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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尾灯


    李承逸怀疑自己今年流年不利, 刚挖来没多久那个负责北地块的项目经理又辞职了。


    他托人觅得一位港城大师算命。


    一算让他心惊胆寒,大师说他有血光、牢狱之灾。


    闻家昌不觉得这仅仅只是个运气问题,对他看人的眼光深表怀疑。


    宁好体面地帮他说了几句公道话:“爸爸, 这也不能怪承逸。公司能全力支持, 项目经理自然能推进工作。但在资金吃紧的情况下, 再能干的人也解决不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矛盾。”


    李承逸倚在阳光房门边,一手在手机上查今日运势, 一手弹着烟灰,漫不经心抬起眼:“就是!何况现在这工程干不干,干成什么样,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佛说, 一念放下, 万般自在。”


    闻家昌喝着茶,望他脸上一睇,讽道:“你这么超脱, 怎么不去出家?”


    李承逸笑得痞气:“等忙过了这阵, 是该去修行。又说血光又说牢狱,怪吓人的, 总得化解一下。”


    宁好淡淡说:“给你算命的大师是修道的,佛家未必管你的灾。”


    “啊?这样啊!”他诧异地放下手机。


    闻家昌愈发嫌他浮躁无知:“奔三十的人了, 一天天这么不靠谱。”


    李承逸不止没有玄学的常识,也没有现实的常识。


    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


    这道理他都不懂。


    一场台风摧枯拉朽, 换来一个月晴朗。


    风和日丽,他直飞纽约, 却迟迟没有落地保平安的消息,因为不靠谱惯了, 家里人一开始没人放在心上。


    两小时后,田秘书的电话打到雾凇院,询问李承逸的情况,一对信息,才知道他根本没上飞机,打手机又没人接,那么个大活人就突然离奇失踪了。


    李路云急得团团转,司机和车是送完人正常回公司的,人过了安检,走之前没任何异常。也就是说天亮到天黑,他还在江城,却音信全无,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机场。


    她又是托人问机场,又是托人调监控,查他去向需要时间,等待让人忐忑不安。


    这事还暂时不敢让汪潋知道。


    李路云坐在客厅心揪得紧,长吁短叹,最近李承逸总把算命那警示挂嘴上,该不会被绑架了吧?


    宁好有其他猜测。


    也在托人打听,这边因有明确方向,比李路云那边大海捞针消息来得快。


    “打听到了,”宁好握着手机从院子里进客厅跟他父母回报,“是在机场被经侦局的人带走了,说是配合调查,应该和汪潋爸爸的事情有关。”


    “那、”李路云一时六神无主,“配合调查,怎么配合啊?不能和家里联系吗?”


    配合调查只是委婉说法。


    宁好觉得跟她解释起来费劲,转眼去看闻家昌的脸色。


    闻家昌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走到这一步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他才一再催促李承逸快点将一部分钱安全转往海外母公司,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牺牲他自己,保全儿孙和家业,但还是在犹豫中错过了良机。


    李承逸天真在,以为只要自己嘴硬,就真能和他岳父撇清关系。


    “好好,找关系打听清楚一点,看看有没有办法把人先弄出来。”


    宁好点头,准备再去僻静处打电话。


    闻家昌站起来,走到院子里,但没有进茶室,只是站在树下,背手背对着家。


    阳光变叠,青葱浓郁的树荫罩着他。


    灰影子落在他的白发和米色长袖衣衫上。


    宁好一边通话一边朝他那儿看过去,瞧出点大势已去的悲凉意味。


    密实的白云像一层棉被,往深宅大院盖下来。


    之后几天,下过几场阵雨。


    气温降下来,早晚温差大,日光变得柔和了一点。


    李承逸被接回家,看着比那日出发前憔悴疲倦许多,脸上神情被削成透明的一片,两眼空无一物。


    人不能因思想受处罚,他没有犯罪的实际行为,判不了他的罪。


    但他被限制出境,账户也被冻结,转移财产的行为已经无法实施。


    闻家昌也被找谈话,李承逸回家的条件之一就是云上重新变更股权,断掉用美债金蝉脱壳的后路。


    欠款终究要还,还不上的那天闻家还是得付出代价。


    这天下午到晚上,父子俩在阳光房坐了很久,不是总在说话,大多数时间对坐无言。


    李路云从家里望他们,感到揪心,带吴妈给他们送去晚饭。


    李承逸起身说“没胃口”,就恹恹地回屋上了楼。


    家里已经有一个食不下咽的孕妇,这又来一个。


    闻家昌却出乎意料的精力强健,上次脑梗之后,他的手做不了精细动作,只能用勺,大口扒拉着饭菜的样子像年轻时在工地吃盒饭。


    “好好回来没有?”他问李路云。


    “回来了,在餐厅吃饭。”


    闻家昌愈发加快吃饭速度:“等她吃完你叫她来。”


    李路云可没有这样转达,进屋后让宁好放下碗筷就过去了。


    闻家昌问:“你说留青山,要怎么个留法?泗城、暨城、启城和明州新拿的地全部处理掉,保江陵南?”


    “上个月,我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形势不同了。”


    闻家昌以为她的意思是没有出路,正要失望叹气。


    谁知她接着说:“得反其道而行。”


    “怎么说?”


    “承逸找的民间借贷利息太高,房价却在缓慢下行,我们拿地都是在地价最高点,如果拿不到低息贷款,工程再往下做只会越干越亏。江陵南现在就该立刻停工。”


    闻家昌微微蹙眉,虽然他也知道越干越亏,但江陵南至少盖完房一定能卖出去,能回款一部分资金。其他那些二线城市的房现在盖完也卖不出去,这不是丢西瓜捡芝麻么?


    宁好提醒他:“江陵南不是我们一家的项目,利润要分享,债务也要分担……”


    闻家昌惊道:“你想把金越拉下水?”


    宁好唇角一弯:“我想把江陵区政府拉下水。分担方越多,我们的压力就越轻。”


    闻家昌瞠着眼睛,眼里的高光像晚星一样亮起。


    这是个异常大胆的提议,他虽然还闹不明白,但直觉似乎已得见天日。


    “你的意思是?”


    “停工。江陵南项目公司宣布破产。”宁好说着,把他桌面上一个茶盏里剩余的水泼去,杯盏倒扣在桌面上,“坐不住的人就不止我们了。”


    “市里怎么可能放任江城房市领头羊变烂尾房?江陵区政府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如遭晴天霹雳。市场稳不住了,他们不可能袖手旁观,再说已经网签的这批业主真闹起来,动静可不会小。”


    闻家昌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没有什么特别上层的靠山,经商以来总是在当官的面前夹着尾巴,去耍赖让政府托举,这招他想都不敢想。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他琢磨利害,沉默许久,激动难耐的情绪让他双手都微微颤抖。


    “江陵区政府不会同意我们破产,会出面干预,然后呢?”


    宁好微笑着纠正他:“江陵区不会同意我们停工烂尾,但破不破产由不得他们说了算,商场如战场,有赢就有亏,经营不当亏损也不足为奇。我们破产,政府必然介入协调,债务要重新清算,这工程谁来干都是得不偿失,只有将我们的债务打折、让我们继续干完。”


    闻家昌反复思忖:“账要算清楚,盈亏点在哪里,我们继续干还能不能有盈利?”


    “我会算清楚,不过爸爸您要降低预期,即使有盈利也不会太多。”


    闻家昌抬手摆了摆:“我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幻想了,能保住公司不背巨额债就烧高香。但有个问题,还有人会跟我们竞争。金越,他们一定也想在减债的情况下全盘吃下江陵南。”


    “我知道,我有准备。”.


    江陵南停工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江城上空引爆一颗令地动山摇的炸弹,无数人急跳脚了。


    消息其实是云上主动放的,在公关评估了停工破产消息对后续房产的销售影响之后。


    外界反应果然如预期,


    区政府第一时间就决定介入,成立了重启项目专项工作组。


    另外金越方面也叫嚷得厉害,借贷成本他们不认。


    不认也没用,前任项目经理孙国栋在上一轮“自查”中已经背走了挪用专款这口锅。


    理论而言,是金越和云上共同选定的项目经理造出巨额亏损。事实如何,其实三方都心知肚明。


    要解决的问题太多,最后焦点集中在重启方案。


    宁好领着投资部、工程部、财务部的高管们加了十多天的班,连轴转把初步方案做出来,交给专项工作组。


    这期间,李承逸对业务两眼一抹黑,完全帮不上忙,干脆连公司也不去了,独自在家颓废。


    宁好回不回雾凇院,他也干涉不了,知道她接个电话就立刻要去开会,放弃了查岗查哨,一切以公司为重。


    宁好住在锦湖苑,闻斯峘每天快乐地往返于东城区和江陵区。


    但是她工作繁忙,不是在算账就是在开视频会议,时常忙到午夜,他自下班回来还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只能在远处看看她,听听她与别人通话的温言软语声。


    这样也就满足了。


    夜里睡前,他抱着她打趣:“你那儿比我这创业公司还辛苦。”


    “那当然,”她笑,“我这可是破产公司。”


    初步方案交给政府,等消息时歇了三五天。


    可人是焦灼的,也放不开跑远去玩。


    闻斯峘特地抽了一天空,带她到森林公园露营烧烤,秋天正是公园最美的时节,晚上和他坐在草坡上聊天,她用银杏叶给他展示“飞飞小鸟”。


    这三五天里,家里其实先有个好消息。


    汪潋这次产检要做B超,特地让有经验的吴妈跟着去。吴妈带回喜讯:“看见了看见了!是个男孩!我亲眼在屏幕里看见了!”


    据说没看见的未必是女孩,看见的一定是男孩。


    闻家昌出身农村,李路云也是市郊农民,观念都老派,虽不反感女孩,但继承家业这种事还是只想到男孩。汪潋第一胎就怀上男孩,让下一代继承人有了着落。


    但是家中愁云还没散去,闻家昌只在晚餐时宣布了这个喜讯,与自家人稍稍庆贺了一下。


    直到下一周,政府工作组回话,表示云上出的方案可行,让继续细化下去,并且细化方案要得很急,要求在一周内做好。


    与此同时,宁好拿出了一份内部预算给闻家昌过目。


    根据云上工程、合约和财务部门的核算,如果政府同意“破产重组、债务打折”的操作方法,由云上继续干完剩下的工程——包括理论上无盈利的商业地块,还有数十亿利润空间。


    闻家昌不敢置信,把这份报告反复看了十几遍,没有找到漏洞。


    他按捺着激动问:“我们真的能抢得过金越吗?他们现在和我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在政府那边甚至信誉更好。如果他们知道还有这么大利润空间……”


    宁好淡然道:“他们算不出这么大利润,除非政府把我们的方案透给他们。”


    “没有不透风的墙,透给他们是很有可能的。”闻家昌忧心忡忡,“我们两家估计还要比价竞争。”


    “爸爸,别担心,招商是我的强项,金越可没有这个优势,招商做不起来他们就赚不了这个数。”宁好安慰他。


    闻家昌想起来,当初拿到江陵南地块桌面上的说法就是宁好在海源曾经有过傲人的招商业绩。


    如今不管是宁永荣的能力还是宁好的能力,他只能信了这种超能力。


    闻家昌不禁感慨,他这个宁老大哥,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绝处逢生,竟又是他。


    这天晚上,闻家昌破天荒地跟宁永荣打了好久长途电话,到最后竟打得老泪纵横。


    宁永荣不爱记仇,儿女婚事变卦的事已经过去太久,女儿婚后过得不错,替换的女婿也不是废物。


    他没给闻家昌碰多硬的钉子,还邀请闻家昌今年携全家到中部他工作地过年,闻家昌此刻感激涕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挂掉电话,闻家昌回应李路云诧异的目光:“你来张罗,我们要庆祝有了孙子,扫扫家里的晦气。”


    这一次大摆宴席,地点设在云上温斯特酒店,不仅请了来往频繁的亲友,还邀请了江城生意场上、官场上有头有脸那些人,一切的迹象都在释放信号——


    江陵南只是战术性停工,一切尽在掌控,云上气数未尽,只待拨云见日。


    这场宴会,宁好没参加。


    她在加班赶方案。


    第72章 尾灯


    晚上宁好睡得晚, 早晨起得稍迟。


    闻斯峘不一样。全江城不知有多少人家住西城,跑东城上班,从江陵区到东城区是最堵的, 如果不想卡在路上一两小时, 得六点半就出门, 先避开家门口送中小学生上学那波拥堵,再避开后续上班族的早高峰。


    他出门前在床边穿衣, 看见她翻身压被子,知道她没睡熟,小声嘱咐:“你喜欢吃的那家黄鱼面还没开门,我给你煮了丐版的, 面和鱼汤分开保温了, 你起来倒在一起吃。”


    她完全没睁眼,很敷衍地“嗯嗯嗯”,也不知道听没听清。


    他已经穿好衣服, 俯身轻吻她脸颊, 坐着安静看她一分钟,悄悄出了门。


    一个多小时后她才彻底醒来, 冲过澡坐在餐桌前独自喝着汤汤水水,暖意从喉咙口流进胃里。


    她低头用手机给他发消息:[你每天这样奔波太累了, 我们在你公司附近借个房子吧?反正我不用赶时间上班。]


    宁好父母都是江城本地人,说话有方言习惯, 闻斯峘的母亲不是本地人, 他不知道“借房子”是租房的意思。


    所以他回复:[好啊,云开在滨江半岛还有套层高低的房说可以借我住]


    她立刻意识到他理解错了:[我是说我们自己租一个, 能放些东西,有家的感觉]


    [那我们可以住我妈那儿, 不是有我们的房间吗?]


    这笨蛋怎么不解风情,


    跟老太太一起住和二人世界能一样吗?


    宁好鼓起脸,顿时觉得手里的黄鱼面不香了,打发他:[这个再议,你先忙吧]


    闻斯峘还在那头美滋滋,认为这是一次有效沟通,她说想和他有家的感觉.


    好景不长,宁好把细化方案做出来后,就住回了雾凇院。


    闻家昌想了解更多关于项目的情况,宁好也想了解更多他的想法。


    自从他上次脑梗,卧房搬到一楼,谈事换到院子里的阳光房,陆昭昭给宁好的那个充电器形状的监听器没用了,阳光房的接线板太显眼,多一个充电器也会引人瞩目。


    办公地点变成了雾凇院的会客厅。


    工程平台两个高管、财务总和合约总,还有江陵南项目经理郑工,都天天被叫来雾凇院开会,董事长也要参与意见。


    开会时,李承逸几乎插不上嘴,他能不能听到大家讨论的内容尚且打个问号,开这种会对他来说像点滴输液安眠药。他不太能坐得住,隔三差五就在屋里走动,泡个茶扔个垃圾之类。当然开会的人也不太注意他,除了他爸。


    闻家昌有点恨铁不成钢。


    汪潋父亲出事后,他心态也微妙地起了变化,汪潋怀孙子固然值得高兴,但是他有时候发着呆会想,要是怀上孙子的是宁好就好了,他们俩本来就是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两个人将来一个管公司、一个拉业务搭配正好,再要有个孩子就十全十美了。


    他这点幻觉没产生两天就幻灭了。


    闻斯峘耐不住寂寞,又跟回雾凇院来“居家远程办公”,他琢磨现在清算期间,闻家昌找他要钱的可能性不大。


    闻家昌感觉得到,宁好平日工作异常专注,但是闻斯峘从客厅经过走动时,她会有点注意力不集中。


    心里不禁唏嘘,小两口还是有真感情,可能宁好对承逸早放下了。


    除了闻斯峘,李路云也喜欢徘徊在两个厅的交界处偷听他们开会的内容。


    她担心公司渡不过难关,可闻家昌不说公事给她听。


    探头探脑听个囫囵吞枣,似乎那位郑工现在是工作组的实际对接人,工程上的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不过他不敢独断,接电话时会开免提,有时宁好在一旁摇头点头给他方向,有时闻家昌给他打手势写字条要求他说某句话。


    每次挂掉电话,“智囊团”们又是一场激烈讨论,分析对面是什么意图、对面无心说出的哪句话透露了什么信息。


    “政府共管账户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闻家昌站起来叉着腰,“归根结底还要我出钱,我出的钱为什么要打给政府。我只能接受钱到我们自己账、然后验资。”


    宁好情绪稳定:“他们态度很强硬,不接受验资。他们态度这么强硬应该是因为金越同意了共管账户。”


    “狗日的工作组,肯定把方案透给他们了!”闻家昌愤愤不平,“不过你从来没给工作组透过利润吧?”


    宁好摇头:“金越弄不明白的,他们看到方案只会觉得‘那我们也能干’,却不想干下去怎么赚。”


    财务总笑道:“金越是不是没搞清状况?破产后债务打折这对我们是最有利的,他们没我们这么重的债务,他们干还要继续往里砸大钱,干完了收入先还债。”


    合约总:“就是跟我们对着干吧。一方面破产不签字,一方面跟工作组面前卖乖。先把我们挤走,以后再在法院那边下功夫。这个债务怎么处理,要看法院怎么判。”


    郑工说:“不可能是意气用事,估计就是想先淘汰我们出局。是个人都知道活在自己手里干,才能把控住到底赚了多少,失去了控制权分多分少就成了别人说了算。”


    闻家昌大手一挥:“那我们也可以这么干,泰和城不是回了两千万房款吗?先干起来把金越挤了。”


    “不不不爸爸,”宁好扔开笔记本从沙发上跳起来,“你先别急啊,我们休息一会儿。”


    宁好冲他使眼色,示意借一步说话。


    两人把一屋子高管和小耳朵李路云晾在客厅,单独去了院子里的阳光房。


    李路云只能从外看着两人摆手比划干着急,气呼呼跑二楼去找李承逸抱怨:“大下午天都没黑你在床上瘫着干嘛啊?去跟他们一起讨论策划啊。”


    李承逸掀起眼皮一睨,不耐烦道:“这个东西不知道他们干嘛瞎起劲,工程给不给你继续干要看政府的态度,我又左右不了政府的态度。最后无非是两个结果,不给我们干,我们卖卖地还债;给我们干,我再去弄点钱继续投入干完。关键还是找钱,我作为公司老板不就是干这个的?跟着底下人咋咋呼呼干嘛?天天瞎分析,能分析出什么?”


    李路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实在直觉不安。


    现在闻家昌把宁好带在身边教,宁好的意见也对他举足轻重,那底下的头头脑脑什么都找宁好请示,有疑问和她商量。


    到底谁才是公司老板?


    不过很快她自我安慰道,宁好这个身份相当于很多企业的职业经理人,公司实际控制人是把控人脉、业务源和资金来源的。


    与此同时,闻斯峘有自己的一点儿疑惑。


    今天回来早,听见他们讨论的关键词,都是把金越放在对立面。谁也不知道,宁好和金越建工的安靖宇私交那么好。


    他站在卧室外的露台,看见宁好和闻家昌单独进了阳光房。


    金色反光在顶棚的金属边缘跳跃,白遮光布挡了他的视线,看不见里面。


    就连一点微表情线索也没有,只能靠猜,现在的局面是宁好和安靖宇串通好了做局给闻家昌?还是宁好已经拿稳公司控制权,开始给老熟人摆乌龙阵?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能理解宁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怕宁好不够心狠手辣。


    阳光房里,


    宁好给闻家昌交底:“我不打算跟金越争。他们要抢就让他们抢去。”


    “哈啊?”闻家昌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怎么家里出了个诚心礼佛的,又来了个佛门圣母?


    “如果您现在手里有两个亿,我当然赞成去跟别人比价,财大气粗往共管账户里打。但现在不是这样。我们现在只有那么一点点钱,更要谨慎地用。”


    闻家昌不说话,听了这话性情也不好,脸绷得很紧,缺钱是现实,他不太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我一直在努力和工作组沟通的就两点,第一、不要共管账户,第二、先把银行冻结承逸个人名下那三千万拿出来重启江陵南。那笔钱本来拿出来就希望渺茫,只有靠这一把去搏一搏。”


    “这个太难了,特别是现在有金越竞争。”闻家昌叹口气。


    “是很难,但我不会让步。现在想从我云上再掏出现金,不可能。”


    闻家昌情绪低落:“承逸昨天也跟我交了底,泗城的地还是值点钱的,他可以再弄到钱,只是利息稍微高点。”


    “没必要再借贷了,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摆脱高息的压力折腾江陵南,可别鬼打墙。”


    闻家昌沉默许久,恹恹地问:“那你具体有什么计划?以不变应万变?”


    “我认为这里面有巨大的信息差。首先,金越误会了,我们和工作组一直在反复沟通共管账户和三千万,他们一定以为是政府要出资三千万,心想有三千万启动资金,又有债务打折,谁干不了江陵南?”


    闻家昌被气笑了:“要不要找人给他们喂点脑白金?三千万被银行扣了,就算关联交易坐实了,这钱充公了补损了,怎么也到不了他妈的金越账上啊?”


    “所以他们同意共管账户,以为是政府出资。”


    闻家昌:“…………怎么才能让他们醒脑?”


    “钱不到账,自然就醒了。”


    “但活已经被他们抢走了啊。”


    宁好微微一笑:“不是的爸爸,只有我们能赚的活,别人抢不走。他们现在要抢就抢去好了,到法院出结果时,他们至少还要往里砸个几千万给政府做做样子。”


    “他们不是公检法关系都很好吗?”


    “关系再好,到年底也有年底的工作生态。法院临近年底会尽量少开案,并且尽量争取年内把当年的案件了结。像江陵南这样复杂的扯皮经济案,会尽量推迟到第二年年初,也就是春节后的二月,等到出结论,加快进度也要到三四月了。也就是说,我们和工作组谈判的最重要时间点,决定这债务如何打折的关键时间在明年三月。”


    “但到那时候再抢就来不及了啊,金越如果一直在干,态度和进度都良好,工作组也会优先考虑他们。”


    “同一条件下当然有优先。但是我们的条件比他们好就未必了。”宁好娓娓道来,“如果您现在去借贷,把钱打到共管账户,我们三月的谈判反而会陷入被动,他们知道我们有资金成本的压力。”


    “我们怎么能做到比他们条件好?”


    “等。”她把桌面上倒扣的干净杯盏翻过来,往里面续上茶碗里的八仙单枞,“我给您那份盈利预估报告,没有给过工作组,金越也不可能拿到。这其中重要的利润点有三个,其中之一是招商,金越做不了,更赚那部分是他们也可以想到的,二期住宅地块的建设能直接盈利。”


    闻家昌摸摸下巴,从她的话里循出了真实意图:“你想……截胡?”


    “到招标的时候,金越把现金都砸进去了,我们手上留着大量资金,您说,谁能中标?”


    闻家昌彻底怔住了:“…………”


    宁好又继续:“偿债的部分我们不参与,盈利的部分我们独揽,岂不是更好?”


    “那……”这釜底抽薪之策过于冒险,闻家昌还是有些顾虑,“我们等到三月,把握有多大?”


    “百分之七十。”她保守地预判。


    闻家昌在落日晦暗的阳光房枯坐许久,没理由反驳,


    只好认同她:“先这么办吧。”


    当天晚上,一家人吃饭时,闻斯峘突然被“点名”。


    闻家昌说:“我这里还有你梁伯伯送我的鹿茸酒,你平时住哪里,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闻斯峘谦恭道:“我最近就住家里,快到海外年假了,没有那么多事。不过我不太喝酒,爸您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李路云捡着话茬插进来:“你爸爸这身体已经没法喝酒了,你平时也不关心……”


    “那给大哥。”闻斯峘飞快地接嘴。


    “你大哥老婆怀孕好几个月了,喝鹿茸酒干什么啊?”


    闻斯峘慢下进食动作,刚意识到他们这话的潜台词,再加上两个姐姐一副吃瓜快乐、笑而不语的表情,绝了,嘲笑他声张了备孕太久没动静呗。


    一桌人心知肚明,但望天望地支支吾吾。


    闻斯峘余光往宁好那边瞥,她吃的节奏不变,像没听见,不懂她的意图,只好自力更生,尬笑着含糊其辞:“那就放在家里,谁想喝都能喝。”


    偏是还有个李路云喜欢搞后宫斗争,不放过他:“我看斯峘牙齿长得挺整齐,估计没看过牙,有空的时候好好可以陪他去看一看,也要经常做牙齿健康护理嘛。”


    这回,不仅闻斯峘本人一头雾水,


    连宁好也猜不出其中谜语了,诧异地偏头检视他整齐的牙。


    饭桌上只有汪潋一人嗤笑出声.


    晚上各自都回卧房,宁好稍晚进门,准备更衣洗澡,


    他站在暗处,手握一杯酒,突兀地发声:“圣诞夜有空吗?”


    外套脱了一半,她动作放缓:“有什么活动?”


    “云开要在家办cos派对,陆昭昭也会去。”


    宁好不太明白他突然提昭昭是什么初衷,但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慢慢答:“能去。但你想做什么装扮?我想我们……应该搞个情侣装?”


    “未必,你是你我是我,没必要统一成一对。”


    她自觉创意匮乏,不死心,还想试探线索:“那你打算搞什么主题?”


    “不好说。”他吊儿郎当地笑,“到时候临场起意,考察默契度也好。”


    考验啊……


    第73章 尾灯


    江陵南工程出了个意外变化, 其实也不算意外。


    在与工作组的沟通中,云上已经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热情下降,从一开始每天通话、视频会议, 到后来三五天才给句回话。


    而就在工作组晾着云上的同时, 消息传来, 金越已经入驻工地开工了。


    虽然宁好已经给闻家昌打好预防针,给他说明自己的计划包括先放手。


    可闻家昌眼睁睁看着项目被抢还是闷闷不乐。


    宁好劝慰他:“如何重启、按什么方案重启都没有定论, 他们就这样盲目把钱投进‘绞肉机’抢着开工。等到开年他们会很被动,现在投入的钱法院认不认成本还打个问号。”


    这些道理闻家昌也懂,只是他依然担心,开年云上会抢不到二期住宅, 这事一日未定, 他一日忧心忡忡。


    进入冬天之后,时间仿佛变得更粘稠缓慢了。


    李承逸受不了家里压抑的气氛,跑去东北滑雪。


    这段时间没了他, 也没有要盯工地的借口, 宁好长住雾凇院,闻斯峘也跟了回来。


    她工作不忙, 时常在家充当闻家昌的“心理医生”,陪他聊天, 和他下棋,有时拉闻斯峘一起。


    闻家昌有时也拉闻斯峘一起玩无人机, 还很遗憾地感慨:“现在身体不行了, 不然我们可以打打篮球,我年轻时篮球打得可好了, 你打篮球怎么样?”


    闻斯峘小时候见过他跟李承逸打篮球,那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他谦虚道:“我水平一般。”


    闻家昌骄傲地说:“你大哥从小就打得非常好, 体校要招他,我没让他去。”


    李路云从远处望过来,不知他们在谈论李承逸,只见父慈子孝,闻家昌笑得很开心。


    她心里不是滋味,又跑上楼去给儿子打电话催他回家。


    也不能怪她小肚鸡肠,闻家昌靠她家发家,现在雾凇院一大家子都是前妻的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颇有“杜鹃偷家”的既视感。


    李承逸不理解他妈的心情,被催烦了。


    李路云最后下了死命令,让他圣诞必须回家过节,不想在和别人的一家“大团圆”。他才买了回程机票。


    其实她哪知道,平安夜宁好夫妇有自己的安排,压根不在家过节。


    关于cos派对,闻斯峘随便出考题的下场就是大翻车。


    平安夜两人分别从自己的公寓出发,事先没对过答案,在宋云开家见上面才开始互相吐槽。宁好扮了绝地武士。


    “哪个女的会扮绝地武士,你看看人家!”闻斯峘指着一屋子莺莺燕燕痛心疾首。


    放眼望去,六十多位奇装异服的客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攀谈,女生大多选了比较性感的造型,没几个不穿小短裙。


    几个扮相特别华丽的姑娘,斜靠在长条沙发里,慵懒地抱着青绿色和鹅黄色的抱枕,圣诞树上的彩灯映在她们身上闪烁,美得像油画,说不清出的是什么形象,大概扮的是王室公主。


    闻斯峘心下是有点不服气的,宁好认真打扮起来绝对比她们漂亮。


    宋云开组的局邀的人,以年轻官二富二代为主,有三分之二都没结婚,带着点联谊性质,女孩们自信开屏,身材越好露得越多。


    但宁好一个已婚人士,又没有招蜂惹蝶的必要。


    “可以用光剑打人。”还是运动方便玩得开心对她更重要,她边说边用光剑敲他帽子。


    爱用光剑打人的男士倒是不少,自带光效群魔乱舞的,闻斯峘生气,这看起来像自己夫人和别人组了无数对cp。


    比起宁好的主流装扮,他自己那120厘米长的银色假发才闪瞎人眼,耻度爆表。


    遭到了陆昭昭无情的怼脸嘲笑:“哈哈哈峘哥你是真没这气质,谁家酒厂大佬每时每刻咧个嘴这么快乐啊?”


    徐笑也是个毒舌的,揶揄道:“cos这个呢,宁好不能在他身边,我们把宁好带走,他笑容自然会消失。”


    闻斯峘反唇相讥:“陆昭昭你别笑我,dress code你都搞错了。这是平安夜派对,又不是万圣夜派对,你化成僵尸新娘,这不太平安吧?”


    “但你们俩像个组合,精神状态很美的组合。”宁好各打五十大板。


    “哼。”闻斯峘心想,反正今天讨了宁好欢心已经值了,宁好初见他那行头虽然笑岔了气,但笑岔气之前眼里是有惊喜的。


    别人的目光他也不在乎。


    散场已是凌晨,宁好喝了点酒,有点犯困,两人商量就近去他母亲家住。


    闻斯峘录过指纹,可以直接进家门,母亲应该正在睡觉,不用汇报。


    室外下着雪,但很遗憾不是白色圣诞,江城的雪总是落地即化。


    一坐进温暖的轿车后座,闻斯峘就把假发和帽子摘了,打趣道:“万一我妈起得早,看见这打扮肯定以为见鬼了。”


    宁好把他们与司机间的玻璃隔板升上去,他就借着隔板看自己的影子,以判断头发有没有整理好。


    宁好笑话他:“照够了吧?帅吗?小心变水仙。”


    他转过头吻她,不慎笑场,把她兜帽一摘:“回家你也快脱了这个,和武士接吻怪怪的。”


    到家洗完澡,闻斯峘发现住母亲家这决定是在给自己挖坑。


    新房没住过人,没有小雨伞。


    早上五点,天还没亮,大过节的,有外卖员接单送点这东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者来了一按门铃还得把老太太吵醒。


    闻斯峘无奈地穿衣准备自己出去买,宁好劝他别折腾。


    “我包里还有上次没用完的,我买的那种。将就用吧。”


    气氛已经升温,好好就在眼前,这简直是对人性的考验,只能又委屈地接了他看不上的那种。


    他撇个嘴撒娇:“你帮我戴。”


    她自己试着操作了才知道费劲,在这上面耗时许久,还像被凶器指着,害羞又紧张,连耳根都通红。


    等不及了,闻斯峘笑着俯下身吻她红得透明的耳朵。


    不知因为节日还是下雪,这一场做得格外沉溺忘我。


    雪未消融,春已先到。


    娇花在强势的气流中瑟瑟发抖,雪化成露,水声汹涌,打湿每一寸盘虬的枝干。


    劲风吹过曲径通幽处,柳树枝条柔软,承不住那一点雪的重量,像海上漂泊的舟,失控地打旋,哆嗦着即将爆青。


    园林深处盆栽锦簇,有些花本是能越冬的,乳白的芍药蓬勃地盛放在粉牡丹上。


    从远处望,一茬一茬,此起彼伏,交融得难舍难分。


    风停雪住后,才找回知觉。


    他发现大事不妙:“套破了。”


    “…………”她累得不想开口,发丝被热汗黏在脸侧也懒得抬手去拨一拨,过了好久渐渐退烧后才答,“算了,吃药补救吧。”


    “那……”既然如此,他又有了想法,“趁机多来几次?”


    几次她吃不消,两次通常刚刚好。


    又放开缠绵过一回,她状态舒爽了,精神也振奋起来,高兴地套着他的衣服光脚在房里转。


    拿起他那cosplay的假发往自己头上戴:“看我,白发魔女。”


    他靠在床头笑她:“魔女白发是受了情伤,这个伤你是没机会受了。”


    “难说哦。你妈也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她放下假发,又去找别的玩物。


    “你先进的三观不能被她落后的三观洗脑吧?”


    她随手翻着搬来后还没来得及整理完的纸箱:“有你小时候照片吗?我想看看‘刑满释放’是什么样。”


    “可能有,集体照,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闻斯峘经过一场激烈运动也有点累,警觉性急剧下降,竟放任她随便翻找,直到她拿起个卡纸变了脸色回头,才反应过来。


    完了。


    那是他高中时帮宁好占座的姓名牌,上面还有宁好亲手画的小兔小鸟。


    宁好瞠着眼睛,满脸错愕:“你是……‘乌鸦’?”


    闻斯峘坐直,大脑短路几秒:“……什么乌鸦?”


    “乌鸦。专给你带来不祥的预告。”她冷着脸重复第一次听见他声音时他对人说的那句话。


    原来如此,他想这也合理,她养的小金鱼都有名字,自己自然也有个名字。


    “……我不知道你还给我起了外号。”高度紧张之余,他居然有点欣喜。她不仅给他起外号,还把他乱开的玩笑记那么清楚。


    “所以,玩弄我感情也是你的恶作剧吗?”


    “…………我什么时候玩弄你感情?”


    从天而降这么大一口锅,闻斯峘吓得魂飞魄散。


    情绪上涌,宁好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意识到质问是认真的,麻烦大了。


    “你骗了我三年,又骗我四年,一次又一次玩消失,这不叫玩弄感情?真了不起。”宁好用袖子擦一把眼泪,一边控诉,一边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内衣、毛衣、武士袍穿上。


    她一穿袍子,场面又有点搞笑。


    闻斯峘不敢笑,感觉她要走,也飞快地开始穿便装,做好追妻准备。


    “不是,好好,我不是故意玩消失,我是……你都不认识我……我……”


    “你消失一次也就算了!你消失了又出现,害我以为你第二次消失后还会出现,一直等一直等,你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她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出门前把假发帽子都当武器砸他身上。


    闻斯峘急切地在房门口拽住她:“好好,我真不知道你还记得我这号人,我、我、自我定位就是陪你解个闷,有没有我不重要。”


    宁好一脸难以置信:“行,是我自作多情行了吧!我蠢,我傻,我就是给乙游里的纸片男人花好几万块那种笨蛋。放开,我要回家了。”


    “不,好好,你别……”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为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男朋友对女朋友才会做的?欺骗人家感情,玩够了玩腻了,‘砰’的一声人间蒸发,什么都不认账!你纯情,你不重要,你就是解个闷,你人还怪好呢!怎么不去福利院陪孤寡老人解闷!”


    “不是,好好,我、我觉得男女朋友得在现实中互相认识……”


    宁好气得往他胸口一通狂捶:“所以你为什么不来认识我呢?是我的错吗?你原生家庭不幸、你过得惨、你穷你自卑,是我造成的吗?为什么后果让我来承担啊!”


    “好……”


    “我真是见鬼了还嫁给你!你可玩真花啊闻斯峘,你也知道这些东西得藏好啊?”她抖着不知道为什么还拿在手里的姓名牌,“你不会以为你晾了我五年,回来跟我结婚,这五年就翻篇了吧?”


    “……没到五年。”他真是昏头了才会在这个点上辩解。


    “没到五年只有四年还骗我不够久是吗?”


    动静太大,陶如敏被吵醒了,忙披了件衣服出房门来:“这是怎么了?啊?”


    闻斯峘分了神,手一松,让宁好冲出家门跑掉了。


    他还不及解释太多,丢下句“正常吵架,没事”就追了出去。


    陶如敏一头雾水,吵架,哪里正常了?


    电梯上来得不够快,闻斯峘在电梯口把她追上。


    “怎么你还想囚禁我?”


    “……不是,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雾凇院。”


    “我送你。”他一摸口袋发现没拿车钥匙,又匆匆忙忙折返去拿,等他重新出来,宁好已经进电梯走了,他不得不在原处等另一个电梯上来。


    早晨这个钟点去雾凇院那种郊区的车很少。


    他在路上开着,很快猜到前面那辆灰车就是宁好叫的专车。


    用车载电话打过去,刚说了半句“好好,你先别生气”就被她骂回来:“我要跟你离婚!”表达完她想表达的,她就挂断,再打已经不接。


    闻斯峘叹着气,一路跟着那辆灰车,到院子里专车停在地面放下她就走,他却还得把车停进车库,又比她慢一步。


    追上楼宁好把卧室门锁了。


    因为正巧赶上一家人准备吃早餐的时间,两夫妻一个逃一个追把全家都看呆了。闻家昌甚至喊了声宁好“好好来吃饭”。


    宁好头也没回:“不吃了爸,我要跟闻斯峘离婚。”


    闻家昌:“…………”


    过不了几分钟,另一位当事人穿过现场。


    闻家昌:“闹什么啊说要离婚?”


    他也没回头,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没离,不信谣不传谣。”


    李承逸站饮水机边挠挠头,感觉一早上心情像过山车似的。


    闻斯峘在房门外好话说尽,宁好就是不开门。


    一家人饭也不吃了,都挤在楼梯口围观,姐姐们还想向闻斯峘打听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二姐说:“好好脾气那么好,你把她气得要离婚,不会在外面有两岁私生子吧?”


    闻斯峘无言。


    过半晌宁好出来了,冷着脸推个巨大行李箱。


    他按住箱子制止她前行:“你要去哪?”


    “回娘家。”


    李承逸一个箭步冲上前从闻斯峘手里夺过行李箱:“我帮你拎。算什么男人啊都不帮人拎箱子!”


    闻斯峘:“…………”


    李承逸又喊闻笛赋:“二姐你赶紧打电话给司机,送一下好好。”


    “好嘞!”二姐率先飞奔下楼。


    闻斯峘顾不上这群落井下石的,只管劝宁好:“好好你想回娘家住两天也行,可别生气了。我有罪,都是我的错,你、你一定别生气了……”


    宁好使蛮力把他手指一个一个掰开。


    再想拉住她时,大姐又出手阻拦了:“你有罪去赎罪啊,让人别生气,你这让人生气的人又在人眼前晃。”


    闻斯峘:“…………”


    宁好在这群帮倒忙家伙的助力下胜利大逃亡,闻斯峘扶额站在客厅中央喘气缓缓。


    闻家昌嫌弃地睨他:“就一个,你都搞不定。”


    “……是技术性调整。”闻斯峘一抬手,踉踉跄跄,又转身去车库。


    丈母娘肯定会劝和的。


    第74章 尾灯


    “所以, ‘谈过四年又不辞而别’是怎么回事?”


    宁好上楼换衣服,把房门反锁了。


    闻斯峘被闹不明白她扔下那两句话的岳母拦下来,在一楼客厅里盘问。


    他正襟危坐, 解释道:“其实不算‘谈过’, 我只是看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给她微信发首歌听听,如果她愿意跟我聊她生活上的事, 她会打电话给我。但这种情况很少,我不敢老去骚扰她。”


    郝女士琢磨了片刻,立刻就抓住关键:“她心情不好,你马上就看见了, 你整天跟踪她吗?”


    “…………不是, 我、我知道她来我们学校上课的时间教室,因为、因为我也修双学位,她只是和我不同班。而且她吃饭、练琴有固定的位置……”他补充着信息, 额头冒着虚汗。


    “哦, 你是有计划地跟踪她。”


    企业级理解。


    闻斯峘:“…………”


    “我就不太明白了。”郝时愿蹙着眉,“你也长得挺不错的, 怎么不光明正大地去结识她呢?”


    “我和她建立不了交集,她戒心很强, 对路上搭讪的男生一概很反感。她一般只和同班同学、同社团同学一块玩儿,我跟她不是一个学校, 她高中同学聚会也不参加, 实在是没办法。我有她的手机号,高中时就有, 那时候帮她占座,她亲口说过把我当朋友……这是我唯一的途径。”


    郝时愿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觉得也不算有多罪大恶极。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交流方式,他没有影响宁好,还能提供点情绪价值,可能反而是这样,让她对他的好感比那些搭讪骚扰人的多一点。


    郝时愿自我反省也有责任:“我女儿是比较单纯,她出远门读书,我嘱咐她尽量不要谈恋爱,要谈就谈本地人。因为我希望她毕业后一定回江城来,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又干这个行业,在眼前她爸爸能关照到。”


    闻斯峘讶异,没想到自己是本地人还是重要加分项!


    扪心回想,好像大三聊到实习时,宁好问过他毕业回不回江城,还好他没答错,可他那时候哪里知道背后有这么多内情?


    “……我和她聊天说,找了不同地方的男孩子,毕业了要异地要分手会很伤心。她也跟我说不想浪费时间。”郝女士继续说,“她从小就是那种定下目标后很专心的孩子,这可能就是她大学一点不想谈恋爱的原因,但是没想到……”


    “是,完全没想到……”闻斯峘接嘴,低着头,诚心悔悟的认罪态度,“她突然说我欺骗她感情把我也吓了一跳。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做梦都不敢想能和她谈恋爱,我只想为她做点事,她把我当朋友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我也没有办法,你肯定还是伤了她的心,只能你自己去解开这个心结。”


    “我知道。我一定加倍对她好。”


    郝时愿给他支招:“她现在在气头上,你不要去逼她马上原谅,她倔起来也很难搞,给她一点时间想想。你们两个小时候就聊得起来,结婚这么久了也有感情基础,她总归能想通的。”


    闻斯峘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你饿了吗?在家吃饭吧?”郝时愿手指指厨房,微笑起来,“今天有火鸡腿,邻居送的。”


    他突然怔住,经过提醒,知觉才一下被重启。


    闻到家里炖菜炒菜的香味,确实饿了,早饭没吃,直到现在快接近中午饭点。


    非常突兀的一个话题转折。


    他好像一脚踩空跌进陷阱,回过神却发现是一片柔软温暖的植被。


    他犯了大错,害她伤心、哭着说要跟他离婚,她妈妈却还关心他饿不饿。


    这让他猝不及防,没出息地鼻子发酸。


    他触电似的蹦起来道别:“不不我还是走吧,我自己找地方吃饭。她现在不想见我,我留下吃饭她就没法吃饭了。”.


    静下心回忆和她一起走过的漫长时光,像两条平行轨道的同向列车,她走她的,他一边朝对岸张望一边走自己的。


    温暖的风总是从她往他的方向吹。


    光线穿过她斜切过来流向他,动听的音符穿过她流向他,深情的文字穿过她流向他,好像任何美好都能从她那里筛下来一点,分给他。


    在另一个始终前行的坐标轴上,他们先后经过教室,经过红砖色的跑道,经过秋季金色的银杏路和冬季结成冰的湖……


    从此寂静时不用再独自无聊。


    两个人稀薄的联系落进虚空的字迹和无形的声音,稀薄得难以捕捉,最终变成消散后无法求证的雾。


    谁知温暖会在角落堆积,像蜘蛛在暗处结网。


    有一天汹涌的明亮忽然转个直角,恰好把她丰盈的爱切走一小块,压成薄影,和他深黑的人影交叠。他以为那就是他幸运的顶点。


    她回过头,周身是暖融融的光辉。


    爱被放大,无限盛大,穿过她流向他,稀松平常地问:


    “饿了吗?”


    “在家吃饭吧?”


    幸亏他戴了眼镜,否则都无法分辨眼角的湿意是因为酸涩感在胸口结块被硌痛,还是干冷的风太过猛烈。


    他又去吃了她推荐的丽园小馆,那也是她分享给他的一部分美好。


    回来后他没上车,因为宁好房间的窗冲着后院,不冲车道。


    他撑伞站在院子外才能看见属于她的一团橘火。


    冬天,天黑得早,而且今天又是个雨夹雪之夜。


    也许宁好能同情他,看在他抗寒艰难的份上给他一点心软的回音。


    宁好早看穿了他的把戏,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发了条消息:[赶紧走!不要演卖火柴的小男孩!讨厌这种卖惨示威!你不走我走!]


    她发完她要说的话又把他迅速扔回了黑名单。


    闻斯峘无奈,这依然盛怒未消。


    圣诞节,总不能逼得她没法和妈妈吃顿饭,离家出走?


    他只好灰溜溜先走了,也没地方去,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车还是最初那辆小车。


    曾经他开着这辆小车在夜里奔波,为了见一见宁好,有时候车上载着宁好,两个人从尴尬到熟络,逐渐笑得自在,停车时牵起手或者亲吻。


    然后突然在这一天,世界突然被“啪”的一声拉灭开关,所有的光都没了,每个毛孔都感到寒冷,仿佛之前的一切全是幻觉。


    梦醒时又回到这辆车。


    这辆车是宁好开过好长一段时间的,里面有他早已熟悉的独特气息,很清冷的玫瑰味。


    他坐在车里,就仿佛看见宁好把凝珠往洗衣机里投,或者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和他聊天一边揉开脸上的按摩膏,或者她就在副驾,下车前匆匆从包里掏出管护手霜潦草地涂抹。


    就这样他在车里坐了一夜,瞌睡过很短暂的一两小时,醒来不看导航并不知道自己停在城市的什么方位。


    天亮后他又回到她家楼下继续蹲守。


    宁好回到了家,早晨遛狗的任务自然又归她了。


    闻斯峘有点嫉妒闹闹老有所依,开车在后面跟着,打远光灯帮她们照路。


    宁好应该知道这道光哪来的,可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他跟着跟着,产生些灵感。


    等护送一人一狗回家关上院门,他掉头出了小区,一路开到了雾凇院。


    刚进厅里,被闻家昌逮个正着:“你等一下。”


    他诧异地慢下脚步,望着厅里分立在沙发两端的父女。


    闻家昌也有些恼火,叉着腰质问:“你和宁好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解决?”


    闻斯峘感到伤神,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大学时候的陈年旧事,我在解决了,我先上去洗漱一下……”


    “在学校的事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二姐激动的时候音调就自然拔高,“她给我发微信打电话都说要辞职,我好说歹说才暂时劝住她让她把年假先休了。”


    辞职?


    闻斯峘顿时意识到事态比想象得更严重,宁好连她的复仇计划都要放弃了?


    她真的没有考虑过原谅他?


    他的心无底线地下沉,陷入了更深不见底的恐慌,拼尽全部意志才定了定神,蹙眉道:“我知道,但也给我一点时间。”


    “你要多少时间?”闻家昌着急,“她春节之后能不能马上回来上班?我们要投标,这很关键呐。”


    闻斯峘没回答他的提问,并不关心节后她能不能上班,只在乎这辈子能不能让宁好回心转意。


    他无视了闻家昌,转头向立在极远处墙边看热闹的吴妈,指着她身边一面景观鱼缸:“阿姨,麻烦您帮我把小红打包。”


    “小红?打包?”吴妈一头雾水。


    “就是那条红色小金鱼,捞出来,用她带回来那个充氧气的小鱼缸装一下。”闻斯峘努力给她比划令其领悟。


    二姐先领悟,半猜中他的意图,却换出很瞧不上的鄙夷神色:“啊?你要劫持别人金鱼做人质啊?”


    闻斯峘:“…………”


    深感雾凇院确实风水不行,容易让人脑梗心梗。


    好在吴妈已经打开景观鱼缸的盖子在操作了,另一位阿姨闻言也马上行动起来去找小鱼缸。


    “我带金鱼去感化她一下。”他忍住烦躁对二姐解释,“她们毕竟有感情。”


    “你们没有吗?你家庭地位还不如鱼?”二姐更龇牙咧嘴了,“那你控制了小红逼她跟你和好不就是劫持吗?我又没说错。”


    闻斯峘无话可说,转身上楼,却在楼梯上巧遇背书包下楼的冉冉和大姐。


    冉冉不待见他,一边下楼一边老神在在道:“我长大以后绝对不找小舅这种坏男人!”


    闻斯峘:“…………不是,姐,你教小孩挑男人合适吗?”


    大姐慢吞吞白他一眼:“我可没教她,小学生比你情商高多了。”


    反正他今天就是晦气,里外不是人呗?


    叹口气,继续上楼。


    到三楼转弯处,一抬眼,对上汪潋阴恻恻的笑脸。


    她已经显了怀,还是很妖娆地靠着墙,双手交叉正好搁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挺安逸,见闻斯峘顶着一脸认命的倒霉相爬楼梯,笑得更快活:“我好心给你支个招吧。爱马仕听过伐?恒隆广场在南京西路知道伐?要订方方的大包不要圆圆的小包记住了哦?带去哄人,被轰出来的概率小一点。”


    “她跟你不一样。”他冷脸道。


    “你可真是太抠咯。”她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一副和他讲不清道理的嫌弃样子,转身往走廊另一头与他分道扬镳,“奔三的女人谁跟你玩小金鱼?我都替宁好怄气!”


    第75章 尾灯


    闻斯峘没有轻举妄动, 保持着每个早晨给宁好照路去遛狗的习惯,也让宁好养成不反感他徘徊在左右的习惯。


    几天过去,心里竟生出些安逸, 好像又回到总跟在她身后的日子, 感觉很熟悉。


    他理解为, 宁好没赶他走,放任他跟来跟去, 还是把他装在心里的。


    不过现实不允许他再细水长流徐徐图之,因为小红快被他养死了。


    这几天小红跟着他颠沛流离,大部分时间在车里,虽然没被宁好赶, 但经常被保安赶, 除了精神持续惊恐,基本生理保障也堪忧。


    闻斯峘记得宁好养鱼很精细,中午和夜间水温调得不一样, 中午和晚上喂食的颗粒数也不一样, 每四五天还要换一次水。


    可不知为什么,换过一次水后, 小红明显精神不振、不爱吃粮、游动缓慢没有活力了。


    他怕照顾不周、让它折在自己手里,更罪加一等。


    先带去卖鱼的宠物店让老板诊断了一下病情, 老板给它重新换了晒过的水,换了个更高级的鱼缸, 说服他再买了一条鱼, 美其名曰“作伴”。


    于是第二天一早,宁好遛狗没碰上他在后面打灯, 以为他坚持这么几天就放弃了,回到家门口, 远远就看见闻斯峘搬来两个大鱼缸摞在地上,左手还提着一大包红色包装不知道什么东西,像过年赶集似的。


    宁好被闹闹拖到他面前,仍板着脸,不给他好脸色。


    闻斯峘小心翼翼道:“我给你送小红来,给她换了个大点儿的鱼缸,挺沉,我帮你搬进去吧。”


    宁好没说话,轻轻松松把装小红的鱼缸抱在怀里,弦外之音,不需要他。


    他忙不迭展示着下面一个同样规格的鱼缸:“还有这个,是它老公。”


    宁好垂下眼去,鱼缸里一条颜色鲜艳的小蓝鱼,外观看这两条鱼倒是挺配的。


    目光没停留两秒,她抬起眼,往闻斯峘脸上淡淡扫过,对他说了几天来第一句话:“不需要老公,扔了吧。”


    “……”闻斯峘听见自己玻璃心破碎的声音。


    宁好抱着浴鱼缸,猛拽了一下牵绳,制住想往闻斯峘身上搭爪子的闹闹,拉它往家门去。


    他反应过来,三步并做两步重新追到她面前举起那红色的一大包:“还有这个,是给闹闹买的新玩具……”


    宁好站定,做了次深呼吸:“又来这招?连新花样都懒得想?”


    闻斯峘无措地垂下手。


    “别拿给我的狗买玩具来哄我,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明白么?”


    闻斯峘辩解道:“我没别的意思,没跟你吵架我也想给闹闹买点玩具。”


    她冷笑一声:“你不送玩具还好,送玩具倒是更提醒了我,上次送玩具时是怎么骗我的。”


    “骗你?”


    “不记得自己怎么骗的?你说你高考没考好,要去南方读书了。”宁好挑着眉,一步一步逼近他,“哪个南方?原来是北大啊!真够‘南方’!”


    闻斯峘被她的愠怒逼得下意识后退,伸手帮忙托住她手里的鱼缸,小声提醒:“当心鱼缸。”


    “不是该‘当心渣男’么?”宁好停住脚步,“你可以说你出身不好家庭不幸这些都是事实,你骗取女生同情心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是吧?”


    “不不,没有那种事。我只有你一个。”他先撒手把闹闹的玩具扔闹闹面前地上,腾出手握住她的胳膊,“好好……”


    宁好做了个想甩开的动作但没成功:“就逮着我一个骗是吧?”


    “……也不是。”


    “那你说说清楚啊,你骗我说高考没考好是什么意图?你骗我的时候知道我会担心你同情你吧?而且你直到11月才重新联系我,怎么了?是北大没有你看上想骗的其他女生吗?”


    “不是的好好,我之前没去过北京,以为上了大学能很容易在你身边跟你当面相处,我说我去了南方,是想放下那个手机号。”他诚实诚恳地认真解释,话到最后,有些委屈无奈,“后来你也知道了,没那么容易。”


    “有多不容易?走到我面前说你是‘乌鸦’不就认识了吗?”


    “首先,我不知道我一直有个外号。其次好好,我真不知道这个手机号和号码背后的人对你是有意义的……”


    “哈!我明白了!”宁好又恢复了那种自带敌意的讽笑。


    他有种“又说错话”的不祥预感。


    果然——


    “还是我自作多情,就我觉得有意义是吧?去你的南方吧!”


    宁好抱着鱼缸牵着闹闹转头进门,按蓝牙遥控把院门关在他面前。


    闻斯峘无奈,只好先把给闹闹买的那包玩具像以前一样从院门上方扔进去。


    接着,发愁地看向地上另一个鱼缸,蹲下对小蓝鱼说:“怎么办?不要你。只能跟着我了。”


    鱼缸被搬回车上,放在副驾。


    为了防止刹车时滑动,闻斯峘还给它系了个安全带。


    然后该做什么,他一筹莫展。


    在车上又苦思冥想一番。


    他决定找个外援,陆昭昭要是帮着劝她,宁好说不定能听进去。实在不行,就把小蓝鱼送给陆昭昭吧,女生养东西总归存活率高一点,闻斯峘不想变成金鱼杀手。


    为表诚意,他去找陆昭昭之前通了电话,专门回家换了身衣服,开车到她家附近接她,去吃上次法华区那家她钟爱的烧鸟老店。


    陆昭昭打开副驾,发现已有个鱼缸,又关上,绕到后排上车。


    闻斯峘趁机给她介绍:“这是送你的鱼……”


    “嗯?那家店还能自带食材的吗?”


    闻斯峘怔了怔:“这不是食材,是宠物鱼。”


    “哦……”陆昭昭有点困惑,怎么突然送宠物了,纳闷地扒着前座靠背看那鱼,鱼和鱼缸都挺新的,也不像是自己不想养了转送他人。


    到餐厅后,闻斯峘停好车,把鱼缸转移到后备箱去。


    陆昭昭看他操作,袖手旁观,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道出自己的猜测:“你和宁好吵架了吧?”


    他关上后备箱抬起头,对她刮目相看,心里暗叹,还挺敏锐。


    陆昭昭知道他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什么意思,哈哈笑着:“我就说嘛,吃饭她不来,那小鱼也是送她被拒的吧?”


    闻斯峘做了个有请她上台阶的手势,用进门到落座的时间简单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


    “啊?‘乌鸦’是你啊!”陆昭昭大惊失色,“我们当时讨论了一个月‘乌鸦’是谁呢!”


    闻斯峘一头雾水:“谁讨论?你和宁好?”


    “嗯。我猜是李承逸……”


    闻斯峘脸一垮:“我谢谢你。”


    陆昭昭笑嘻嘻说:“没线索嘛,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不是李承逸了,没有张冠李戴被人冒领功劳哈。”


    闻斯峘微微点头,想必“很快”是因为宁好通过“寻人启事”把他找出来了。


    这顿饭紧着陆昭昭一个人吃,她吃人的嘴短,回家时拍着胸脯说劝和之事包在她身上。让闻斯峘重新燃起希望。


    把陆昭昭和小蓝鱼送回家后,闻斯峘又回到翠竹苑,等在宁好窗户外面。


    又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扑在这上面,拿出手机,他看见宋云开发来了一堆短信:


    [哪去了?]


    [休假旅游了?]


    [邮件总该回一下吧]


    [对了,你和宁好春节在江城吗?]


    对了,我也不知道春节怎么过。


    闻斯峘沮丧地想着,把和宋云开的聊天框划走,打开宁好的对话框试试运气,发过去一条:[云开问我们春节在哪儿过]


    这一条,竟然没有被屏蔽!


    已经从黑名单被放出来了!


    陆昭昭果然是观音菩萨!


    但还没高兴一分钟,宁好的微信回过来,给他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你爱南方去南方过吧,与我无关。你也别满世界搬救兵,这么胡搅蛮缠只会让人更恶心!]


    ……恶心?


    情况很严重!


    [好好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搬救兵了!]


    闻斯峘滑跪完欲哭无泪,马上躲回车里拨通陆昭昭的电话:“昭昭你怎么劝的?她好像更生气了。”


    “我就列举你种种优点啊,你信我的文采,那叫夸得天花乱坠,然后说以前你年轻不知道怎么追女生犯的错过去好久了让她别追究了,刑事案件还有追诉期呢对吧。”


    “嗯,对,她听不进去吗?”


    陆昭昭也万般委屈:“她说既然我觉得你这么好,正好她要跟你离婚了,让我俩过。”


    闻斯峘:“…………她吃醋了?”


    “你做梦吧,听重点啊大哥,她坚持要跟你离婚。”


    闻斯峘长叹一口气,听不得那两个字。


    挂断电话前,陆昭昭还安慰他,如果下礼拜还没和好,可以帮他再劝说一次。闻斯峘谢过她,猜测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正趴在方向盘上万念俱灰之时,主路上突然迎面开过来一辆车,车灯刺眼,他别开脸,盼它快速经过,没想到那车直接停在他眼前了。


    是闻家昌的宾利!


    果然,眼熟的那个司机跑下车来按了宁好家的门铃。


    闻斯峘第一反应是:要完!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飞快地给宁好发去微信:[好好,闻家昌来了,但不是我搬来的!发誓不是我!]


    闻斯峘下车上前,


    正遇上走下车的闻家昌一抬眼,从他身后下车的还有李路云。


    闻家昌见了他扬扬眉:“你在外面干什么?”


    第76章 尾灯


    “我、出来散步, 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闻斯峘被问住,只好满口胡言。


    李路云听出端倪,笑着问:“不会是吵架还没哄好, 被赶出来了吧?”


    “怎么会呢!”闻斯峘讪笑, “我丈母娘人那么好, 怎么可能赶人。”他一个箭步窜到宾利车后方,从司机手里夺过刚拿出来的礼品袋, “这是送丈母娘的吧?我来拎,我来给你们带路!”


    闻家昌见他精神抖擞(神经颠颠),估计他和宁好已经不像前些天闹得那么凶了,安下一点心, 跟在他身后慢慢踱步走上台阶。


    郝时愿和宁好都站在家里门边, 等着迎接闻家昌。


    闻斯峘一马当先,宁好自然先看见他,冷若冰霜的视线。


    闻家昌进了门与郝时愿互相拜年, 宁好脸上才流动起些许笑意。


    他不确定宁好有没有看见他微信里发过去的辩词, 待两家人寒暄过后,在客厅里落座。他才抽出空来看一眼手机, 幸好,宁好没再拉黑他, 信息成功发过去了。


    闻家昌这次来的目的闻斯峘不知道,但来之前已经和郝女士通过气, 上次与宁永荣打电话“破冰”, 宁永荣邀请闻家昌全家去他工作的平城过年,临近春节, 又邀了一次。


    闻家昌喝着茶对郝时愿说:“两个女儿都去不了,这个寒假短, 冉冉学校里还不断有实践活动。二女儿的女儿也到了上早教课的年纪。儿子家呢,有个孕妇,也行动不便。他们自己留在江城过年,就我们老两口,加上斯峘,我们去平城。也免得给宁大哥添太多麻烦。”


    “不麻烦,”郝时愿客气道,“人多一起过年比较热闹。”


    闻斯峘得知自己过年去向有了着落刚高兴了几秒,又遭受直接打击。


    宁好淡淡插嘴:“欢迎爸妈去,闻斯峘就不用去了,反正开年就要离婚,何必过年还凑在一起故意恶心人。”


    闻家昌蹙眉看了眼闻斯峘,又有嫌弃的意思:“你们还在吵啊?一点点小矛盾怎么能随便提‘离婚’呢,日子都是过出来的,要互相迁就体谅嘛,时愿你也帮着劝劝。”


    宁好答:“可不是小矛盾,爸爸,闻斯峘在我面前没有信用度了,您说日子是过出来的,那种过着过着突然人间蒸发四五年没音信的男人,让人怎么信任他?”


    “啊——?”李路云积极接话,“那确实太过分了哦,不光是爱情,首先是责任心,男人没有责任心就很成问题了。”


    李路云如今知道宁好能干,闻家昌很器重她,她当然希望宁好能与李承逸走得更近,协助他把公司管理好。


    闻家昌听得出李路云那些弯弯绕的私心,但他是无所谓的,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两小子各显神通谁哄住了宁好就算有本事。


    不过眼下能不离婚是最好的,宁好不是那种任性不懂事的小姑娘,婚姻存续状态对她来说应该还有闻斯峘能分到财产的诱惑,会更尽心地为公司出力。


    闻家昌对李路云的话不置可否,只对宁好说:“你要不要他得慢慢走着看,但过年的时候,你爸爸肯定还是希望女婿在跟前尽孝的,家里很多体力活、陪客喝酒的事,让女儿去办,做父亲的会心疼。”


    不等宁好再反驳,他已经切了下个话题:“你这几天休假,估计不知道项目的情况吧?狗日的金越根本算不上开工了,一分钱没投,只放了串鞭炮装样子,糊弄政府。”


    “也挺精的。”宁好若有所思地点头。


    李路云见他们开始谈公事,起身邀郝时愿一起去别的厅聊家常。


    唯独闻斯峘被剩下,赖在一旁,等一个机会和宁好说话。


    “现在他们没投入不至于缺钱,到时候大家又回到同一起跑线比价。”闻家昌有些忧心,这也是他今天特地来给亲家拜年的原因——


    双方同一起跑线的前提下,宁好与区领导的关系就更加至关重要了。


    云上虽然把项目干砸了,金越也摆过政府工作组一次,各有任用和弃用的理由,终究得靠谁关系更硬,金越背后的关系一定也不会松懈。宁好必须开年后回到云上主事。


    宁好说:“并不是同一起跑线,我们的盈利点比金越多,同样的价位我们可以实现盈利,而金越接了就是亏。”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闻家昌语重心长,“还是要多重保障才靠谱,所以好好,我们年后一定要努力拼一拼。”


    宁好只是微笑,为没有说任何话。


    闻家昌心里明白,以现在她和闻斯峘闹僵的关系,她是不打算再回云上了,得加大筹码。


    临走时,闻家昌让李路云先上车里,自己有话要单独和闻斯峘说,把他揽到一边。


    本想出了门下了台阶去说,闻斯峘不知为什么死死扒着别人家门框不肯走出来,只好两个人卡在门口小声密谋。


    “你明天去公司一趟,等我,我跟法务约好,我把我的股份转让5%给你。”


    闻斯峘摆着手:“不要搞这些,我……”


    闻家昌朝他背后锤了一拳:“听我的就是了唱什么反调!不搞这些,你以为凭你这副熊样能追到宁好?没有我牵线你能和宁好结婚?”


    他说的最后半句倒是事实。


    闻斯峘沉默,现在他和宁好的核心矛盾不是这个,宁好也不会因为公司5%的股份,按夫妻共同财产算就是2.5%股份就妥协,她不是那种把利看得很重的人,复仇也不是为了财,这些对闻家昌解释不清。


    闻家昌当他默认,又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把人追回来,听话!”


    说着他朝前来送客的郝女士双手合十作个揖,满脸堆笑高声道:“亲家!我这臭小子就拜托你了!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缺乏教育!他不懂事的地方你管教他!但说实话我也亏欠他,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要弥补,加倍关爱他和好好!”


    郝女士走到跟前,体面回应:“他挺懂事的,你就放心啦,你自己注意身体啊!我们四个过几天平城见,好好叙叙!斯峘你一起来,送送你爸爸。”


    闻斯峘没法再把持门框,只好跟郝女士一起下台阶出去送客。


    不过送走老两口,他又厚着脸皮跟在郝女士身后重新回到家里。


    接下来……面面相觑。


    郝女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回家里来了。


    宁好已经回了二楼自己房间。


    郝女士试探着问:“……斯峘,吃了晚饭吗?”


    已经超过九点了,但闻斯峘自从中午和陆昭昭一起吃过烧鸟就没吃过别的东西,事实上,这几天他一直是如此,吃了上顿没下顿。


    “没有。如果可以的话……我自己热点什么吃吧?馒头包子什么都可以。”闻斯峘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沦落到上老婆娘家讨饭的地步。


    “家里没有馒头包子,晚上吃的饭剩了点,还有没炒完的咸肉和青菜,让阿姨弄点菜泡饭你吃不吃?”


    “吃。”


    郝女士顿了顿,又问:“今天挺晚了,你想不想在这里……?”


    “想!”已经学会抢答了。


    “那你等一会儿,阿姨去做吃的,我去帮你收拾一个房间出来。”郝女士说着往二楼使了个眼色,压低声,“你看看她愿不愿跟你谈谈?”


    闻斯峘感激不尽,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楼去,找到宁好的房间。


    如他所料,门被反锁了。


    但这个时间……她肯定还没睡。


    闻斯峘清了清嗓子,轻轻敲门:“好好……”


    里面没有应答。


    他深吸一口气,在门外地上屈腿坐下,鼓足勇气,隔着门对她说:“好好,过去的事是我不对,虽然听起来像狡辩可我还是想解释清楚,其实我没有‘不辞而别’,临走前我去找过你,不信你问陆昭昭,她给我指的路,这是她同意替我说情的原因……”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


    他继续说:“我知道出去求学要很长时间,这一次我离开,可能再回来时你就已经有对象,甚至结婚了。那我也只能祝福你……”


    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最后一次道别,得郑重点,应该当面说声再见。你知道吗,我不是没找到你。我找到了。可当我出现你面前……”他苦涩地哽住了。


    “我们以前其实擦肩而过很多次,我甚至在马路边发过传单给你。我想……”


    “我想你可能会对我有点印象……因为……”


    “你知道闹闹认得出我吗?”


    他停顿长长的几秒,继而以斩钉截铁的语气结束这段痛苦回忆。


    “但是你没有。”


    “你对我没有任何印象,所以我想,那不必多此一举了,详细对你解释我是谁,再告诉你我得走了,这太抽象。而且你是那么感性的人,可能我一走了之你本来可以照常生活,我这么‘一进一出’之后反而让你伤感。我是这样考虑的。”


    他把想说的说完了。


    隔了安静的须臾,里面响起突兀的打印机运作声。


    让人莫名其妙。


    闻斯峘静静听着那噪音,自我安慰,这至少说明前面的表白她认真在听,听完了才开始做别的事。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该离开时,几页纸从门缝下被塞出来。


    他取来一看,首页抬头加大加粗的“离婚协议书”刺痛了眼睛。


    心跳停滞。


    根本没心情看正文任何一列条件。


    他深呼吸换气,也换了副腔调,从抒情到无赖:“宁好你知道吗?你想离婚,这辈子不可能。有本事你就去起诉,我也会请最贵的律师应诉。你知道我还会什么吗?我会满地打滚说我们感情没有破裂,会藐视法庭,会指着法官的鼻子恐吓‘谁判我离婚我和他一比一换命’。看谁敢跟我拼命判我离婚。你要想结束也可以,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就行了,但要以家属身份才能送我进去!我在里面住十年、二十年都可以,你还是我老婆!”


    伴随他暴走的威胁,《离婚协议书》的碎片被从门缝下塞回房里。


    放完狠话他站起身,靠着走廊对面的墙,如临大敌地盯着门缝。


    等待许久,再没有什么从门缝下被塞出来,四下安静。


    他有点怂了,战战兢兢地说:“妈给我做了菜泡饭我要去吃,不陪你聊了。”


    趁着尚无反击大招过来,他逃得飞快,下到一楼才长吁着气缓过来,找到真实世界的痕迹。


    手机里,没有宁好发来的消息,但消息停留在他的最后一个自辨感叹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被拉黑。


    同时,出现一条来自闻家昌的新消息:


    [隔壁家门密码是630217,你住在隔壁方便接触宁好,一定要把人给我哄好啊!]


    第77章 尾灯


    宁好卧室的窗对着自己家院子, 隔壁是闻家院子,四舍五入,闻斯峘就是站在她窗下举办演唱会。


    吃午饭前郝女士让阿姨送一份到隔壁去, 一边夸道:“想不到女婿有这么多才艺, 又会弹吉他又会唱歌。过年也要让他表演一个。”


    “你逼人表演节目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宁好想起自己在舞蹈社被迫表演节目那两年, 有点心理阴影。


    “有才艺就要展示出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别扭?我看女婿很爱展示。”


    大概阿姨已经把饭菜送达了, 隔壁的歌声终于停下。


    不过也就歇了大约半小时,他又抱着吉他跑院子里唱起来。


    宁好打开窗探出头:“别扰民了,唱得难听。”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爱情消失了。”她把窗关上。


    安静两秒,吉他声又响了, 这次只是没唱。


    宁好重新打开窗, 冷着脸:“弹得也不好!”


    闻斯峘受了打击,灰溜溜回到室内,凡是往乐观的方向想, 至少宁好跟他说话了, 新一天有新进展。


    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晚上才叫真扰民,他请了专业打碟的, 在院子里支了几个烧烤架,请一堆狐朋友狗来开烧烤派对。


    宁好想在屋里躺会儿也不能清净, 音乐闹腾倒在其次,不知道傻瓜哪里找来那么多傻瓜朋友。


    昭昭手拎一瓶热红酒, 扒在两个院子中间的栅栏上喊:“好好, 一起来玩吧?”


    宁好开窗答话:“不玩了,你们玩吧。”


    这让其他傻瓜发现了新大陆。


    宋云开很惊奇他们夫妻分别住两栋是什么play, 宁好这边刚关上窗,他又在下面喊:“宁好宁好!我是云开!”


    宁好只好又打开窗探出头, 等他下文,他却没有下文,只对身边人炫耀:“你看我一叫她就出来!”


    宁好:“…………”


    这边关上窗,下决心再不做“自动伸头机关”去响应,又听那边有男声在叫:“宁好姐宁好姐!”


    叫自己“姐”的,不知道是哪家小朋友呢,有点好奇,开窗看过去。


    是邻居俩男孩,记得是住在另一头,两孩子从小住这小区,现在是读大学和刚工作的年纪。


    “姐你吃烧烤不?我给你烤一点送过去。”


    宁好支在窗口,朝下摆摆手:“不用,我晚饭吃饱了。”


    关上门暗忖,闻斯峘刚住过来一天,跟邻居都混熟了。这还不算,己方阵营还有叛徒通敌。


    没过一会儿,听见郝女士在自家院子隔着栅栏跟隔壁说话:“噢噢,谢谢。”


    闻斯峘说:“妈您干脆过来吧,这边还有烤海鲜,刚烤出来的最好吃。”


    郝女士问:“你们要不要酒啊?好好他爸藏了很多酒在家,我拿一点过去。”


    ……全世界其乐融融,就自己在孤僻。


    可恶!


    便宜老公一点都没在反省,过得挺快活!


    宁好给闻斯峘怒发微信:


    [你不是社恐吗?]


    [你这个骗子!]


    [从一开始就满口谎言!]


    闻斯峘回:[你看我每句话你都记得那么清楚,感情没破裂!]


    鸡同鸭讲。


    宁好把手机一扔,抱起枕头被子,下楼去地下室。


    地下室朝向不同,不太能听见那边的声音,地下室沙发也柔软,她从小爱躲在这里看着电视睡觉。


    今天不知这群傻瓜要闹到多晚,干脆换地方睡觉。


    闹闹叼着玩具从客厅跟来陪她。


    宁好摸摸它脑袋想,狗好,人坏。


    它兴奋地摇尾巴,把嘴里的玩具扔地上用前爪按,按一下一声“I love you”。


    宁好被“I love I love I love you”魔音穿耳才想起来,这玩具是闻斯峘送它的。


    她捡起玩具扔远了:“闹闹,坏人的东西我们不要啊!”


    闹闹乖乖坐下来,楚楚可怜委屈巴巴地用大眼睛望着她。


    噢哟受不了,


    好好的狗人里人气的,什么时候学会了闻斯峘那套眼神。


    宁好躺平挥挥手:“算了算了你去玩吧。”


    闹闹识趣地带着“I love you”之声跑远了。


    她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想起相亲那天,闻斯峘送她回家,闹闹扑上去打翻了他手里奶茶。


    闹闹小时候确实有点闹腾,长大了智商也见长,平时有分寸,爱扑家里人,外人它不不扑。


    他没骗人,闹闹真的认识他。


    输给狗了啊……


    等等!人的认人能力本来就不如狗!


    谁会注意路边给自己发传单的人长什么样啊?


    差点又被他骗内疚了!.


    闻斯峘也不敢每天去宁好跟前刷存在,万一把人惹急了,适得其反。


    有时给宁好发去搭讪的消息,宁好不怎么搭理。


    宁好开着妈妈的车出门,车刚出车库隔壁的“狗耳朵”就听见了,一开始闻斯峘总要跟一跟。


    若只是去超市买点东西,让他跟就跟了。这个老公有点瓜,只敢保持距离暗中观察,宁好抬眼瞪他,他手上摸的物品马上就掉地上,就这心理素质!


    也不知道怎么让他跟了七年……


    趁机看他两眼,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上,晚上干嘛去了?


    不过有时是去见人谈事,不能每次都让他跟,宁好会在等红灯的时候给他发微信:


    [你寸步不离跟着我,我都要窒息了!]


    闻斯峘回:[好,我走,你自己注意安全]


    过些日子对话变简略了。


    从下往上翻聊天记录,一水儿的[要窒息了]和[好,我走]。


    好像宁好除了赶人根本不回消息。


    闻斯峘无奈,只好自我安慰,也算有交流,没断联系。


    一觉醒来,联系也没有了。


    他听见隔壁门口响着汽车引擎声,从阳台望出去,惊了!


    岳母大人和宁好在推行李箱!


    闻斯峘套上外套飞奔到隔壁,从郝女士手里夺走行李箱,把她们拎下门口台阶。回头再想接宁好的,人已经机智聪明地把箱子从后院滑到推下来了,痛失表现机会。


    他还不太敢和宁好说话,宁好多半不会理睬他,话没人接总是尴尬。


    “妈,是今天的飞机去平城吗?”他一边把行李箱塞出租车后备箱,一边打探道。


    郝女士和蔼可亲:“是啊是啊,快过年了机票不好买,你也早做准备啊,你爸爸和云姨已经到那边了。”


    真就没人跟他说一声!


    闻斯峘有点心塞,现在追出去也买不上同一个航班的票,只好先把宁好母女送走。


    他掏出手机订了能买到的最早航班,全价,转身回家收拾东西。


    奔忙了一整天,下飞机才想起来,他不知道地址。


    他坐在机场大厅厚着脸皮给宁永荣打电话,听起来宁永荣根本不知道他俩吵架的事。


    岳父声音离远了,数落宁好:“斯峘航班落地了,你也不记时间,不叫车去接也就算了,连地址也不告诉他,哪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快给他发给定位。”


    闻斯峘偷听着,一边暗自鼓掌“岳父太英明了,她就是没心没肺”,一边暗自忐忑,这账该不会待会儿被宁好算在自己头上吧?


    手机里“咻”一声,定位来了。


    目标小区在腾讯地图是一大片绿色块。


    闻斯峘心情愉悦,竟从中读出一些新生的希望。


    他也发定位,发了条朋友圈:[平城,我来了!我爱你!]


    坐上出租车后,频繁退出重进朋友圈,生怕宁好给他留言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宁好没留言,合伙人兴师问罪的留言来了。


    宋云开:[你不是说好跟我一起过年吗?骗子!]


    闻斯峘反击:[你没断奶啊?]


    宁好这会儿留言了:[你还学会两头骗了?]


    闻斯峘回复宁好:[没有,我从来没答应过他,他自己臆想的]


    宁好回复闻斯峘:[骗我你就是这么心安理得吧?都是别人臆想的]


    ……完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云开转头吃上了瓜,回复宁好:[他骗你什么了?].


    闻斯峘到平城的时间太晚,没赶上宁永荣和闻家昌老两口在酒店给宁好母女接风,晚上他们吃饭那个酒店就是闻家昌夫妇下榻的酒店。


    不过有得有失,因为宁永荣不知道小夫妻吵架,没给闻斯峘订酒店,想当然认为他俩可以一起住家里。


    宁永荣平时一个人在平城,不需要太大的居所,这套房开间很大,但只有两个卧室。


    也就意味着——


    又可以和夫人同房了!


    宁好没有反对。


    闻斯峘快乐地搬运行李回房间,从岳母手里接过新床单被罩,灌被子套枕头,忙得不亦乐乎。


    宁好靠着门框,看他滑稽,嘲讽:“你要不要坐火箭上天把嘴角拿下来?”


    他给她展示铺好的床:“看!公主的床!”


    宁好转身去客厅沙发上拿了两个圆柱抱枕进来,在床中间隔出一条界:“三八线,你不许过来,碰我一下马上赶你走。”


    闻斯峘的嘴角终于降落了,但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感动。


    宁好还让他睡床……


    他原计划是再弄两床被子,在她床边打个地铺。


    他下意识朝她伸出胳膊,想抱抱她。


    宁好立着眉退后一步,指着他的胳膊:“我说真的哦,碰我一下马上赶走。”


    “为什么?”他放下胳膊,“是惩罚吗?惩罚期有多长?‘刑满释放’可以原谅我吗?”


    宁好背手靠墙立,严肃道:“到4月24日。”


    “啊……这才二月!能不能打点折?”


    她挑眉:“什么折?你晾了我四年多,我才晾你四个月,你还好意思讨价还价?”


    闻斯峘无奈:“…………好。”


    至少他还能见到宁好,还能和她睡一张床,还能为她做很多事,也许过几天他争取立功表现,宁好高抬贵手,还能缩短“刑期”。


    和好进度已经突破90%了!


    第78章 尾灯


    闻家昌夫妇有宁永荣接待, 平城各大旅游景点轮流转,用不着闻斯峘操心。


    闻斯峘却挺让闻家昌操心,一碰上面又问:“你把宁好哄好没有?”


    谁家夫妻睡觉隔着三八线呀?肯定不能说哄好了。


    闻斯峘胸有成竹地糊弄:“从底层逻辑来说她是已经跟我和好了, 在刚刚结束的上半场我们发力达成了快速响应快速迭代的共识, 解决了目标痛点。下半场的任务是以亲情为载体, 深入垂直领域细分应用场景,提高服务质量凸显不可替代性, 形成战略合力,从而打赢必赢之战。”


    汇报越假大空,情况越烂。这道理董事长自然懂。


    但是看他的表情,又好像没那么糟糕。


    闻家昌满腹狐疑, 一边抽烟一边睨着他:“你别跟我‘这半场那半场’, 重点是开年要让她回公司上班。”


    4月24日,如果不缩短“刑期”,宁好还有两个月不会去上班, 闻家昌知道了怕是又要脑梗。


    但是缩短“刑期”这事, 他也确实没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宁好一句“四年换四个月都做不到?”就能把他怼回来。


    “我懂了, 爸爸。”闻斯峘心里说,上不上班关我什么事。


    因为有“任务”派给他, 闻家昌也不太把他揪到跟前使唤,宁永荣想叫上闻斯峘时, 他还会帮着劝阻:“让他们小年轻自己活动吧, 成天跟我们夕阳旅游团活动,他烦我也烦。”


    除夕夜吃团圆饭, 除了宁闻两家,还有好几个宁永荣的下属, 有的是单身汉,有的是家属没跟到平城来,都是干工程的凑了一桌。


    祝酒阶段大家都到处乱蹿,有海源集团的年轻后辈听过宁好的名字,到跟前来敬酒,宁好起身碰杯。宁永荣已经喝得有点多,觑着眼抓包:“好好你喝的什么东西啊?没喝酒?”


    “玉米汁,胃病看中医了,医生让我先戒酒。”宁好笑盈盈地答。


    “啊呀那你是不是要转行?干这行一点酒不喝怎么办啊?”宁永荣头疼地挠挠脑袋,“要不你换个医生吧?”


    郝女士鼓腮埋怨:“你又拉她喝酒干嘛?工作应酬喝点是礼貌,跟自己家人过节,孩子爱喝什么喝什么呗。”


    “戒酒好啊。”闻家昌也喝玉米汁,附和道,“医生早让我戒酒我没听,大病一场被迫戒了,现在你看,反而比早两年有精神!”


    李路云感慨道:“你要是能听医生的少操劳少生气我才能安心……”


    接下去又说了不少年轻时吃太多苦、人太焦虑、头发都掉得薄了之类的家常话。


    闻斯峘走了神,他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何曾见过宁好不喝酒?


    她哪是那么听话的人?


    别说外出应酬,平时自己在家老说手脚冰冷,爱喝个小半杯才好睡觉。闻斯峘提醒她那是坏习惯,手脚冰冷该去喝中药调理气血,靠喝酒治标不治本。她晃着脑袋不听。


    还有更不该喝酒的生理期,也劝过她,喝酒会加大出血量导致贫血。她就改喝红酒,说红酒补铁补血。


    宁好在过年期间滴酒不沾,是不能喝了,还是真生病了?


    他担心圣诞节那天忙着吵架,宁好忘了吃药。


    她在生活方面有点粗枝大叶,生理期时间都老不记得,其实她周期非常准确,都是闻斯峘帮她记着。现在这时本来就该是,可到底是不是呢?


    又不能直接找她求证,“孩子”这话题也是个送命雷区。


    记得上次讨论到这里,差点就让宁好生气翻脸,那时候感情好,他又靠卖惨蒙混过关。


    现下,自己还在“留待观察”呢,哪敢碰这个敏感点。


    总不能去翻垃圾桶求证吧?那也太猥琐了。


    闻斯峘呆看着宁好,心里全是纠结,好像空间交叠形成无数孔洞,却没有一条通路能进出在同一个平面。


    怔神时有人来敬两夫妻,他条件反射地端酒杯站起来,却没意识到自己握了一手湿滑的汗,没使上劲,杯子先桌边磕一下,伸手抢救却没接住,变了大小两半落下去,无声摔在厚地毯上,无色的白酒早泼出去不知浸了哪里,没影踪了。


    宁好下意识“哎呀”地叫了一声。


    宁永荣看过来时,年轻人们已经推到一旁让服务员收拾,纷纷说着“没事没事、碎碎平安”。


    宁永荣朗声笑着打趣:“这个女婿摔杯为号,是要干什么大事?”


    闻斯峘双手合十对岳父大人致歉,视线没离开过宁好,小声冲她做着口型:“没吓着吧?”


    宁好没说话,怨怼地瞪他一眼.


    闻斯峘习惯遇事先考虑最坏的情况,宁好在他眼里已经是孕妇了。


    本来他认为自己对宁好有两点利用价值。


    第一,复仇路上需要他的身份去帮忙。最近她班也不上,复仇不太热衷,好像连他姓闻姓宁都无所谓了。


    第二,宁好没考虑过生育风险,但她喜欢养东西,不会不考虑孩子的基因优良,他长得高、数学好、自律,肯定还算个不错的基因供体。


    已经有孩子的话,他的价值也趋于鸡肋了……


    难怪断然扬言“不需要老公”!


    难怪一键打印《离婚协议书》!


    他现在后悔当时头脑发热,把协议书撕得草率了,完全没认真看过,要是看一看,说不定能发现上面提到“抚养权”,早就真相大白。


    他怔然片刻,没意识到自己在回家的车里叹了一路的气。


    他和宁好一辆车。


    因为宁永荣还要和闻家昌去酒店打牌,那几个单身小伙也跟去陪他们,李路云总要拉着郝女士聊天,但又不放心闻家昌的身体,他身边不敢离人,到最后他们坐了那辆七座商务车,闻斯峘和宁好坐小车单独回家。


    好处是今年没人逼他们看春晚。


    平城与江城气候不同,冬天的风猛烈干冷,如鞭似刀。他躲在户门外的安全通道抽一根烟,思考对策时手依然在轻微地抖。


    打开通风的楼道窗外,万家灯火在视野里四处燎原,晦中生明,黑雾下一派暖色调图景。


    必须创造新的价值。


    宁好是重视事业规划的女人,停歇只是一时,她虽然什么都养得好,但孩子不一样。


    小孩这种生物,不像小鱼小虾那样脆弱、换次水就要奄奄一息,生存这种最基本要求花钱顾好一点的保姆就能达到,看似简单,难的是抚育,需有父亲母亲悉心关注,给予亲情灌溉,为之建立与世界的联系。


    不知道宁好有没有考虑过后续的事,她会需要有个人能代劳,让她能腾出更多时间精力去忙工作。


    他必须从现在开始向她证明,他能照顾好她和孩子。


    进屋前他心中已经有了几项亟待办理的事项,比刚才有了些底气。


    他尽量除去身上的烟味,把外套脱在客厅,进盥洗室洗了手,才回到卧室。


    宁好下午出门吃饭前洗的澡,回来只是换了睡衣松下头发,卸完妆在往素净的脸上抹面霜。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乳脂香味,薄薄的。


    闻斯峘斜斜靠墙站她侧后方,一呼一吸,像被喂了一口冰淇淋,用安静的目光从镜子里把她打量。


    宁好在按压的手慢下来,视线在镜中与他遇到一起。


    “今晚公司出事了?”


    闻斯峘回过神,怔了怔:“没有。”


    “我看你一晚上六神无主……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了。”


    闻斯峘给点阳光就灿烂,一弯嘴角:“你看我了?”


    当然,就被白了一眼。


    他挪近几步,转到她正面,郑重地与她商议:“我想把公司卖了。”


    宁好:“为什么?”


    “这样就有更多时间陪你。”


    “陪我干什么?我要上班的,你把公司卖了,来给我当秘书?”真让人费解。


    其实还得……陪孩子,但眼下不敢提这茬,怕又遭到灵魂拷问答错话。他犹豫着把一些话咽回去,祸从口出,还是少说多做吧。


    宁好见他吞吞吐吐,还是以为他遇到事了,旁敲侧击劝两句:“你要是宋云开,要卖公司,我不拦着你。可你是创始人,把公司卖了,难道让宋云开去搞研发?你现在是有重任的人了,做决定前要深思熟虑,做事情不要动不动想着半途而废。”


    闻斯峘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那你会……半途而废吗?我看你不提复仇,把云上也扔一边了。”


    宁好松下一口气,擦去手上多余的面霜,坐进被子里:“我有自己的时间进度。这一阵在公司干耗着也不会有进展。”


    “哦,我还以为是因为和我闹别扭呢。把闻家昌急坏了,他一急就来逼我。”


    宁好今晚对他态度好一点,关心他压力大,提问会正经回答,不再说什么都夹枪带棒地赌气,他尾巴已经快翘到天上去了,可那两个字还是不敢提,烫嘴,提一次像捅他一刀似的。


    宁好存心逗他,漫不经心看着手机揶揄:“原来你来找我都是被逼的。”


    “哪能呢!我来找你还需要人逼?巴不得一秒也不跟你分开。”他靠在床头,眼珠转过来,“今天是过年,可以破例让我抱抱吗?温馨地抱一下。”


    “不行。惩罚怎么能破例?”


    “哦。”


    沉默几秒,他想起什么,起身翻翻枕头,枕下有两个大红包,一边一个,他又掏出个小的放在她枕头下:“我给你也准备了一个。”


    “哪有你给我的道理?”


    “想给就给,不讲道理。”


    宁好拿他没辙,把枕头盖上了,讲道理地说:“云上的事你不用替我操心,我只想让闻家昌焦虑,你不必焦虑。我早和你说过,按部就班体现不了我的重要,要起死回生才行。”


    他若有所思:“噢——就像电视里追女生,走场路线是追不到的,需要找小混混来威胁到她的安全,再演一出英雄救美博取好感。”


    “……你怎么什么都能和追女生扯上关系?”


    “我人生的目标就是追你。”


    “达成了就不活了?”


    “啧。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谁让你说话老那么浮夸,都哪儿学的!”


    “新年快乐,好好!”他看着手机,掐着秒突然转头,瞳孔像点了两颗星星,在温和的笑容中夺目。


    她还沉浸在不动脑子拌嘴的气氛里,忽然被掐住了情绪,往他脸上看来时,眼睛里莫名涌动温暖的潮湿。


    他神经噌地紧张起来:“怎么……?”


    “新年快乐,乌鸦。”.


    大年初一是有很多禁忌的,不可以哭,不可以动刀,不可以开火。


    “开火”这条,闻斯峘闻所未闻,怀疑是丈母娘嫌做早餐麻烦,毕竟年假几天,做饭的保姆也要回老家。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吃半成品酒酿汤圆,微波炉转一下就能吃,宁好不吃。


    宁好说:“我要吃肉。”


    郝女士知道她一贯早上要吃蛋白质,扛饿,但这不是有客观困难么,昨晚在酒店吃的,没有把剩菜打包回家,早上按习俗不宜开火做饭:“将就一下嘛。”


    “不用不用,”闻斯峘随意往嘴里塞了两口汤圆,口齿不清道:“我出去给她买,餐馆开火是餐馆倒霉。你是不是要吃黄鱼面?”


    “嗯。”宁好点点头。


    闻斯峘套上衣服出了门,平城不如江城外卖业务发达,手机里扫过一圈,不仅没有黄鱼面,连开业的也没几家。


    他就近找了家开业的小店,闯进去甩了一千,问清楚有没有面、有没有小鱼、有没有调料,借人家灶台把平时宁好爱吃的那种做好了,打包带回家。


    老板娘全程叉手围观,没太见过这种厨艺平平无奇却执意自己下厨的客人。


    面带回家里,宁好却不买单,闻了一下就蹙起眉:“好腥。”


    “不会啊好好,”闻斯峘试图辩解,“我们平时用的黄鱼都是冷冻的,这个是新鲜小河鱼,现杀的,按理说不会腥。”


    “好腥。”她把面碗推得更远了。


    闻斯峘耐心道:“那你还想吃什么?面吃吗?要找点食材容易找的,番茄鸡蛋面呢?”


    “可以。”她点点头。


    “那我去买,你等一下。”他立刻起身套羽绒服出门。


    岳父母在远处墙背后观望,窃窃私语。


    郝女士:“好可疑啊,这个男的装得太好了,像另有所图。”


    宁永荣:“哪好了?不如我对女儿好,我是一定会帮她找到黄鱼的!”


    郝女士:“拉倒吧,等你找到黄鱼,女儿都饿死了。”


    宁永荣:“大过年的,不能说‘死’这个字。”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速度比第一次快。


    老板娘帮着把锅热了,还不忘吐槽:“我就知道你要回来,跟你说盐放少了,盐少了不好吃。”


    而他也做了两手准备,一份番茄鸡蛋面,一份番茄青菜面,以防宁好连鸡蛋都嫌腥了。


    看着她把面吃下去,背后也出了身热汗。


    第79章 尾灯


    一时间, 宁好在闻斯峘眼里变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饭举起筷子,他都怕她手折了。


    意识到宁好是个孕妇的第二天, 他就自觉跑地上去打地铺, 把整个床让给了宁好。毕竟这里的床宽度标准才一米八, 中间还要塞两个圆柱抱枕,再分一半。


    “我怕你晚上翻身掉下去摔着了。”


    宁好并不十分领情, 瞠着惊讶的大眼睛:“我长这么大还没从床上掉下去过,不会你整天出这种意外吧?”


    闻斯峘没敢顶嘴,嗯,你嫌挤的时候可能挤了, 还觉得位置不够就往人身上叠, 主打一个“横向发展受限改纵向发展”,刚办完婚礼住一块儿的那阵可算让人领教了。


    不过今非昔比,身为孕妇, 即使被挤着也是不好的。


    闻斯峘偷偷在手机里学习了许多孕妇生活禁忌, 早餐在酒店,宁好刚舀上一碗牛肉丸胡辣汤, 被按住不许喝。据说她这阶段叫孕初期,吃多辛辣刺激食物有流产的可能。但这不能摆上台面说, 只好遇事不决引入玄学:“元宵节前都算过年,过年期间喝胡辣汤会导致一整年水深火热。”


    宁好:“…………”


    午餐吃日料, 闻斯峘坚持把什么都放锅里煮一遍再给她吃。口感差很多, 好在宁好不执着,只是吐槽:“把鳌虾煮了是对鳌虾的不尊重。”


    闻斯峘散播谣言:“看到新闻说近期有一大批进口海鲜受到污染, 有部分人食用之后轻则腹泻呕吐,重则脱水休克……”


    宁好很容易被唬住, 默默把海鲜挑到碗边,连熟的也不敢吃了。


    晚餐,她不能吃的东西更多,吃饭那家酒店煲汤煮砂锅总爱放几味中药材,他必须一一跟后厨确认过才能判断孕妇吃了有没有危险。


    从前闻斯峘不是对饮食那么讲究的人,反常必有妖。


    晚上洗过澡回到卧室,宁好道出了她的猜测:“老让我不吃东西,你不会嫌我最近胖了吧?我可是不会配合你们男人的畸形审美去减肥的哦。”


    “……?”闻斯峘现在开始嫌自己话多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哪里胖?


    谁敢嫌她胖?


    “你们男人”都是些谁啊?


    闻斯峘决定闭嘴,并想了个歪招,偷偷给陶如敏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和宁好在备孕,要她时常留意些孕期养生技巧分享给宁好,几个常见平台都找一找。


    这事陶妈妈很乐意干,但她找来的小技巧不具有科学性。


    没关系,宁好出于礼貌点开过几次,回复她几次,就把大数据训练出来了。


    宁好现在成了大数据盖章的孕妇,无论点开社交平台还是购物平台,首推孕期指南和母婴用品。


    即便如此,闻斯峘还是忍不住焦虑——


    宁好会不会忘记预约医院?会不会忘记去社区建卡?会不会没有按时产检?在外地过年是不是有可能已经错过了一次?……


    即便宁好那边万无一失,他还是有无穷无尽的琐事可焦虑,包括但不限于——


    孩子千万不能出生在东城区,这个区的中考人数是江陵区的四倍。但让江陵区有江陵区的坏处,重点学校太少了。最好是法华区,中考人数只有东城区的十分之一。事不宜迟,得赶紧回江城把户口迁到法华区去。


    这一天大数据给宁好推送的孕妇知识科普:怀孕2个月的胚胎长约2cm,体重为4克。


    从思想层面看,闻斯峘的妊娠反应比正常人大了不止一点.


    从平城回江城,闻斯峘总算不能那么每时每刻像摄像头一样盯着她了。


    宁好顿时觉得重获了难得的清净,这清净中却有暗藏着一丝危机,因为按照她的了解……


    老公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离婚冷静期”那一阵,闻斯峘没话找话,养成了每换一个地点就报备一次行程的习惯,虽然宁好完全不回复。


    甚至从更早开始,就有这种习惯的迹象,尤其是宁好在外地出差时,他会尽量让她知道自己的音讯。


    现在接连好几天,闻斯峘早出晚归,出门期间像石沉大海,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没有。


    晚上见面时试探着问过他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答案是否定的,但哪怕回答这个问题也能觉出他心不在焉,好像随时都在考虑着其他事情。


    很反常,很奇怪。


    宁好的感觉逐渐从清净变成寂寞,因为这几天,连郝女士都天天不见踪影,晚上回到家,她还经常站在院子里和闻斯峘说话,隔着玻璃看,两人表情很严肃。


    这给宁好一种突然被孤立的错觉,她甚至委屈得有点想回云上去上班了。


    到周末,刚吃了晚饭,闻斯峘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去哪里又不肯说清楚,神神秘秘卖着关子。


    郝女士抿嘴笑着,冲她挤眉弄眼:“去吧去吧,换件漂亮衣服。”


    宁好心下判断,果然在密谋什么。


    第一反应,该不会要被求婚?


    转念一想,已经结婚了。


    没了思路。


    四十分钟后,闻斯峘把车开到了锦湖苑,却没从平时去她家那个门进地库,而是绕到了锦湖苑二期。


    锦湖苑,宁好很熟悉,是上一代“江城明珠”。


    虽然她住的是过渡型的只租不售小三期,但身为这行的从业人员,锦湖苑是标杆和模板,她熟悉每一期每栋楼每个房型的构造,每片商业怎么运营,每个地标如何营销。


    闻斯峘把车停在地库10号楼区域,这是小区最主流的大户房型,建筑面积近500平的四房。


    他依然开着那辆与周围超跑格格不入的奔驰E级,倒入车位。


    宁好怀疑是他某个生意伙伴家,面临突如其来的社交应酬倏忽紧张,对镜补妆的同时提醒道:“你停在别人家庭车位上了。”


    他笑着拉起手刹,拿起保温杯,下车为她拉开车门:“也许待不了多久。叫我挪车我再挪。”


    “哪有你这么无赖的家伙!你现在有身份,被人揪住没素质的小辫子多不好!”


    他的目光只落在她脚上:“今天穿了有点跟的鞋?”


    “中跟而已。”


    那也太冒险了。他问:“能破个例挽我一下吗?”


    宁好从善如流,挽住他的胳膊:“对方是谁?有什么忌讳?有什么偏好?给点信息啊。”


    他仍不放弃打哑谜:“重要的人,很挑剔,但很善良,也不用特意迎合,顺其自然就好。”


    宁好第一次毫无准备,被带着走,进了电梯。


    电梯在顶层打开,一梯两户,他走向左边那户,并没有按门铃,直接按了指纹进门。


    宁好一脸懵,被带进玄关。


    屋子里灯火璀璨,从玄关到客厅,没有主人出来迎接,她一头雾水,但隐约摸清了事实,这是个空房子,也许是闻斯峘借来与她庆祝什么的。


    她犹犹豫豫走向客厅深处,阳台外面是江城最华丽辉煌的滨江夜景,镶满彩灯的渡轮在黑色的河道里徐行,江对岸金融中心一簇火箭群似的摩天楼闪烁着蓝紫色霓虹,城市天际线随着通明的星火绵延起伏,聚焦向一座城的基本组成单位——楼房,再具体一点是每家每户一小扇窗。


    无论远近高低,房屋上钻开的无数小小荧光构建了这样明亮的城市,堪称宏伟。


    在这座高速得近乎无情的城中,无数人燃烧着生命的光芒,每天有无数人走下淘金的站台,有无数人走上释怀的列车,每天有无数人白手起家自力更生,有无数人鱼跃龙门逆风翻盘……


    ——安居,是一切质朴美好梦想的起点。


    俯瞰这座以梦为燃料的城市,很难不感到心潮澎湃。


    她的未来,他的未来,城市的未来。


    她冥冥之中好像懂得了他想表达什么,回头看向他。


    “喜欢吗?”他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热巧克力递给她,“这是我们第一个家。看你脚下,那里就是你毕业时开始负责的解放东路地块,你每天站在自家阳台就能看见自己改造的繁荣新城。”


    她视线模糊,垂眼缓了缓,接过他手里的巧克力喝一口,把杯子握在手心里。


    “这里你买下来了?”


    “我把钱转给丈母娘买下来的,名义上是她的房产,但是没错,”他点头,“我是想以这里为我们第一个家……”


    “啊?”宁好瞠目结舌,“什么要以我妈名义买?”


    “因为也许,我是说也许我们将来会有孩子,江陵区并不是很适合的学区房,我们说不定还得攒积分去抽法华区和新海区的新房,把户口……”


    宁好扶额,一副快晕倒的架势。


    “你怎么了?”闻斯峘扶住摇晃的她,“不舒服?”


    她得先就近找沙发坐下深呼吸几次:“……且不说现在房地产不景气已经没有那种超高积分抽签、有钱买不到房的情况。就算有,你有没有搞清楚什么叫‘积分抽签’?”


    闻斯峘:“…………不太清楚。”


    她努力浅显地解释:“积分是指在有本地户口的前提下,基础分比别人高一点。后续是按你工作后交社保的年月累计积分。所以像锦湖苑这种抢手楼盘抢得最激烈的时期,很多都是用家里本地老年人户口加工作一辈子的社保积分、举全家财力去抽签,才会出现那种及格线一百多分的情况。你这……你这随随便便把我妈妈的名额用掉啦!”


    闻斯峘此时内心是崩溃的:“原来如此,这下懂了。”


    “……这就是你买房不问业内人士的后果。”


    “……我和云开商量了。”


    “…………”宁好两指撑着太阳穴,思考他和江城首富商议“攒积分抽签”、“物色学区房”的意义。


    “对不起老婆,我是想给你惊喜。”他如履薄冰。


    “没事我习惯了。说实话还是很惊喜的,反正现在也不景气,新房卖不出去,无所谓了。”


    闻斯峘重新笑起来:“我带你参观新家?”


    手伸到宁好面前,她握住手站起来,左转之后是两个朝南套房。


    他给她介绍:“这是你的衣帽间,往里是我们的卧室。这是我们女儿的衣帽间……”


    她兴奋地比划:“两个女儿可以在这里修个上下床,我小时候最想要一个‘秘密基地’,这里层高完全……”


    “等等?两个女儿?”他表情有点呆滞。


    “嗯!我是想这样,先生一个女儿给她全心全意的爱,等到她要上小学了再生第二个,这样我们就不会因为第二个到来忽略第一个了,你说呢?”她双手握拳期许,眼神熠熠。


    第80章 尾灯


    对于宁好怀孕这件事, 闻斯峘一直自责。


    那天她忘记吃药大概也是因为吵架气晕了,归根结底,追溯到大学毕业出国前那会儿, 终归还是他没考虑周全。


    刚猜到的那几天, 明明是最冷的冬天, 西北风往骨头缝里刺,他却时刻感到心脏在烈火里灼烧。


    他本来对怀孕一无所知, 在迅速补全相关知识后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听说有一种病于分娩时急发、不可预见、不可挽救、必死无疑。即使发病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一,也是他无法承受的风险。


    宁好小时候特别爱奔跑,活蹦乱跳的样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天真的热度曾把他的目光烤得柔软。


    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小孩似的人怎么从身体里掏出一个小孩, 她原本是那么年轻而舒展。


    宁好的人生计划中有孩子, 这他知道,现在对她来说可能只是计划中的意外,但对他来说却是晴天霹雳般出现, 压上全部幸福的一场豪赌。


    奖励远远抵不过风险, 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因此回江城后第一件事,他去做了节育手术, 很简单一个小手术,没有住院, 当晚他就回家休息,第二天还去公司上了班, 在之后看房买房的奔波中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一切看起来太过顺利直到——


    宁好说她想要两个女儿。


    好极了,娶宁好大概已经把这辈子运气都已经用光。


    一块精神焦虑的巨石重新压下来, 不知道六年后怎么给她再变出一个女儿。


    他面如死灰,虽然还可以做复通手术, 让人纠结的是现在做还是六年后再做,思绪很混乱;又想到不知宁好能不能接受领养,如果已经有一个女儿,那可能不符合国内领养条件,去国外领养万一和全家不同人种会显得受到孤立;话说回来,宁好有没有想过万一她肚子里是个男孩怎么办?不要了吗?又觉得这像刚完成一半的艰巨任务突然进度清零了……脸色哪好看得起来。


    在宁好眼里,他这反应只释放了一个信号:闻斯峘果然没有爱心!


    两人格外有默契,同时避开了这个“禁忌”话题。


    宁好把装巧克力的保温杯盖从他手里接回来,喝一口:“呜……有点太甜了。”


    他也尝一口:“这杯凉了,显得甜,我帮你换一杯。”


    说着转身退出房间。


    宁好跟到客厅,收敛了先前那兴奋。


    屋里是恒温的暖,包括封闭的阳台,她脱掉大衣在阳台沙发坐下,接过他重新倒出来的热巧克力。


    他转身去找了个大小相似的咖啡杯,要与她干杯。


    宁好笑他幼稚,隐隐约约想起刚结婚那会儿,她带他去名叫“天颐高尔夫”的烂尾楼聊天、喝热巧克力取暖,那时候他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眺望雾凇院——他们婚后长居却从未当成是家的地方,当时的人心也有隔阂,她不知他的底细,却要说服他帮忙成事。


    那时又怎么会想到此刻,他们坐在两个人的家里,心知缘分比想象开始得更早。


    “排除你玩消失这个坏结局,知道我们一直有交流我还是挺高兴的,”她缓下心情终于能客观地一笑,“好幸运,我们成为夫妻之前就已经是朋友。”


    “我有疑问,”他用一种冷静深沉的目光把她看着,带点劫后余生的恍惚。


    “大学那时候,你都不认识我就敢心动,万一见面发现我身高一米六长得像土豆,那怎么办?”


    宁好快乐地笑了:“网恋奔现后回家就拉黑的案例也比比皆是,不能否认人家奔现前恋得很真实。”


    闻斯峘揉揉眉心,拿眼睛睨她:“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在意外表、看中心灵美。”


    “这还是得在意的,”她狡黠地弯着眼,“我想象中你应该不会长得太差。声音低沉好听,字也写得不错。”


    “毫无逻辑,”


    他笑着吐槽:“这两个领域优秀到极致,你去看看cv都长什么样,书法家都长什么样。”


    “呃……”舌头打了麻花结。


    哎是啊,好像那时候幻想得有点文艺了。


    归根结底,还是眼前那些男生太缺乏魅力,宁好总是听他们夸夸其谈地炫耀自己在学生组织有一席之地,或能与牛逼的大佬谈笑风生,或抢到了稀有的实习机会……


    总是觉得他们所引以为傲的东西其实只是生活中不值一提的部分,天天挂在嘴上很幼稚。


    她已经在李承逸那儿经历过一遍看穿这种幼稚,没兴趣一次又一次去经历。


    通常她和老师比较能聊得来,至少也得是宋云开那样远超同龄人的高年级学长,可以找到些可沟通的点,但她也没兴趣和老男人谈恋爱,从生理本能来说就没吸引力。


    挑来挑去……


    她深有感慨地转过头去,端详他下颌线锐利英气逼人的侧脸。


    “还满意吧?”他问得恰好。


    “嗯?”她微怔,原来心有灵犀是这样……


    “这套房子你喜欢吗?”


    “……”想岔了,“喜欢。”


    这天晚上宁好本来考虑要不要顺势住下,但闻斯峘反而反对。之前来看房,书房的书桌样式让他不满意,太老派了,像闻家昌用的,不像宁好用的。因此找人重新买了送过来,新家具总是有点有害物质。


    宁好听了劝,两人把房间参观一遍,规划各种区域空间。


    她对两个厨房特别满意,闻斯峘怕她说出什么“两个女儿一人一个”之类惊世骇俗的话,连忙推着她转身出去:“只会加热预制菜的人干嘛关心这个?根本不是你的地盘。”


    “哎呀你破戒了!”


    “什么?”


    “这才三月!让你不许碰我,你还推我!”


    那么较真……


    “好好,”闻斯峘又用他那双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睛下蛊,“我这算不算‘戴罪立功’……?”


    宁好转着眼睛环顾四周,第一个家,当然。


    她想象中,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怀着单纯的热切,忙碌地围着她打转,在她周围垒砌石块防风避雨,折沾着泥巴的花给她,埋头苦干要建筑城堡,可能不得要领也可能事与愿违,但怎么可能苛责他?


    他那样的心思,温柔得像绵软云层稀薄处筛下的雨,落一点在身上都心感惬意。


    “嗯,”她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那今天就准你得意忘形。”


    “可以亲一下吗?”


    “不行。”怎么还得寸进尺起来。


    有些人手不老实,说是“亲一下”,会把衣服亲掉。


    “那我今晚回你家。”


    “更不行。”


    “收留我吧。我们在平城过年都能做室友,起码晚上能夜聊,回来反而关系倒退,把我甩隔壁去。”实则他自己也没强烈要求,本以为那个手术还是会有几日恢复期,躲着怕宁好发现,解释起来说不定又生猜忌,现在既然没有,他趁机要求恢复席位。


    宁好仰脸对上他的眼睛,眼里有不忍和犹豫:“……那惩罚也太轻了。三个月不到轻飘飘就翻篇,你以后随心所欲玩消失,让我独守空房啊。”


    “谁说惩罚不继续?我保证很老实,”他伸出三指发誓,低着声,“我打地铺。”


    她静静地低头,不想亲信他,又想答应他。


    正在这时,有个电话进来把僵局打断,他赖在原地对手机铃置若罔闻。


    宁好扯扯他衣袖:“先接电话。”


    他不爽地拧着眉,把手机掏出来瞥一眼,是闻家昌,为了宁好的长远计划,只好先走到一旁去接。


    交涉了好一会儿,通话和微信齐上。


    宁好在松软的沙发里躺着等他,挂断电话他回她身边,笑道:“没正经事,闻家昌拉李承逸一起玩无人机,李承逸操作失误,无人机撞在玻璃房顶上坏了。老爹很生气,不让他再玩,想叫我去雾凇院联系返厂修理。我说忙工作推辞了,不过看他心疼,让他给机体拍几张照发过来我先帮他联系。”说话间照片就发来了手机里,“这不,来了。左前翼损坏得有点严重……”


    宁好恢复了对外的那张冷静从容脸,随口闲谈似的说:“他现在很器重你。”


    闻斯峘一边低头输入给对面的回复,一边笑着摇摇头,语气淡然:“这点生活琐事,谈不上‘器重’。他只是过于强势,很难容忍事态发展与他的期望相悖,谁没达到要求都会被重罚,谁能解决困局都会叫来一用。他现在没有当初我们听见在书房有张有弛教导李承逸的耐心了。”


    宁好认同他的观点:“这病改变了他的心态。他很急迫地要复兴云上,身体不好被困住,李承逸又难当大任。”


    “所以他不惜用给我股份来吸引你回归……”


    “股份?”宁好打断。


    “嗯,他给了我5%。”他刚想起来这事。


    宁好:“…………什么时候的事?没听你说起?”


    “就节前,那时候你和我闹得凶,我忘了跟你说。”


    宁好头晕一下,闭了闭眼:“你可真淡泊名利,这都能忘了说?”


    “……也就迟了……一个月?”这个月发生的事也太多了,他有点心虚,“还加上不办公的春节假期。”


    宁好送他个白眼,嗔道:“你脑袋春节也休假了。”


    他分辨得出她有没有认真动怒,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这能说明什么?抛橄榄枝的信号?”


    “交易信号。”她看着心情很好,但也可能只是种错觉,“闻家昌这个人,堪称‘一毛不拔’。虽然家里亲戚都在集团做事,福利待遇不错,钱都赚了不少。可他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股份。”


    “对,那天注意到了,第一股东当然是他本人,其他股东都是高速发展那几年为融资合作的投行以及为安全稳妥引进的少量国资。”


    宁好:“李承逸没份,也许是等着一口气继承。李路云没份,也好理解,她不懂业务不争,反正是夫妻,不出意外共同财产也不会飞了。但是他七个兄弟姐妹一点没有……”


    “你认为是什么考虑?”


    她分析:“他想把绝对的‘独.裁’传承下去。云上靠他的领导能力发展至今,这是一条经过时间已成功的路。他那么倾心培养李承逸,就是不希望看见‘家族战争’让他真正的心血——云上有朝一日被拆得四分五裂。”


    闻斯峘认真思考,点头赞同:“他这个路线没错,阳光下没有新鲜事,大多数家族企业都是死于拆分,还有日常危机中,小股东勾结资本里应外合挑战大股东的权威勒索更多利益阻碍发展。”


    “可是现在,”她扭头看向阳台外深不可测的夜空,微笑道,“集权出现了缝隙——这5%。”


    “他也许自信这么小部分掀不起风浪。”


    她把目光收回来:“不,他在试探你,试探我,给我们将来可与李承逸一争的幻觉。”


    “那你打算怎么办?回去执掌云上?也给他一种你会受此激励、俯首听命的幻觉?”


    “不急。得让他看着李承逸‘撞机折翼’,他才会想到你。”


    闻斯峘放心啜一口热巧克力,欣慰地笑:“你有主意就好。”


    “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都被我拿小姑娘的任性话堵回去了,也不好意思老催。他要是催你,你就说我们还是不和,我去港城散心了,四月回。”


    闻斯峘笑了:“四月是我‘刑满释放’还是云上‘刑满释放’?”


    “都是。”.


    事实上,春节假期结束,云上早就按时复工了。


    宁好迟迟不露面,闻家昌为了稳定军心只能撑着病体、强打起精神亲自去公司坐阵,一上班就搞了些小恩小惠发开年利是,公司上下还有欣欣向荣的气象。


    不过只是外强中干。


    由于现在他不能长时间操劳,具体工作交给李承逸。


    李承逸除了开会“商讨”,根本推进不了任何具体事宜,也怪不得他。


    江陵南项目又有新变化,趁着法院还没给定论,金越开始活跃表现。


    他们真的投了一笔真金白银到政府共管账户上,区区几百万,运转不了多久。但就像挤牙膏似的吊人胃口,现在这有几百万到账,用完了还有几百万,只要项目让他们接手,管够。


    谁都知道,股东负债在偿债顺序中排在最后,一旦这项目去了别人手里可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亏损。


    哪怕宁好给他打过预防针计划釜底抽薪,再竞标时鹿死谁手又怎么说得准呢?


    闻家昌急得冒火,天天看李承逸不顺眼。


    偏是不巧,这时还有个最坏的消息传来,汪潋的爸爸汪行长被双规了。


    闻家什么也没为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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