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四敞,街上熙熙攘攘,楼阁内却寂静无声。鹤形焚香炉袅袅升起几缕轻烟,檀香渗进室内的每个角落。


    花口瓷杯中盛着翠绿茶汤,茶香幽幽。今安在端起茶杯抿了口,只觉得清茶润喉过,茶香留唇齿。他放下茶杯,笑眯眯地问坐在对面的人:“江兄,这茶好香。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不喝。”


    第三次搭话未果,饶是今安在这般心大也没法再笑出来了。他看了江寒栖一眼,挫败地垂下头。


    江兄真的是个好脾气的人吗?今安在深表怀疑。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有些怵江寒栖,总觉得他的目光带着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不止对他,江寒栖对洛雪烟也是冷冰冰的,疏离得好像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堵厚厚的墙。


    但这些落在江羡年眼里却是正常的事。


    “因为我哥对因因有意。你又是跟她单独见面,又是被她送糕点的,他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但他对洛姑娘好像也……”


    “这怪我。我哥他脸皮薄,我之前问他问得太狠了,从那以后他就跟因因避嫌了。你相信我,我哥绝对对因因有意。”


    男女之情真是复杂。


    今安在叹了口气,喝了口茶,转而观察起周围其他人的神情举止。


    跟他们坐在一处的无一例外全是男子,有少年人也有中年男子,有的专心品茗,有的跟同行之人谈天说地,有的则百无聊赖地凭栏远望。每个人身上都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就像是他用若水弓瞄准目标等待最合适的射箭时机一样。


    两个女孩子去挑衣服后,他和江寒栖就被店员请上了三楼的茶室。那些人也陆陆续续地上楼落座,等到现在,无一人离开。


    “相公!”一个姿容华贵女子的到来让凝滞的气氛稍微快活了些。


    “挑好了吗?”其间一个男子站起来,眉开眼笑地走到她跟前。


    “这身好看吗?不合适我再......”


    “好看好看,娘子美若天仙穿什么都好看,”男子打断她的话,揽着她往楼下走去,“我去付钱。”


    众人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气氛重新凝滞。


    不多时又一个稍年轻些的姑娘走上了楼。还没等开口,一个年轻男子噌的一下站起来,走过去就是一顿夸。


    于是第二个离开的人出现了。


    投向两人背影的目光有幽怨,有羡慕,还有烦闷。一片唉声叹气。


    今安在对怪异的气氛感到困惑。他想去请教江寒栖缘由,但看到他冷若冰霜的侧脸,又开不了口,只得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一杯一杯地喝茶。


    “哥,我挑好了。”熟悉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


    今安在循声望去,看到江羡年提裙走上楼。她顶着双螺髻,髻尾饰有一对银鎏金钗首,走起路来两只镶金白玉耳环一晃一晃的,眼尾曳有两条上扬的红白细线,眼底微红,像一只纤尘不染的白兔。


    江羡年走到江寒栖身旁,在原地转了一圈,问他:“哥,这身好看吗?”


    “好看。”在妹妹面前,江寒栖才有了些许笑意。


    江羡年转头又问今安在:“今安在,我好看吗?”


    四目相对,今安在莫名其妙感觉脸热,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点点头,回道:“好看。”


    “有多好看?”见今安在一脸拘谨,江羡年忍不住想去逗他。


    被宛如玉兔化身的少女盯着看,今安在的耳朵越来越红。他努力回想刚才从那两个男子口中听到的夸奖词,然而脑子在江羡年的目光中渐渐粘成一团浆糊,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杜家旧宅那天的海棠花开得很好。


    是了,她既是明艳海棠,又是圣洁玉兔。


    “就是,”今安在顿了下,瓮声瓮气道,“很好看。”


    除了好看,他找不出别的词汇来形容江羡年。


    得到两个人的肯定,江羡年心满意足地笑道:“这身是因因挑的。”


    “洛姑娘人呢?”今安在问道。


    “应该快好了,我感觉因因脸上缺点东西,让店员添了点东西上去。估计很快就上来了。”江羡年回道。


    “缺什么东西?”今安在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这个嘛,”江羡年拖长尾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寒栖,“保密。”


    谈笑间,又有脚步声从自楼梯传来。


    江寒栖漫不经心往那边瞟了眼。待看清上楼之人的相貌时,他有些愣怔。


    进门时还是一身素白的少女此时换上了以黑金双色为主的裙装,头发全都盘了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发间插着一只鎏金点翠钗。


    点绛唇,画黛眉,浓墨泼素雪。


    雪做的人儿,以墨为衣,其间点缀碎金,走起来裙摆摇曳生姿,一步一生辉,像是天上客误入尘世中。


    “因因,这边。”江羡年朝洛雪烟挥挥手。


    洛雪烟走到江羡年旁边,对她笑着比口型道:【阿年很好看。】


    奇迹阿年诚不欺我,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因因也很漂亮。”江羡年拉起她的手,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了一番,越看越满意自己挑的衣服。


    “哥,你觉得因因这身好看吗?”她问江寒栖。


    洛雪烟跟着她的目光望向江寒栖。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江寒栖这时才发现她眉间贴了金花钿,是莲花样式的。


    “哥,因因好看吗?”江羡年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洛雪烟和那只怒面貔貅对上了眼,猛地意识到她身上的色系跟江寒栖身上的色系完全一致,都是黑金双色。


    我说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后知后觉江羡年的用意,扶额移开视线,拿起茶杯猛灌一口水缓解尴尬,偷偷在桌子底下用另一只手掐了一把江羡年,瞪了她一眼。


    江羡年吃痛本能闪到一边,对洛雪烟傻笑,凑了过去,在她耳边悄声狡辩:“好因因,我真觉得这套衣服挺配你的,让你试衣服没别的意思,你相信我。”


    说着,玉兔扑闪着无辜的眼睛,四指并拢,装模作样地发誓。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发誓要三根手指。洛雪烟微笑着去挠她的痒痒肉。


    “因因穿这身真的很好看嘛,”江羡年死不悔改,给今安在使了个眼色,怂恿他帮腔,“今安在,我挑的裙子是不是很好看?”


    今安在配合地使劲点头:“洛姑娘穿这身很漂亮。”


    “你看,今安在都这么说了!”江羡年离开座位躲到江寒栖身旁。


    洛雪烟见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收起笑容,规矩地端坐在凳子上,又呷了一口茶。她脑补了下和江寒栖走在一起的画面,如坐针毡。


    把她拎出去还好,三个人,江羡年搭哪个都登对。可她加进去以后,路人就是会把同色系的她和江寒栖归到一起。


    太奇怪了。


    洛雪烟正想着换衣服的措辞,却听到一声淡淡的回应:“嗯,好看。”


    她惊讶地望向江寒栖,只见他看着江羡年,夸奖道:“阿年很会挑衣服。”


    结果洛雪烟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换下黑金衣裙,就那么穿着离开了成衣铺。


    走出去没多远,江羡年又一头扎进了一家卖首饰的铺子,说是要给洛雪烟再挑几只金簪搭新裙。


    今安在站在门口,看江羡年兴致勃勃地给洛雪烟试簪子。


    他想起在临水城逗留的某个晚上,江羡年换下平日的短装,穿上漂亮的裙子,头上簪着一支缀着铃铛的簪子,走起来丁零当啷的,笑起来也会丁零当啷的。


    他听着铃铛声,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去追簪子上摇晃的铃铛。看铃铛免不了要看江羡年,结果那晚他闭眼,铃铛声不绝于耳,江羡年的一颦一笑也出现在眼前。


    沾枕头即睡的少年人难得失了会儿眠。


    “今安在。”江羡年突然喊他,冲他招了招手。


    今安在闻声走进店里,站到她面前。


    “你低下头。”


    虽然不明所以,他还是照做了。


    “再低一些。”


    他将头低到和她一般高。


    江羡年凑近了他。


    今安在始料未及,惊得一下子要直起身子,刚挣扎了下就听她说:“不要动。”


    他于是便老老实实定在那儿任她摆布。


    距离过近,视线无处安放,今安在仓皇垂眸看向地面。视野前面是粉白相间的裙摆,隐约可见绣花鞋的鞋面。他闻着淡淡的香气,慌乱地将视线往里收了收,放到自己脚上。


    “好了,可以直起腰了。”


    今安在站直,听到头上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的太极髻扎得极圆,像一颗皮包馅多的饱满汤圆。此时这颗圆滚滚的汤圆上插着好几只花鸟发簪,下面流苏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江羡年早就想对今安在的发髻下手了,如今终于得逞,忍俊不禁。


    江寒栖盯着不远处的两人,忽然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东西。他转过头,看到那朵和他眉间金莲相似的莲花。


    洛雪烟点了点他的手背。


    江寒栖张开手,发现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能不能把钱袋子还我?我晚上想去那边街上的糕点铺子看看。】


    蕴灵镇的街道是分开的,吃的铺子集中在桥那边的街上。


    “不还。”


    他话音刚落,洛雪烟就抽出纸条,翻到背面。


    【你一起来总行了吧?我们两个找时间偷偷去那边,可不能让阿年看到。】


    再看到他两单独在一块可就真说不清了。


    江寒栖想了想,说道:“今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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