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三)


    剩下的大半个月, 宁桉过得很平静。


    户部尚书的?位置,在她退下了之?后,争来争去,最后竟然落在了唐正浩头上。


    不?过想想也是?, 这人虽说圆滑差了点, 可品行、操守却是没问题, 能力也够,不?然?也不?会在刘恒把守下的?户部平安无事度过这么些年。


    户部如今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 缺的?就是?这么一个刚正不阿的监督人。


    眼下, 宁桉每日缩在府里,等着太医来开药调理之?前留下的?病根。库房里的?宝贝摆件们,终于又得见天日, 一三五玩玉,二四六弄金, 摆弄着手里的?白?翡镶金折扇, 宁桉不?由得感慨一声?。


    「这才是?我想过的?生活嘛,前不?久忙成这样, 差点点还以为回到前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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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嘀嘀咕咕地念叨两句,「工作?是?要工作?, 可不?能再?像前世?那样,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郡主, 」这时,绸去一脸莫名其妙地掀开帘子, 「齐王世?子来了。」


    真是?怪了,齐王世?子一日日不?去上值, 怎么跑到郡主府来了,走的?还是?后门?


    绸去心下不?解, 却?见宁桉眼神?一凛,嗖地把折扇一收,边往外走边吩咐。


    「拦着点,别让人知道我出去了!」


    宁桉行色匆匆,心下却?对元泽玉的?来意了如指掌,户部一事如今不?用问她,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被齐王看守的?,锁在皇家暗牢里的?王怀。


    「表姐,」


    元泽玉站在郡主府一偏屋里,见了她一点头,取出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来,「暗牢里传来消息,王怀招了。」


    「消息很快就会报到宫里去,你想知道的?话就快,我们现在就过去。」


    宁桉一点头,动作?飞快地披上麻衣,再?把头上钗子一取挽了个妇人鬓,两人一同出了府,绕道小巷里上了马车,辗转着往东西城交界处走。


    马车上,宁桉面色发沉,昌仪公主她们显然?不?想让女儿牵扯到过去的?事里,可宁桉却?不?能坐以待毙。


    王怀、刘恒、江晏青……一事续着一事,一环套着一环,背后隐隐约约浮现的?阴谋让她如鲠在喉。


    「之?前不?是?说王怀被下了药么,怎么突然?拷问出来了,」宁桉发问。


    元泽玉摇摇头,向来轻浮张扬的?面孔上一片凝重,「我也不?清楚,据说是?研制出了解药用了,王怀才能说出来。」


    「具体?说了些什么,现下只有?我爹知道。」


    「嗯。」宁桉神?色复杂,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王怀突然?解毒一事,和江晏青有?关系。


    江晏青之?前给她的?软骨散,宁桉私下找了御医看过。


    那老先生摸着胡子琢磨了半点,只说是?些寻常的?止血草药制成的?散,具体?的?功效,还要找人试药才知道。


    宁桉打着哈哈忽悠过去,之?后,那些药一直被她牢牢地收在暗格里,不?让人发现。


    这么一看,江晏青在毒这一方面,已经堪称出神?入化了。


    马蹄下包了棉布,走起来轻盈无声?,停在了一处冷清的?庙宇前,齐王的?亲卫亲自驱散了侍卫,出来带着两人从?暗道钻了进去。


    「看!」


    元泽玉也是?第一次来暗牢,神?色间掩不?住地好奇,他忽然?看见一旁的?隔间里面关着的?人,悄无声?息扯了扯宁桉衣袖,「刘恒。」


    暗牢的?设计很是?奇特,高低错落的?砖墙让屋外人能轻易看清内部,屋内人却?看不?见外面都?有?些什么人。


    宁桉一瞟眼,漆黑的?暗牢里无窗无门,全靠一根铁链吊着人放下去,刘恒鬓发杂乱,穿着满是?血污的?囚服被缩在墙角,低着头奄奄一息。


    她心下一凛,又转过身跟着亲卫飞快往前走。


    「郡主,」最里间的?暗牢前,齐王身上犹带血腥气,面容冷肃地对宁桉打了声?招呼,「人就在里面,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动作?快。」


    宁桉略一点头,弯腰跃进了囚室,昏暗里,王怀听?见动静,忽地动了动,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前方。


    「谁!」


    「我,」宁桉冷声?回答,「王怀,开元三年,你在上京的?路上,究竟遇见了什么?」


    开元三年……


    听?见这几个字,王怀忽然?浑身一颤,就像想起了什么极恶极怖的?事情一般,还未说得出口,心底就已经吓得瘫软下去。


    那么多年前,他只不?过是?意外得知了一点消息,就吓得魂飞魄散,连科举都?顾不?上了,连夜逃回了闵江。


    到了如今,那事依旧如附骨之?蛆,日日夜夜纠缠着他,午夜梦醒,王怀瞪大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都?不?敢确信自己活着出来了。


    「赫,赫赫——」


    沉默片刻,王怀忽然?压低声?音笑了起来,宁桉皱皱眉,把夜明珠往他面前一递,看清了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你是?朗月郡主吧?」


    王怀冷笑两声?,「我辛辛苦苦斗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爬上去,却?被你全给毁了,你还指望我会告诉你?!」


    「无所谓,」宁桉面色冷然?,一抽手从?哪兜里取出一迭细腻的?纸张来,「你不?说,我自然?也有?办法让你说。」


    感恩现代发达的?互联网信息,让她知道那么多骇人听?闻的?酷刑。


    贴加官,朱元璋发明的?酷刑,在大景未有?应用,却?在历史上某些朝代,成为了比凌迟还要可怖的?凌虐手段。


    「倒是?希望王大人您,能多撑住几张,不?要让我看看扫兴的?好。」


    咬开水囊,宁桉凉飕飕地一笑,抬手就要把桑皮纸往人脸上按。


    王怀瞪大双眼,拼了命地想往后躲,下一秒,冰冷的?水淋下,桑皮纸迅速吸收,柔软发胀,紧紧贴合起来。


    「唔,唔唔——」


    暗牢里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元泽玉站在屋外,一惊,下意识往里面看,却?被齐王按着头给扳了回来。


    「小兔崽子什么都?凑着耳朵上去!」


    齐王低声?怒骂,匆匆指了指天,「你爹我都?不?敢问全了,也不?想想你有?几个脑袋敢去听?这些东西!」


    元泽玉愣在原地,嘴角无意识地扯了扯,「那表姐——」


    「憨脑壳!人家和我们能一样吗?!」齐王一拍他脑袋,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暗室里,宁桉冷冷地站在原地,心底默默记数,数到六十的?时候一揭纸,露出王怀憋得通红的?面容。


    「我说!我说!」


    王怀痛哭流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本就不?是?个硬气的?人,之?前若不?是?那毒牢牢锁住他的?嘴,他也不?至于撑这么久。


    这朗月郡主,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人,下起手来竟然?这么黑这么狠!天杀的?,这种毒计她也想得出来,刚刚那点时间,王怀都?觉得自己死去活来好几遭了!


    「开元三年的?时候,我进京赶考,途中路过了镇江郡,」


    王怀抖着声?音开口,眼眸不?自觉地瞪大,「那日我喝酒醉了,滚到床榻底下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里有?人!」


    随着讲述,他再?一次回到那个夜晚,如果可以,王怀恨不?得砍了自己的?腿,再?也不?踏入那栋花楼里。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床榻一点点的?缝隙,看见桌前坐了去白?衣的?公子,那公子身旁,有?人低声?地与他议论些什么。


    「公子,」王怀听?见一人说,「派去京城的?人都?没了消息,大人那边催得紧,我们怕是?得尽快上路了。」


    那公子听?起来年纪不?大,语调平缓,「不?急,先把那人审问下来再?看。」


    接下来,几人声?音同时放低,王怀酒意还没全醒,一时间心底好奇得刺挠,下意识就想往前探探。


    哗——


    布料摩擦过铺着软布的?地面,王怀猛地瞪大眼,下一刻,有?人一脚踢翻了床榻,尖锐的?长?剑架在王怀脖颈上。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王怀下意识尖叫,眼眸死死瞪大,浑身抖糠一样地抖。


    「客官,怎么了客官?!」


    尖叫声?惊动了青楼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那人一急,刀剑往下逼迫半寸,剧痛传来,王怀赫地一声?,硬生生吓晕过去。


    晕倒前,他看见那位公子的?脸,只是?后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那白?衣公子长?得颇为俊俏,发间侧挂着一颗红色的?珠子,晃啊晃。


    那公子看了看门外的?小厮,叹息一声?,走了过来。


    王怀最后的?印象,就是?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似的?东西,入口即化,一路流到肚里。


    「别打草惊蛇,」公子往窗前一翻,「有?药在,他说不?出去的?。」


    王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二日,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那楼里,小厮见他醒来,诚惶诚恐地凑上前连声?讨好。


    「大爷,大爷您没事吧大爷,这,这都?是?楼里失误,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王怀顾不?上理他,苍白?着脸四处打量,而后连滚带爬地往外。小厮怕他出事,连忙带着楼里的?伙计把人摁住,半晌才安抚下来。


    王怀才知道,昨日里,这屋子里的?床榻不?知道怎么压塌了,他被飞溅的?木块划破脖颈,这才晕过去。


    「你们,你们没有?看见!有?人!屋子里有?人!」王怀惊慌失措,死死地拽着小厮,癫声?开口,可下一秒他就愣在了原地。


    只要他想说出昨日那人的?事,他的?肚中就一阵剧痛,王怀惊恐地低下头,看见一条细长?的?虫子,在皮肉下来回翻滚。


    「啊啊啊啊啊啊——」


    极致的?惊恐中,他再?次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一刻也不?敢多留,连滚带爬地回了闵江,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红珠……」


    宁桉心底一沉,一把拽起王怀的?头发,抬手比了一下,「是?不?是?这么大的?一颗红珠?!」


    「对,对!就是?这么大,珍珠一样的?!」王怀抖着声?音开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十多年了,那药,不?那虫子一直在我肚子里,我后来听?刘恒说过,他说这药是?越国那边来的?,叫寒蝉散!」


    「刘恒就没想到给你解了这药?」


    宁桉拧眉问,从?线索来看,那白?衣公子显然?是?个越国人,估摸着还是?个高官,他下药是?怕在热闹地青楼里杀了人不?好处理,又怕王怀说漏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刘恒和越国达成交易,不?过是?个解药,没道理越国不?给。


    「他当然?想过!」


    王怀猛地瞪大双眼,「进京后,刘恒主动拉拢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也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或者说他背后的?人也想知道!可偏偏越国那边没有?解药!」


    「越国的?人说,给我下药那人,出了镇江以后,就已经死了!」


    宁桉心头狠狠一跳,越国的?人死在了景朝内,而且,越国也想知道那人倒地为什么死了?!


    宁桉感觉自己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线索,可那些杂乱的?信息如同裹成一团的?毛线球,她只能捧着,却?找不?到彻底解开的?办法。


    「郡主,」王怀忽然?神?经质地笑了笑,躬起身凑到宁桉耳畔,


    「郡主就不?想知道,连越国都?没有?的?解药,我是?怎么解开的?吗?」


    宁桉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


    王怀忽然?扯着嗓子笑了几下,癫狂地开口,「那人本想给我下药的?,可你想知道,他就要让你知道,所以我才能说出来……」


    「你以为我那天晚上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吗?」


    王怀阴恻恻地盯着宁桉,带着含糊的?恶意,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我,我听?到了。」


    「朗月郡主,」王怀赫赫地笑,把压抑着多年,毒蛇一样缠着他的?秘密说出来。


    「你的?好舅舅,隆狩帝手里的?那枚玉玺。」


    「是?假的?啊——」


    惊变(四)


    暗牢里沙沙作响, 元泽玉转过身去,就看见宁桉躬身从牢房里钻出来。


    最后一层台阶很高,元泽玉见了,连忙抬手去拉, 宁桉顺着他的力爬上来后, 元泽玉才发现, 这人?脸色白得像纸。


    「表姐……」元泽玉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借着光, 他悄悄地瞟了一眼王怀, 昔日权高位重的礼部侍郎灰头土面地苟伏在?地面上,一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外面。


    元泽玉甚至听见那牢里传来?的, 压抑不住畅快至极的笑声。


    「怎么样,」元泽玉听得头皮发麻, 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宁桉反倒没?什?么大碍, 她摇了摇头,大步往前走, 「皇叔呢?」


    「在?外间,」元泽玉匆匆追上她, 「宫里的人?快来?了, 表姐, 我们往后门走,避开他们。」


    漫长蜿蜒的暗道崎岖不平, 出了牢门,宁桉叹息一声, 顿住脚步,「不用了。」


    「什?么?!」


    元泽玉没?听清, 下意识问了一句,可还没?等?到回答,就被暗牢外传来?声势浩大的动静给吓着了。


    一辆红轿黄顶的马车哒哒哒地驶来?,驾车的马夫,一旁跟着的侍卫皆腰带长刀,目光锐利。


    齐王站在?门前,看见他出来?,连忙背过手挥了挥。元泽玉下意识往爹那边跑过去,却见宁桉站在?原地不动。


    「表姐!」他急匆匆地大喊,「那是宫里来?的马车,快躲起?来?!」


    宁桉站在?那,面容被屋檐投下的阴影遮了一半,只露出苍白的下颚。


    她摇了摇头,对着元泽玉安抚地笑了笑,示意他快过去,「没?事的,去吧。」


    哒哒哒——


    马车如同踏在?人?心尖上,元泽玉咬了咬牙,被齐王一把拽到身后,就见那马车嘶地停下,帘子忽地拉开,露出鸿福沉肃的面孔。


    「齐王大人?,」


    鸿福皮笑肉不笑地扯扯脸,「陛下有命,派洒家压罪人?王怀入宫觐见,还请齐王大人?把人?带出来?吧。」


    「是。」齐王心底深吸一口气,带着侍卫头也不回地往暗牢走。


    「至于朗月郡主……」鸿福侧过身看向屋檐下面容冷淡的少女?,「请和洒家走一趟吧。」


    「表姐! 」元泽玉急了,连忙往前蹿两步,唰一声,侍卫手里长剑出鞘,锐利的剑光把他逼了回去。


    宁桉脱下麻衣,露出内里金红的衣袍,平静地走上前,路过元泽玉的时候对他笑笑,悄无声息地说了句话。


    「麻烦你了,帮我去府里看看,副君在?吗?」


    「啊?」


    元泽玉瞪大双眼,下意识想问,「在?呢,要告诉他什?么吗?!」


    宁桉却没?回答他了,看不见面容的侍女?挑开帘子,扶着她上了马车,鸿福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两人?说话,冷哼一声,却没?有阻拦。


    很快,齐王亲自推开门走了出来?,扫眼看了院内一切,叹息一声没?有开口。侍卫动作飞快,掀开后面青布马车把死人?一样的王怀塞了进去,目送马车哒哒哒地走远。


    马车内,宁桉睁着眼定定地对岸,左转,直行……脑海中,渐渐勾勒出行进的方?向。


    他们在?向皇宫内驶去。


    「砰砰——」车壁处,有细小?的敲击声传来?,下一秒,鸿福行色匆匆,飞快掀开帘子钻了进来?,恨铁不成钢地扫了眼宁桉略显杂乱的鬓发。


    「郡主啊郡主,你说你,好好在?府里待着不行吗,偏要来?趟这趟浑水干嘛啊!」


    鸿福咬牙切齿怒其不争,恨不得直拍大腿,「你说说,开国的时候您才多大,有陛下在?,什?么事能牵扯到您啊!」


    「公?公?,」


    宁桉弱气地笑了笑,侧开眼看向马车里的暗格,语气却平直又锐利「可这些事会牵扯到阿娘啊。」


    鸿福哑口了,面皮上褶皱一颤一颤地,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是。」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鸿福瞟了一眼马车外面色肃穆的侍卫,飞快小?声开口,「今日的事,和王怀关系大也不大,小?也不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郡主,」鸿福扯扯嘴角,「虽说郡主怕是知道了,有些事不能由我来?说,我只能告诉你,边关来?信了。」


    边关?!


    宁桉瞳孔微缩,和她有关系的边关,只能是那一个。


    原主爹,宣武大将军镇守的洮山郡。


    鸿福抖着声音说:「宣武将军失踪了。」


    轰地一声,宁桉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失踪了,一个大景开国以来?镇守边关十余年的将军,就这么失踪了。


    她晦涩地开口,一时间不知道是在?紧张还是冷漠,「陛下怎么说?」


    鸿福长叹一口气,「若是简单的失踪就好了,翻地十尺地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会有个结果的。」


    他凑到宁桉耳畔,悄无声息地开口。


    「有消息说,宣武大将军,叛国。」


    宁桉的眼眸猛地瞪大,一时间竟然有些想笑。


    不久前,她才拿叛官这个名?头去刺刘恒,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这个名?头也被安到了她家人?身上。


    「里面是不是有问题,」


    鸿福锐利的眼神里,宁桉深吸一口气,神色冷硬,「父亲要叛国早就叛了,为什?么赶在?现在??」


    这话实?在?是尖锐又刺耳,可鸿福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若不是为了皇室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宣武将军何苦镇守边关多年,妻儿分离。


    他手里捏的,可是大景西?北三分之二的兵力。宣武军赫赫威名?,西?北家家立长生碑的战绩,可不是开玩笑的。


    鸿福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犹豫着说了一句,「郡主到宫里就知道了。」


    夕阳落下,借着那拉开的帘子,宁桉看见,血色光辉里,赤红的马车已?经缓缓进了宫道。


    不远处的正元殿前,昌仪公?主朝服衣冠,腰背挺得极直,跪在?那里。


    「阿娘……」宁桉眼睛一下子就酸了,跳下马车跑到昌仪公?主旁边,刚想跪下,就被女?人?扯住手腕轻轻地按了按。


    昌仪公?主抬眼看着她,笑容温和,「桉桉,去见你舅舅吧,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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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宁桉深吸一口气,凝声问到:「阿娘,开元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她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悄声说,「玉玺的事,是真的吗?」


    昌仪公?主笑意不变,眼底划过一丝悲哀,微微底点了点头。


    这下宁桉是真的想骂娘了。


    玉玺一事,放在?现代人?眼里,那就是个芝麻大点的小?事,不就是没?了嘛,造假一个,谁能说我?


    可在?封建的古代不一样,玉玺所代表的,是正统。


    底层的老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可深受儒家观念陶冶的士人?阶级在?乎。


    君不见,曹操势如破竹,却还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清朝早期统治者圣明者不计其数,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反清复明」的活动却依旧贯彻整个朝代。


    隆狩帝手里的玉玺是假的,落到他人?口舌里,那整个元家皇室,都不是受命于天,都不是正统。


    这对一个新王朝来?说,是致命的。


    「阿娘,」把思绪一理,宁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往正元殿走,「我先进去了。」


    鸿福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们,见宁桉动作,连忙走上前传报,引着人?进去。


    大殿里沉香如故,隆狩帝冠冕遮面,端坐于高台之上,见人?进来?,锐利地眼神直勾勾地扫在?宁桉身上。


    早有宫人?把王怀一事告诉他。


    「你想清楚了?」沉默片刻,隆狩帝不辨喜怒地开口。


    「想清楚了,」


    进了大殿之后,宁桉反倒轻松起?来?,她笑了笑,直直地看着高台上的隆狩帝,「当个富贵闲人?有什?么意思,人?生就是要奋斗才好玩嘛。」


    她知道隆狩帝什?么意思,其实?,隆狩帝给她那块富贵闲人?的牌匾,是一种举重若轻的惩戒,也是一种默不作声地期许。


    ——只要你做个富贵闲人?,就不用站到台前来?,就不用面对那些风风雨雨。


    宁桉不想当笼中的金丝鸟,躲别人?怀里过一辈子。


    他就知道会这样……


    隆狩帝叹息一声,手一挥,有人?递了个匣子下去。


    「这是最新的线报,看看。」


    ***


    另一头,宁桉前脚出了郡主府,后脚消息就传到江晏青手上。


    「出去了么……」


    站在?窗前遥望远方?,江晏青的声音微微颤抖,手下听见他开口,却没?听清,狐疑地向前凑凑。


    「去了也好。」江晏青眸色沉沉,慢慢地取下额间的红珠。


    申时一刻,荒庭日欲哺,暖融融的太阳照在?小?院里,屋子里却点上了烛火。


    江晏青把那红珠往焰尖上一移,剎那间,烛火发出辟啪的炸裂声。


    在?令人?心惊肉战的声音里,那颗小?小?的红珠黯淡、失色,却又在?某个时刻悄无声息地褪去晦涩的外表,有暗金的纹路显露出来?。


    江晏青就着额带,轻轻擦拭,黑色的药粉渐渐消失,摇晃的灯火下,那颗珠子一改先前模样,张张扬扬的红,耀眼灼目的红,有暗金纹路盘旋其上,勾出藤蔓模样纤长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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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下属瞟了一眼珠子,不敢再看,匆匆忙忙地推开屋门,「那边联系上了,要不要走了——」


    灯火下,江晏青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取下一个紫檀盒子,小?心翼翼地把红珠放在?内里。


    「走吧。」


    他头也没?回,打?晕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


    半刻钟后。


    郡主府外,元泽玉神色匆匆,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又惊慌失措地离开。


    城外小?巷里,江晏青神色冷淡,看着那人?从巷子深处慢悠悠地走出来?,颇感趣味地笑着。


    「原来?是你——」


    有马车掀开帘子,江晏青抬眼望去,月娘坐在?车里看着他,目光像是悲凄,又像是得愿以偿。


    「晏青,」她轻飘飘地喊,「到阿娘这里来?。」


    昔日冠绝天下的花魁行首,只是简简单单说句话,都像是卢月畔少女?的歌声。


    江晏青沉默地看着她,半晌,起?身跨马,伴在?了马车一旁。


    「江公?子,」


    巴扎得勒笑得意味深长,「回越国的关卡已?经打?通了。」


    「请吧。」


    惊变(五)


    天色已黑, 次日卯时的时候就要上朝。唐正浩已经梳洗罢,准备安寝。


    「老爷!老爷!」


    烛火才?刚熄,就有侍童急吼吼地跑过来敲门?,「宫里?来消息, 要官员立即入宫面圣。」


    「什么?!」唐正浩大?惊失色, 急急忙忙坐起来套衣服, 「可?有说什么事?」


    侍童摇摇头,面色不安, 「没说, 但是隔壁卢大?人、罗大人家也动起来了——」


    唐正浩脸色巨变,这么晚了,一次唤这么多官员进宫, 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这种焦虑在去往皇宫的路途中更加突出?,唐正浩朝服衣冠, 掀着帘子看向车外?一辆辆熟悉的马车。


    户部、兵部……这阵仗, 哪里?是召大?臣入宫议事,简直是开早朝啊!


    「该死。」唐正浩不由得骂了一句, 他在户部被架空的时间太长,消息比不得其他人灵通, 一路上他见有几位同僚面上了然之?色, 估摸着已经知道了。


    早知道派人去朗月郡主府打听打听了。


    唐正浩心生遗憾, 这满京城,除了宫里?, 就是朗月郡主消息最灵通了。


    马车一路疾驰,停到宫门?前, 唐正浩深吸一口气,跨步下车, 一大?眼,就看见右副都御史林宥站在那,连忙凑过去问。


    「林大?人,」唐正浩拱手作揖,悄声?发?问,「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林宥面色沉沉,凑到他耳边小声?回话,「前不久越国突袭洮山郡,虽说敌军被宣武军队给暂时压了回去,但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宥语调暗沉,「宣武将军在战乱中失踪,如今洮山堪称是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若是越国再来犯,可?就不好说了……」


    唐正浩深吸一口凉气,「现?在可?找到人没?!」


    「最糟的还?不是这个!」林宥长叹一声?,「宫里?有传言,怕是宣武将军反了——」


    宫里?的消息虽是杂乱无章,可?诸位大?臣皆心知肚明,这种事关国事还?能传到他们外?面来的消息,八成是隆狩帝示意的。


    「反了?!」唐正浩大?惊失色,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开口,「那可?会?牵扯到朗月郡主?」


    林宥侧眼看他,「你倒是对郡主情深义重,眼下,只能看陛下的意思了。」


    一想到这,两人齐齐沉默起来。恰好这时,宫门?被缓缓推开,有礼仪太监疾步走出?,按着早朝的仪卫,把人引进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一排排的灯盏燃起,硬生生在寒夜里?熏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暖意来。百官低着头有序入内,行完大?礼起身,却惊诧地发?现?最前头多了个陌生的身影。


    「朗月郡主怎么在这?!」


    唐正浩瞠目而视,他站在文官前排,朗月郡主恰恰好,就站在他正前方,昔日里?昌仪公主所站的位置。


    隆狩帝可?没给底下众人反应的时间,一挥手,鸿福站在下首,朗声?把密报给读了出?来。


    「冬月初十子时,北砚郡城平康坊白光大?盛,声?震如雷,烈逾急霆,坊内屋舍俱塌,百姓死伤无数……」


    什么东西?!


    一时间,底下官员纷纷对视两眼,冷汗直冒。


    大?景有宵禁,夜半子时的,谁能够跑到郡城里?去搞出?这么大?动?静。若说是爆炸,那城里?可?没有神机营,更何?况,整整一个坊!这得要多少火药?!


    若是人祸,从?北砚郡到兵部的官员,有一个没一个的,全都得掉脑袋!


    这是要兴大?狱的节奏啊。


    百官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颤,噗通跪了一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听着鸿福继续往下念。


    只是心底,他们不由得犯怵。


    若是天灾,天降异象,百姓死伤,隆狩帝这帝位,可?就坐不安稳了。


    宁桉跪在最前方,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她比其他人知晓得更多,百家报虽没有开到北砚郡,可?临近几个郡是有的。从?正元殿里?出?来后,她就接到了下面递上来的消息。


    爆炸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北砚郡内忽然流言四起,说是当?今陛下血脉混杂,有违于天,虚龙假凤,必得白光净世。


    百家报上还?特别注明了,散播流言的,是一伙子自称起义军的人,举着黄甲像暗中活动?,笼络人心,加之?北砚郡郡守一时间处理不当?,让他们得了民众青眼,斩杀不尽。


    这紧要关头,敌军忽然来袭,宣武将军又失踪,当?真是内忧外?患不断。


    宁桉心底叹息一口气,高台上,鸿福念完了所有文书,隆狩帝冠冕遮面,语调不明地开口。


    「北砚郡一事,诸爱卿有何?良策?」


    百官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特别是先前得了消息的几人,更是一脸疑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论的事突然从?战事转向这,但百官还?是飞快理好思绪,按照以往的惯例,有序上前发?言。


    作为户部尚书,赈灾银两的调动?等事都过唐正浩的手,他虽心下担忧,却还?是深吸一口气,上前述职。


    「臣以为,北砚一事……」


    一人接着一人,等到几位尚书都讲完了,隆狩帝还?是不发?一言。


    他坐在皇位之?上,只时不时扫视群臣,若有若无地点点头。


    「行了,朕知道了。」


    隆狩帝这是什么意思?!百官不思其解。


    隆狩帝一挥手,令鸿福再取了一份折子念诵。


    「边关急报,洮山郡有越军来犯…………」


    这下下方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比起容易惹事还?一抹黑的赈灾,他们早有消息的边关一事自然更好处理。


    宣武将军失踪,那自然要推选出?新的将领远赴边关,镇住越国的气焰,兵部尚书飞快起身,举荐起人来。


    你举荐这家,我举荐那家,西北可?是块大?肥肉,各大?派系都纷纷推出?自家人选,恨不得立马就飞到洮山去,趁着宣武将军不在,狠狠咬下一块肉。


    宁桉冷眼看着他们争来争去,隆狩帝心中早有真正的人选,今日来,只是通知百官,外?加讨论些细节来。


    最后,隆狩帝看不清面色,扫视全殿,缓声?发?言。


    「边关一事,令罗将军立刻领兵前往,万不可?耽误了军机……」


    「至于北砚,」他语义不明,「朕自会?挑一巡抚即日启程,全权处理此事。」


    「散朝!」


    百官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晚这朝上得莫名?其妙,只能齐跪而下,缓缓退出?大?殿,可?他们还?不能走,转身到了偏殿等着。


    这一夜,正元殿内灯火通明,不时有小太监跑出?,传唤一位位官员进殿单独议事。


    在议论中,一道道圣旨如同飞箭,从?皇宫之?中,射向各地。


    ***


    与百官不同,宁桉一出?大?殿,就立刻上了等在暗处的马车,向着郡主府奔去。


    夜晚的寒风冻得她鼻尖通红,宁桉背靠着软枕,怀里?死死揣着一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圣旨,思考着全局。


    论谋略还?好,可?论军事起来,宁桉一个连《孙子兵法》都没看过的现?代人,边关事那可?真是抓瞎。


    从?始至终,她也没想过插手洮山郡的事。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大?景武将那么多,宣武将军出?了事,隆狩帝自然会?派新的将军去驰援。


    更何?况,现?在宣武将军身上扛着叛国的传闻,身为亲眷,宁桉,昌仪公主,一个都不能插手边关。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昌仪公主即刻留守京城,不得外?出?。


    至于她……


    宁桉猛地睁开眼,一把展开手上的圣旨。


    明黄绢布里?面,包裹着一把一米长、刻着飞龙翔凤的宝剑。她伸手一拔,唰一声?,锐利的锋刃在灯火下寒光凌凌。


    尚方宝剑,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很快,她就要轻装启程,赶往北砚郡,处理爆炸案一事。


    务必把流言,斩杀于摇篮之?中。


    马车匆匆停住,还?未停稳,绸去就焦急地掀开帘子扶她下来,「郡主,出?事了!」


    「表姐!」另一声?更大?的声?音盖过她的呼喊,元泽玉面如金纸,慌慌张张地冲上来,「副君不在府上,屋子里?面躺着十多个被打晕的暗卫!」


    「知道了,」宁桉行色匆匆地往里?走,「把所有人喊过来,关府,议事!」


    江晏青当?然不会?在,她心底默念,身为越国官员之?子,如今王怀一事已明,他还?在大?景待着,那才?是脑子发?癫了。


    喊元泽玉过来,也只不过是探查消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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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府正堂内,今日难得地人头攒动?,宁桉坐在上首,端着茶冷冷地看向下方众人。


    洛栖颜今夜歇在府内,此刻,也一脸莫名?地赶过来了,视线扫过满堂,哑然发?现?,本?来时时跟着宁桉的江晏青,竟然不在。


    「郡主,」她轻唤一声?,「怎么了?」


    宁桉深吸一口气,冷声?开口,「今日起,对外?就说副君重病,搬到城外?养病去了,若是有人来打听什么,该怎么说你们自己知道。」


    江晏青副君的身份,不能留了,先是重病,再是暴毙。


    好在他当?副君的时间不长,也一贯深居简出?不管事不见人,哪怕外?面打探起来,也能够糊弄过去。


    一听这话,满堂震惊。宁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把圣旨一甩,抛下所有人匆匆忙忙地离开。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今夜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第一步,她跑到了江晏青昔日所在的院子,点着灯细细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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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百官集合的时候,宁桉与昌仪公主一起摊开了说明一切。


    江晏青的身世,一开始,皇家并不清楚,只当?他是个寻常的书生。


    开朝之?时,隆狩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为了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他买通了末帝身旁的掌印太监裴喜,带着玉玺逃了出?来。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人一玉玺,就这么失踪了。


    隆狩帝心下不甘,手段却果决。当?下决定伪造一个玉玺,狸猫换太子,就这么蒙混过去,而后,平乱,执政,掌权,渐渐地坐稳了皇位。


    可?假的就是假的,玉玺一事,日日夜夜悬在隆狩帝头上,他暗地里?命宣武将军宁豫调查此事。


    开元三年,终于有了线索。有人在镇江郡,发?现?了当?年跟着裴喜的一个小太监的身影。


    那太监隐姓埋名?,压根不知道自己看管的是什么东西,手里?只留着裴喜留下的线索。宁豫顺着消息紧赶慢赶地赶过去,东西却被人抢了先。


    这个人,就是江晏青的生父,化名?江少景的越国高官。


    宁豫迅速查清围剿了江少景的驻地,一切超乎寻常的顺利,可?奇异的是,就在宁豫赶到的时候,江少景当?着他的面,投河自尽了。


    淮水泱泱,那枚玉玺,也就随着他的死亡,一齐消失了。


    此后,隆狩帝一直想知道,开元三年的镇江郡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江少景自尽,玉玺又落到了哪里?,可?惜一直追查不到。


    越国也传来消息,将江少景视为叛官。


    因为宁豫是最后见过江少景的人,因此,江晏青以为昌仪公主知道一些东西,费尽心机地混进了府中,暗中探查。


    宁桉握了握手中的灯盏,王怀一事,其实就是他的试探。


    朗月郡主病重,郡主府一向被看得比铁桶还?牢,又怎么会?让莫嬷嬷一个下人顺利地带着洛栖颜进了府,这背后,有着江晏青推波助澜的影子。


    而这一切,就连洛栖颜本?人,都没有察觉。


    也因为这个,昌仪公主意识到了不对,可?始终不能确定,只是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皇室也想知道当?年真相,于是,他们纵容了江晏青的所为。


    直到寒蝉散被解,王怀开了口,江晏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联系上了越国,手段干脆利落地溜了。


    惊变(完)


    一想到这, 宁桉就想叹气。


    信息差太大了,隆狩帝下手很快,可到底入局慢了一步,好多消息都已经被人擦干抹净了。


    眼下, 越国不清楚, 但大景这边, 知晓当年全部的,可能?只有十余年来一直暗中调查的江晏青了。


    缺乏关键信息, 这就意味着?, 如?果被越国抓住这个来攻讦,他们就会失去先手。


    对于江晏青,隆狩帝不能?说是不设防, 宁桉估摸着?,他最开始, 其实也是有利用江晏青, 找到当年真相的意图。


    可江晏青这人善医,善毒, 身手好,人还?不傻白甜, 自然不会呆愣愣地待在那等人来害。


    最重要的一点?, 宁桉沉思, 被打为叛官,江少景在越国的名声, 那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连越国皇帝, 也对他议论?偏多。


    昌仪公主等人自然想不到,这种情况下, 江晏青还?能?借到越国的力。


    「一天天的,搁这玩聊斋呢。」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宁桉心下复杂。她举着?灯,缓步走?到那立着?的,一架架书?卷旁,指尖轻轻地抽出一本打开。


    果不其然。


    洛栖颜口中的,密密麻麻的批注没了。所有的古卷都用白皮纸重新誊抄了放好,甚至还?有做旧的痕迹。可以说,宁桉当初把书?运过来的时?候怎么样,江晏青走?的时?候就怎么样。


    「拧巴死他了,」宁桉低骂一声,「不要就不要,全搬走?了留套一样的是什么意思,怕我见?着?了触景伤情啊——」


    等等!


    宁桉眼眸猛地瞪大,江晏青机关算尽,事无巨细地抹杀自己痕迹,那他解了王怀的寒蝉散,为什么不再下回去,总不能?是他会解不会下吧?


    ——你想知道,他就要让你知道。


    暗牢里王怀含糊的声音再次响起,宁桉瞳孔一缩,心下巨震,有种不可置信地感觉。


    「我靠!」


    她不由地低骂一声,拔腿就往外跑,心情复杂。


    江晏青,你别太真了……


    快想一想,宁桉心底默念,如?果江晏青给?他留消息,会留在哪……


    「悦来,」宁桉跑出院子,行色匆匆,「找个人驾马,我现在入宫!」


    悦来一脸莫名其妙,副君突然没了,府内巨变。好在她想来听话?,立马就安排下去,快马加鞭,一溜烟往皇宫去。


    怎么忘了这个,马车上,宁桉重重地闭下眼,昌仪公主他们过于在乎江晏青冲喜的名号,只有宁桉知道,自己能?活过来,和冲喜没有半点?瓜葛,纯是这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


    因此?,她无意识忽略了,冲喜事件里,还?有一个人,国师。


    国师居于皇宫西南角宝华殿中,隆狩帝并不迷信求仙问道,对待国师也像大多数帝王一样,有大事了召来问问吉凶,没事别轻易发言。


    因此?,国师在大景,更像是一个吉祥物?。


    郡主府的腰牌挂在马车上,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宝华殿,宁桉跑得?飞快,猩红的斗篷披在身上,夜色里像是染了血。


    「国师呢?」


    一进门,宁桉面色冰冷,殿内的小僧被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指向一间屋子。


    「那,那呢!」


    宁桉扫视一眼,大步踏进了门,一打眼,瞳孔巨震,忍不住一声卧槽。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迎面挂着?一幅佛像,佛像两旁,等大的三清圣人笑呵呵地平等注视着?每一个人。


    再一看屋内,每个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上了画像,挂的人颇不讲究,欢喜佛和太阴神女面面相觑,火灵官像和十八罗汉怒目圆睁,一间屋子里佛道共存,和谐共生。


    神像面前的长案处歪靠着?一个满头白发,身着?道袍的男人,面前点?着?三炷香,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朗月郡主,来都来了,要不要拜拜?」


    他说话?间,抬手招招禅香缥缈而上的青烟,满意地嗅了嗅,香火全被他吸了,也不知道是在供谁。


    见?过吸烟者的,还?是第一次见?吸香的,和佛祖圣人抢香火,宁桉嘴角一抽,这可真是个人才……


    尊重,祝福,理解,宁桉深吸一口气,「江晏青留了什么东西?」


    国师一瘪嘴,颇感无趣地坐正了,「真是小正经找了个小正经,一来就只知道问问问,半点?不好玩。」


    宁桉:「…………」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了三柱香啪地点?燃了往炉里一插,「行行行,给?你供上了,说。」


    「呵呵,」国师慢悠悠地一笑,上下打量两眼,「你心不诚,我不说。」


    宁桉额角一扯,忽地扬唇一笑,抬脚就往屋外走?,「行吧,我也不听了。」


    「少了一个副君,我还?能?有无数个,不能?为一棵树放弃一片林。」


    国师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满脸痛心疾首,「等等等等!年轻人能?不能?有点?耐心,我说,我说!」


    宁桉嗖地转身坐好,呵呵一笑,「早这么不就行了。」


    国师深吸一口气,从袍子里掏出一个梅花样的摆件来,「江晏青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了,江少景死的时?候,他正待在越国边界那,消息传出来,月娘,也就是他爹的侧夫人,带着?他一路流亡。」


    「其中,」


    国师指了指自己,靠近了宁桉才注意到,这人虽然白发苍苍,可面容十分年轻,看起来二三十来岁的模样,「一次意外,他救了我一命,作为报酬,我负责教他武功。」


    怪不得?,宁桉心下叹气,江晏青外表看不出来,那身手,是真能?打。


    「等等!」她突然发现一处不妥,「皇室资料里可没说国师会武功,你谎报?」


    国师一拍大腿,痛心疾首,懊悔不已,「我会个屁!当时?我就是个江湖骗子,整日里招摇撞骗,我要是能?飞檐走?壁的,哪里会被人逮着?打那么多次!还?要他救我?!」


    「问题就是在这,」


    国师满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圆溜溜,「我十文买了本江湖秘籍哄他,谁知道人还?真学会了?!」


    宁桉:「…………」


    「总之就是这样,」国师深沉叹息,「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吧,我还?是成了江晏青师傅,定了个师徒名份,他想接近昌仪公主,恰好,你病重了。」


    「我一算八字,你俩当真是天作之合,连忙给?人塞进去了。」


    「我也没想到,昌仪公主竟然真信了,」国师满脸匪夷所思,「你也还?真就醒了?!」


    他都不得?不怀疑自己了,难不成自己真有几分本事,只是他不知道。


    「可能?这就是你俩的缘分吧。」国师斩钉截铁,「难怪人走?了还?要留东西给?你。」


    「呵呵,」宁桉冷笑,「招


    YH


    摇撞骗能?混上国师,大师果然就是大师。」


    「一般,一般,」国师一挥手,把梅花摆件往她手里一塞,「城外燕郊寺禁地,你一去就知道。」


    他慢悠悠地理理衣服,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床榻上走?,「去吧去吧,别在这碍眼。」


    才踏出一步,男人眼神一凛,忽地转身抱头蹲下,大惊失色,「大人饶命!」


    「嘻嘻,」


    宁桉嗤笑一声,颠了颠手里架在人脖子上的剑,她一动,一直等在门外的小僧紧张得?都快跳起来了,被郡主府的侍卫按在原地。


    「国师大人,」宁桉慢悠悠地开口,笑容满面,「不知道八字有没有告诉你我不是个好人?」


    国师瞪大眼睛看她,宁桉收起特地带来的尚方宝剑,语气诚恳,「我忽然觉得?燕郊寺有点?远,这样,劳驾国师和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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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宫内乱了片刻,又恢复了寂静。西南角门里,郡主府的马车缓缓而出,宁桉抱手靠在椅背上,掩住疲倦神色。


    几个时?辰前,她还?在窝里高高兴兴玩摆件,到现在,已经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了。


    当真是惊变。


    国师扭着?个头长吁短叹,嘴里连声念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宁桉懒得?理他,听着?马车出了城,碾过山石小路。


    砰——砰——


    夜半时?分,燕郊寺内敲起了巨钟,荡起了山林间一片空白飞鸟。


    「带路。」宁桉抱着?剑,扬扬下巴。


    国师表情更憔悴了,只能?走?在前面,灯火照亮了夜半的古寺,有留寺的香客听见?动静,好奇地爬起来四处观看,又被侍卫给?拦了回去。


    最后,一行人停在小院前,大门打开,月华如?水,流泻而下,片片梧桐叶落在地上,如?同漂在水中。


    身后人止住脚步,留宁桉与国师两人踏步而入。


    「一个人与我待着?,你就不怕我跑了?」国师意味深长地笑笑。


    宁桉睨他一眼,「放跑了江晏青就算了,你觉得?我会一个坑里摔两次?」


    除了郡主府的人,还?有皇室亲卫,不知名的角落里,这间院子早被牢牢看守起来。


    「哎,果然是我招摇撞骗的报应。」


    国师长叹一声,走?到屋内,手里扣着?那枚梅花摆件,不知道怎么地一塞,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宁桉瞇着?眼,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院子里,露出个入口来。


    「请吧,」国师似笑非笑,「他给?你的东西就在里面。」


    宁桉看着?这间小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半月前,江晏青独自离开,去的就是这。


    或者说,他每次悄无声息的崩溃,都是在这里。


    她提着?灯,缓缓地走?了进去,小院依山而建,这暗室也是靠着?山势挖出来的。院内摆了明珠,微弱光线下,一个巨大的石架立在那,上面,摆着?一排排玉瓶。


    「这么多?!」


    国师慢一步进来,眼睛都瞪大了,「妈的,小兔崽子,白白养他了,这么好的药,给?我留一瓶,给?你留一屋是吧?」


    他痛心疾首地感慨,「真没看出来!」


    宁桉抬起玉瓶,心情复杂,江晏青之前给?她的效果离奇软骨散,就是装在这样的瓶子里。


    说起来,这还?是宁桉之前和他玩牌的时?候开玩笑,说自己这身子骨,万一哪天不幸被人绑架了,估计一招都过不了就得?趴。


    江晏青表面没说什么,后来就把软骨散给?她了。宁桉自己给?自己试了试,效果拔群,她也熟知多少药会有什么反应。


    绑架案的时?候,就是因为时?间不对,宁桉才意识到,江晏青也跟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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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血的、止疼的、毒药、麻药……」


    宁桉一瓶瓶看过去,每一个玉瓶旁,都细细地写好了药方和用法,她指尖最后落在单独放置的一小瓶上。


    寒蝉散。


    国师叹了口气,「考虑的真周全,这是全给?你留下了啊,」


    尽管师徒情有些?塑料,可他又不免有些?发愁,「越国可是吃人的地方,他别被人拔了皮……」


    「痴情儿啊痴情儿。」国师长吁短叹。


    宁桉面容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石架高耸,将她瘦削的身形衬得?越发削薄,国师偷偷瞄她,半晌,只听见?人轻笑了一声,语气和缓。


    「行了,不用在这给?他卖惨,我和他的事,容不得?别人干涉,」宁桉侧身盈盈一笑,「都到这了,直说了吧,东西在哪?」


    密室内一片死寂。


    片刻,国师缓缓地笑了笑,面容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消散开了,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宁桉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叹了声气,「江晏青那个拧巴的,一方面想我找他,一方面又不希望我卷进去。」


    「我想要知道真相,所以他把东西给?我留下,」


    宁桉走?到桌前,看也不看,将从石架上取了的书?信忽地移到火上,「他不希望我卷进去,所以没有直接留,而是交给?了你作为第二层保险。」


    假死了,字迹都不一样,江晏青你是傲娇吗。


    「若是我没有追查到底的意思,不把你强拽进来,真正的东西,我也接触不到吧。」


    宁桉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


    「果然聪明。」


    国师定定地盯着?她,半晌笑开,从角落成堆的沙石里捡起一颗,轻轻巧巧地往石壁里一塞,石桌悄无声息地移开,露出个洞来。


    宁桉看着?他动作,觉得?自己也是大开眼界了。这是室里到处都有些?岩壁上掉落下来的沙石,谁能?想到,那一溜的石块里面,有一块有问题呢


    「你们这些?暗室藏的真是……」她扯扯嘴角,「天衣无缝。」


    「哼哼,」国师笑着?指了指坑里,那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个紫檀木的盒子,「东西就在那,你自己慢慢看吧,我出去了。」


    宁桉看着?他走?出去,半晌才蹲下身捡起盒子,一打开,先是一张信纸。


    江晏青什么也没说,有条不紊地把调查出的结果一点?点?写下来,至于宁桉信或不信,他都不在意了。


    信里写,越国对大景的入侵,早在景国还?没建立的时?候就开始了。或者说,燕朝的覆灭,就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活石散最初的出处,就是越国。


    他们本想坐收渔利,可偏偏杀出来个西南王府,元家姐弟手段干脆狠厉,夺了皇位禁了活石散,宁豫亦率兵抗住了越国的入侵,才不得?已放弃。


    那时?候的江少景,还?未官居人臣,一心科举,只知道起了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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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元三年,越国策反刘恒,作为诚意,已经初步崭露头角又不被景朝眼熟的江少景被派了出来,与刘恒签定契约。


    越与景的民风大相径庭,江少景第一次到这,颇感新奇,他本该直抵京都,可或许是天性?爱热闹,江少景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


    到达镇江郡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江少景从一群地痞流氓手里救下个被打断腿的小乞儿,小乞儿带着?他,又去见?了另一个老乞儿。


    那老乞儿就是跟着?裴喜逃出来的小太监,他一路流亡,战战兢兢,早就被吓破了胆,又断了腿,更是连城都不敢进,在破庙里挖了个地窖生活,也因此?没被人发现。


    江少景龙章凤姿,神情文雅,一看就是读书?人,那老乞丐老眼昏花,一见?到他就涕泪交加,连声喊圣人。江少景察觉到不对,顺着?人的话?说下去,这一说,被他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当今景朝圣上来路不正,玉玺是假的。真的玉玺被老乞儿藏在了一个绝对没有人发现的地方。


    江少景聪明,也知道这将会给?初立的大景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可他是个土生土长的越国人啊。为此?,江少景当机立断,架着?那老乞儿找到了玉玺。


    看到这,一页信纸恰恰结束,宁桉眉头不由得?一皱,按现在的进展,江少景没有理由会自杀,也没有理由会被越国打为叛官。


    她深吸一口气,把纸一翻,看见?了背后的秘密。


    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可当一切巧合连在一起,彷佛就成了命运的捉弄,讥讽着?繁杂的世间。


    江少景找到了玉玺,可和玉玺一起的,还?有一小盒子,漆黑的药丸。


    那是最初的活石散。


    宁桉难以想象江少景当时?的心情,他肩负着?重任背井离乡来到景国,却?在完成任务的途中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机缘,这个机缘,甚至可能?帮助他实现忠君为国,天下一统的宏愿。


    可就在那机缘旁边,放着?一盒小小的,被他亲手焚毁掉方子的药丸。


    说来也是好笑,士子风流,江少景年少好美景,爱美人,自然也推崇放浪形骸、流离世俗的竹林七贤。


    他对记载中的五十散无比好奇,曾在求学间隙苦心钻研,终于研制出来活石散,不,他那时?取的名字,叫五弦散。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


    制出第一丸药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于是,立刻焚毁了方子,把一切当做没发生过。


    可就在这么多年后,在百废俱兴的敌国,他看见?了那丸药。


    他不可置信,第一次露出狰狞的面孔,逼问老乞丐那是什么东西,那乞丐被他吓坏了,连忙颤颤巍巍地说了,这是活石散。


    金银太重,裴喜担心逃跑时?不好携带。恰好,此?时?民间一丸更比千金贵,他便?带上了一盒子活石散,想着?路上换取银钱。


    一路换到镇江,裴喜死了。小太监挂念他的恩情,大哭三声,把这视为遗物?和玉玺埋在一起,不肯再动,生活就这么潦倒下去。


    听见?那名字的时?候,江少景就已经明白了。他是没有给?任何人看过那方子,可阖宫之下,还?有一个人知道他都取了哪些?药材。


    越国皇帝,他的君主,他发誓一生追随的圣王。


    那时?的江少景怎么想的,宁桉不知道。只知道,最后,他毒杀了所有和他一起的下属,带着?那盒药,当着?宁豫的面,自刎坠江而死。


    放下纸张,宁桉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方才长叹一声。


    为什么后来隆狩帝明知玉玺在镇江郡,却?再也找不到玉玺,甚至于连带着?宁豫一起,误会玉玺就在那盒子里。


    因为至始至终,玉玺早就被毁了。


    血污中,江少景将真玉玺磨个粉碎,笑着?,把那些?灰烬,吞了。


    辗辗转转,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摇摇脑袋,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越国将江少景视为叛官,是因为当年那些?边缘的下属死里逃生,把江少景杀人一事报回了越国。


    可也因为太过边缘,那些?人至始至终不知道江少景几人发现了什么,越国也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如?今,她和江晏青,成了唯一知晓这秘密的人。


    一切真相大白,宁桉沉默地站起身,把纸张挪到火焰上,一如?既往地点?燃了。


    檀木匣子里,还?剩最后一样东西。


    她取出来,一颗小小的,带着?玄妙藤纹的红珠落在掌心,折射出暗室灯火。


    ***


    「出来了?」


    小院内,国师百无聊赖地靠在梧桐树上,懒洋洋地看着?夜色,今夜月色出奇地好,明月如?玉,倒挂在墨蓝苍穹中。


    宁桉神色不变,点?了点?头。国师视线下移,落在她摊起的衣袍上,嘴角慢慢瞪大,咬成两半的草梗掉了下来。


    「不是?!」


    他猛地跳起来,「不是说好了,最里面藏着?的东西才是你的吗,一瓶药你都不给?我留啊!」


    「呵呵,」宁桉微微一笑,毫不留情,「谁和你说好了,我就喜欢取之尽锱铢。」


    「你徒弟的东西,你自己找他要啊。」


    「要是我能?找得?到,哪里还?要问你。」


    国师嘟嘟囔囔,「越国那破地方,这辈子都不想去。看来我这辈子是没有师徒缘分了。」


    他们一同沉默下来,机关再次复位,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落,和一棵落叶婆娑的梧桐。


    北砚(一)


    次日?一早, 景域皇宫里连发三十余道圣旨,一夜之间,无数人官职调动,朝政变天。


    唐正浩和几位大臣在宫里待了一夜, 一个一个地等着隆狩帝召见议事?, 此刻慢悠悠地挪出皇宫, 身心?俱疲。


    他不动声色地走慢几步,蹭到林宥身边, 小声地发问:「林大人, 关于?巡抚一事?,您可有人选?」


    林宥亦一脸疲态,精神?头却不错, 他沉思片刻,慢慢地开口, 「倒是有几位……只是想来想去, 都不太适合。」


    「光天化日?之下,平康坊莫名其妙地乍现白光, 百余间屋舍齐齐倒塌……这般伟力,岂是常人所为?」


    林宥叹息着开口「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 如今的北砚, 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暗海, 就看谁能去当那?定海神?针了。」


    唐正浩亦叹息一声,「边关未平, 北砚又起,今年这年头啊, 可真是风波跌宕。」


    说到边关,两人一时心?下沉默, 宣武将军生死未知,偏又传出不忠的消息来,一时间别说陛下,就连他们都心?里打鼓。


    谁不知宁豫年少掌兵,数十年来无一败绩,所向?披靡,这次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败了?


    昌仪公主今日?虽又出现,可百官皆知,这都是边关事?水落石出之前的平静罢了。


    「大人,大人!」


    他们齐行几步,就有各自的下属飞驰而来,行色匆匆地凑到耳边,「城外突然多了一批车队,下官看得清清楚楚,挂着巡抚的旗,就快出发了。」


    唐正浩大惊失色,一时间压抑不住地好奇,连忙坐上马车和林宥一起往城外赶。


    可等他们赶到时,只见天际云逸风舒,日?头竟然出奇地好,金光亮闪闪地,落在道路尽头车队的旗帜上,熠熠生辉。


    「这巡抚竟一面都不露,」唐正浩心?下复杂,「陛下这是铁了心?的要整顿北砚啊。」


    林宥亦神?色复杂,他看得比唐正浩要深一些,不由得叹息一声,「巡抚车队如此显眼,威吓是有了,可这一路,难保不出什么意外。」


    若真是人为,有搞到火器炸平康平坊的能力,让小小巡抚在路上「意外」身亡,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一时间,两人忌讳莫深。


    三日?后。


    夜色漆黑,距离北砚郡十余里的深山处,有一名为余家寨的寨子前,人头涌动。


    三当家余地肩扛着大刀,眼神?凶恶地绕着人群走?来走?去,本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打扮,可那?些蹲守在寨子外的布衣民众,却半点?不带怕的,缩在一起悄无声息地啃着米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喂!你小子,转过头来看看!」余地神?情一肃,凌厉的视线落在人群中?一瘦小的影子上面,大步向?前,一把把刀砍在地上。


    「说你呢!抬头起来让大爷看看!」


    「咳!咳咳!」


    刀尖重重地落在泥地,激起一片飞灰,那?瘦小人影被吓了一大跳,一边咳嗽,一边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连声叫饶,「大爷息怒,大爷息怒,小的这就出来!」


    他一起身,余地才看清这人的模样。


    一身破败打满补丁的青灰袍子,边边角角里沾满了泥和草汁,一看就是穿了许久,脚上一双破布靴子,大拇指处张扬地裂了个口。


    再一看脸,这竟是个十余岁,未及冠的少年人脸颊瘦得凹陷下去,一副许久未曾吃饱的流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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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余地冷笑一声,这小子虽然看上去落魄,可那?双手十指修长,连个老茧都没有,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他戒备地开口,「你哪来的,我们余家寨不收留来历不明?的人,你最好识相?点?,哪来的给?我滚回哪去!」


    「哎哎,好汉饶命!」那?少年一听要赶他走?,神?色一急,连忙开口解释,「我叫木安,本是洮山郡一商户家的儿子,这不洮山正打仗嘛,我老子一急,怕得要死,就想着来北砚投奔亲戚家,让我先来探探路」


    「谁知道这么倒霉,遇到些杀千刀的畜生!」


    木安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连连拍大腿,咬牙切齿,「劫了我们商队的财就算了,竟然还?杀人害命。好在请的镖局靠谱,护着我一路逃出来。」


    「这不,」他指了指远处的北砚郡城,「我指望着赶紧到北砚找亲戚,让他帮忙给?我爹递消息呢!」


    「那?你不直去北砚,来我余家村做什么?」


    余地可没被他这三言两语哄住,手里紧紧提着武器,疑惑地发问。


    「因为没钱。」


    「什么?」余地一愣。


    寨子门口,顶着人警惕的目光,少年干脆利落地开口,眼神?真诚,「大哥啊,我身上带的银子全没了,又没马没车的,离郡城里这么远一条路,可怎么过去啊!」


    「这不,听说余家寨时不时会去一趟城里,我就连忙赶来了。」


    他一把扑倒壮汉腿边,抱着人哭天喊地地嚎,「大哥你救救我吧大哥,等我联系上我爹,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我还?识字,求求您了发发善心?吧!」


    余地额角青筋直跳,恨不得一把把这泼皮无赖踹开,牙咬地死紧,又硬生生压住怒气,打量少年两眼,从一旁提出个男人来。


    「你听听,是不是洮山那?边的口音?」


    木安瞪着双乌溜溜地眼睛看着那?人,咧着嘴一笑,「哥你好好听听,洮山木家的,你肯定认识。」


    「是,是——」那?男人和他对视一眼,忙不迭地点?头。


    余地这才放下戒心?,他上下打量两眼木安,一扬头,「我余家寨不养闲人,你不是识字吗,七天后我们会去城里,这七天,你给?我好好地教教寨子里的小崽子们!」


    「真的?!」


    少年大喜过望,一溜烟窜起来,笑呵呵地开口,「多谢哥!哥放心?!我会一个字,保准就教一个字!」


    余地扫他两眼,喊了个人给?木安收拾间屋子出来,又通知寨子里的其他人,就这么走?了。


    少年满脸雀跃地蹲在屋头,摸摸这摸摸那?的,半晌往只垫了层草的榻子上一躺,瞇着眼睡着了。


    暗地里来监视的婆娘偷偷打量他两眼,只见那?少年睡着也不安分,眉心?微皱,一双手这抓抓那?挠挠,活像是睡不习惯这破草垫子一样。


    哼!


    那?婆娘冷哼一声,转身回了余地,「三当家的,我看那?小子,娇生惯养的,还?给?他房间做什么,他家不是有钱么,不如给?他捆起来,好好敲诈一笔。」


    余地侧眼看她,眼神?凶恶,「闭嘴,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圣光教以天下百姓为善,眼下外面那?么多信徒,正是关键时期,还?能为贪这几笔银子失了人心?不成?!」


    妇人瘪瘪嘴,不发一言,满脸愤懑地走?开了。


    余地反倒放下了心?,遥遥望一眼那?破屋子,转身回了寨子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些当官的娇贵得要命,自喻是天子门生,哪里会穿这种破衣服,还?满脸脏污地示人?


    更何况,若真是朝廷派来的探子,为了伪装,会连破席子都睡不得?


    余地心?下一想,怕是真是个倒霉蛋。养在寨子里也好,先让他教教书,等哪日?没钱了,就宰了他换银子。


    ***


    另一头,破屋内一片死寂,半晌,木安,又或者说是伪装成?落魄少爷的宁桉,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这屋子里空空荡荡,躺在草席上向?外看,监督她的人也不见了身影。


    「这寨子果?然有问题……」


    宁桉默默地爬起身,缩在死角里往外仔细打量,入目是数十座矮小的木屋,房前屋后都开垦出了一小片土地,种些瓜果?豆角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菜,时下长得绿油油的,角落里,散养着几只走?地鸡。


    无论从哪看,都很正常,就是普通的寨子。


    可宁桉心?知肚明?,这寨子,极有可能是平康坊爆炸背后的真凶,至少,他们知道些实情。


    三日?前,京城里巡抚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眼下正好行至半途。可谁人知道,那?马车里的巡抚,不过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巡抚早就带着东西,窜到了北砚郡内。


    真到了这地方,宁桉才知道,宫里得到的密报,那?都是往便宜了说。


    她在北砚下面的小县城里住一日?,遇到的明?里暗里信奉圣光教的人数不胜数。


    宁桉查探了一下消息,发现那?些百姓其实大多不知道圣光教是干嘛,他们最初愿意接受这个教派,其实就是一句话,财帛动人心?。


    试想,若你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清贫百姓,突然有人给?了你一点?粮食,还?不用你做什么,只需要念叨两声,听他们讲些故事?就行。


    谁会不信?


    特别是为了防止官老爷剿了这个教派,让他们没粮食领。当地的百姓都贼机灵,不管是谁,只要看上去像是个官老爷的,问起来,都说是没听过这个教。


    先前的郡守也是因为这个,才疏忽大意。


    好在宁桉早做了准备。


    百家报也不是白办的,大事?可能有些难度,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顶着货郎皮走?街窜巷的读报员会不知道。


    因此,宁桉不仅得到了一份巨细无比的情报,还?觉察到了余家寨的异样,于?是,乔装打扮一番,混了进来。


    果?不其然,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妇孺老少,宁桉心?想,哪个好人家的寨子,对外来人戒心?重成?这样的?


    要不是她早有准备,估摸着就栽了。


    把寨子里大概的地形记在心?底,宁桉什么也没做,重新回到草席上,侧着身子睡了过去。


    ***


    第二日?,天色一亮,破屋的大门就被人毫不客气地砸响。


    「起来,起来!想要去郡城里,就快点?起来干活!」


    中?年妇人布裙木钗,面色不善地推开门走?进来。宁桉坐在床上,眨眨眼,露出一副困顿难受的表情来。


    「这么早啊……」


    「早?!」妇人面色更加不虞,指指冒出山头的红日?厉声开口,「都什么时候了还?早,要不是看在你会两个字愿意教娃子读书的份上,早把你撵出去了!」


    「还?不快点?!」


    「哎,哎!」宁桉露出一抹谄媚地笑,一溜烟爬起来抹两把脸,特意用抓得通红的手腕扯着大娘衣角,「大嫂子,您行行好,我这就过去,可别撵我走?啊!」


    他露出抹天真的笑意来,「我还?指望着大哥们捎我一程进城呢。」


    「哼!」


    妇人睨他一眼,抱好怀里的簸箕,走?前头带路,两人一路穿过大半个寨子,到了一间稍微齐整点?的屋子处。


    宁桉上下打量,这屋子显然是其他房子现改出来的。一进去,掩盖不住地一脸霉味,还?隐隐约约夹杂着一股陈香。


    余家寨的孩子不算多,约莫十来个,都齐齐整整地坐好了,瞪着眼睛等着先生来。


    哪怕进来的是一个看上去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有妇人看着,也不敢开口捣乱。


    宁桉略微一扫,就收回目光,安安心?心?地当一个教书先生。


    好在寨子里的孩子大多没启蒙,学的也是些简简单单的《三字经》什么的,不然就她肚子里那?点?早漏光的墨水,铁定完蛋。


    放在这个时代,除了识字,她就是个实打实的文盲。


    总不能要求一个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学生,会那?些四书五经吧?


    幸好她不用考科举,看孩子们念字的间隙,宁桉摸摸鼻子,庆幸地想。


    一个早上,屋里的孩子们大多都只认识了几个大字,距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宁桉干脆坐在地上,指尖沾着水,一个个地教他们写名字。


    「先生!看不见啦!我还?没学会呢!」


    水写出的字迹很快消失不见,那?些挤成?一团的孩子们见状纷纷嚷开。


    「先生再写一个!」


    「余小五你放屁!该到写我的名字了——」


    一时间,屋子里吵成?一团。宁桉冷眼看着,露出茫然无措地表情,没有开口。


    那?妇人一直守在教室外看着他们,见状,犹豫片刻,转身往寨子一角走?。


    「花姨肯定是去找东西啦!」有孩子看着她的背影,小大人一样开口,「到时候先生就可以不用用水写字啦。」


    「哦,」宁桉不动声色地引导,「找泥巴吗,这个倒是可以,只是昨夜下雨,怕是太湿了,还?不如水写呢。」


    「哪里!」


    先去开口的小童瘪着嘴,不服气一样开口,「可以用面粉嘛,那?个可好用了!」


    他话音刚落,立马警醒了过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看向?宁桉,却见那?先生已经侧过身去教同伴写名字了,再一打眼,一起的人里没人听见她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幸好先生没听见。


    小童瘪瘪嘴,阿娘说了不许和外人说的。要是被她知道了,可不得挨一顿好打!


    背地里,宁桉面上不变,心?底却咯登一下。


    面粉,果?然,这寨子有问题。


    时下百姓虽说没有穷得过不下去,可也没有富到流油,至少以余家寨的环境,孩子不应该对面粉有如此轻视的态度。


    说明?他应该见过许多面粉,才会这样。


    宁桉心?底松了一口气,现代人都知道,许多粉尘堆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浓度高了就容易遇火爆炸,发生尘爆。


    面粉又是生活里常见的物件,平康坊里就有这几家粮油店。


    也因此,爆炸过后官兵搜查,找不到硝石存在的痕迹,又没在意残余的面粉,才会认为是天降异象,地龙暴怒。


    可新的问题来了,余家寨到底哪来那?么多钱?


    宁桉压下心?底的疑问,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地样子继续蹲在地上写字。半晌,先前那?妇人忽然冒出来,冷冷地打量他两眼,「去吃饭了。」


    宁桉柔顺地笑笑,起身跟着她离开。


    下午,依旧是这个房间。只是宁桉进门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用木头拼了块板出来,板里面,倒满了洗净晾干的河沙。


    她指尖一动,看着那?兴奋地拉他到板前,兴致勃勃要写字的孩童,一时间心?绪复杂。


    第二日?,第三日?……两日?过去,宁桉依旧一如既往,不露半点?破绽,老老实实地教书。终于?,第三日?傍晚,孩童们散学之后,宁桉眉梢一挑,知道机会来了。


    余家寨内突然多了几个青壮男子。


    「七娃,」走?出屋子坐在石阶上,宁桉笑呵呵地朝树下玩耍的孩子们招招手,「你们还?不回家啊?」


    「不回,」那?些孩子齐齐地摇摇头,「今天爹回来了,晚饭还?要好一会呢,我们玩玩再回去。」


    「这有什么好玩的?」宁桉指指他们脚边的堆成?小山一样的石头笑,


    「不回去那?就再学会吧,你们都会唱什么歌啊,念给?先生听听,明?天教你们怎么写里面的字。」


    一听到这个,那?些孩子眼睛都放光,特别是余七娃,一冲动,立马就开口唱起来。


    「假狸猫,罪羲皇;白光现,浊世清……」


    他一唱,其他的孩子也绷不住了,一边笑,一边打着拍子开口。


    「 假狸猫,罪羲皇;白光现,浊世清;雷巨响,换太阳……」


    夕阳暗淡下去,血色余辉里,一群孩子稚嫩又欢快的歌声悠扬,笼罩整座村庄。


    风刮落叶,宁桉心?头一紧,有怒吼声惊雷一般,从身后炸开。


    「你们在做什么?!」


    余地怒发冲冠,涨红着一张脸,冲过来啪地一巴掌拍到余七娃脸上,连声怒吼,「老子怎么教你们的,不许唱不许唱!你们当耳边风是吧!」


    「看老子不打死你们!」


    话音刚落,余地高高举起巴掌,怒红着脸就要挥下。余七娃被他爹一巴掌扇得脑瓜子嗡嗡响,一时间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爹——」


    他尖锐的哭嚎声响起,巨痛却不如预料中?传来,有一个比他更大,更情真意切的声音嚎了出来。


    「大哥啊!」


    宁桉一把鼻涕一把泪,猛地朝着余地扑了过去,指尖软骨散一弹,成?功把人撞倒在地。


    「呜呜呜呜我的亲大哥!终于?见到你了!」


    宁桉死死拦着余地,哭得撕心?裂肺,连声哀嚎,「大哥你就是护法?大人吧,求求大哥了,救救我吧,我恨死这狗皇帝啦!」


    「呜呜呜呜大哥没有你我怎么活啊大哥!」


    「啊?!」


    被撞到一旁,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铺天盖地连哭带嚎地吼了一通,余地脑瓜子嗡嗡响,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还?没醒。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把狗皮膏药一样的木安攘开,气势汹汹,「你妈的小崽子,敢推老子!护法?,什么护法?,我不知道!」


    宁桉顺势往后一退,匆匆用袖口抹干眼泪,强挤出抹笑容来,「就是那?个,圣光教啊,假狸猫,罪羲皇,这就是圣光教!」


    他大声地开口,字正腔圆,半点?不害臊地朗诵起来。


    「 假狸猫,罪羲皇;白光现,浊世清;雷巨响,换太阳!」


    这情感充沛的声音一时间震住余地,也震住远处匆匆忙忙赶来的其他人,一时间,空院里一片死寂。


    一遍不够,宁桉意犹未尽,张口就想来第二遍。


    「假狸猫……」


    「够了!」余地铁青着脸打断了他,冷着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你究竟是什么人!」


    宁桉的眼泪唰地又下来了,哽咽着开口,「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我家有钱有权的,不就是打仗嘛,哪犯得着跑啊,谁会和银子过不去,你说是不哥?」


    「可偏偏,这狗皇帝,这狗官!」


    宁桉咬牙切齿,落在余地等人眼里,那?就是衣着破败的少年眼里冒火,恨不得生食人肉一般开口。


    「他自己没钱了,就来夺我木家家产!可怜我木家上下几百口人啊,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


    说到伤心?处,宁桉嚎啕大哭起来,「大哥,我对不住你哥,我那?哪是遇到山匪啊,那?就是朝廷派来的走?狗,想要斩草除根啊!」


    「护法?大人,您就让我加入圣光教——我这日?子,我没活头了啊我!」


    余地被她震住,一时间有些发愣,犹豫地看向?宁桉,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一动,树下那?群尼猴子反倒是先动起来了。


    余七娃肿着半边脸,伸着胳膊拚命把宁桉往身后拽,「爹,你不许打先生!先生是个好人!是教里说的圣人!」


    一群孩子挤挤嚷嚷,把哭得满脸通红的宁桉和一脸凶相?的余地隔了起来。


    「你们!」


    余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寨子里的孩子。那?些孩子气势比他还?足,纷纷瞪回去。


    半响,他啪地把刀往地上一甩,阴恻恻地瞪了眼宁桉,咬牙切齿地开口,「你要加是吧,行!本护法?今天就收你为教徒!」


    「你可别后悔!」


    宁桉一拍胸脯,气势磅礡,「大哥你放心?,我绝不后悔!」


    他慷慨激昂,「这位置那?些皇亲国戚坐的,我大哥难道就坐不得了?!」


    「护法?放心?,弟兄们挺你!」


    宁桉振臂一挥,一时间,满寨子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说得好!护法?!弟兄们挺你一辈子!」


    「好!」


    北砚(二)


    另一头, 山南省北砚府衙内,吕长梁急得满头大汗。


    他摘下官帽,六神无主地走来?走去,烦躁地念叨:「怎么办, 怎么办!他妈的, 为什么就本官任上出这些破事!白日爆炸, 真他妈的见鬼了!」


    「就这点破事还要巡抚来查,万一真查出了点什么, 本官这脑袋不得完蛋?!」


    「卢浔!」


    吕长梁忍不住大喊一声, 侧门外,下属一溜烟地跑过来?,谄媚地开口, 「大人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平康坊那?边可都查过了, 没有什么火药的残留。」


    「这可不是我们说的, 那?是神机营自己查出来?的。这说明?什么,」主事卢浔信誓旦旦, 「这不就和地龙翻身一样,纯属天灾嘛我哪能怪到大人您头上!」


    吕长?梁被他安抚地松了一口气, 坐会官椅上把乌纱帽带好?, 斟酌着问到:「平康坊那?边, 重建得怎么样了。还有这巡抚,可派人打听到哪了?」


    卢浔:「平康坊那?边已?经在建着了, 虽不说完全?修好?,可也能看出来?大人您战战兢兢地救灾过了。」


    「至于巡抚, 」卢浔酝酿着开口,「据说已?经到淮北那?边, 估摸着再?过几日就到了。」


    他忍不住开口,「大人,下官派人到京城里打听了,可谁也说不出这巡抚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只估摸着是个年轻官员,大约是陛下新提上来?的。」


    「您看……」卢浔意味深长?地示意。


    吕长?梁暗哼一声,一脸老神在在地开口,「年轻好?啊,年轻官员没见过什么世面,几个美人一点财帛就能打动。怕得就是来?些老油子,到时候你家大人脱一层皮,你也别想?好?!」


    他放下杯子,招手示意卢浔附耳过来?,「该准备的你都给我准备好?,人也找妥善些的,到时候巡抚一到,我们就开宴。」


    卢浔连连点头,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大人英明?!」


    「哼,少拍马屁!」吕长?梁放声大笑,故作洒脱地挥挥手,「城门那?边给我看好?了,不管男的女的,只要是生面孔,没人作保的都别给我放进来?。」


    「想?给我搞微服私访那?套,没门!」


    另一头,宁桉送走村里的孩子,一脸热情地迎上余地。


    「护法,啊呸!大哥——」面皮白净的少年兴致勃勃地发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余地乜他一眼,冷哼一声,「你真当我圣光教是路边的大白菜啊,想?入就能入。」


    「我告诉你,没点诚心,可别想?加入我们。」


    宁桉一脸正因如此地点点头,神经绷紧,跟着人一路走过大半个寨子,绕到后山旁的一处小院落。


    余地先进去,一把掀开地上的石门,露出漆黑幽长?的楼道,打身往里走,「跟上——」


    「好?勒。」


    宁桉满口答应,在衣袖的掩盖下把撕开小口的软骨散捏到掌心,面色如常地跟着人往里走。


    地道里面,却?没有什么机关?暗器,两人一路顺顺畅畅地走到一间?开阔的屋子里,屋子一片漆黑,余地却?没有点燃蜡烛,而是从兜里掏出一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夜明?珠。


    柔和的光线倾泻而出,他把珠子摆在墙壁上的架子上,宁桉看清了这屋子的全?貌。


    第一眼,她先看见了屋子角落里麻袋装好?的一袋袋面粉。


    余地看她眼神,下意识解释了一下,「这是村里装粮食的地窖,这些面粉都是过冬要用的。要不是看你诚心诚意地皈依我教,我才不带你来?呢。」


    「那?当然!」宁桉移开视线,真诚地看向余地,「大哥,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入教啊?」


    他露出副囊中羞涩的表情,「我倒是愿意捐上几百银的功德钱,可这实在是……家道中落。」


    余地冷哼一声,不愧是富家少爷,一开口就是几百两银子,他嘴上却?开口,「谁要你那?几两银子,我们圣光教可不是那?些俗教,骗人钱财!」


    那?是,宁桉心底腹谑,人家贪财,你们骗命,谁比谁高贵到哪去?


    余地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转身一把扯开屋内正中巨大的盖布,明?珠光辉下,宁桉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座神龛。


    青铜香炉前面供着的,是一幅巨大的绢布黄甲像。余地虔诚地取长?香供了供,才小心翼翼地把绢布取下来?,折到后面。


    一股晦涩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壮汉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不是要加入我教吗,简单,割血落名就行。」


    室内一片死寂,宁桉缓缓低头,看清了那?张绢布上密密麻麻的名字。


    最上面的,是用朱笔写着的教主二字。然后下来?一排,宁桉看见三护法处有余地的大名,还有余天和余人两个名字,应该是他的兄弟。


    接下来?,就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些杂乱的,用血写成的名字。血迹在空气中氧化变黑,在黄白的绢布上留下晦涩的名字。


    哈,宁桉嗤笑一声,我还说要干什么呢,搞半天玩这套啊。


    放在古代,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滴血立誓,假若有一天圣光教败露,这上面写过名字的,一个都逃不掉。这张纸就构建出了一整个利益共同?体,将教内所有人牢牢地拴在内。


    「怎么?」余地打量着他,见他不动,缓缓瞇起眼,恶狠狠地开口,「不敢写?」


    「不,」宁桉心底冷笑,面上露出个犹豫又?果决的表情,「大哥,我,我这拿什么取血嘛——」


    余地眼神示意摆在一旁的,沾着斑驳血痕的匕首。宁桉全?当看不见,开玩笑,这刀绣成这样,自带附魔伤害好?吧。


    他心下一狠,露出虔诚的表情,顶着余地震惊的眼神一口咬上手腕上刻意留下的伤口,血痂破开,鲜血潺潺地流出来?。


    「呸呸——」


    宁桉侧过头呸掉嘴里的血腥气,指尖往手腕上一抹,跃跃欲试,「大哥,写在哪大哥?」


    余地瞅瞅他嘴角的血迹,再?瞅瞅人手腕上的伤口,一时间?大脑短路,愣神片刻。


    「大哥?」宁桉催道。


    这下余地没话说了,本来?以宁桉新教徒的身份,应该写在最低处,可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硬生生咬伤自己的虔诚所感动,宁桉仔细一看,他竟然指在教徒最前端。


    刷刷两笔,她签下自己的大名。


    木安。


    你落魄少爷木安签的名字,关?我宁桉什么事?


    想?到这,宁桉满意一笑,余地也满意一笑。两人小心翼翼地挂好?绢布,再?分别供了三根没点燃的香火到神龛前,这才离开。


    出了地窖,余地的面色缓和许多,仔细打量宁桉两眼,大方地开口,「我教向来?以教徒为先,只要你好?好?做事,好?好?贯彻教义,要什么有什么!」


    「这样吧,」他若有所思地开口,「寨子里今日午时要去郡城里,你不是要去找亲戚吗,就跟着一起去吧。」


    「真的吗?」


    宁桉大喜过望,激动得连连点头,「大哥放心!等?我找到亲戚拿到钱,绝对供到教里,大家同?甘共苦,共享富贵!」


    「少来?!」


    余地面上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心下却?暗暗肯定?,难得热心地问了一句,「你那?亲戚是郡城里哪的人?」


    「哦,」宁桉爽朗一笑,「那?家家住平康坊,往日里做些米面买卖为生。」


    ***


    午时三刻,余家寨门口停着几辆牛车,穿着短打的汉子正满头大汗地往车上搬米面。


    「六哥,」最后一袋面粉搬上了牛车,余老七长?吁一口气,抹了把汗问,「那?小子就这么坐着啊?」


    余老六面相忠厚老实,一双眼里却?满是小人得志的奸诈,他一瞟眼蹲坐在牛车角落里的瘦削少年,冷笑一声。


    「老九之?前不是个富家少爷吗,你看看那?小胳膊小腿的,能搬得起这些粮食?」


    「说起来?……」他两人对视一眼,幸灾乐祸地小声开口,「我可听说了,他那?什么亲戚住在平康坊,还是卖米面的。」


    余老九大惊失色,不由得笑起来?,悄声回话,「那?不是之?前被我们宰白鸭的那?几家的人?」


    两人一同?笑开,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也懒得去理这人了。


    宁桉躲在堆得高高的麻袋上面,遮着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好?好?地扮演一个家道中落本想?投奔亲戚却?意外得知亲戚已?经去世的倒霉蛋模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暗地里,宁桉悄悄挑开麻袋一角,微黄的面粉顺着缝隙,露了些出来?。


    圣光教的人把面粉运到城里干什么?


    宁桉侧眼看向赶着牛车的两兄弟,眼神晦涩不明?。


    这么多面粉堆积在一起,足以引发一场巨大的尘爆。


    这圣光教的人明?知巡抚快到了,却?还是这般作态,是想?故意杀杀巡抚的面子,好?在一步在百姓里宣扬他那?套歪理。


    她仔细想?了想?下一步规划,片刻后苦累了一般,半靠在麻袋上,掩面睡着了。


    余老六回首看了眼,这才放下心来?,悄声和老七讲着话。


    「等?到城里,我们就把面粉送到……」


    「教主说了,最多明?日,巡抚就要到了……抓紧点,可别出什么岔子……」


    牛车晃晃悠悠,终于在天色黑尽之?前,到了北砚郡城底下。


    「前面的站住!」


    有守城的将士看见他们一行人,举着长?枪过来?盘问,「你们几个,哪来?的?!」


    余六露出抹憨笑,不好?意思地挠头,往官兵手里塞了点碎银,「大人,我们都是城外余家寨的,何不,给城里黄老板家送点米面呢。」


    官兵一瞅手里里的碎银,满意地笑笑,「还是你们上道。」


    「把袋子扯开,我检查检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余七连忙一把扛下一个麻袋,一解开绳子,白里泛黄的面粉露出来?,「大人您看,都是今年里新碾的好?面,就等?着给黄老板卖了换点钱过冬呢。」


    士兵一看,确实是面粉,心下一松,刚要挥手,就看见面粉堆里缩着个人。


    「这也是你们寨子的?!」他狐疑地问。


    郡守大人可是说了,生面孔可要细细排查,别给巡抚混进去了。


    余六心底暗骂一声,见木安那?小子还是一副伤心过度心神不宁的样子,连连点头,「是,是我们寨子的,叫余小九。」


    「小九。」他大喊一声,快下来?给官爷看看。


    宁桉踉踉跄跄地跳下牛车,站到两人身旁,红着眼一句话不说。


    「这不,」余六指指他通红的眼眶,小声凑到官兵耳边,「家里刚没了人,这冬天怕是要一个人熬了,伤心着呢。」


    官兵再?看他两眼,只见那?少年身形瘦削,年纪轻轻的满身落魄,五官也不甚出色,这才松口。


    「行了,你们进去吧——」


    「哎,哎!谢谢官爷。」余六连忙追笑,一驾马车,咕噜咕噜地越过城门前严防死守的官员,进了城。


    宁桉坐在牛车上,瞇着眼看向这座府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可人烟稀少了许多,来?来?往往的百姓大多面色沉闷,匆匆忙忙地走开。


    看见有牛车进来?,他们略一扫眼,就低着头走了。


    过了一条街,牛车停在一处十字巷口,余老六跳下车来?,「行了,我们要去给黄老板送货。」


    「至于你……」他上下打量两眼宁桉,大发慈悲一样甩了几枚铜板出来?,「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你那?亲戚哪去了,明?日这个时候,还在这,我们回寨子里。」


    身形瘦削的少年低着头,诺诺地接过铜板,站在原地看着余六驾着牛车进了路口,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走了。


    那?布衣少年一路走走停停,靠着路边人随意的指路,终于到了本来?的平康坊。


    「谢谢大姨!」


    告别最后一个好?心的大姨,宁桉爬到高处,抬眼看向这街坊。


    天色暗淡,可靠着官府特意点亮的灯笼,依旧能够看出平康坊内屋舍大多都被修缮起来?,街道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一两处残留的泛着焦痕的树根还依稀立在那?。


    「北砚郡这赈灾速度,」宁桉嗤笑一声,「这才半个月就修成这样,跟我搁着搞中国速度呢!」


    之?前郡城查得太严,加之?余家寨的事,宁桉从县城出来?就直去寨子里,没进郡城来?看。


    这一看,当真是给她个大惊喜。


    躲开暗地里督视着的官兵,宁桉随意挑了间?宅子进去,果然,外表还算能看的屋子里空无一人,破碎的瓦砾和砖石堆在地面上,一片火燎过的痕迹。


    她转身出了平康坊,抹抹眼睛露出哀思过度的表情,找了个大娘哀声问:「大娘可知道平康坊里的人家,都搬去哪里了?」


    那?大娘本坐在树下干活,闻言戒备地抬起头,「你是谁,找什么人的?」


    宁桉熟练地搬出最初那?套说辞,他年纪小,人又?瘦,看上去就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少年,实在没什么威胁性。


    大娘放软了神色,朝南城门的方向一努嘴,「平康坊里人家死了一大票,没死的也不好?过。你自己去城外难民营那?看看,可还找得到你亲戚?」


    宁桉露出抹不解的神色,「大娘,我看着平康坊看上去好?好?的啊,怎么死了很多人吗?」


    那?大娘左右瞅瞅,戒备地凑到他耳边,「你是没看见半月前那?样,炸得到处都是尸体。至于这房子,还不是最近以来?那?些官老爷们连夜修的。」


    「那?怎么还住在难民营,不该先救人吗?」宁桉不可思议地问。


    「哼,」大娘冷飕飕一笑,「官府不都这样,有钱修屋子没钱治人。」


    「我听说是什么巡抚大人快来?了,郡衙里那?些人怕呢。」


    「行了我回去了,你要去就自己去看看吧——」大娘一挥手,告别了宁桉。


    宁桉冷声一笑,心底气得火冒。他转身找了家客栈,取出包裹裁开厚重的衣袍,那?布料层层落下,露出明?黄的圣旨来?。


    ***


    天色彻底黑下来?,郡守府内,吕长?梁神色焦急,频频探头看向外面。


    「大人,大人!」


    卢浔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脸地焦急,「到了,巡抚大人到了,眼下正在城外呢!」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吕长?梁急忙问。


    「看清了看清了,」卢浔一脸得意,「最大那?马车里下来?个年轻男的,穿着官服,眼下正在城外和那?些百姓交谈呢!」


    看见吕长?梁神色一变,卢浔连忙安抚地开口,「大人莫慌,城外的百姓那?都是我提前安排好?的,保证不会说错半个字?!」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小子机灵!」


    吕长?梁满意大笑,对着外面喊,「逸歌楼那?边让他们准备好?了!」


    「至于你,」他一把拍在卢浔肩膀上,得意地理了理官服,「快跟我去迎接巡抚大人!」


    郡守府的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哒哒哒地出了城。果不其然,暗淡天色中城门外聚集着一队点着火把,气势汹汹的车队。


    正中间?的高头大马拉着辆漆木彩车,亮黄的巡抚旗插在马车上,在侍卫刀兵反射出的寒光里熠熠生辉。


    「果然是个骄纵性子!」吕长?梁满意一笑,「巡抚还搞这么大阵仗,这位大人可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他把帽子一歪,戴得歪歪扭扭得,装出一副憔悴又?强打精神的模样,捧着张笑脸朝着最中间?和百姓交谈的青年男子冲过了过去。


    「巡抚大人,」吕长?梁一脸谦逊,「下官是北砚郡郡守吕长?梁,今日粗知大人远道而来?,特意设下宴席,还请大人赏脸。」


    说话间?隙,他打量两眼身前男子。


    只见男人一袭青衣官服,言官模样,面容俊秀,气质温和,带着了个玉冠,看似不打眼,但以吕长?梁搜刮多年的眼光来?看,那?玉质细色明?,价格不菲。


    他更加对自己的计划信心满满。


    不料,那?官服男子却?一脸惊诧地避开,和手一拱,温声开口。


    「大人误会了,在下并非巡抚,只是一席小官,来?协助巡抚大人办案罢了。」


    吕长?梁:「!」


    卢浔:「!!」


    北砚官员:「!!!」


    这不是巡抚,那?真正的巡抚在哪?!


    吕长?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下一秒,寒嗖嗖的夜风刮过死寂的人群,从他身后传来?似笑非笑,戏谑的声音。


    「吕大人,往哪看呢?」


    卢浔不可思议地回头,瞪大双眼,灯笼照亮的夜色中,从那?大开的城门出缓步走来?一红衣的女子,金色小钗挽着黑发,最中间?,赫然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鸾凤簪。


    这巡抚怎么会从城里出来??!


    一时间?,北砚官员纷纷色变。


    宁桉笑意盈盈,看着面前众人一脸青天白日见了鬼的表情,刷地一掏圣旨,「诸位,接旨吧。」


    哄!


    卢浔面色青白,脑内嗡嗡作响,转念又?想?到先前做的一切布置,才稍微安定?些,一把按着呆愣在原地的吕长?梁跪了下去,白着脸接旨。


    灯笼亮晃晃地照着城门外这一片空地,宁桉身量不足,却?成为了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她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开口,「跪我干什么,圣旨是我颁的吗,朝京城的方向跪啊。」


    吕长?梁神色恍惚,连忙对着南边转身磕头。


    宁桉这才慢悠悠地走到巡抚仪仗中,站在马车前气定?神闲地念完圣旨,紧接着往车里一坐,掀开帘子犹带笑意地看着刚爬起来?的吕长?梁。


    吕长?梁被她看得心慌,嗫嚅到:「大,大人——」


    靠近了他才看见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巡抚裙角的家徽,栖桉金凤,阖朝上下敢用这个家徽的,只有一人。


    吕长?梁一想?到府里的宴席,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般打扮,这般神貌,除了那?先去避门谢客,近日却?连露锋芒的朗月郡主,还能有谁?


    怎么来?了这位祖宗?!


    吕长?梁战战兢兢地坐上马车,恨不得一头撞死。


    出城的时候,北砚官员有多自得,现下带着人进城,一个个就有多晦暗,特别是眼看着郡守府渐渐出现在眼前,熟知大宴里有什么的官员,一个个都面如死灰。


    他们试图派人先快马回府里通风报信,可是巡抚带得侍卫一个个眼神凌厉,把在场所有人看得牢牢地,也没人敢做那?个出头鸟,试试巡抚手里的尚方剑利不利。


    一片压抑中,宁桉懒洋洋地倚靠在马车上,手里玩着那?把可斩百官的尚方宝剑。


    「大,大人——」


    马车外,吕长?梁扯着张欲哭无泪的面孔喊,「还请大人赏脸赴宴。」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不久前在门外为了捧人大声邀宴的自己扇死。


    让你嘴贱!


    「嗯?」宁桉被人搀着下了马车,那?青衣官员帮她抱着剑,抬眼看向郡守府。


    府外一切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可一进了大门走到后院,视眼间?猛地一亮,上千盏彩绘灯笼次第挂起,照得金碧辉煌的府邸像是仙境一般惹人神往。


    设宴的大殿鲜花秀果,玉盘珍羞,上好?的佳酿盛在玉壶中,烛火下晶莹剔透,华美非凡。


    宁桉在主位上坐下,作为一郡郡守,吕长?梁抖着脚在她右手首位坐下,左侧,则是那?青衣官员。


    「郡守设宴,不会就是这些酒菜吧?」


    宁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玉盘里珍珠为底的白玉兰,心底嗤笑,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当,当然不是——」


    吕长?梁苦着脸一拍手,府内管家不知实情,在殿外一扬手,很快,丝弦齐奏,一群身着薄纱的舞女快步踏入,翩翩起舞。


    吕长?梁小心翼翼地打量两眼上首少女的面色,见人略有趣味地打量着歌舞,这才松了口气。可很快又?想?起其他的安排,一时间?又?僵在原地。


    一舞毕,在场众人无一敢看,反倒是那?巡抚懒洋洋地拍拍手,赞了两声好?。


    殿内一角乐师动作一变,殿内高台上,舞女们纷纷退下。那?彩绘灯笼忽地一暗,再?亮起,台上却?多了个窈窕的身影。


    殿内亮如白昼,那?舞女水袖裙裾,踩在红鼓上,露出苍白勾人的脚踝。瘦削脚背饰有金链银铃,合着歌声飞快旋舞,踏出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鼓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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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气四溢,乐声激昂,逼得人止不住心跳加速。


    条忽间?,满天花瓣飘落,随着最后一声挑弦,鼓上女子旋腰侧身,软如春柳,面纱微落,露出半张倾国倾城,勾魂摄魄的面孔。


    极美艳的美人,眉眼无不精致,眼角自带一抹艳红,色若春花,可偏神色极冷,又?似端坐莲台俯瞰终生丑态的观音,一时间?愈发让人欲罢不能。


    只见那?美人轻跃而下,舞姿动人,在鼓点声里一旋身,恰恰好?侧坐在那?高位巡抚膝上。


    「不——」


    吕长?梁瞪大双眼,探出手来?刚想?制止,就见那?花魁舞女抬手抽下发间?琉璃钗,含在朱红唇间?,塌腰昂头,直直地吻了上去。


    北砚(三)


    琉璃钗是冰的, 冷的,可又在扑鼻的香气中被体温暖热,留下点暧昧的余温。


    宁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人, 心底满是卧槽。


    那美人长发流泻而下, 发间缀着金铃, 叮当作响。灯光打在他蝶翼一样卷而翘的眼睫上,投下小扇子一样的阴影, 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退开之前, 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宁桉的唇角,轻微的痛意瞬间让宁桉清醒过来。


    很快,舞姬轻盈地起身, 风姿绰约,莲步生香, 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到首位之后, 跪坐着,借屏风遮挡身形。


    吕长梁双眼瞪得牛大, 感觉自己脑袋快炸掉了。


    「殿下,殿下饶命啊!」


    惊慌失措之下, 他扑通一把跪下, 涕泪横流, 连声哀嚎,「这?, 这?都是那舞女自作主张,绝非下官授意啊——」


    「大人您看!」


    吕长梁一把薅下自己的官帽, 指着连声开口,「下官近日一直在忙着赈灾, 实在没心思搞这?些,今日之事下官实属不?知情啊!」


    呵。


    宁桉一抹嘴角,冷笑一声,「吕大人这?是在哄鬼呢,想?来今日坐在这?的是其?他官员,想?来这?等美人,怕是要笑纳了吧?」


    「我,我——」


    吕长梁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心底万分后悔。


    本来卢浔提议着去酒楼里设宴款待巡抚,那时他还怒骂人蠢笨,在酒楼里设宴多落人口实,还不?如在郡守府内款待,门一关,谁敢说出去。


    现在他恨不?得骂死自己,宴就设在郡守府上,说他不?知情,谁信啊?!


    妈的,朝中如今除昌仪公主无一女官,谁知道?还有这?么个活祖宗啊!


    吕长梁绝望地要骂娘,只求漫天神佛庇佑,这?朗月郡主别觉得被女的亲了恶心,就要一刀斩了他就行。


    宁桉冷笑着坐在首位,不?开口,也不?说话。大殿两?旁的乐师见情况不?对,也早就停了奏乐。一时间,奢靡的主殿里,只有跪了一地官员们声如擂鼓的心跳声。


    半响过去,高台上反倒传来一声轻笑声。


    「嗤——」


    吕长梁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一时间惊得失魂。


    那朗月郡主懒洋洋地倚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舞姬苍白瘦削的手,指尖蔻丹涂得鲜红,明晃晃的,只看一眼就觉得摄人。


    再一打眼,红衣郡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吕长梁脑中轰地一响,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一样神智一清,连忙连滚带爬地往前凑,挤着张笑脸开口。


    「殿下,这?舞姬忤逆冒上,虽罪该万死,但依臣看来,不?如把她送到殿下府上,为奴为婢,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跪在后头的卢浔几人见了鬼一样抬头,想?看看这?吕长梁到底是在抽些什么风,然而一抬眼,就被朗月郡主握在那舞姬腕间把玩的手震得失神。


    这?朗月郡主竟有磨镜之癖?!


    卢浔不?可思议,大为震惊。


    京城里的案件自然也传到了他们这?,更何况这?人身份实在是贵不?可言。因此,北砚官场的人没少往京里使劲打听消息。


    没听人说她还有这?癖好啊,莫不?是这?番下来,还真阴差阳错给吕长梁这?狗官撞着了?!


    卢浔简直是神魂颠倒,恍然若梦。他愣在原地,刚想?开口接吕长梁的话捧两?句,就听见上首忽然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轻笑。


    「吕大人不?愧是北砚郡守,就是会做事。」


    宁桉慢悠悠起身,面?带笑意地走?到吕长梁身前,赞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吕长梁大喜过望,刚想?谦虚两?句。耳畔忽然传来唰的一声破风声,下一秒,脖颈处被什么冰冷锐利的东西给抵住了。


    他抖着脸低头一看,尚方宝剑尚未出鞘却已见寒光,他这?一低头,正?正?好抵上那剑鞘。


    「啊啊啊啊啊!」


    殿内炸响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宁桉冷着脸,看着吕长梁连滚带爬地滚下阶梯,一下撞到卢浔几人怀里,皆一脸惊恐地瞪着她。


    「郡,郡主——」


    「想?来几位大人这?般能干,平康坊爆炸一事,调查得差不?多了吧?」


    宁桉笑嘻嘻地开口,只是那笑容,落在几位官员面?上,无异于修罗煞鬼。


    「这?不?,」


    宁桉一扫满盘珍馐里硕大明亮的珍珠美玉,笑容阴冷,「诸位背下如此大礼,深得我意。本官自然也要好好担着着巡抚之位,好还诸位大人一个清白。」


    卢浔几人抖如筛糠,心脏几乎要跳到脖子上。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宁桉一拍手,自有等在殿外的侍卫群拥而上,动作麻利地一扯一收,理?出十?余张干干净净的桌案来。


    「诸位大人,」宁桉笑意盈盈,「此殿灯火昼明,就劳驾诸位将所?管范围内与赈灾有关部分写下来,让本官好好看看诸位的爱民?之心。」


    「请吧——」


    侍卫们齐齐拔剑,一时间,彩绘灯笼的亮光被折射出千般变幻,照在在场诸人如金纸一般的面?色。


    今夜还未过半,从见面?到宴席这?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了,来自京城,高不?可攀的郡主就已经向他们展示了她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吕长梁等人本就因为平康坊的事心有戚戚,眼下更是被吓破了胆,诺诺地互相搀扶着挪到几案后,抖着手提笔写字。


    宁桉冷眼看他们一会,俯身在那青衣官员耳畔低语几句,起身扯着那舞女进了后殿。


    灯台燃起,大门锁上,后殿内侍奉着的侍女低身离开,确定无人监视之后,宁桉神色一变,一把拽住掀开那琵琶半遮的面?纱。


    「江晏青?!」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


    一身舞女打扮的江晏青沉默片刻,反问回去,「你不?在京城当你的郡主,跑北砚来做什么?」


    「呵,」宁桉冷笑一声,「我爱跑哪跑哪,你少管我。」


    「…………」


    后殿忽然沉闷下来,江晏青低着眼,那未施粉黛却白得过分的面?容煌煌灯火下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破碎感来,宁桉看着他,忽然一叹气?。


    「行吧,你不?是应该跟着巴扎得勒回越国了,你现在出现在北砚,他们也在?」


    江晏青摇了摇头,「没有,他们现在应该快到越国边境了。」


    宁桉点点头,那几人能光明正?大地跑过来,就不?怕被抓住。抓住一个越国六子在两?国和平时还有点作用,眼下洮山战事一起,和平假象几乎被撕破,抓到后除了杀了泄愤,没有半点用。


    越国可不?是大景,除了皇位上那个,其?他任何人,对于皇朝而言,都是可以放弃的棋子。


    费时费力,得不?偿失。


    宁桉:「那你跑出来,不?怕被他们发现?」


    「巴扎得勒并不?会主动接近我,就算有意外,阿娘会帮我遮掩过去。」


    江晏青低声解释,随后快速开口,「北砚郡背后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越国打定主意要扰乱局势,爆炸案不?成,还会有别的动作。」


    「我知道?,」宁桉微微点点头,「你能在这?待多久?」


    「五日。」江晏青回答。


    他抬起眼,细细地打量宁桉眉眼。一段时间不?见,这?人面?色好像也没好到哪去,还是一副犹带病容的样子。


    一双眼睛里却不?似以前郡主府中那般轻快着懒洋洋的,漆黑眼眸里酝酿着些晦涩情绪。


    后殿里没有燃香,江晏青心底莫名一涩,下一刻,他鼻尖一动,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从宁桉手腕处传来。


    「你的手——」


    江晏青下意识发问,宁桉一愣,抬起胳膊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弄到的,她胳膊处布料微微黏腻,显出被浸湿的暗红色。


    袖口一撩开,手腕处猩红的伤口露了出来,还有潺潺的鲜血小蛇一样爬下。


    江晏青神色一变,下意识就往身上掏药。可他今日为了混进来,一身轻飘飘的裙裾,根本没地方装药。


    「等等!」


    眼看着江晏青拔脚就往窗口去跑,宁桉哭笑不?得,一把拽住他,「这?不?是我的血。」


    「?」


    江晏青愣了一下,转过身低头仔细打量,他伤口见得不?少,眼下冷静下来,自然也认出了那红色的液体不?是人血,更像是牲畜的。


    宁桉轻轻一抠伤口边缘,很快,一整块细长的血痂就被她抠下来,露出光滑的皮肤。


    「这?是我让人特?意做的假皮,底下放了血包,一咬就破,」


    宁桉解释道?,「从见识到那个寒蝉散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光靠血迹就能千里之外夺人性命的蛊啊毒啊。」


    她才?没那么傻,既然名字都是假的了,血干脆也来假的,那圣光教?有本事验dna啊。


    江晏青长松一口气?,精细描画过的眉眼松缓下来。


    宁桉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他,啧啧称奇。


    她算是明白这?人小时候怎么逃过越国追杀,前久又?在景到处探查的情况下逃出生天了,瞧人家这?伪装能力,实在是强。


    江晏青虽然年少,但身高就摆在那,一般舞女可长不?到他那么高。


    宁桉仔细回想?,殿内骤亮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鼓上起舞了,此后,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恰到好处地掩盖住这?处缺陷。


    再加上江晏青特?意打扮一番,妆容让他本就雌雄莫辨的面?容更显柔和,面?纱又?恰到好处地遮盖住脖颈。眉眼间艳丽勾魂,将人视线牢牢死锁,哪里该露,哪里不?该露,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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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凑近了,宁桉都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之前在郡主府装得有多敷衍了。」宁桉笑笑,眉眼盈盈处地调侃。


    江晏青又?不?说话了,他微微发愣,似乎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说好不?见了,一听到这?人的消息,又?千里迢迢东躲西藏地跑回来。


    匡匡——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宁桉一打眼,看见殿外透出个青衣人影来。


    她抿起唇,侧眼看向江晏青,「你来得正?好,城外余家寨是圣光教?的大本营,村侧靠山有个地窖,我需要你去找一本账本,应该记录着圣光教?和官员的往来。」


    江晏青一愣,「你不?怕我毁了那东西?」


    宁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地一笑,「你若是做得出了,就不?会特?意来见我了。」


    江晏青:「…………」


    「嗯,」他点点头答应下来,有点狐疑地发问,「账本这?种东西,你确定圣光教?会放在寨子里?」


    「本来不?太确定的,可今日我去了那地窖一趟,又?有八分把握了,」宁桉神色莫名,「来之前我与那教?主暗中过了几招,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宁桉笑了笑,眉眼冰冷,「不?做就不?做,做了若是事情败露,也要把别人拉下水。」


    她不?好过,别人也不?要好过。


    那教?主把写满□□血字的绢布留在那,他一开始就不?准备放过这?些□□,又?为什么会放过和他有来往的官员。


    因此,如果她是教?主,一定会记录账本,并且把账本放在一个隐晦但绝不?隐蔽的地方,保证一个都别想?逃。


    江晏青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他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从后殿窗外翻出去,一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宁桉看着人走?远,才?上前把殿门打开,看向面?前官员。


    那青衣官员名杜景珩,进士出身,本是翰林院的一九品小官,放在京城里水花都溅不?起来。可他是实打实的天子直臣,被隆狩帝一手提拔起来,磨砺后就会外放做官。


    此次,宁桉先行,杜景珩则作为明面?上的靶子,一路上遭到无数次暗杀,紧赶慢赶才?赶到这?。


    「郡主,这?是吕长梁等人写明的赈灾报告。」


    杜景珩将手上折子递给宁桉,来到北砚郡之后,他的任务就只剩两?个,一个监督制衡,一个辅助学习。


    杜景珩眼神很亮,颇为钦佩地看着宁桉。


    京城里风波跌宕,本不?关他们翰林院多少事,可几位老翰林从宫里回来后,对朗月郡主交口称赞,耳濡目染之下,杜景珩也对其?颇有好感。


    他笑笑,又?取出一本折子递给宁桉,「这?是下官派人查的北砚一郡的往来入账。」


    有一个好下属果然好办事,宁桉心底感慨,仔细核对这?两?本折子上的内容,半晌冷笑一声。


    「吕长梁真是官当得太顺了,连假账都做不?好。」


    「什么?」杜景珩一愣,疑惑地问。


    宁桉一指折子上看似合理?的账目,「他记载的赈灾耗银不?对,平康坊不?过半月就修缮成现在这?模样,背后花费的银子,人力绝对不?止这?点。」


    她把折子翻到最后,似笑非笑,眼神冰冷,「北砚又?不?像两?江商贾云集,光靠收受贿赂都能填上这?窟窿。」


    杜景珩恍然大悟,「之前查的北砚税银没有太大问题,吕长梁既没动这?,那他银子的来路就有问题。」


    「不?错,」宁桉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把人都给我叫上,我们出去。」


    杜景珩点头,急匆匆往大殿走?。


    殿内,吕长梁等官员方才?快笔写完折子,刚长松一口气?,就见那青衣官员又?走?出来,温和地一鞠,语调里却没什么询问的意思。


    「诸位大人,巡抚大人有感于诸位的勤政爱民?之心,决定现下就去查探灾情。」


    杜景珩语气?不?容拒绝,「诸位,请吧。」


    吕长梁:「!」


    卢浔等人:「!!」


    现在,这?郡主都不?会累的吗,这?大半夜的折腾个什么劲啊?!


    偏他们又?敢怒不?敢言,只能一个个拖着身子上了马车,睁着眼上路。


    巡抚马车里,宁桉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剑鞘,她这?次来,除了查案之外,也有肃清北砚官场的责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下杀威棒是给了,怕就怕人手不?足,一夜过去有漏网之鱼跑到难民?营里动手脚。


    毕竟,今夜众官员可是眼睁睁看着她从城内出来的。


    「大人,」杜景珩重新上了马车,有点犹豫地问,「北砚众官陛下到底还没下令处罚,我们这?么严苛,会不?会……」


    万一哪个言官闲着无聊就是要参她一本呢?


    宁桉瞅他一眼,算是明白翰林院里这?么多官员来的为什么是杜景珩了。


    她有心教?他,「怕什么,我是来这?代天出巡查案的,又?不?是来当官的。」


    宁桉指指马车外死寂的街道?,「爆炸案已经发生这?么几天了,北砚百姓的气?氛却压抑如此,这?说明其?一北砚官府往日一向失职。其?二,北砚官员下了封口令强压下去。」


    「对于这?种官员,你软他们就压,只有你强起来了,他们才?会怕,才?能好好配合你,而不?是推三阻四?窝里斗,」宁桉神色冰冷,


    「眼下还有圣光教?做乱,再等他们闹两?天,怕是整个郡城都成圣光教?据点了。」


    杜景珩大悟,点点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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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桉有些疲累地闭上眼,这?道?理?就和学校里当差班班主任要先严后慈一样,只有先怕了,制定好秩序,才?好管。


    她接着呢喃几句,「你以后外放当官,可别就这?么照搬。事先先了解了当地局势,各官员的性子,才?好决定是慈还是严,还是要扮猪吃老虎先示弱一段时间。」


    另外几辆马车里,吕长梁卢浔等人挤在一处,窃窃私语。


    吕长梁:「这?巡抚和预想?中的差得太大了,卢浔,平康坊那边,到底有没有问题?」


    卢浔也很慌乱,强压着开口,「日夜赶工修缮了这?么长时间,好算大体是没问题了,这?黑灯瞎火的,巡抚只要不?进去,绝对看不?出。」


    至于里面?……卢浔也是慌乱,为了赶工,他们修房子可不?似寻常修缮那样,从里到外好好修。那可真就是只有外墙,搭了花架子从街道?上看着没什么大事就行。


    还有难民?营里的那些人,时间太急了也还没来得及去管。


    吕长梁焦急地绞着官袍,坐立不?安。他掀开帘子往外看,占据整个郡城三分之一的平康坊就快到了。


    他嗓子不?由得绷紧,心脏彭彭彭地跳得飞快。这?种恐慌在最前头巡抚的马车停也不?停,越过平康坊,直奔城外去的时候到达了巅峰。


    「不?,不?——」


    他瘫坐在马车上,面?如金纸。


    一路畅通无阻,城门处守着的官兵看见夜色里这?么一批队伍气?势汹汹地闯过来,不?知所?措,有眼尖的小将看见熟悉的巡抚旗,一激灵,连忙打开城门。


    吕长梁坐在车上,看见那缓缓打开的城门,脸色更加苍白。


    难民?营就在城墙旁,找了片树林隐蔽着,草草搭了一片棚子。


    宁桉下了马车,冷风吹得她浑身一颤,白着脸往前走?。


    如果说城内的氛围是压抑紧绷,这?难民?营里,则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夜风呼啸,呜呜风声刮来营地里隐隐约约的哽咽声,像人叫,又?像鬼哭。宁桉这?一路来,还是第一次见哪座城有这?么大,这?么环境恶劣的难民?营。


    那些棚子都是拿茅草搭的,风一大,呼啸着被卷上了天。暗淡的灯火照亮那蜷缩在墙角的身影,几块树皮草草地搭在上面?,看不?清楚面?容。


    最中间,摆了个官府施粥用的桶,空空荡荡,宁桉往桶壁里一刮,干燥无比,没有半点米粥存在过黏腻的触感。


    「把吕长梁给我架过来!」


    宁桉青着脸,额角肌肉微微抽动,紧绷扭曲。


    「大人,这?,这?都是难民?,和下官无关啊——」


    看见有灯火的痕迹,黑暗里,有瘦削矮小的身形悄悄地凑过来,躲在棚子后,只露出饿得皮包骨的脸。


    宁桉对上那双眼睛,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


    那竟是个孩子,五六岁,瘦猫一样的孩子。


    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给的那叫什么杀威棒,古来官员欺下媚上,尸位素餐者?常有,能做到本职六七分的,就都算得上是个良臣了,就连隆狩帝也没办法保证,手底下有个清明尽职的朝堂。


    宣武将军出事,整个郡主府如今本就被架在火上烤,实在不?宜多生事端。


    宁桉本来打算,把北砚官兵先捏在手里,一切妥当后再收拾。


    可眼下看着这?一幕,宁桉忽然觉得自己想?象力太匮乏了。


    穿越过来,她不?吝以最大恶意揣测封建年代的贪官污吏,可眼下真正?看见这?一幕,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空荡荡的粥桶和半晌前郡守府内珍珠为底金为盖的宴席重合在一起,不?住地朝她讥笑。


    「大人,大人这?不?关下人的事啊——」


    吕长梁还在哭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像扯宁桉衣袍,声音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委屈。


    「殿下不?妨去看看,哪个地方没有难民?,更何况北砚方才?出事啊!」


    「不?关你事,」


    宁桉冷笑一声,一脚把他踢翻,剑刃直逼吕长梁脖颈,「收治难民?,抚育百姓本是一郡父母官该做的事,你和我说不?关你事?!收俸禄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关你事?!」


    吕长梁肌肉抽动,哽咽着说不?出话,面?如死灰。


    「这?,这?——」


    他还想?狡辩,宁桉却不?想?再听,收剑一挥手,杜景珩立马带着侍卫把人拖下去。


    「吕长梁,」宁桉冷冷一笑,眼中明晃晃的恶意,「把你脑袋收好了,等着我慢慢收拾你。」


    一道?道?命令下下去,死寂的难民?营忽然被惊醒。官兵们飞快动身,火把沾了灯油,一把把点亮,隔着罩子插在地上,照亮一片天地。


    那些缩在棚角的人纷纷醒来,躲在树皮后看着在场穿着官服的人,神色麻木,又?顺从地起身跟着官兵到临时搭起来的,点着火堆,好歹能挡风的棚子里躲躲。


    杜景珩面?色发白,他生长在京城,从未来过贫瘠的边关,也还没来得及下基层,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难民?,又?惊又?怒,坐立难安。


    宁桉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那躲在黑暗里的孩子,蹲下身柔声发问。


    「小朋友,你知道?除了这?,还有哪里有难民?吗?」


    怕孩子听不?懂,她举起手比划几下,「前久平康坊爆炸受伤的那些人,也在这?吗?」


    那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戒备地往后一缩,不?敢说话。


    宁桉心底一紧,掏遍浑身上下所?有的袖袋,终于在一个小香囊里找到一块糖。


    这?还是她出京城那日,悦来等人一边哭,一边偷偷给她塞荷包里的,换了衣服之后,就一直放着,没来得及吃。


    宁桉抓着糖,举到孩子面?前,「别怕,姐姐是京城来赈灾的,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告诉姐姐,姐姐才?能帮你们。」


    那孩子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一抓糖,小声地开口。


    「阿娘他们老是困,伯伯让他们去另一边睡。」


    老是困?


    宁桉心头一紧,那孩子牵着她的手,带着人一路小跑到草棚不?远,一处凸起的泥崖下。


    这?里也搭起了一堆草棚,更落魄,更寒酸,一靠近,一股血肉腐烂混着排泄物的恶臭扑鼻而来。


    乌鸦落在地上,黑夜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着来人。


    有个老先生鬓发稀疏,早就被上方的动静惊动了,探头探脑地打量,看见他们跑过来,虽不?认识宁桉,却认出她头上的鸾凤钗。


    「大人!」


    那老者?双眼立马涌出浊泪,踉踉跄跄地冲过来,声音凄厉绝望地喊。


    「这?是时疫啊,大人!!!」


    宁桉脸色巨变,那孩子牵着她的手,歪歪脑袋,不?明白什么是时疫,小心翼翼地拉拉给自己糖漂亮姐姐的手。


    「大人,」他学着老者?喊,「我娘他们老是睡着,我喊不?醒,你能帮我喊他们不?要睡吗?」


    宁桉浑身发抖,蹲下身扯住一抹笑问他,「那你呢,你也想?睡觉吗?」


    「我好困啊,」那孩子歪着脑袋,凸起的眼睛里满是懵懂的伤心,「可我不?敢睡。」


    「阿娘说,我睡着了,就像他们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北砚(四)


    北砚郡城有两座城门, 南门朝着京都,是宁桉进城时的门,靠着几个别的郡,热闹非凡。而北门朝着边关与越国, 眼下边关不太平, 这边也就人迹罕至。


    过了宵禁, 城里却?突然热闹起来了。有百姓被屋外的动静惊醒,好奇地?爬起来掩着门朝外看, 才看见城里的官兵府吏们都神色匆匆地往北城赶。


    他们缩在屋子里头, 面面相觑。


    「当?家的,」那?妇人披着袄子,略带惊恐地?问, 「是不是北城那边出什么问题啦!」


    男的也面带不安,北城外面有什么, 不就是难民?营嘛。其实近日里就隐隐约约有些风声, 说难民?营里有人病了,像是时疫。


    「不能吧, 这也不是什么洪灾地?龙翻身的啊。」


    男人犹豫着开口,自?古洪旱大灾后多疫病, 可他们北砚郡城里的事, 不是是圣主显灵吗, 怎么会……


    「不管了不管了,」


    妇人冷噤一下, 抖着身子把门掩好,「官老爷都不管, 我们有什么办法,你看前?头那?房子塌的, 保不住就是圣主老爷要收了他们的命呢!」


    「明?日白日再看吧。」两人叹息一声,重新回到榻上躺好,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若真是时疫,最近可是有不少人去过难民?营啊,别染进来了吧?


    另一头,宁桉死死拧着眉头,举着灯笼看棚子里的情况。


    她旁边,坐着先前?那?位老先生。宁桉阐明?自?己钦差的身份后,他就痛哭流涕,眼下正强撑着口气在讲。


    「我本是平康坊济世堂的大夫,侥幸没死在那?爆炸里。官府的人来了,说要修房子,就把我们撵到城外,给搭了棚子就走了。」


    老大夫姓唐,年过花甲,须发尽白,城外的居住环境实在太过恶劣,又劳心?劳神这么久,身体早就扛不住了。


    他说上两句话就会一喘,「开始大家都住一块,好在还有点粥和?药材,那?些被?烧伤的人也大多渐渐好了起来。可是后来就有人开始吐了……」


    「我本以为是被?吓着冷着着风了,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嗜睡,呕吐,脱力,食不下咽……老朽这才意识到,是时疫啊!」


    唐大夫说到气急,一口气上不来,连连咳嗽。宁桉心?下一慌,掏出水囊递给他,喝了两口才平静下来。


    她拧着眉深思,「棚子里现下病着的有几人?可有药物?可以医?」


    唐大夫摇摇头,「死了十余人,都埋土里了。剩下的有百来人还病着,老朽无能,只能靠着针灸之法给人吊着命,至于药物?……」


    他摇摇头,「官府说无洪无旱的怎么会有时疫,只肯给些陈腐药材,实在是……」


    「呵,」


    宁桉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吊在脖颈间下不去,她强压着怒火,拔下头上的鸾凤钗给杜景珩。


    「若真是时疫,光靠北砚不行了。告诉山南总督,先前?治下不严的事可以再算。明?日我见不到他派兵和?药材过来,他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杜景珩亦铁青着脸,接过东西匆匆忙忙往外递消息。


    每逢时疫若是处理?不当?,那?便是生灵涂炭,哀嚎遍野。眼下容不得他们犹豫,必须尽快把疫情控制住才是真。


    城内的官兵已经赶来,有的听说是时疫,脚都软了哭爹喊娘地?往城里缩。


    宁桉不和?他们含糊,郡主府的侍卫一剑下去斩了个人头挂上,杀鸡儆猴地?吓了一片。平日里光领银子不干事的官员总算哆嗦着动起来。


    第一步是先划出疫病区,宁桉手里拿着粗画出来的地?图,仔细在上面勾画。


    夜里风大,好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唐大夫找得这处地?方有山石挡着风,倒是正好,就派人连夜加固棚子,点燃火把。


    人手分配,药材药材调动,上下物?资传递……一项一项吩咐下去,等?宁桉再抬眼,天色已经半亮起来了。


    「大人,」


    杜景珩满眼血丝,神色匆匆,「城内的大夫联合会诊,都说是时疫,只是不同?于先前?出现的,这次的病症前?期不显,发作起来却?极为迅速。」


    宁桉指尖一紧,深吸一口气,「把消息传到京去,让宫里派太医下来。」


    「嗯。」杜景珩点点头,神色有些悲凄。


    今日天色铅灰,他们站在高处往下看,城墙远处安置的数千顶草屋在一夜加固下结实了不少,却?仍有寒风裹挟着茅草四下乱飞。


    那?些匍匐在泥地?里的百姓面如死灰,眼神麻木。被?官兵们一个个强抱起来,人挨着人在火堆旁蜷缩着取暖。


    天色亮起来之后他们才看见,昨夜里那?些被?树皮盖着的,都是死了的人。剩下活着的都是他们昔日的街坊,除了染病死的那?几个,其他的,别说入土为安,他们能做到,就是给人盖盖树皮,让人走得体面些罢了。


    官兵们挖了个坑,捧了石灰,把那?些尸体厚厚地?掩埋下去。


    「物?资还要多久到?」宁桉问。


    杜景珩:「飞鸽传信,如果山南那?边反应够快,今日午时就能到一批。」


    「嗯,」宁桉点点头,「看好了,别出了岔子。」


    「如果有不听安排的,」宁桉神色淡漠,眼神里透露出难言的冷漠,「直接斩了,脑袋挂树上。」


    她说完话之后,就往疫病区里跑,眼下,唐大夫连带着城里听了消息赶来的老大夫一起,熬药,扎针。


    棚子四周都用毡布挡着,里面点了火盆,一拉开帘子,难言的恶臭连带着药味,血腥味一起扑鼻而来。


    「大人,」唐大夫心?急如焚,看见她进来连忙开口,「药是煎出来了,可是给病症轻些的年轻人用了,到底效果不行。」


    他瞅着宁桉,犹豫半响,还是开口说了,「还有些人不肯服药……」


    「什么?」


    宁桉一愣,也不怕草席上躺着那?些痛苦□□的病人,好不见外地?蹲坐下去仔细查看,「为什么?」


    唐大夫长长叹息,「大人莫怪,他们,他们说这是圣主的考验,是圣主要带他们去享福了……」


    宁桉脑袋里轰地?巨响,有几秒她甚至觉得眼前?一片发白。等?宁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到最里面,重病的病人那?去了。


    「姐姐,」


    昨夜那?小孩也在那?,他蹲在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旁边,眼底含泪。


    看见宁桉过来,他摇了摇草席上的妇人,「阿娘,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大官姐姐,姐姐可好了,给了我糖,还让官兵们送来好多药材……」


    那?妇人面颊紧紧地?凹陷下去,眼神浑浊,只是痛苦地?看着他不说


    ?烨


    话。


    宁桉愣愣地?蹲在她身边,牵住人手,压着一口气说话。


    「大娘,你为什么不喝药,说不定喝了就会好起来呢。」


    那?妇人声音低微,「白光现世那?天我就想明?白了,这一切就是圣主给我的磨难,房子塌了是,眼下这病也是……」


    她把孩童往宁桉边边推推,强撑着力气坐起来,眼含希翼地?看着宁桉,「我是要去享福了,可,可这孩子还小,怕是没这福分了。」


    「有什么药,就先让他喝了吧。」


    对着那?双眼睛,宁桉鼻尖发酸,心?口堵得慌,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那?妇人眼睛一闭,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娘!」那?小孩尖叫。


    「大夫!」宁桉猛地?站起来喊,唐大夫急匆匆地?跑过来,在哭咽声里把着脉,半响连连施针。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他叹息一声,「只是若是在找不出方子,怕是也不中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宁桉低垂着头,声音沙哑,「您尽力,药材这方面不用担心?,我在这一日,就不会让他们缺药而死。」


    她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强撑着镇定地?扫了一眼这里躺着的人。


    他们都是平康坊爆炸案的受害者,本身就伤到了,还未养好又遭疫病,也就比旁人更奄奄一息。


    眼下,这些人面色灰暗地?躺在地?上,早在连日的煎熬里心?如死灰。


    医人先医病,医病先医心?。


    宁桉绷着脸往外走,杜景珩进来寻她,也知道了这事,有点难过,又狐疑不解地?问,「大人,这圣光教当?真洗脑至此,让他们连药都不喝了?」


    宁桉低声回答,「他们想的不是圣光教,而是前?些日子被?官吏们不管不管的态度吓到了,只能拚命安慰自?己,安慰久了,也就不想活了。」


    她定定地?看着蹲在妇人身旁低声啜泣,哭累了不知不觉趴着睡着的孩子。


    他一直听娘的话,强撑着不睡,可病这种东西,哪里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解决的呢。


    「药是有限的,」宁桉呢喃着说,「反正我都快死了,别救我了,先救救我孩子吧……」


    杜景珩眼眶一酸,满面动容。


    「我再去催催山南那?边。」他一抹泪痕,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眼下,着营地?里所有的人,都在为了这场疫病奔忙。


    宁桉心?底发闷,掀开帘子往外一走,忽地?被?人扯住了胳膊。


    「宁桉!」江晏青翻身下马,面色发白,向来平静的眼神充满焦急。


    他飞快地?开口,「你听我说,这次疫病有问题。」


    什么?!


    宁桉面色一变,拉着他匆匆忙忙跑到无人处,顾不上太多沉着声发问,「怎么回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晏青从怀里掏出两份东西,一边塞给宁桉一边匆匆忙忙解释,「余家寨藏了两份东西,这是圣光教向北砚,甚至山南官员行贿的账本。」


    他取出一张信纸,这纸是越国专门用来传密报的纸张,遇药显色。


    「圣光教教主是越国的死士,这是他的密信,上面说让他把一个包裹藏到难民?营了。」


    江晏青面色发青,他找到东西后立马赶回来,一路就得知北砚郡外出了事。赶来之后再找了两个病人一把脉,心?下已经确认。


    「越国早年有过一场疫病,好在发现得及时,还未传开就被?控制住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包裹里,就是当?时病死之人的物?件。」


    宁桉面颊肌肉抽动,她抢过信纸,死死地?盯着上面看,胸口气得生疼。


    「他们可真是好手段!」


    眼下发火没有丝毫作用,宁桉强压着怒火,把东西往袖里一塞,定定地?看向江晏青。


    江晏青看着她,反倒先开了口,「我之前?研究过这病,只是没遇过病人,不知道有没有效。」


    他轻轻地?笑?了笑?,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与沉重,「接下来我会一直待在这研究药方,其他的事就拜托你了。」


    宁桉点点头,太医来到这需要时间,更何况,江晏青的医术未必比太医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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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若说还有人能够研制出时疫药方,那?也只能是他了。


    「身份,药材什么我会搞定,」宁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扯着脸疲惫地?笑?了笑?,「谢谢你。」


    江晏青也笑?了笑?,眉眼间的压抑总算散开了点,他换了一身衣服,只是带着斗笠遮掩身形。


    「这是预防的药,我先前?研制出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总归比没有好。」


    江晏青往宁桉手里塞了一颗蜡封的药丸,「这里还得靠你,别把自?己逼倒了。」


    「嗯……」


    宁桉闭了闭眼,鼻尖发酸,出了京之后,先是连日的奔袭赶路,再是各处探查消息,算上去,她已经很久没休息好了。


    方纔在棚子里,借着水光宁桉看清了自?己的面容,面色白得像鬼,脸颊却?血一样飞红,比病人还像病人。


    宁桉一把把药塞嘴里,也不嚼,生吞了下去,急匆匆地?走开,「我先走了。」


    江晏青看着她离开,而后飞快转身进了草棚里。


    「你是?」


    唐大夫正在磨药,看见一个身量高挑,被?斗笠遮得严严实实的少年闯进来,面色疑惑。


    「大夫。」


    江晏青匆匆忙忙解释一声,蹲在病人旁边,一把把上脉。


    指尖刚放上去,那?歪躺着的男子面色忽地?一变,哇地?吐了出来。


    恶臭瞬间扑鼻而来。


    「石灰呢?!」


    唐大夫色变,急匆匆地?赶过来,时疫的传染性不是开玩笑?的,近距离接触呕吐物?风险颇大。


    「小心?!」


    却?那?少年面色不变,躲开后把男子扶起,先是掐着看了眼睛和?舌像,而后沉默片刻,不知从那?取了银针,动作飞快地?下了针。


    「这——」


    几位大夫都凑过来,他们都是行家,自?然也能看出这人施针的手法不无不妥,有些本事在身上,也不敢出生惊扰了人。


    膻中、肺俞……


    每一针都下在意想不到的位置,大夫们越看越焦心?,却?见那?少年猛一拔针,男子浑身巨震片刻,面色尽然好转起来。


    「赫,赫……」


    他躺在草榻上上大喘气,如同?濒死之人,几位大夫却?纷纷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能喘就好,怕就是不能喘。


    「病重的在哪?」腥苦药味里,江晏青问。


    北砚(五)


    「大人我冤枉啊大人!」


    高台之下, 吕长梁面色灰败,声嘶力竭地哀嚎。


    现下他浑身衣袍杂乱,混迹着烂泥和?唾沫,乌纱帽早不知道掉去哪去了, 发?冠散落, 杂草一样垂在耳边那里还有之前威风堂堂的样子。


    「我不知道会有时疫啊!」


    吕长梁语无伦次, 在知道难民营里有时疫爆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可还是忍不住狡辩一下, 「都是下官识人不清,被看守难民营的官吏蒙蔽了眼!」


    「大?人啊,」他扑倒椅下, 涕泪交加地哀求,「求您饶下官一命吧——」


    宁桉翻看着手里的折子, 连天连夜的忙碌让她面色不由自主地显出灰白来, 眼眶通红,像是浸在了血里, 可眼下居高临下地坐在高座上,却是一片平淡的神色。


    「识人不清——」


    宁桉合上折子笑?盈盈地开口, 她视线扫过下方众官, 「很好, 除了吕大?人,还有谁是识人不清的?」


    吕大?人。


    熟悉的称呼, 自从出仕以来,吕长梁每日都听着这几个?词, 可今日耳畔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他止不住头皮发?麻。


    「大?, 大?人——」


    卢浔跪在下首,一副憔悴模样,胆战心惊地看着上方的红衣巡抚,呢喃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宁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巡抚大?人,」


    杜景珩神色匆匆地从堂外跑进来,路过吕长梁的时候,故作不经意模样踢了一脚。


    吕长梁酒囊饭桶惯了,那里抵得过着年轻后生,被一脚踢开到一旁,敢怒不敢言。


    「关?于北砚官府赈灾一事?上的所?作所?为,都查清楚了,」杜景珩递出一封折子,「山南来的官员也到了。」


    「来的是谁?」宁桉看着手里的折子,翻了两页,冷笑?一声问?。


    「山南提督黄大?人。」杜景珩俯身回答。


    宁桉诧异片刻,本以为会是山南省的二三把手官员来,没想到提督本人竟然亲自来了。


    再一想,这位黄大?人眼下正值壮年,很有调回京都的意思,眼下过来,怕不是想着借借郡主府的东风。


    呵,宁桉心底冷笑?,主管一个?省还能出这么大?纰漏,别的不说,光圣光教散播谣言一事?,隆狩帝就不可能让他回去。


    「正好,我要斩北砚官,怎么能没有黄大?人的同意呢,」


    宁桉放下折子,手里抚摸着冰冷锐利的尚方剑,「请黄大?人进来吧。」


    高台下,吕长梁一听这话,两股战战,面如金纸,官袍下一片腥臭味传来,竟是硬生生吓尿了。


    「大?,大?人!」他抖着声音喊。


    山南提督黄有良,总管省内所?有事?务,是郡守吕长梁的直系长官。


    他年过四十,一身红色直襟,环佩戴冠,衣袍齐整。被杜景珩引进堂内时,一眼看见这狼狈一幕。


    黄有良眉毛不由得跳了跳,挤着副笑?脸开口,「下官不知巡抚大?人已至,加之省内事?务繁多,来迟一步,还望大?人恕罪。」


    宁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账册一甩,啪的一声巨响。


    「不迟,黄大?人来得正好,正赶上本官问?斩叛贼一幕。」


    「啪!」


    黄有良色变,震惊地看着朗月郡主袖手一抽,寒光出鞘,锋利冰冷的长剑直抵吕长梁脖颈。


    鲜血缓缓流下,剧痛传来,吕长梁瞪大?双眼,厉声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


    「郡主这!」黄有良下意识拦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那慑人的气势逼了回去。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黄大?人是要谋逆吗?」宁桉冷声发?问?,手中剑再逼一寸。


    「这,这,」黄有良神色一惊,下意识回话,「不不,巡抚大?人,下官不敢。」


    宁桉笑?了笑?,俯下身看向吕长梁,「还记得我昨夜说的吗,收好你?的脑袋,等我来取。」


    「吕长梁啊吕长梁,我本以为你?就是能力差点,没想到你?竟然敢收越国的银子。」


    轰——


    此话一出,满堂色变,黄有良不可置信地瞪着北砚诸官,对上一双双躲闪的眼神,大?惊失色。


    「你?们?!」


    「大?人,」卢浔忍不住求饶,「我们冤枉啊!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那圣光教与越国有牵扯!」


    不是爆炸案处理?不当?吗,怎么又牵扯到了圣光教了?!还有越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黄有良脑内嗡嗡响,这几年吕长梁没少给他送银子送人,他还想着赈灾不力这件事?拉他一把,没想到这孙子暗地里给他惹这么大?的祸!


    早知道牵扯到越国,进来的时候他就一句话不会说!


    想到吕长梁给他送的银子可能是赃银,还在他的府上,黄有良一时间坐立难安,心慌意乱。


    宁桉冷眼看着黄有良追悔莫及的神色,暗地里摇头,做上属做到黄有良这份上的,也是没谁了。


    难怪这人京城关?系跟网一样密,都没能调回京去。


    「黄大?人,」宁桉指了指地上的册子,冷眼看向北砚众官,「既然诸位大?人不愿意说实?情,那好,我来说。」


    「圣光教导致平康坊大?爆炸,一时间伤亡无数,吕大?人查不出来就算了,竟然还敢收受圣光教的银子?!」


    宁桉一句一句地说,吕长梁涕泪交加,抖着手指着卢浔怒骂,「大?人,都是这个?贱人啊!下官不知道啊,是这个?贱人说有商人愿意献银子重修平康坊的!」


    「我!」卢浔面色一白,焦急开口。


    「慌什么,」宁桉冷声打断,「卢浔被你?指派去重修平康坊,因畏惧巡抚到来导致你?两官帽不保,于是放弃灾民,彻夜赶工,修了个?花架子,可惜银子还是不够。」


    时疫传染性强,城外可以搭个?棚子暂住,可万一郡城里也爆发?起来,那就不够了。


    刚好,平康坊大?爆炸,附近的百姓都避着那走,虽然是个?花架子,但总比没有强。


    为此,宁桉特意让将士去查探情况。不料,卢浔等人还真是给了她天大?的惊喜。


    为了省钱外加赶工,那些外墙都和?纸糊的一样,几个?将士用力一推,房子竟然倒了?!


    看见碎块落地扬起灰尘的时候,宁桉脑子都炸了。


    她看向卢浔,「于是你?接受了伪装成富商的余家寨寨主的贿赂,帮他引荐一个?人给吕长梁。」


    宁桉轻讽一声,「至于代价,则是他彻底垄断城内的米面交易,官府只是表面过问?。」


    那日进城的时候宁桉就察觉了,城外检查的将士看似是收了余老六的钱才查得不严,可实?际上,那几日满城戒严,若不是上头示意,那官兵会敢?!


    不是个?个?都是只要银子不要命。


    卢浔不曾想一切被查得这么干净,一时间心如死灰,不甘心地哀嚎两声,「大?人,下官当?时不知道这事?啊!这,这也是想早点修好平康坊好让百姓住进去!」


    道貌岸然。


    宁桉算是开了眼了,如果说先前的王怀等官员是伪君子,这北砚上下,可尽是真小人啊。


    「卢浔,你?猜圣光教怎么造成这么大?爆炸的?」


    宁桉讥讽地提问?,一双眼冰冷锐利,强压怒火。


    「若是真是火器,能运这么多火器进到郡城里,我大?景也没什么打仗的必要了,」宁桉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似笑?非笑?,「正好,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大?人,」堂外有侍从跑入,「余家寨余老六等人已经抓到了,运到城里的面粉也找到了。」


    面粉?


    黄有良这一出戏看得满脸茫然,爆炸案关?粮商,关?面粉什么事?。


    宁桉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她抽回手嫌恶地擦擦,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剑斩了吕长梁的脑袋。


    「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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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啊啊啊啊!!!」


    猩红的血液顿时炸开,溅射到卢浔面上,温热的触感缓缓流下,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砸落在地的头颅,尖叫出声。


    「郡,郡主!」


    大?堂内,官员被这说杀就杀的作风吓得两股颤颤,一半软倒在地,另一半吓得连滚带爬,瘫在地上神经质一样的抽动。


    「为官不仁不立,向上行贿,向下贪污,勾搭敌国。吕长梁,就因你?的不作为,烧死的,病死的百姓不计其数,都这种?情况了,你?竟然还想着瞒?!」


    宁桉冷冷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颅,鲜血溅到她的袍角,猩红的裙摆上开出濡湿的花,她笑?了笑?,眼底满是怒火。


    「就凭这些,都够我杀你?好几次了。你?若是有什么怨屈,阎王殿里尽管去告!」


    「来人!把人给我绑上!」


    堂外侍卫匆匆上前,宁桉抖抖手中剑,笑?着看向黄有良等人,「黄大?人,请吧——」


    ***


    城外难民营,一日修缮下来,这里好歹能看出个?营地样了,官兵们面色沉重地跑来跑去,那些受伤的,病重的百姓却满眼麻木地蹲坐在一旁。


    咚咚咚!


    安静的营地内忽然被一声锣鼓声响唤醒,百姓们无神地顺着声音望去,第一眼,却看见了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啊!」


    有儿?童不由得尖叫一声,往父母冰冷冷的怀里缩,眼底却没什么惧怕的情绪。


    这几日,他们已经见到了太多死人了。


    宁桉持着剑站在搭起来的台上,脖颈发?涩,她深吸一口气,一旁的侍卫再次敲响锣鼓,咚咚咚的声响里,高台下终于聚过来一群百姓,昂着头看上面。


    「诸位,」宁桉朗声喊,她手一指一旁搭建起来的碧纱橱,「大?家都是平康坊爆炸的受害者,也都听过什么圣光现世的传言!」


    「我是京城来的巡抚,代天出巡,今日来这,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圣光现世,都是谣传!」


    她在台上喊,听见圣光教几个?字,地下行尸走肉一样的百姓才算是有了点动静。


    他们都还没有染病,至少没有疫病区里躺着的人严重,眼下,也还能强撑着凑过去看。


    那碧纱橱里堆积着满满几袋面粉,都是府库里的陈面,发?黄发?黑,可依旧散发?着一股粮食的香味。


    「咯登——」


    凑在最前面的孩童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下一秒,就被神色惊恐的父母死死摀住嘴往后拖,生怕被官员看见。


    宁桉看见这一幕,眼前一酸,按照道理?,应该像圣光教那样,用新鲜的面粉,潮气轻,这样爆炸的威力才足够大?。


    可看着收缴出来的,洁白微黄的面粉,宁桉犹豫了。


    这般年代,每一口面,都是难民营里想吃却又吃不到的东西。


    最后,她让人拉了郡城府库里,因为看管不当?发?霉生虫,早已不能吃的面粉来。


    最讥讽的的是,开始赈灾,难民营里还没死这么多人的时候,卢浔等人就是用这种?面粉来做赈灾粮,才导致那么多人身体飞快虚弱,最后染上时疫。


    「大?家都看好了,看到底是不是圣主显灵,当?真要革了大?景的命!」


    宁桉一挥手,有侍卫将百姓劝离到早已画好的红线之外,长长的风管连接着碧纱橱,将士一踩风门,轻飘飘的面粉被吹扬起,在橱内旋转翻飞。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随着那翻飞的粉尘移动,下一秒,却见火光乍起,巨大?的声浪席卷而?来。


    「崩!!!」


    「啊啊啊啊啊——」


    沙尘被排山倒海一般的气浪掀飞,碧纱橱被整个?炸毁,迸溅的木材在高温下燃起熊熊的烈火,一时间,空荡荡的地面上,燃成一片火海。


    黄有良简直要骂人了,刚才那一下,吓得他直接从高台上的座位跳起来。


    可他还不算是太惨的,以卢浔为首的北砚官吏被捆着扔在高台之下,碧纱橱的旁边。他们昨夜就被压着跪了一夜,眼下爆炸一起,声嘶力竭地哭嚎。


    「疼,好疼啊!快拉我上去啊啊啊啊!」


    「火,着火了,救救我,救救我啊!」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卢浔袍角被迸起的木柴点燃,火焰瞬间吞噬而?上,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如厉鬼,挣扎着向前爬动。


    「这会不会太……」黄有良一扫眼,被吓了一跳,连忙往里缩。


    「大?人,官吏的处罚……是不是要等等刑部,万一这些人罪不至死呢?」


    「罪不至死吗,」


    宁桉站在台沿,漠然地看向下方挣扎的官吏,这些人,每一个?手上都捏了黑钱,每一个?手上都沾了人命,但凡吕长梁下命把灾民丢到难民营的时候他们站出来反抗一句,就不会有今天。


    「他们等着刑部给他们申冤,然后在上下关?系一找,斩立决变秋后问?斩,再到关?上几年,万一命好遇上大?赦,就能拍拍屁股出来了。」


    宁桉侧眼看向黄有良,眼里压抑不住的戾气,语调却很轻很平,「那那些被烧死的,炸死的,饿死的病死的百姓,又等谁来给他们申冤呢?」


    「这。」黄有良说不出话了。


    宁桉再看向下首,碧纱橱引发?的火焰很快被官兵熄灭,留下一地漆黑。那些百姓中,很多人都被那天的爆炸吓破了胆,眼下浑身战栗,怕得不行。


    可他们还是死死地盯着黑地里的灰烬。


    「这就是爆炸的真相,」宁桉呢喃开口,她很想大?声吼,可声音已经哑了。


    「平康坊内的粮油店铺东家被暗中杀害,大?量的面粉被圣光教的人运进来,堆在屋子里。」


    「面粉越堆越多,于是,只需要一点点风外加一点点火,就能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炸毁,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的面粉都炸了。」


    「这就是天降白光,这就是圣光现世。」


    宁桉有些想哭,现代的时候,由于短视频等科普等的普及,许多人家都知道,不能在堆面粉的屋子里引明?火。


    可就是这样,面粉厂爆炸的时候,也把许多人吓得要死。更何况,这是古代,连识字的人都没有几个?的古代。


    台下的百姓已经愣住了,他们直勾勾地盯着一旁残余的两袋面粉,肌肉僵硬,神色狰狞。


    谁也没想到,毁了自己家里的爆炸,竟然是这随处可见的面粉造成的。


    冬天来了,他们也囤了好多面粉过冬啊。


    「朝廷已经知道大?家的苦难,本官就在这,时疫,我和?大?家一起治;屋子,我和?大?家一起修!平康坊一日不好,本官就一日不离开!」


    宁桉拔出手中尚方剑,银白的剑刃映出一张张欲哭无泪的脸,她剑尖一指挂着的头颅。


    「这是北砚郡守吕长梁,在职期间,他贪污腐败,欺下媚上,也是他,贪污了朝廷的赈灾银子,纵容了圣光教教的恶行。」


    一双双瞪大?的眼睛里,宁桉剑尖一移,跃下高台,指着苦苦挣扎的卢浔等人。


    「爆炸那日,也有许多百姓像你?们一样,被火烧全身,痛苦挣扎,」


    宁桉定定地看着他们,「也有一些,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没想到会遇到比死更可怕的事?。」


    「如今,你?们就去给他们偿命吧。」


    她剑尖一挑,连斩百官。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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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狰狞痛苦的嘶号声中,一颗颗人头落地,血液喷涌而?出,一些溅在宁桉被燃得暗淡的袍角,更多的,顺着爆炸留下的灰烬,一路蔓延开来,最终停在百姓脚下。


    「呜,呜呜呜呜——」


    「嗯,呜呜呜呜呜……」


    天色依旧铅黑如墨,正午时分了,半点太阳都不见,黑沉沉的天空下,荒凉的旷野里满是烧焦和?血腥的气味,灰烬被风扬起,扑在宁桉的脸上。


    营地大?门敞开,运送来自山南各郡的,来自大?景各粮仓的草药、粮食的马车缓缓驶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辆接着一辆,有各地的大?夫,或年轻,或苍老,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饭点,熬好的粥一桶一桶地运进来,米香扑鼻,顺着风飞到了聚集着的百姓处。


    「呜,呜呜呜呜……」


    微弱而?细碎的哽咽声响起,宁桉倚靠着剑,眨眨眼,笑?了笑?,苍白的面容上笑?意竟然有些温和?。


    「我在这,管他是圣光教也好还是什么也罢,没有人能索你?们的命。饿了,就喝粥;病了,就吃药,相信朝廷,相信我。」


    「求求你?们了,别放弃自己。」


    「会好起来的。」


    北砚(六)


    「大人, 新到的一批药材已经安排到位了。」


    「大人,已经?排查过城里的百姓了,平康坊的空地也已经备好?了……」


    几座草棚子拼成的大殿里,宁桉垂眸坐在上首, 不断地翻看着桌上的文?书。


    灾后?重建, 时疫防控……虽说已经把北砚郡牢牢捏在手里, 可她该干的工作依旧不少?。


    「城外大夫怎么说?」


    写好?最后?一笔奏章,宁桉略微松了一口气, 抬眼看向下首的官员问。


    「还是没能研制出对?症的方子, 」北砚官员猛地站起,战战兢兢地回答,「不过重病的那几个百姓, 已经?有了好?转的征兆。」


    他回话的时候酝酿再?三,生怕哪里做得不对?, 被这位京城来的巡抚盯上。


    「城内呢?」


    宁桉强打起精神, 看着下方官员一个一个上来回话。


    黄有良被高台下咕噜咕噜血地里滚的脑袋吓破了胆,连夜跑回了山南, 只传消息说全权配合巡抚赈灾。


    吕长梁私宴贿赂巡抚,自然不可能把北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带上。


    那日殿里的, 全是他的亲信, 如今这些?人人头?落地。宁桉对?着北砚官册提了下面的人上来, 只要能干实事,也不怕他们有异心。


    上一批阳奉阴违的, 脑袋就挂在大殿外呢。


    想到这,萧山石, 原北砚衙门?里的医官,现下被提起来专管城内时疫防治, 悄悄地打量一眼上首阖眼沉思?的少?女。


    他们那夜得知巡抚已至,还没来得及去,就被吕长梁等人派人拦住。


    那时萧山石还暗恨,不料一朝之间天旋地转,时疫,贪污等等罪名一来,那夜的官员有一个没一个全没好?下场。


    想到这,萧山石恨不得长念两声阿弥陀佛。


    不知道是为了恐吓还是什么,巡抚并未在官府里办公,反倒是带着提拔上的官员,一齐坐镇北城门?外,百姓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办事。


    不想来,也行?,虽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斩了你,可危难之际不与民同在,日后?的官位,可要斟酌斟酌了。


    「北砚郡城内陆陆续续有时疫爆发,好?在控制得及时,没有大范围传开——」


    萧山石肃穆地说,想了想,补充一句,「只是若是一直没有对?症的法子,怕是撑不住啊……」


    灯火晃晃悠悠地照在眼睑上,宁桉心下发沉,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太医也到了,可无论是民间大夫还是宫廷御医,通通没辙。


    还是靠着江晏青的那套针法,才勉强压制下去。


    这场时疫,早些?年是在越国一府邸上爆发出来的。


    根据江少?景留下的资料,那次越国便无法根治,最后?为了大局,坑杀焚烧了府内上百余人,才最终压下来。


    如今,若是处理不好?,最后?压不住的时候,为了保全大局,可能会屠城。


    屠城……


    想到这,宁桉心底压抑,深吸一口气,把给宫里的奏章迭好?,放下笔起身。


    「我去疫病区看看,急事派人去通知我。」


    临走?前,她匆匆忙忙甩下一句。


    出了棚子,今日天色竟然好?了不少?,虽然没有太阳,可云很?薄,照得天地间一片亮堂。


    「大人。」


    「大人好?——」


    一路去,有来往的官兵百姓笑着和她打招呼,宁桉扯了个笑脸,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作为主心骨,她不能在百姓面前露出灰暗消极的一面。


    眼下,营地里一桶桶石灰被洒到地面,草棚被再?次修缮,加上了毛毡,暖和不少?。


    有些?病轻的妇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面上不再?是之前灰败暗淡的颜色,虽然犹带病容,可精神却好?上不少?,看见宁桉过来,连忙往里让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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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里面病重着呢,您还是别进去了。」


    大娘劝到,宁桉笑着看她,摇了摇头?,「没事,没道理你们进得,我进不得。」


    她视线落在几位大娘手上的草席子上,心底突然一松。


    亲眼掀开爆炸骗局,再?看着宁桉一剑斩杀贪官污吏。身前有大夫看诊,营地里的炉子也时时刻刻熬煮着药和米粥。


    痛哭一场后?,这些?本来心如死灰的百姓,一朝之间又找回了求生的念头?了,病重的不再?抗拒吃药,病轻的更是主动站出来,帮着照顾其他人。


    百姓就是这样,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圣贤大道理,可只有有人愿意帮他们,他们就有勇气活。


    谁想死呢。


    本来难民营里的病人都是躺在烂泥里的,有心灵手巧的妇人看不下去,找了地里的秸秆编成席子,宁桉还得了最精细的那床。


    瞅了瞅来送东西大娘期翼的眼神,宁桉没有拒绝,收下东西,夜里就躺在席子上草草休息。


    「大人,」


    掀开毡子躬身走?进棚子里,宁桉一抬眼,有小?医童急匆匆地迎上来讲。


    「今日里重症的病人又多了五个,原来的病人倒是有几个好?转了许多,很?快就可以从?重病区出去了。」


    重症的病人大多虚弱至极,受不得风,因?此,这间棚子被捂得颇好?,只定时换换气。


    宁桉笑着谢过小?童,抬脚往最深处走?。


    一打眼,她就看见戴着斗笠的江晏青。


    这人身份到底见不得光,前几日还好?,眼下太医到了,就不好?再?露面了。


    他斗笠上有层层迭迭的黑纱,垂落到小?腿处,将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太医见他这模样,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后?来见宁桉一副默许的样子,加之江晏青医术确实是高,才默默闭了嘴。


    「姐姐来了!」


    江晏青背对?着她,正蹲在小?童旁边替他施针。那孩子叫红娃,他的娘亲病情开始好?转,他也没抗得住,到底发病了。


    或许是一直记着宁桉给的那块糖,每次她来的时候,红娃都很?兴奋。


    听见声音,江晏青顿了顿,接着把红娃按着躺好?,拔掉银针之后?才起身回头?。


    「宁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晏青轻唤了一声,他蹲着施针太久,眼下起得一急,眼前不由?得发黑,踉跄一下。


    「哎小?心!」


    宁桉连忙上去把人扶住,一搭上手,才发现本就瘦削的少?年,这几日下来,更是形销骨立。


    「还有要施针的吗?」宁桉问,心下发叹。


    医术本就玄妙,针灸更是其中之最,下针的角度,力道,手法样样都有讲究。江晏青那套针法,虽然有效,却是他少?时自创,用针颇险,有几针看着像奔着要人命去的一样。


    因?此,他虽不藏私,坦率地教了其他大夫。可眼下,重病的这些?必须由?他亲自动手。


    「剩下的都还没到时辰。」站稳后?,江晏青摇了摇头?,和宁桉一同往棚外隐蔽处走?。


    才站好?,他一伸手,宁桉就很?乖地把手递上去。


    江晏青在给她把脉。


    「还好?,」片刻过后?,江晏青紧绷的眉梢一松,笑了笑,「除了疲惫过度,其他没什么。」


    宁桉都要感?慨自己福大命大,日日里往重病区跑,再?加上熬夜办公都没染上时疫。


    这具身体自她醒来之后?,当真是大病不犯小?病不断。


    「你没事吧?」


    宁桉看着江晏青眼下的青黑问,江晏青白日里施针看病,晚上不停地改方子试药,日夜都不能休息。


    「还好?,」江晏青摇摇头?,眉眼间笼上一层郁气,「圣光教查得怎么样了?」


    宁桉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


    抗疫走?上正途后?,圣光教和越国的事却不能不管。虽然出于种种顾虑,不能直接对?百姓说明真相,但是必须把消息传回隆狩帝处,早做准备。


    「衣服的来历倒是查清楚了,」宁桉酝酿着开口,「余家寨里也派兵清剿了,只是那个教主,一直不露面。」


    「这也正常,」江晏青点点头?,「越国和大景的情况截然不同,能被派出来做事的,是官,也是死士。」


    「在隐姓埋名这一方面上,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见宁桉沉思?,他补充两句,「当然,这种人不多,培养也颇为费力,短时间内倒不用操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宁桉点点头?,眼下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尽快研制出方子。


    越国敢玩投毒这一手,他们能防,可大景地大物博,谁知道那个偏远地方会不会出了纰漏。


    只有尽快研制出药方,才能改变局势。


    毕竟……时疫这种双刃剑,越国手上估计也只有这么一个病种。


    「我和太医商讨了一下,已经?定下大概的方子了,」


    江晏青叹息一声,「现在就等用了之后?看看效果,再?进行?删改。」


    宁桉沉默不语。


    时间,他俩都默契地忽略了一个地方。


    江晏青只有七天时间,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


    若是到时间了药方还没定下,该怎么办?


    宁桉不说,江晏青也不说。他笑了笑,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黄澄澄的果子,放到宁桉手上。


    「柿子?!」宁桉低头?一看,一时间愣住,「你哪来的柿子?」


    江晏青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峦,「之前去余家寨的时候摘的。」


    「吃吧,」他十指一合,「你不是不喜欢见尸体么,难受的话,吃个柿子缓缓。」


    不喜欢见尸体?


    宁桉恍然一愣,半晌恍然大悟一般反应过来。


    江晏青还是副君的时候,他们到宫门?外,看见威远侯夫人的尸体被拉了出来,那时候宁桉拧着眉,江晏青问了后?解释了几句。


    没想到这人竟然记得。


    一时间宁桉有些?啼笑皆非,心底发闷。


    江晏青带着斗笠,视线很?轻很?轻地看着她,说起来,这人似乎没有昔日郡主府内高冷孤僻的样子了。


    可他现在这样,却让宁桉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夫!大夫!」


    一旁棚子里忽然跑出个小?药童,看见江晏青后?神色匆匆地大喊,「有人又吐了,您快来看看。」


    江晏青神色一凛,飞快把斗笠拉好?,转身朝棚子里跑去。


    「把人扶起来,药呢?」


    他一边取针一边冷声吩咐,动作飞快地一扯那人衣领,脏污沾在他袖口,持针的手腕骨节棱起,苍白瘦削。


    宁桉握了握手里的柿子,转身离开。


    圣光教被判为□□,剿灭余家寨等倒是可以让山南发兵。


    可牵扯到流言,疫病的仍是机密。宁桉作为巡抚,自然不能脱身去查,只好?把事情交给杜景珩。


    作为天子直臣,他是除宁桉外最适合查这事的。


    江晏青带回的资料有些?很?有用,杜景珩虽不明白这些?信件到底是哪来的,可也隐隐约约知道和营地里默默出现的斗笠男子有关。


    他识趣地不问,一通调查下来,还真找到了点东西。


    「大人,」杜景珩一指舆图上余家寨一处,「余老三招了,衣服是他想办法丢到难民营的。」


    那件衣服如今已经?被焚烧,可宁桉见过了,破败的棉袄特意制成景国常见的样式,有问题的是缝在衣服里的东西。


    「天气寒冷,难民营的百姓遇见一冻死的乞丐,身上穿着着衣服,就拔了取暖。」


    快冻死的情况下,谁管你是不是死人身上穿的。


    宁桉深深拧眉,最开始穿袍子的人已经?病死了,尸体和乞丐的一起,早早被唐大夫组织着烧了埋了。


    线索断了,可还不能说唐大夫有错。毕竟在古代,病死的尸体最好?的处理,就是火烧。


    「派人盯着周围,」看着舆图,宁桉深思?,「圣光教暴露,被连根拔起,爆炸案真相也被抖露出来。」


    在百家报的大力宣扬之下,圣光教利用面粉导致爆炸一事传遍四处,百姓又恨又怒,惊醒了许多,就连原来懵懵懂懂成为教徒的百姓,也有大批人主动自首。


    「他们筹备这么久,不可能看着我们破局功亏一篑,」宁桉冷笑一声,「眼下就看这场疫病能否压住。」


    「压不住就不用再?特意做什么,」


    她眸底光芒晦暗不明,「要是压住了,若我是圣光教教主,一定会对?主管官员动手。」


    试想,一个刚做出成绩的官员,一朝莫名其妙死了,再?配上点什么违逆圣主的传言,再?人造两个天降异象。


    宁桉想想都知道,那时候北砚会有多震动。


    到时候,先前赈灾的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大人,」杜景珩皱着眉,「不然,您还是避避风头?,至少?身边多带点人,或者进城里去。」


    宁桉嘴角一扬,虽说她不会武,可是靠着那堆稀奇古怪的药物和暗卫,别人想一出手就弄死她,难度可谓登天。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他不是冲着我吗,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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