是闻斯峘。


    她学吉他半途而废;暗戳戳把吉他买去的人也是闻斯峘,他还真学成了一项才艺。


    少说多做好像才是他的风格。


    他还有多少面?


    她总觉得,他会有危险的一面,让她不太确定的一面。


    车窗外雪一直在飘,很大颗,很稀疏,细密点的是毛毛雨,落在地上全都融化不见,既轻又浅,只留一点潮湿的痕迹。


    灰蒙蒙的城市好像凝固了,街上没有鲜艳的颜色,也缺少动态。


    就在她等得无聊准备合眼小憩的时候,他步履匆匆现身在菜市口门口,手里拎了一堆塑料袋。


    下车时他就没拿伞,现在也冒雪回来,黑衣服大长腿,走出一种韩剧范儿,人行横道都散发出时尚的气息。她一边想一边笑,你看他,和冬天比较相衬。


    但是宁好只喜欢春天,梨树桃树樱树都开了花,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才能让她振奋起来。


    他跑上车来见她脸上好像心情好,从纸包里掏出一个红薯:“热的,吃吗?”


    “怎么吃啊?我要开车。”


    他也不说接手换他开,剥起了红薯:“你开嘛,我喂你。”.


    陆昭昭情商不低,闻斯峘在面前对她笑脸相迎,她没有表现出不待见他,也没说任何膈应人的话,宁好毕竟是她朋友,保持表面和谐是给朋友的面子。


    他这个公寓实在局促,昭昭是客人,被安排在餐桌坐着,灶台离她估计也就两三米距离。


    闻斯峘卷着袖子在水池边备菜,宁好挨着他偶尔回头做场外指导“这个笋不用这么洗,根很老要切到这里”,但她实际是面对昭昭,大部分时间在和昭昭聊天。


    昭昭是个人精,见他们你看我一眼我马上回一眼、色授神予的氛围,和刚结婚时截然不同了。他们胳膊和胳膊总是贴着靠着,两个人压根不保持距离,很可疑,有情况。


    闻斯峘洗完弄完,打开抽油烟机,回身跟两个女生商量:“要不你们先进房间躲一会儿,我炒火锅底料,会很呛。”


    于是宁好拉着昭昭进去。


    昭昭刚关上门,立刻老神在在地断言:“你们俩睡过了。”


    宁好在这方面脸皮很薄的,头脸冒烟,嘴硬道:“没有。”没有做到底,那就是没有。


    昭昭看她反应,反而更确定一点,摇着头感慨:“完了完了完了,宁好你要栽!你能不能潇洒一点啊,睡了就睡了,别每次谈恋爱都那么走心,男人都是走肾的哪有什么心,你会被骗傻的。”


    宁好讪讪笑,小声反驳:“那他还没干坏事,也不能提前判他刑哪。”


    真完了,开始替他说话了。


    昭昭长叹一口气,一副大势已去的样子:“我就知道时间一长你会被鬼迷心窍,便宜老公也变宝贝老公了。得了我不跟你说他坏话,免得以后你们情投意合我成小丑了,但也别指望我听你说他好话……等等,那你仇还报不报?闻家昌是他爸,李承逸是他哥,你喜欢他,怎么报?”


    “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昭昭嗤笑一声:“你真信。家产百亿,假如现在闻家昌立遗嘱给他一半,你看他们能不能一条心。”


    宁好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她也并不能断言闻斯峘会怎么选,他配合她演戏,对父兄嗤之以鼻,其实大半原因是他没有得到他应得的,不说一半,四个子女在法律上都有继承权,至少应该四等分。是闻家昌偏心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他要是不偏心呢?


    闻斯峘明显感觉到,宁好和陆昭昭进了房间再出来,脸就蒙上一层阴影,没有先前那么情绪高涨了。


    还用猜吗?肯定陆昭昭说了“这男人这不行那也不行”的话呗,宁好现在对他有点滤镜,陆昭昭可没有。


    失策了。他悔不当初。


    当初他不敢去宁好跟前刷存在,但怎么就没想到应该去陆昭昭面前刷存在呢?她那么贪吃,经常投喂些零食请吃点夜宵肯定能交个好,今天也能有个助攻。


    转念又忽然想起,李承逸好像没少请她吃吃喝喝……该不会是个敌军?


    不过吃火锅,气氛容易热起来,


    过一会儿宁好又活跃了。


    陆昭昭也活跃,问宁好记不记得某某,某某某,到处给人打视频,让宁好也跟着打招呼说两句。


    她朋友多,当然闻斯峘一个都不认识,全程被晾在一边了。


    一个视频打出去,是个女孩,听意思是陆昭昭同公司的后辈。


    问她在干什么,答刚剪完头发,问吃没吃过饭,答回单位加班叫外卖。


    “大周末的还叫外卖这么惨啊。不是不让加班吗?”


    “但是回家没也意思,加班起码热闹啊哈哈。”


    “我在好好姐男朋友宿舍吃火锅,你也一起来吧。”陆昭昭盛情邀约,继而把镜头给宁好。


    这姑娘宁好一点也不认识,但是看视频里对方热情打招呼的样子,应该在昭昭家里一块儿聚过餐。既然昭昭发了话,宁好被架在主人邀客的位置上,便也顺势请她来聚。


    视频对面热热闹闹,转眼又多几个人,场面一时混乱,不知怎么的,局面发展成她们组的单身小朋友都说要来,本来的三人聚餐变成九人聚餐。


    闻斯峘有点措手不及,忙着用手机下单让超市送更多食材,还得去楼上楼下自己单位同事住处借椅子和餐具。


    由于客厅小桌也小,最后好些人没法围着桌吃,都得捞了食物端着碗坐后面。好在都是年轻码农,不讲究就餐环境,那么将就着也吃得挺开心。


    一直闹腾到近十点,大家呼啦啦撤退,宁好送他们到楼下打车,闻斯峘去同事家还椅子。


    昭昭上车前冲她挤眉弄眼:“帮你考验考验他,要是他给你脸色看,使唤你干活,叫你远离我这种坏姐妹,你就跟他吵架,给他立立威,离家出走来找我,打车过去就十分钟。”


    宁好想说闻斯峘不会使唤她干活,想起她说不要听好话,把话咽了回去。


    这才顿悟,原来把场面搞失控是昭昭故意的。


    换位思考平心而论,要是自己住的小屋被弄得满是火锅味儿,还留下一片狼藉要收拾,她都可能要生气。


    宁好有点过意不去。


    回楼上进了门,闻斯峘在收拾垃圾。


    她主动伸手帮忙,被他赶到一边:“你快去洗澡,我这里浴室和水池不能同时用热水,你洗好了就可以早点睡,我等你洗完澡再洗碗。”


    宁好只好听他安排,洗完澡要帮忙洗碗,又被他以新理由赶了:“水池前站不下两个人,你都洗完澡了又弄一身火锅味。”


    宁好:“…………”


    借口还是连环套。


    她拗不过,跑床上待着,不忘给昭昭发微信:[没脸色,他脾气挺好的]


    昭昭不服气:[装的。记得李承逸吗?哄着你的时候天天陪你遛狗,不哄了说他怕狗、你霸凌他、故意养狗欺负他。]


    李承逸篡改记忆这招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连陆昭昭都记忆犹新。


    宁好苦笑,回复她:[世界上几个男人像他那么极品]


    昭昭提醒:[他们可是亲兄弟]


    唉,这也是个问题,闻斯峘的性格会不会有一部分像他父亲?哪有那么理想化,坏的全遗传给李承逸,好的全遗传给他?


    宁好搁下手机,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闻斯峘有什么缺点?


    现在只能想到有一点点变态,在忍受范围内。


    说到底,还是不够了解他这个人。


    闻斯峘忙完蹑手蹑脚进房间,一推门,灯还没关,人也没睡,曲着腿坐那儿玩手机。


    怎么能精力这么好?昨晚都没睡。


    她头发留长了,晚上洗过,从肩上往前搭过来,顺在右侧。所以他看过去,入眼是一段纤长雪白的脖颈,比她脸白,她平时常去项目上户外跑得多,虽然戴帽子,还是晒黑了点。她身上,胸,背,到处,都比脸要白。


    他喉头一动,完了,不该回想。食髓知味,自制力有点降低了。


    宁好听见动静,从手机上抬起头:“你是什么星座来着?”


    “嗯?”这什么问题?


    “你不知道自己星座吗?我只记得……你生日好像是三月?”


    他笑起来,上床钻进被子:“我不告诉你。”


    “说呀,我要了解你。”


    “就这么浮于表面的了解?”他往她手机瞄一眼,笑得更深,“做调查问卷?我双鱼。”


    宁好龇牙咧嘴:“额…………”


    “你这是什么反应?”


    “双鱼出渣男。”


    他好气又好笑,揽着她腰身捞过来坐自己身上,面对面:“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这东西根本不准。”


    宁好专心低头看手机,丝毫没意识到跨坐在男人身上的姿势有点危险,继续问:“酸甜苦辣咸,你偏好哪种口味?”


    他脸已经凑到她身前,隔着睡裙含住,舌尖尝到柔软细腻的味道:“奶味。”


    “哎呀你认真点!”


    第46章 尾灯


    按计划周日一起回家向闻家昌“汇报”, 宁好周一要上班,乘家里的车方便,再说回家吃顿饭就走也会让闻家昌不满, 所以要在雾凇院过夜。


    宁好怕汪潋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找茬, 计划除了吃饭和闻家昌书房约谈, 其他时间一律躲在自己卧室。


    闻斯峘开车到门口,宁好眼尖, 看出正大门左右两扇打开的速度不一致,让闻斯峘停一停,下车查看。


    回到车上,她说:“给你个表现机会, 谈完正事, 告诉闻家昌家门电机坏了,拉他一起出来修。”


    “啊?”闻斯峘诧异,“打电话叫人来修不就行了吗?”


    “不一样。闻家昌现在发达了, 很多时候花钱找人办事成习惯, 家人间反而疏远冷淡。人老了又清闲会怀念以前,他家我家什么东西坏了他都喜欢自己修, 还会教李承逸,带着儿子一起修, 所以他们父子感情深。”


    闻斯峘闷不做声,顺着车道把车缓缓开进去停放, 宁好说的有道理他知道, 虽然闻家昌人品差,他看不上这种父亲, 但他还是有点羡慕别人有个正常父亲,羡慕那种正常人家的父子感情。


    停车熄火后他又沉默须臾, 才说:“我叫他,他未必会来。”


    “今天,他肯定对你很满意,没沾他的光,自己干事业也有了起色。他会觉得你厉害吗?不会,他会觉得他的基因好,你创业这干劲能让他想起他闯天下的时候。”


    闻斯峘笑了,她揣摩闻家昌还挺准,就是那种人。


    “那我要修不好,岂不是又让他失望了?”


    “谁让你修了?你让他修啊,他自己要跃跃欲试的,你就跟着见习。”


    “他也修不好,那很难收场。”


    “你看他难收场了就说‘爸,这电机用太久老化了,要不换个新的吧’,然后在淘宝上搜,也让他来挑。下单了这事就算圆满成功了。”宁好朝他眨眨眼,“收件地址写我的,过两天我在工地上找个师傅来安装。”


    闻斯峘一边摇头一边笑她:“小聪明还挺多。”


    雾凇院还是老样子,没有人气,家里气氛极差,主人们看着都像在生闷气,佣人们也尽量减少存在感以免惹是生非。


    宁好偷偷向大姐打听,得知闻家昌和李路云是一组矛盾,李承逸和汪潋又是一组矛盾,另外闻家昌还生汪家的气。


    两老口的矛盾焦点还是老问题,快过春节了,闻家昌老家来了几波远亲,又送了很多特产。李路云知道他们上门没什么好事,还不就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个目的?但李路云可没有凤姐的慈悲,心里瞧不上,待客很冷淡,让闻家昌非常不满。两人也没吵架,只是冷战,因为还有共同的敌人。


    新婚夫妇的矛盾点是去谁家过年,汪家今年刚搬来江城,主张过春节新房一定要住人,让李承逸夫妻去女方家。闻家昌不高兴,李承逸是他心目中的嫡长子,现在弄得局面像入赘似的。


    一开始他怕闹僵,没有直接反对,只说让孩子们自己做主,实际希望李承逸自己硬起来,可李承逸哪做得了汪潋的主,一杠上只能天天吵架。


    昨晚吃饭大家都在,闻家昌发了句话,让汪潋跟亲家解释具体情况:“承逸成了家,现在要考虑立业了。过年朋友走动多,我要带他出去见见人,以后好让这些叔叔伯伯们关照他。他去你家过年就浪费了这次好机会。你看呢?”


    汪潋还比在座的都潇洒,恭敬地对闻家昌道:“爸爸说得有道理,那就让承逸留下吧,他在他家过,我在我家过。”


    闻家昌无语:“……那、那像什么话,新婚第一年就分开,你父母也会有意见。”


    汪潋笑眯眯,作出非常通情达理的姿态:“我父母没意见的,他们只要我回家过年就行了。”


    闻家昌:“…………”


    此话一出,硬留汪潋成了闻家不懂事,没得谈了。可是又不可能真让他们分开过年,两家人面子上都过不去,新年会朋友一句“你老婆呢?”就能把李承逸问傻眼,什么样的夫妻会过年都分开?


    昨晚上这事刚谈崩,今天老头子正生闷气,大把吃药,以示不满。


    大姐说:“你俩今天回来得好,老爸还要在你们面前端一端,否则我怕今晚吃饭要掀桌开大。”


    宁好松了口气,看来那两口子自顾不暇,最近找麻烦的概率不大。


    闻斯峘去书房跟闻家昌汇报,宁好没跟着。


    天气放晴,冉冉想在院子里跳皮筋,她跟出去当桩子帮她绷皮筋。


    玩了有一小时,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下楼来,经过跳皮筋的前院往门口去,闻家昌乐呵呵对冉冉和宁好远远招手,喊冉冉进屋喝碗热甜汤再继续玩,看起来心情大好。


    闻斯峘手里拎了工具箱,朝宁好比了个“OK”手势。


    室外冷空气容易让宁好咳嗽,过一会儿她不再贪恋阳光,和冉冉进了屋,改在客厅跳了。


    等到家里亮了所有灯,后厨开始忙碌,


    闻家昌和闻斯峘才有说有笑地进门,在聊无人机。闻家昌有一天路过雾凇院酒店区时看见天上飞着,好奇地特地下车张望,他问闻斯峘这东西贵不贵。


    闻斯峘说不太贵:“我送您一架吧,把零配件都给您配齐,帮您装好。”


    老人家也有童心,顿时兴奋:“那你还要教我一次怎么玩,这里旁边就是湿地公园,还有水滴湖,很空旷,去那里放,风景可好。”


    闻斯峘攥拳在嘴边,偷笑:“上午在湖边试飞,下午在湖里打捞?”


    闻家昌从背后锤他:“坏小子,别小瞧你爸!年轻人的东西没有什么我玩不来的!”


    宁好在琴房看冉冉弹曲子,从里往外扫两眼,见父子俩嬉笑打闹,想必聊得好、感情牌也管用,很像当年的闻家昌和李承逸,他们倒真是模范父子,以前总看见闻家昌陪李承逸在他们家院子里打篮球。


    这副父慈子孝的画面让李路云心里不舒服了,她黑着脸跺着脚,转头去楼上楼下到处找李承逸,最后在影音室寻到人,把看电影的儿子从沙发上里揪起来。


    “你成天一个人缩在这里干什么?既不去劝说你老婆,也不去陪着你爸爸,反而让那姓闻的抢身位上前表现。”


    李承逸掐着眉心不耐烦:“哎哟我天天在公司一堆麻烦事,回家休息会儿碍着谁了?姓闻的打个工上个班当然清闲,他爱给人当儿子让他当呗,爸又没提过让他进公司,你别没事找事。”


    李路云被呛得无言,觉得他说有道理,管理这么大企业和打工肯定不是一个工作量,但又抓住他话里其他重点:“你说公司一堆麻烦事,是不是好好在给你找麻烦?”


    李承逸怔了怔,哭笑不得:“哪儿跟哪儿啊,她那几个地块是最省心最太平的,爸去过一次就组织全公司轮流去学习了,倒是我找来那个胖子好像真没什么本事。”


    李路云忧心忡忡:“那你选错人,会不会影响你爸对你的判断?”


    “不至于,他也没犯大错,就是拖拉磨洋工,进度上不来。”


    “当初就不该让宁好进公司,有她那个对比组,显得这些人很无能,要没有她,大家一起磨洋工也看不出来。”


    李路云这话其实说得没错,李承逸想了想,宁好是太卷了。


    不过倒不如说,当初应该让宁好负责整个江陵南的项目,今年集团效益差,这个重点项目明年早点回一部分款,全公司都能轻松些。


    李承逸有点后悔听老爸的,防宁好一手。


    防她干嘛呢,作茧自缚。


    晚餐时,全家聚齐,有人欢喜有人忧。


    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老爷子心情比之前好多了。


    刚吃了没几口,闻家昌提议举杯:“让我们祝贺斯峘,他离开材料所创业旗开得胜啊,已经敲定了山水资本领投,君图和鸣金跟投,真不错啊,都是和国内顶尖的大佬们共事,我相信他们不会看错人。这对我们整个家族都是好消息,爸爸在传统行业奋斗一辈子,带着我们全家安居乐业。但是整个家族都在同一个行业,风险也确实大。现在斯峘搞创新科技,说不定能开创一片新天地,好哇!好!祝愿我们明年、”


    二姐调皮地插了句嘴:“已经是今年了爸爸!年度计划是按阳历做哒。”


    闻家昌高兴,宠溺地点点她,按她纠正的说:“那祝我们今年齐头并进、蒸蒸日上!干杯!”


    在座的只有大姐二姐两家跟着高兴,李路云虽举了杯,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李承逸压根没笑,忡怔恍惚,心烦意乱,


    怎么还有这种弯道超车的野路子?


    刚信他没用,就另起炉灶。同样是创业者,一下子把自己拉高到和老爸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汪潋对此无所谓,不咸不淡的,反正这进一步证实闻家昌不打算分一星半点家产给闻斯峘,稳中向好。倒是李承逸那副阵脚大乱的样子叫人瞧不起,别人刚摆个小摊,他就以为自家要倒闭。


    各自喝完这心怀鬼胎的一口酒,刚把被杯子放下,闻家昌又示意把大家的酒都续上。


    他拖着长腔再次摆出家长姿态发表演讲:“另外我也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好好来云上以后,江陵南这个项目已经成了我们的模范标本,全集团都学习过管理经验,明州项目部重组也超额完成预订进度。她干得好,集团内部有目共睹,大家也服气。正好呢,四弟马上要动个手术,跟我请四个月假。我决定让好好顶上去接手,先做代项目总,明天我就要在集团宣布这个任命……”


    这消息才让汪潋揪心,嫉妒得眼睛要滴血,


    她劳心劳力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活动,讨公婆欢心,争得一席之地。宁好可是在外面实打实地获取权力,像男人那样!


    当事人却并不领情。


    宁好有点措手不及,蹙眉放下酒杯打断闻家昌的讲演:“爸爸,这不行。”


    闻家昌也放下酒杯,脸阴沉下来:“怎么不行?”


    她飞速思考,抓到个最无害最不容易让人起疑的借口:“我、我精力上顾不过来,我和斯峘,我们在备孕。”


    “备什么?”李承逸脱口而出。


    闻家昌朝他投以古怪的一眼,李路云和汪潋朝他投以瞳孔地震后的白眼。


    闻斯峘有点庆幸平时听多了宋云开疯言疯语,惊诧阈值较高,无论宁好和李承逸口出什么狂言他都能保持情绪稳定。


    闻家昌自如地笑笑:“备孕你上个星期还喝酒。”


    “前天刚开始备的。”宁好急中生智套了一半事实,“爸爸您离开明州时不是嘱咐我们早点要个孩子吗?斯峘他这一阵子刚忙完……”


    远离角力漩涡的大姐出于好心分享经验,插了句嘴:“现在就要开始吃叶酸。”


    宁好没听懂那是什么,估计是补品,勉强装懂点点头:“随便吃了广告多的一种,不知道管不管用,姐姐合适的给我推荐。”


    “我发你截图。”大姐马上操作手机。


    连闻斯峘都叹为观止,她们怎么能把这事完全剥离于性,交流出一种学术探讨的氛围。


    “那……没事,”闻家昌整理好思路,以家长威严发话,“备孕你们备着。现在还没怀上,春节要放假哪有多少事,等你怀上了要回家养胎,你四叔不就正好做完手术回来了吗?不耽误。”


    宁好垂下眼,反思这借口找得不太妙,不但没挡过眼前的劫,还给四个月后权力回归留下活口。


    闻斯峘本来看热闹,喜闻乐见李承逸满脸打翻调色盘的场面。不过宁好这么果断拒绝,恐怕事有蹊跷,闻家昌笑得狡黠,有种丧事喜办的风采。


    他没法保持沉默。


    他一掀眼,装个外行误打误撞:“爸,春节工地都要放假哪有多少事,那‘什么总’虚位以待到开春都不行?非让好好负责一阵,是有什么锅要求她背吗?”


    第47章 尾灯


    “是有什么锅要求她背吗?”


    闻斯峘笑得游刃有余, 他知道今天他有“免死金牌”,翅膀硬了又不靠闻家昌吃饭,闻家昌无法一味摆家长威严压制, 还对他有些忌惮。


    这话像开玩笑, 大家也拿不准这玩笑能不能开, 视线齐齐投向闻家昌察言观色。


    闻家昌脸色微变,但很快又稳住气场, 瞟他一眼,也笑了:“扯得什么胡话!好好,我当自己亲闺女的,能害她吗?”


    小老头虽然吹胡子瞪眼, 却不像生气, 有点演老顽童,语气也近似嗔怪,自问自答:“我这是培养她。到年底了, 工程部最常有的事就是讨钱, 乙方轮流上门,有时候在办公室死皮赖脸不肯走。钱不能不给, 也不能多给。好好以后要担大任,一定要学会怎么处理这些关系。她是女人, 说话又温柔,坐镇工程部, 底下人不敢对她胡搅蛮缠, 反而是个优势,避免激化矛盾。对她是锻炼, 对公司也好。你想干什么?这么优秀的女人,你让她天天窝在家里生孩子带孩子啊?”


    被反将一军, 闻斯峘干脆痞笑着装无赖:“那她终究是要回家生孩子带孩子啊,培养她干嘛?培养好了再回家带孩子不多此一举么?”


    闻家昌瞪眼:“你小子太自私了,你老婆自己也有自己的事业呀,又不是生完小孩就不工作咯。我们这么大家族,每个人都应该为家族事业出一份力,你不要觉得和你没有关系,好好是替你在尽义务懂不懂!”


    闻斯峘揪住这话头,笑嘻嘻地步步紧逼:“我不懂,现在四叔去做手术,你让她顶四个月,往后四叔要回来,不是打算把她再挪开吗?那事业在哪里啊?”


    闻家昌自相矛盾,出路被堵了,缓了一步:“我自有安排,这个不用你操心,你连公司门往哪开都不知道,我跟你说你也懂不了。”


    二姐怕闻斯峘再逼下去让老爷子发火,插科打诨地解围:“哦呦你们一个个哪来那么大自信,说备孕就马上能生啊。现在备孕可难了,污染这么严重,还有食品安全问题,他们男的么一个个坐办公室不运动,核心力量也不行,蝌蚪质量也不行。我好多同事同学,备孕备一两年怀不上的是多数,怀上了留不住的也有一堆,吃药试管可折腾了,好好生孩子讲不好还三五年呢,我不是乌鸦嘴哦。”


    这话闻斯峘就没法接了。


    这还不算乌鸦嘴?这简直是人身攻击了好吗?


    “吃饭吃饭,”闻家昌转移话题,“八字没一撇的,也算件事?”


    汪潋不太有胃口吃这顿饭,一口浊气淤在胸口。


    她好像努力错了方向,闻家昌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根据李承逸的说法,闻家昌应该是很反对女人进公司。


    雾凇院这块地是通过李路云家里拿下来的,当初是一块苗圃用地,李路云家在郊区当地有一番势力,那大开荒年代又不规范,这块地给运作成了商住两用。说闻家昌是靠李家发家也没错。


    即便如此,李路云一天也没进过公司,始终在家相夫教子。


    她弟弟——也就是闻家昌小舅子,虽不成器,可也受了荫蔽在公司下面干了很多工程。


    汪潋听说这些事,断定闻家昌很大男子主义,连入赘都要软饭硬吃,不赞成女人上朝堂。猜想他心目中的理想儿媳标准就应该是贤内助型。


    现在来看并非如此,说不定这些往事都是李承逸故意编造的,为了断掉她想进云上的念头。


    早知道能进云上,闻家昌还愿意培养儿媳,汪潋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就算去担个虚职也能听听风声掌握公司动向,比与世隔绝强百倍,怎能听李承逸糊弄?


    她本来以为闻家昌安排宁好进公司和二姐一个性质,接济条件不好的子女混口饭吃。没想到他会让宁好做高层,幸好那女的蠢,只知道勾男人,还拒绝,烂泥扶不上墙。


    汪潋寻思,回去和父母商量商量,在哪家过年就不必坚持了,但要借机提一提要求,年后她也要去云上弄个职位。


    具体什么职位她还没想好,但一个集团总会有一些不用很麻烦很累的管理层,职位在她眼里是件时尚单品。


    李承逸也烂泥扶不上墙,听人家备孕就一副没出息的失恋表情,她都不太想理他了。


    李承逸这时候也顾不上她,刚才桌上一堆堆长篇大论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就回旋着宁好说的那两个字。


    说起来好笑,婚礼都没让他产生真实感。


    他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宁好嫁人了,是别人老婆了,被别人抢走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突然地有钱了,发迹了,让他感到威胁了。


    他需要立刻、马上找宁好要一个解释!


    这顿刺激的家宴结束,各自散了。闻斯峘想问宁好究竟怎么回事,碍于楼下还有佣人走动不方便说话,给她使眼色上楼。


    宁好跟在后面,闻斯峘每上一层楼都下意识转过角度瞄她一眼。


    可是才到二楼,那么大一个活人不见了,他眉梢一挑,往下张望,再绕到二楼邻楼梯最近的房门口。


    仔细听,里面是有宁好声音的。


    房门隔音效果还行,隐约也能听见男声,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闻斯峘猜,那个人估计是李承逸,看他刚才桌上的反应,肯定也想向宁好问清来龙去脉,按常理,宁好需要编一点瞎话稳住他。挨着门听,也是女声说话时长多一点。


    他担心李承逸情绪不稳定,根据以往观察可能还有点暴力倾向,不敢走开,就守在门口,看情况随时准备着。


    门里面,她好不容易把手腕从他爪下挣脱出来,急得眼白都被晕染一层粉红,压低声控诉:“你弄疼我了!”


    李承逸无动于衷,甚至让她痛反而能让他痛快。


    他意味深长地垂眼看她,怒极反笑:“备孕?”


    宁好翻个白眼:“幼不幼稚呀?听不出来我想推掉那个‘代项目总’故意找借口?你弟弟都比你脑子转得快。”


    “好,很好,”他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挪眼,语气带笑,“现在你看不上我了,我脑子慢,是吧。”


    宁好鼓着脸,藏住脾气,变回小鸟依人状,半发牢骚半撒娇:“谁让你不帮我说话?你是总经理,说话肯定更有分量呀,刚才要是你帮我,爸爸也许就听你的了。”


    李承逸吃软不吃硬,一下又笑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说什么备孕对我冲击力太大了。”他找回理智,语气缓下来,“你事先也没跟打招呼说你不要项目总啊,临场反应哪有那么快。为什么不想接手?”


    她慢条斯理说:“今年整个市场都差,我们江城公司已经没存货,最关键的江陵南地块到年末才开,现金流正吃紧。”


    李承逸点头:“老爸就是考虑到不想手松放大钱,才把你一个小姑娘摆在那位置,谁敢为难你啊。”


    “你以为光是乙方难应付?”宁好叹口气,“江城总公司员工两百来人,以往年产值300亿,公司里上下一心红红火火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但你看今年,就卖了几个尾盘,拿地一口气投出去130多亿,贷款还没放。我就问你,这两百人的年终奖从哪儿来?”


    “这个,肯定得商量,协调。”李承逸支支吾吾,心中也不太有底。


    “各个项目经理前两年年薪百万,今年发不出这么多,大家肯定都一大堆牢骚。”


    “那还是得互相理解,发展是周期性的,公司难的阶段工作量也少啊怎么可能领一样多钱,别的那么多公司还暴雷破产了呢。”


    宁好闷声问:“谁去说服他们理解?我么?”


    李承逸陪着笑脸:“老爸肯定也考虑到这方面了,四叔处理起来太棘手。你更柔和一点,更容易让他们理解啊。”


    “怎么理解啊?”宁好长叹一口气,“干这行平时只有那么点工资,大半压着发年终奖,人家也会买房也要养家,你宣布年终奖50万变10万,让人家怎么还贷怎么生活?靠嘴皮子上下一碰,人家就理解了?”


    李承逸不吱声了,没头绪地在房里转两圈,最后在沙发扶手上靠坐:“你就说,你也没办法,都是公司的决定,把锅甩回给爸。”


    宁好倚着墙没动,委屈地撇嘴:“爸爸也说了,下半年我干得不错,在工程方面有点成绩,等到有盈利,让大家福利待遇都上去,在集团我就有实绩能服众了。可是你看,现在他让我顶这么个不讨好的位置,跟大家沟通奖金蒸发,还甩锅说‘我也没办法’,让大家实实在在地受了损失,以后谁能服我?这半年算我小丑白干了。”


    李承逸费解地挠挠头。


    宁好走近一点,假作乖顺委屈的神色:“爸爸让我吃亏,本来我受着就行了,但是长远看,还是你吃亏。”


    他终究还是对他自己切身利益比较关心,摸摸她的脑袋哄人:“怎么说?”


    “你去搞金融运作,也需要我帮你守阵地,你以为四叔能心甘情愿跟你打配合?古往今来,有几个手握实权的王爷不想废了太子继承皇位?这四个月一过渡,肯干活想赚钱的人不服我了,开年就会跳槽,剩下的可都是四叔的嫡系。”


    李承逸陷入沉思,仔细琢磨宁好的推演。


    他衣领没有褶皱,宁好却多此一举,伸长胳膊去帮他理一理褶皱。他忽而回神,看宁好的眼神又柔情一点。


    宁好说:“将来,你想要每个子公司乖乖听话给母公司输血,只有让我管工程。四叔也有儿子,凭什么给你抬轿?何况他自己还比你爸年轻。”


    “可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想接手吗?”李承逸被她绕晕了。


    “我不想这四个月接手,你帮我去说服爸爸,别拿我挡枪。”


    “额…………”李承逸考虑说服难度太大,“这事老爸也无奈,四叔说要做手术,他总不能命令他不许做手术,现在除了你,没有合适的人选能顶上去。我还要找项目还要办移民,难道放我去办公室天天和底下人扯皮啊?”


    “那好,你帮我去说服爸爸,别让四叔回来。困难的时候我顶着,不能云开雾散就把我挪开。这也是帮你自己,不能让他回来。”


    李承逸又一阵沉默,终于点头答应:“我去说。都像这么玩,以后谁控制得了这些老钉子户。”


    宁好退而求其次,也算有所收获,正要转身走,胳膊被他拽住。


    李承逸脸上浮着讨好的笑:“说‘备孕’……是假的吧?”


    “我如果真要备孕,还会让你去说服爸爸别让四叔回来?我要去生孩子的话,他要回来也没人拦得住啊。”


    听起来逻辑合理,李承逸如释重负:“我就知道。”


    宁好冷了脸,针织衫从他手里拽出:“倒是你自己要注意,别跟汪小姐搞出孩子,将来跟我说离婚离不掉。”


    李承逸不把宁好的“醋意”放心上,装出苦不堪言的样:“你别跟我提她了,看见她我就烦,整天做作地讨好婆婆,真恶心,好像她嫁的是我妈。在这个家我像个多余的,不闹事吵架她们想不起我,烦,也孤独,你最近老不在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宁好耐下性子安抚他:“都是在忙工作嘛,孙国栋总不在项目上,到年末人心都是散的,我就怕出安全事故让大家年都过不好。我在项目上守着,有事能及时反应。”


    “什么?孙胖子为什么不在项目上!”这事没人汇报给他。


    “海源东北地区的工程都有三个月冬歇期不能施工,那边的员工会组团到南方各处考察旅游,同行同乡都来了江城,孙忙着和他们玩呢。”


    “这不胡闹嘛!”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人!


    李承逸气得当即打电话去骂孙国栋,他哪里知道,孙国栋不止冬歇,平时也很少上工地,孙胖子一张脸白白嫩嫩,一点晒过的痕迹都没有,第一次去海源考察时李承逸就该看出来的。


    他打完骂人电话,又打给项目上的工程经理小张,叫他做自己的小眼睛盯牢孙胖子,一旦发现孙胖子玩忽职守马上直接向他汇报。


    做完这些安排,他挂断电话,宁好已经先行离开了。


    他还懵着,怅然若失,像个高烧刚退的病人疲惫垂下肩,心里却同时生出一股暖意。


    他想,宁好只是胆小怕事,没有背德的激情,可是心一直向着他,行为都是支持他,当初她的确提醒过孙胖子靠不住,偏是老爸疑神疑鬼叫他防着宁好,现在日久见人心,已经看出谁在裸泳了。


    想着想着,心里那杆秤就倒向了宁好。


    有一点他没对宁好撒谎,最近真不想和汪潋那个杠精说话.


    宁好走出房间,体会到像被肮脏的湿抹布捂住口鼻似的窒息感,与李承逸周旋实在耗费神思。


    她一抬眸,闻斯峘靠着楼梯扶手正与她面对面,目光像丝线一样缠上她,蜜糖颜色的复古室内灯打亮她皮肤上的细毛孔,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像两只刚躲过风吹雨打的蛾。


    他不言不语,平静地示意她上楼。


    怕李承逸随后跟出来,她走得很快,越到他前面,直到进了卧室才突然转身拦腰把他抱住,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闻斯峘一边小心翼翼顺着她的头发,一边把门在身后关上:“他没欺负你吧?”


    宁好摇头,额头贴着他胸口,像要往跳动的心里钻。


    他把她紧紧揽住:“工作上会很棘手吗?”


    “没想到会这么早开战。”她停顿片刻,嗫嚅道,“谢谢你做我的后盾。”


    第48章 尾灯


    闻斯峘这人有时看起来很有担当, 有时又像小孩似的。


    宁好洗漱完毕靠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余光远远瞥见他扒着套房内外间交接的门梁做引体向上,裸着上身, 在视野边缘招摇, 起初以为他在开屏, 不过他又不看她,没什么炫耀的意思, 她忽然想起来,是因为二姐的话。


    说男人备孕不利是核心力量不行,他较上劲了。


    宁好有些暗自好笑,怕他会错意, 犹豫着搁下电脑对他说:“你不会真的把备孕提上日程了吧?我不是那个意思。”


    闻斯峘怔了怔, 从门梁上落了地,立刻说开:“不会,我知道, 你有场硬仗要打, 怎么能在这时候怀孕呢。我就是……自我提升。”


    宁好松了口气。


    他走进卧室,转入衣帽间拿换洗衣服。看不见人, 里面传来的声音瓮声翁气:“你和李承逸交流过,他能帮你把项目总推了吗?”


    “应该不能。是四叔先出的招, 闻家昌只是接招者,目前他找不到有经验能压住年底讨钱潮的人。本来闻天朗是个好人选, 可他在明州捅的篓子让闻家昌不满。他也很怪, 就好像预料到四叔要撂挑子似的,脚底抹油办了停职, 我那天听见消息还觉得奇怪,他都混了二十年了, 现在突然意识到知识就是力量,说要去读MBA……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串通的可能性不大,闻斯峘偷偷在衣帽间吐舌头,闻天朗去读MBA是因为他怕人记恨宁好对她不利,前几天特地去找人谈了话,威逼利诱做了番思想工作把人弄走了,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把最佳背锅侠赶走了,事情落在宁好头上。


    他心虚得唯唯诺诺:“唔……那怎么办?要不要去把闻天朗劝回来?”


    “没必要,让他干,他就是做个恶人挡些事。让我干,也可以是一次机会。工程口四叔的派系盘根错节,说起来都是公司的元老,但那是十几年前蛮荒时期的元老,小娴姐说,他们那时候干工程不会打桩,爬到别人工地扒在墙上连夜现学;想赚钱就偷工减料,钢筋只用图纸要求的一半粗;拆迁靠□□,房塌了怪土质……这光荣历史他们还一直引以为豪,搁今天,能对集团发展起什么作用呀?合约和财务都烦死他们了。”


    闻斯峘从衣帽间出来,笑着总结:“那不算‘元老’,而是‘前朝元老’。”


    “集团开电视会议,每次方案讨论不出结果,四叔就抛一句口头禅‘少琢磨,就是干!’底下人搞不明白,就随心所欲地干。云上要转型成现代企业,这些‘草莽英雄’是必须要搬开的山。”


    他回味她刚才在楼梯口说的那句“没想到会这么早开战”,有点理解了。这仗早晚要打,眼下时机不够成熟,宁好来云上不久,势力不足以搬山。


    “你想怎么办?”他忧心忡忡,“我能不能做点什么帮到你?”


    她苦笑一下,含糊其辞:“这位子是四叔自己让出来的,他别后悔。”.


    闻斯峘知道,接下去几个月宁好有一场恶战要打,不敢去干扰她。她既然羽翼未丰,肯定还需要借助李承逸的力量,也就意味着,她还要对李承逸虚与委蛇。虽然这让他心里不爽,但孰轻孰重他拎得清,现在不是跟李承逸争风吃醋的时候。


    宁好这一阵很忙,忙着以海源的管理框架为基础制定出云上的工作标准。


    像海源那样的航母型集团已经绝对成熟,无论再关键的岗位,少一个人换一个人都很难影响大局,靠的是高度规范的工作方法和流程,任何突发情况都有方案有预案。那是大型现代企业几十年的积累,几代高管的智慧结晶,其中,地产最高速发展这十几年,地产发展最耀眼的华东区,海源的掌舵人宁永荣当然贡献斐然。


    宁好现在做的,只不过相当于“跟着爸爸抄作业”。


    云上想在短期内达到那样的成熟度不太可能,但赛道不同,云上只要领先于其他类似的民企就算赢。


    这个冬天对于很多民企来说都是熬不过去的寒冬,江城风声鹤唳,好几家以前名声在外建过漂亮项目的中型企业资金链断裂陷入危机,市场上民众惶惶不安,除了市中心地区,对其他期房都不敢下手,怕买到烂尾楼。市场的谨慎观望又加剧了寒冬。


    闻斯峘也忙,那个周末在雾凇院向闻家昌汇报之后,他们几乎没见过面。


    他有几次抽空回去,不巧她还没回家。


    宁好低调地带人回来修好了自动门,闻斯峘陪闻家昌去隔壁湿地公园飞无人机也已成行,但两个人错开了。


    不过,每天晚上雷打不动会通电话,让闻斯峘安全感满满,觉得宁好应该不至于忘掉自己这个人。


    再见面已经是除夕当天,这特殊一日行程也紧。


    两人先去陪闻斯峘的妈妈逛商场添置新衣服——她节约惯了,儿女不出手她一般舍不得自己买。然后,再马不停蹄把闹闹送回宁好家。宁好不再家吃年夜饭,她父母没多大意见,但要求让狗回家过年,妈妈想它了,觉得它年纪大了活不久,不想让它死在别人家。


    闻斯峘开车,宁好习惯坐副驾,后排宽敞位置留给闹闹,它狗模狗样地端坐在气垫围栏里。


    中途宁好问:“你还有红包吗?”


    闻斯峘摇头。


    她说:“前面便利店靠边停一下,我再去买一点。”晚上两个姐姐的女儿、闻家昌子侄辈亲戚的孩子,需要红包的量还很大。


    闻斯峘把车靠边,她下车去买,他刚抽出空回头确认一下狗还是否安好,一见它穿着小红衣服神气活现的样就笑了。


    “哥们你不至于过这么惨吧。这衣服穿了有……八年了?”虽然看着还很新,但闻斯峘记得是八年前他买的,一套,带玩具。闹闹平时不穿衣服,估计这小衣服只是每年过年时拿出来穿一次,玩具这半年没见过,想必早就尸骨无存了。


    闹闹听不懂,以为夸它呢,热情洋溢地摇着尾巴,又想凑到前排来舔他。


    闻斯峘抬胳膊把它推回去:“行行行,你注意点影响,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推回去后跟它握握手,“我过两天再给你买几件。你看李承逸这个人是不是不行?跟了你那么长时间,伺候你根本不用心。这种奸臣,要记得把他从宁好身边赶走……”


    宁好往回走,下人行道最后那十几步透过车窗往里看,看见世界名画,闻斯峘握着狗爪不放,嘴巴开开合合没停,还聊上了。


    她打开门坐进去,笑道:“在干嘛?像两国元首会晤似的。”


    他放掉狗腿,接过她的话茬:“商谈多边合作。”


    方向盘一打,车转弯进宁好家住的翠竹苑,主路还要拐个弯进入支路才是宁好她们家家门,但是他父母已经站在主路路口处等着了,看见车就高兴地招手。


    闻斯峘把车提前停下,宁好跳下车抱着爸爸妈妈跳,又把闹闹放下车,闹闹现在已经不太跳,经常只是前腿支棱扶到人身上,宁永荣像抱小孩一样把它抱起来:“还那么胖,大胖猪,再活五年没问题吧?”


    “爸,妈。”闻斯峘打着招呼从后排拿出准备好的春联福字,问要贴在哪些门上。


    郝女士每次看见他都觉得比上一次更帅一点,有涵养有气质,越看越顺眼,对他永远和颜悦色,领着他到处贴年红去了。


    宁好把车倒进车库,得到了爸爸的表演:“怎么感觉你开车有点进步?”


    “斯峘带我练过了。”


    “打算什么时候买车?”


    “还不急。”


    宁好没说,她猜很快闻斯峘就要买新车,一个企业创始人总要有点出场,而她想要接手这辆车,小小的,灵活方便,闻斯峘回国才买的,里程数很少,几乎是她的专车,接送近一年了,她还有了点感情。


    她和爸爸在客厅喝茶撸狗聊工作,消磨了半个下午的时光。


    贴完年红,闻斯峘发现院里水管脏,又帮忙打扫卫生,顺便牵水管把前院后院都冲了一遍,还执意把郝女士赶回屋里:“妈,外面太冷你先进去吧,今天最低气温零下,一会儿说不定地面没干就要结冰,大过年摔一跤看医生就不好了。”


    郝女士笑眯眯回到客厅对宁好说:“这个女婿不错,虽然不太会讲话,但心是好的。”


    宁永荣要求严格:“不会讲话已经是重大缺点了。”


    郝女士:“…………还是长得丑更致命。”


    宁好觉得自己一家三口在暖气房,人家一个人在院子里干活挨冻不太像话,忙把他叫进来。


    闻斯峘问家里怎么没看见做事的工人,郝女士道:“给阿姨放了假,人家也要回家过年,我们老两口没那么多活要做,我买好了一个预制菜年夜饭大礼包,里面什么都有,热热就能吃,也不用费劲收拾。”


    做女婿的忽然心里难受了,早前听说闻家和汪家为了去谁家过年闹得不可开交,有点难理解,现在有了体会。


    好像自己把别人宝贝女儿偷走了,让家不团圆,女儿不在家两老口所有仪式感也消失了,一切从简,不像过年。


    宁好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情绪有点低落,看看时间该去雾凇院了,催道:“快过来给爸妈拜年,我们要出发了。”


    闻斯峘说过一些常规的祝愿,又揽着郝女士追加郑重承诺:“明年我们一定回家来过年。”


    郝女士出其不意从沙发靠垫后摸出一个红包塞给他,看厚度是一万元:“这是给你的压岁钱。祝你明年事业有成,万事胜意。”


    闻斯峘一脸错愕。


    他和宁好商量过春节给岳父母包多大红包,宁好说不必了,已经从微信里转了五万给妈妈采购年货。他当即给宁好转了五万,坚持着男人该养家的理念,孝敬长辈的钱必须让他出。


    眼下郝女士又把钱退回来,他惊惶失措忙着推拒,回头用眼神向宁好求助,谁知她手里也有个大红包,美滋滋收下了,还反过来劝他:“收着吧,这个不一样,这是压岁钱。”


    “我、我都……”话没说全,他想起宁好也成年很多年,又见宁好给他使劲使眼色,料想这大概是他们家的特殊传统,懵懵懂懂地收了,“谢谢爸妈。”


    告别了岳父母和闹闹,


    他心里纳闷,回到车上马上刨根问底。


    可宁好到底也没给他解惑,只是笑着含糊其辞:“没什么呀,压岁钱就是压岁钱嘛,过年图个开心。”


    他从来没收过压岁钱,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母亲和娘家疏远,自己手里也没多少钱,没心情搞这些哄小孩儿的环节。


    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讲究,不过他想,这钱等一会儿还是还给宁好,从女方娘家拿钱让人惭愧。


    车开进雾凇院的地下车库,他暂时把这红包的事忘了。


    因为一掀眼,就看见李承逸穿件卡其色的毛衣端着杯子站在车库和室内交界处,灯火辉煌那一边。


    夫妻俩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东西,拎着往前去。


    宁好大方地跟他打招呼。


    李承逸冲她笑了笑,无视闻斯峘的存在:“爸说今天早点吃年夜饭,全家一起在家庭影院看春晚,不许不看。”


    宁好顿时愁眉苦脸:“……能带手机不?”


    “这个没说,应该带吧。”


    闻斯峘也不能先走一步,立在原地听他们对话觉得很煎熬,几秒像几个世纪,这对话绝对没有任何超出界限之处,却让他想起他们青梅竹马的时光——


    一个吐槽,一个哀怨,同时翻个白眼,一起随便叹口气都习惯成自然。


    近一段他没见到宁好的日子,宁好是住在雾凇院的。


    他们是不是,天天面对这一大家子挑事狂魔,又找回了一点如初的默契?


    第49章 尾灯


    宁好以为今天要渡的劫只有被迫看春晚, 没想到还没吃上年夜饭,又闹了些纷扰。


    除了给家里小辈发压岁钱,她还给所有除夕夜留在雾凇院的佣人发了红包, 钱不多, 一点心意, 让大家过年都沾沾喜气罢了。


    这本来不干汪潋什么事。


    可是自从汪潋进这个家门,就拿自己当半个女主人, 协助李路云行“协理六宫”之责,树立威严,指挥工作。宁好这种收买人心行为,在她眼里就是跟她对着干, 严重影响工作秩序, 转头就向李路云告了一状。


    李路云最近和汪潋亲近,听听汇报,觉得汪潋说得有道理, 吃饭时在桌上批评了宁好:“家里虽然有钱, 但不能随心所欲花钱,节假日阿姨们加班都是给了三倍金的。你一来, 哗哗发红包,一下子涨到四五倍, 虽然大家高兴,万一产生了不必要的期待呢?做事的想, 你们家既然这么有钱, 为什么不天天加薪?为什么不日薪加倍月薪两万?你说怎么办?”


    闻家昌刚喝酒喝上兴头,快乐地要拉人一起唱歌, 突然跟着听了一番说教,听半天没太听明白, 一脸懵逼地问宁好:“你给她们包了多少钱?”


    “每人600。”宁好答。


    闻家昌大大咧咧嗤之以鼻:“才600啊,我还以为给了两万呢!过年连600都舍不得给,我这又不是周扒皮的周公馆。”


    李路云一瞬间就垮了脸不高兴了:“行行行,你们在外面挣钱的都拿钱不当钱,以后别问我为什么家里花销大!”


    宁好顿觉不妙,可别大过年的又吵起来,做生意的人都迷信,都说开年吵架一年不顺,可别点了闻家昌那个炸药包,赶紧对李路云认错:“妈妈说得对,我光顾着高兴了,没考虑到管人难,给妈妈添麻烦了。”


    李路云顺过一口气,也知道不能再激怒闻家昌,见好就收地笑笑:“没事,你还年轻,不懂人心。”


    餐桌上热闹气氛又回来了,有惊无险。


    宁好鼓着脸长吁一口气,这一天天,如履薄冰。


    闻斯峘凑到耳边给她顺顺毛:“我们明年不在这过,明年你跟阿姨们实话实说,太太不让发。我看他们吃不吃个‘窜稀全家桶’。”


    宁好被逗笑,在桌面下用手肘怼他:“大聪明,真孝顺。”


    闻斯峘赖在她耳边没走:“肯定是那个汪潋撺掇李路云的,我看她刚才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经常对阿姨们吆三喝四,一点礼貌都没有。大家私下都很讨厌她。”


    宁好也跟他咬耳朵:“我初中放学回家对阿姨语气不好,没有称呼,只说‘开门’,都被妈妈骂了一顿。”


    闻斯峘又凑近她耳畔说:“那是你家教好。汪潋看起来很会持家,其实只会演演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被闻家昌喝止:“你们俩是连体婴啊?一见面就脸贴脸说悄悄话,大过年的把桌上长辈不当回事是吧?”


    桌上其他人除了少数异端,集体嘻嘻哈哈吃瓜笑起来。


    宁好闹了个大红脸,飞速跟他分开,心想今天有点背,老被点名。


    闻斯峘后半程直接被闻家昌抓到面前去喝酒,一同被抓的还有李承逸,那两人明里暗里有点较上劲,好在春晚八点开始,没给他们发动全面战争的机会。


    看春晚也不消停。


    本来,两老口带着小孙女坐最前面,往后以家庭为单位随意坐,闻斯峘和宁好躲在最后排左边,李承逸和汪潋誓不与他们为伍,在前一排右边。


    闻家昌第三次发现看小品只有他自己一人哈哈大笑,就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气炸了,好家伙!人人低头看手机,根本没人看节目。


    当即发号施令叫大姐那袋子把所有人手机都收了。


    “爸,我们要回拜年微信还要抢红包啊!”李承逸试图反抗。


    被有效镇压:“那都是年初一该干的,今天晚上到处发微信的人明天没有家!”


    宁好有备而来,痛快地把手机放袋子里。


    闻家昌不依不饶:“好好有两个手机,承逸也有两个,都给我收了!”


    宁好只好把另一个也上交,生无可恋地躺平。


    手机没得玩,人就无聊空虚。


    闻斯峘注意到,李承逸那狗崽子不要脸,假装看荧幕中间,脸往左边撇,眼角余光借机贼兮兮瞄宁好。


    他起了坏心,偏要气死李承逸,不过在大庭广众下亲宁好他还不好意思,万一谁回过头就尴尬了,闻家昌回头就更要社死。


    不能真亲,还不能假亲么?借位就是了,只要李承逸那视角看过来气死就够了。


    他找好角度,骗宁好:“你脸上那是什么?”


    她果然上当,转过脸来:“脸上?哪有什么?”


    “晒出雀斑了?”


    “啊?哪里哪里?”


    “这里,我看看,”他假装伸手摸摸白净的脸,左看,右看,像吻得深入持久。


    李承逸气得“蹭”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被汪潋的娇娇拳锤了一顿:“有病啊一惊一乍突然站起来干嘛,心脏病给你吓出来。”


    宁好也循声望去看热闹。


    等那笨蛋坐回沙发,宁好转回来,闻斯峘才笑眯眯说:“脸上没什么,一点灰,擦掉了。”


    宁好大概也闷得受不了,注意力落在他脸上,伸手轻抚唇:“太干了,我有润唇膏。”


    “不要。”他婉拒好意。


    “干嘛不要,怪怪的。”宁好摸出润唇膏给自己涂,是那种牙膏状的。


    他笑得有点腼腆:“公共场合涂润唇膏,感觉gay gay的。”


    尤其是李承逸还贼心不死往这边瞄。


    “我gay吗?”宁好睨他。


    “你是女的。”


    既然这样……


    她勾过他的颈,轻轻贴上他的唇,以吻为墨让干燥变得温润。也许算不上一个吻,只是关心的流动。罂.粟的味道,让敲击鼓膜大鸣大放的欢歌变调。


    他怕她很快跑掉,想留她久一点,伸手扣住她后脑,手背因微微施力凸出骨节。


    一曲唱闭,李承逸用力鼓掌拖着长腔叫:“好!”


    又把汪潋吓得边翻白眼边拍胸。


    连闻家昌都觉得他那捧场太过莫名其妙,纳闷地回头看他:“现在这流行歌曲好听在哪儿啊,咿咿呀呀像鬼念经。”.


    快到零点,两个儿子被闻家昌拖到院子里放鞭炮,放完鞭炮还有十几墩烟花,女眷们都躲在楼上暖气房隔着落地玻璃看。


    宁好看闻斯峘毫无准备穿少了,从楼上拿了羽绒服给他。


    他叼着烟跑回檐下提醒她别站这里:“万一烟花倒了会伤到你。”


    “我给你衣服就走。”


    在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中他放大音量:“这不是我衣服!”


    她也放大音量:“我给你买的新衣服!”


    他笑得恃宠而骄,以一种长镜头的速度拖泥带水地把衣服穿上。


    闻家昌不满地哇哇大叫:“胆小鬼!没用!是男人吗!叫你放炮你就跑!”


    宁好玩心大发,从他嘴里抢走烟跑过去:“我也要放一个!”


    “来!”闻家昌从来没这么亢奋,“让宝贝女儿放两个!”


    二姐听了从客厅跑出来,一边捂耳朵一边叫:“我也要放两个!”


    “一起来!”


    宁好又急又慌地点完火撒腿就跑,退到安全区域,仰起头咧着嘴喝着冷风,望向天空等烟花绽放,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扣住自己头顶,一回头,他已经像只大熊似的把她从身后整个抱住。


    他突然发现,宁好开心时的神采和小时候第一次遇到她时一点没变。


    好像得到了什么重要提示。


    他把下颌放在她头顶上:“你该不会从小到大每年都有压岁钱,一直没断过吧?”


    “对啊,我在爸爸妈妈眼里永远是小孩子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他脑海中忽然像回马灯似的跑出了许多个刻骨铭心的冬天。


    在闻家昌门前从日暮坐到天黑那个冬天,他只想叫他一声“爸爸”,闻家昌给他两百元打发他赶紧走。


    还有姐弟三人坐在灌风的病房走廊被两万元难得抱团痛哭那个冬天,二姐放弃考研,他去借高利贷,因为闻家昌坦白从来没想要他这个孩子。


    而宁好说“你该问我借,我还有压岁钱”,原来不是开玩笑。


    她发现他久不出声,诧异地回头往上看他,见他黑眼睛里湿漉漉的。


    “你干嘛?”


    “没什么。”他强忍泪水笑着说,“只是我今天终于也有爸妈了。”


    烟火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地激荡,像盛大不落幕的极光一样。


    痛苦的反面不是快乐,而是释怀。


    他长长地吐气,抱紧宁好,放低声量:“谢谢你让我成为小孩子。”


    宁好并不能完全懂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笑:“我要是从小认识的是你就好了。”


    你早就认识,只是太渺小你没看见.


    这夜睡前,宁好问他要那个压岁包包,他以为她要没收,一头雾水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来给她。


    她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掀开枕头,把红包放底下再盖上。


    “这不硌吗?”他想一万元也有点厚度。


    宁好瞠着眼睛教育他:“不压岁怎么叫压岁钱?小孩子只有枕了压岁钱才能一年比一年高。”


    他躺下去试试枕高,嗤笑:“我再长高就要吓人了。”


    宁好和他并肩躺好:“我师父说大人也要哄,比小孩更好哄。”


    第50章 尾灯


    闻斯峘睡了个懒觉, 难得,闻家昌早晨闹到太晚,他自己也没起床, “家宴”自发取消。


    不过一睁眼没看见宁好, 想到闹闹并不住这里, 他在半梦半醒中整理了一下思绪,先没过手机。


    飘在一片红的拜年消息最上方置顶的两条:


    宁好:[陪领导拜龙华寺, 开你的车去啦]


    宋云开:[看邮件,我修改了几个地方]


    很好,宁好把车开走了,他很难离开雾凇院。


    宋云开又给他连发了好几封工作邮件, 被迫成为大年初一在家加班的卷王。


    往后几天, 宁好也同样马不停蹄,有很多关系需要在年假中走动维护。闻家昌和李承逸应酬也多,在家几乎见不到这几个大忙人。


    一晃到了初六上午, 难得他们三人同时在家, 闻家昌把二姐也叫上,在书房讨论如何应对开春可预见的离职潮。


    闻斯峘虽不懂工程, 但因为担心宁好,还是想知道得多一点。他现在是除陆昭昭和宁好之外能登录那个网址听见书房谈话的第三人。


    直到此刻他才得知, 春节前宁好并没有解决全公司奖金缩水的矛盾。


    她只是宣布了奖金节后发放。


    闻家昌和李承逸都不理解她这么做的用意,只是单纯的拖延, 再怎样也拖不过四个月。


    宁好拿出了一份她整理好的纸质材料, 为了让老花眼的闻家昌方便特地换成稍大的字号:“我不打算按固定比例下调工程部所有人的奖金。节前我带着工作组去过江城每一个工地,按照海源的标准给各项目部打分。根据打分结果, 我也在每一个项目部组织过总结复盘会议,基本做到对每个中层管理人员的工作心中有数。之后, 通过工作组评定、项目□□和项目内背靠背评定三种方式交叉评定,给出了工程部每个人的评估报告,开春后上班第一天,他们每人能在OA系统中接收到自己的这份报告,这将作为接下来发放奖金和调薪的主要标准。”


    闻家昌认真读了几页,上面是非常精细的评分标准和打分情况,靠后有可视化图表,所有项目部工作优劣一目了然。


    当初让李承逸去海源挖人,其实就是希望能物色到合适的人把这套标准带过来,显然孙国栋没这份用心。


    闻家昌摘下眼镜,肯定宁好的工作:“你们效率很高。不错不错。”


    宁好一边笑眼弯弯看着李承逸一边说:“大哥亲自跟工作组谈话,说一定要在年前做完,所以大家都比较积极,一鼓作气。”


    闻家昌挑了挑眉,看向李承逸,潜台词问他还有这本事?


    实则宁好全程让李承逸有参与感,给他充分的错觉,这一切都是有他主导,其余人——包括宁好只不过听命行事,偶尔提提建议。


    此刻他洋洋自得的神情让闻家昌安心,欣慰点头,重新低头看了一会儿,翻到最后还意犹未尽。


    他再次抬头:“……不过员工个人的评估报告,应该是覆盖不了项目部所有人吧?有一部分老员工没在项目点上,而是在平台。”


    “爸,”李承逸接嘴,“我就是觉得平台太臃肿,想精简机构,裁掉大部分人……”


    “胡闹!”闻家昌拍案,“现在在平台做管理的人你都得喊叔叔伯伯,你想什么呢?裁人?”


    李承逸:“这些人不创造价值,没必要养着。”


    闻家昌:“管理层没价值?那你这个总经理也没必要养着了。”


    李承逸:“爸,我知道你念旧情,但是让一些人安全下船总比集体沉船好吧!”


    其实宁好知道,闻家昌不念旧情,他要是个念旧情的人就不会连自己亲生儿女都不闻不问。


    只是他还有给自己立的人设,不能明目张胆做过河拆桥之人。这套劝诫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


    她作壁上观,把舞台让给父子二人。


    李承逸苦口婆心地劝:“爸你理智地想,我们现在所有对未来的美好预期都建立在江陵南大获成功的基础上,市场有风险,更不要说有可能明年又来个政策和税收变化……明年我们敢打包票一定能渡过难关吗?你说今年,有多同行暴雷?多少同行倒掉?”


    闻家昌强调:“所以我不就跟你说,别老想着怎么节流,开拓出去才有生路。江陵南工程稳步推进就行了,重要的是拿到贷款以后怎么去有前景的省市拿到更多地块,进一步融资,让整个周期高速地转起来。”


    李承逸:“这是一方面。现在问题是江陵南工程稳步推进就不容易,公司的资金高速转起来,同时也要求江陵南工程按计划转起来。一旦耽误工期,一期不能按时回款,二期就不能按时开工,又有很大一笔建设款项压在里面,要想及时回款,我们不得不从扩张资金中抽出一部分资金投入江陵南,那么扩张的速度又会受阻,陷入越来越被动、拆东墙补西墙的境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留着一些不中用的人。”


    闻家昌认真听他把所有话说完,沉默数十秒才叹出一口气,冷笑:“不中用?他们曾经中用。今天云上的一切都是他们拼来的。”


    “但是爸,他们在今天已经对公司发展没有半点正面作用,你可以去问问合约和财务部的意见,或者调取工程会议记录。平台对下管理很差,只会增加会议次数和时长,讨论议题从来不在点上,因为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深入项目点,不理解眼下这种大型工程该怎么干,只能通过不断提反对意见到处设卡来彰显自己的权威。而且他们是全公司年薪最高的高管,裁掉一个,可以聘用五六个实干的项目经理。他们是集团内部的恶性肿瘤。”


    闻家昌支着脸沉思,转转眼睛,考虑着其中利害关系:“你不会连你四叔都想开了吧?”


    李承逸松下紧绷的神经,嬉皮笑脸:“哪能呢。”


    闻家昌愁眉苦脸:“整个工程部管理平台一锅端?”


    李承逸不太确定,回头看宁好。


    宁好接上来回答:“没有,荣娟丽、雷悦玲、顾倩几位经理会留下,其实平时平台决策基本是她们在负责。”


    “那就是把你四叔的人一锅端,”闻家昌苦笑着摇头,瞪向李承逸,“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想好他回来以后怎么跟他交待吗?”


    李承逸轻描淡写道:“那就不要让他回来了,四叔年纪大了,让他早点退休吧。”


    “你!”闻家昌拍案而起,抓起桌上的“马到成功”实木摆件就要砸他,被宁好和二姐合力拦住了,“臭小子你说的什么话!我比他年纪大,我要不要退休啊?”


    李承逸躲到理他最远的角落:“四叔身体没你好啊,你又不像他老做手术。”


    二姐刚把“马到成功”从闻家昌手里掰走,李承逸就作死顶嘴,闻家昌马上抓起自己手机朝他扔过去。


    这次再怎么眼疾手快也拦不住。


    手机砸在李承逸挡脸的胳膊上,落了地,好在书房有地毯,不知其伤情。


    闻家昌把人砸了,仍戏瘾不减,叉着腰怒目圆睁。


    宁好轻言慢语:“爸爸,没必要现在大动干戈,等四叔回来,大家再坐下来劝他,改革是为了公司的发展,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分谁的势力就太见外了。淘汰掉那些不顺应发展的人,四叔无论作为家人还是高管,都应该理解。”


    闻家昌要的就是她这番话,要宁好亲口把“等四叔回来”说出来。比起宁好,他当然更信任自己的亲兄弟。宁好坐项目总这个位置,那和让宁永荣做项目总有什么区别?他不放心。


    李承逸捡起手机,察言观色觉得安全警报已解除,又插科打诨:“万一四叔不理解,一怒之下愤而辞职,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肯定要闹一场的。”闻家昌白他一眼,“你把何莺给他留下。”


    “何莺我没说要开,我会调她去管明州泰和城。”


    闻家昌像听了天方夜谭:“她一个女的你派她去管泰和城?”


    “女的怎么了?”李承逸笑,“宁好也是女的,不管得挺好刚回来吗?”


    “那、那能一样嘛!”闻家昌顾及宁好在场,不想把家里这些腌臜事爆料出来,话说一半吞一半。


    宁好心里暗笑,他可真是掩耳盗铃,他自己上梁不正,他兄弟、儿子哪个不有样学样。


    李承逸:“我知道,她完全不懂工程嘛,安排人盯着了,出不了乱子。干三个月,我让她知难而退,自己跟四叔提。回头把她安置到人事那边弄个活干着,可不能再领高管年薪了。多离谱,四叔怎么不把他家养的萨摩耶也安排当高管?”


    “三弟,”二姐一脸无语,“我们行政部是垃圾回收站啊?”


    李承逸笑得很轻快:“不是那意思呢……就让她负责校招好了,那些菜鸟学生大同小异,这事没有门槛也干不砸,还能让她觉得有点权力。”


    “那么,接下去就还得辛苦你们了。”闻家昌对宁好和闻笛赋道,算是一锤定音拍了板,“尽量平稳过渡,不要影响日常工作。老四肯定会听见风声,他要是有意见,你们就让他找我。”


    宁好得了闻家昌的授意,大功告成,和二姐先离开。


    闻家昌多留了李承逸一会儿。


    老狐狸那双眼挺毒辣的,他儿子的心机深浅他心里有数,再者他和宁好刚才眉来眼去他也看在眼里,说没有猫腻谁信?


    闻家昌坐下喝了口茶,沉默许久,看起来有些疲惫。


    李承逸不知他还有什么要事交待,只好默默等在一旁。


    “你和汪潋,就没有一点培养感情的可能性?”他用沉稳而冷漠的声音问。


    轮到李承逸沉默,这沉默中包含了许多内容。


    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当初他们也始于自由恋爱,也有过热恋期,在为了利益斤斤计较短兵相接之前。老父亲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不好说什么。


    闻家昌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把目光抬高投向他,吞了口唾沫,整理着思绪:“我不干涉你们的感情。不过你要公私分清,不能把所有赌注下在宁好一个人身上。四叔做项目总,用宁好重新搭建的团队和规范去推进工作,让他们俩互相制约,对你才最安全。”


    李承逸连连点头:“我知道,这个道理我懂。”.


    宁好在走廊和二姐说了几句话才回自己套房,进了门,闻斯峘一脸严肃朝她勾勾手指:“你听听这个。”


    为了避免蓝牙耳机意外断联的风险,他们每次听录音都尽量用有线耳机。


    宁好把他分过来的一侧耳机塞进耳朵,平静听完自己离开书房后父子俩的对话回放,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我知道他们会把四叔请回来,比较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她把耳机还给闻斯峘。


    “有对策吗?”


    宁好微笑着把他推回椅子上,两只胳膊肘搭住他两侧肩,曲起一条腿跪在她大腿上借力:“你是关心我……还是敌军派来的探子,问这么多?”


    早发现她今天过分漂亮了。


    他一把箍住面前不盈一握的腰把身体朝他拉过去,距离贴近,她身上柑橘和热带水果调性的香水味好清甜,暖气房里春天像是先一步来。


    他不知餍足地深嗅,虔诚地仰头看她,笑问:“要不要剖心看看?”


    她在他心脏位置的医疗上轻轻勾勒一个圈,是玩笑又像威胁,低下头,似乎想吻下来,可是只为说话:“我不会说,都是赌,没有把握的事没有讨论的必要。”翕动的双唇吐出气息撩过皮肤,她又直起身退远了。


    他像豹一样迅猛起身,轻易追及慢慢撤退的猎物,把她压在桌上。


    明明力量上绝对压制,可到底还是他更像猎物。


    深吻结束,他把她的脑袋扣在刚才她自己圈定的位置,她听见如雷的心跳,他说话声好像从很远的天边传来,还夹着喘息:“这招不许对李承逸用。”


    “抹了点香膏你就大惊小怪。”她笑嘻嘻。


    “还化妆了!”他耿耿于怀。


    “哦,你现在能看出化妆了,直男进步。”她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别抱得那么紧。


    他不如她所愿,紧锢着不松手:“我是真的担心你。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怕碰上个别过激的,你会有危险。”


    宁好顿了顿,抬头认真说:“你担心得也有道理,所以你把车借我开一阵吧,我不想坐公司的车上下班。那些司机都是谁的人,不好分辨。我可不想身不由己,去不想去的地方。”


    “对,你自己开车好一点。”他点头附和,“需要保镖吗?”


    她嗤笑出声:“那太超过了,在别人眼里我只是代理项目总四个月,排场大到带保镖上班?董事长见了是不是也得让道?”


    她从桌上跳下去,经过他身侧,去卸了不太习惯的妆。


    闻斯峘还觉得忧心忡忡,把电脑中的录音网页关闭,后一页是登录过的邮箱页面,发件人栏一大串宋云开的名字。


    他垂眸思索片刻,虽然宋云开的出没时间让他猜测应该人在国外,他没问过,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你在江城吗?我想明天请你吃顿饭]


    对面秒回:


    [你请我?]


    [我不是看错了吧?你请我?]


    [哈哈哈你不会请我吃人均100的排档吧?]


    [你是闻斯峘本人?]


    [这是恶作剧吗?]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请我吃什么]


    [明晚,你发地址给我]


    闻斯峘暗忖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好像没有给他留下过抠门的印象吧?


    瞧不起谁啊,约个饭颠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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