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霄只回答了对琴桑的看法,并未说出心里关于扶玉的想法,但扶玉从他的眼睛里都看见了。


    很好,没办法说服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谢清霄那样的人,要不是对谁有好感,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


    他下眼睑因为修炼瞳术的关系,比一般人要红,眼尾的银色剑印是最精妙天然的装饰,将他俊美出尘的面容衬得华丽冰冷。


    他望着她,眼中理性与感□□织。


    扶玉整个人都因为他主动外放的情绪紧绷起来,她手扣紧了桌面,谢清霄适时地转开头,让她得以松口气。


    “我想你应该需要一个人待一会。”他利落地站起身,“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话他就出去了,扶玉没去看他的背影,顺势坐到桌边的椅子上,艰难地平复着呼吸。


    不多时,门口又有些响动,扶玉抬眸看去,是小锅。


    她半个身子藏在门后,静悄悄地盯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扶玉慢慢坐直身子,开口道:“想看就进来看,不必偷偷摸摸。”


    小锅面上划过一些迷惘,沉默半晌,迈开步子走进来。


    她走得很慢,很小心,好像生怕她突然出手伤人。


    真是高估她了,她一个纯粹彻底的凡人,怎么伤得了她这样的神仙?


    哪怕是琴桑的一个仆从,修为也已经不低了,大部分时间,作为元君的琴桑都不会亲自出手教训谁,往往都是吩咐小锅动手。


    小锅不愿随意伤人,又不能不听琴桑的吩咐,只能每次动手之前为难地道一句得罪。


    如此,被打伤的人也不会怨恨她,只会怪琴桑仗势欺人不讲道理。


    琴桑事后总是嘲讽小锅,说话做事总想着两头讨好,就一头都讨不好。在被打的人那里即便因为道歉不会被怨恨,可到底是被她打了,心里还是不舒服的。而在主人这里,听到那个道歉,也是一种对琴桑作为不赞同的表现,那琴桑也不会喜欢她。


    小锅每次都安安静静听着,听完总会被琴桑责骂一句“没用的东西”。


    是了,比起天生仙体,即便脑子不好也修为蹭蹭上涨的琴桑,小锅确实算是“没用的东西”,被这么责骂她也没什么怨言。


    站定在扶玉面前,小锅仔细看这张脸,谢清霄在的时候,她好像怕极了,谢清霄一走,她就看得目不转睛。


    “看得如何。”扶玉现在面对这种事已经相当平静,甚至可以探探对方的口风,“我与绮霞元君是不是一模一样?”


    她一开口询问,小锅就受惊了一样后退了好几步。


    片刻,她再次看过来,沙哑地开口说:“你一点都不像元君。”


    扶玉有些意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不像。


    “你是凡人,修为不及元君。穿衣打扮过于朴素,审美也不及元君。”她一一细数,口中竟是字字偏向琴桑,“你心思深沉,也不及元君磊落坦率。”


    话到这里,小锅忽然眉目一凛,脸上的疤痕为她增添不少凶狠。


    “这样的你,凭什么得到剑尊的青睐?”她盯着扶玉质问,“你处处不如元君,怎敢与元君抢夺道侣?还在剑尊面前提起元君,你怎配提到她的道号?”


    “……”误会了,别的她不好解释,但她真的没有要和琴桑抢道侣的意思。


    扶玉刚想解释,小锅忽然跌倒在地,身体痛苦地颤抖起来。


    下一瞬,谢清霄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看地上的小锅,又看看扶玉。


    多么熟悉的一幕。


    梦中琴桑惩罚小锅,每次都能被谢清霄撞见。


    就算不是受罚的时候,小锅身上的伤也总能被来这里“接任务”的谢清霄“无意”看见。


    谢清霄不会干涉别人管教自己带来的陪嫁仆从,但他会因理念不同越发疏远琴桑。


    他通常的反应都是什么都不说,皱皱眉转身离开,或者道一句“你有事忙,我改日再来”就走了。


    琴桑每次都会大发雷霆,感觉被戏耍了。


    但她的脑子又有些不明白谢清霄这来去匆匆是为什么。


    扶玉深呼吸了一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小锅,还没开口说什么,谢清霄已经用剑气将小锅赶得很远。


    “犯病出去犯。”


    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扶玉呆住了。


    小锅也呆住了。


    她看谢清霄的那个眼神,像是怀疑他被人夺舍附体了。


    扶玉何尝不是?


    她表情复杂地望着谢清霄,就差说一句:脏东西一边去!离开谢清霄的身体!


    谢清霄赶走小锅就问扶玉:“可有收获。”


    说正事好啊,就说正事。


    “没有。”扶玉先否认了,又改口,“有一点。”她看了一眼门口的位置,直白道,“剑尊魅力不凡,前任道侣的仙婢也对剑尊情有独钟。”


    谢清霄停顿了一下,解释:“我和她话都没说过几句。”


    扶玉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我提到这个是想说一些旧事。”她一股脑地把梦里小锅干过什么都告诉了谢清霄,也算是得了琴桑的梦,替她做些事。


    这个“她”其实还要打个引号。


    对百尺崖和容华宫惊人的熟悉感,让扶玉越发怀疑自己。


    她没说的是,刚才小锅突然倒地,她手下意识抬起来,就要释放九天仙盟秘法。


    ……惯性动作太可怕了。


    扶玉稳了稳心神,对谢清霄道:“我想回去了。”


    谢清霄已经知道万物生在等,既然没办法阻碍他们见面,就只能让她回去。


    走时路过山门,看到小锅孤零零站在那里,她个子不高,小小一个,面上呆滞,没有表情。


    扶玉回忆起她拿她和琴桑比较,字字句句似乎都在维护琴桑,仔细想想可能不止如此。


    在小锅那里她比不上琴桑,甚至也比不上小锅自


    己。


    如果她都可以,那小锅为什么不行?


    扶玉不愿乱想别人,但小锅最后投来的目光充满了不甘。


    站在无量剑上,扶玉心里有事,一声不吭,谢清霄却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绮霞元君死后,她对我解释过你说的那些事。”


    谢清霄忽然开口,扶玉听到其中含义,有些意外。


    这个“她”当然是说小锅。


    “她说每次都是自己犯错惹恼元君才被罚,倒地不起也是身怀旧疾,无法控制发病时间。”


    是以谢清霄刚才才会说“犯病出去犯”。


    这些都是梦里没有的事,扶玉听完,从脑子里一过就完事了。


    “哦。”她冷淡地应了一句,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意思。


    她不在意。


    谢清霄之前因她会羞涩而高兴,现在又因她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感情而失落。


    心潮忽上忽下翻涌不定,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这种不好受在看到扶玉见了万物生那欣喜的表情时,上升到了顶峰。


    “大佛师。”


    扶玉蹭地一下子跑向万物生,惊喜地停在他面前,因为跑得太急,差点撞到他怀里,好在万物生伸手扶了一下。


    “谢谢。”扶玉道谢,视线划过万物生完好无缺的手,“大佛师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公事?”


    万物生温声道:“没有公事,贫僧是专程来看你的。”


    谢清霄慢吞吞地走到扶玉身后,慢吞吞地开口:“法师的腿上治好了?”


    扶玉立刻去看万物生的腿,万物生不疾不徐道:“已经好了,凌虚剑派的医仙们实力非凡,不过一个时辰就治好了,贫僧才得以尽快来看扶玉。”


    这语气仿佛治伤才是捎带脚,见扶玉是正题。


    谢清霄皱起眉,目光与万物生相交,无形的刀光剑影汇聚其中。


    “若你和剑尊的事已经忙完,便移步来和贫僧叙叙旧吧。”


    万物生直接提出和扶玉离开,扶玉哪有事忙,她巴不得远离谢清霄,当即点头。


    万物生也就不需要再问谢清霄什么,毕竟扶玉是扶玉,她是独立的个体,和谢清霄半点关系都没有,他根本管不着。


    谢清霄注视扶玉离开,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和万物生走向万丈渊之外,他忍不住道:“离开我身边会有危险。”


    扶玉还没说话,万物生便道:“贫僧虽不及剑尊法力高强,但也不算无用之人,尚可为好友分忧。”


    扶玉话都不用说,只需要微笑就好了。


    谢清霄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只能任由他们走远。


    两人消失不久,谢清霄身边出现一个男子,男子白衣白簪,气质温文。


    “剑尊抛下凌虚与九天仙盟的要事不处理,跑来这里烦恼一个凡女的人际来往,是否有失身份了?”


    谢清霄正不悦,死对头恰好就来了,当即把所有的情绪都指向对方。


    “载雪道君觉得怎样是有身份,怎样又是失了身份。”


    若说凌虚剑派里面谁最不服谢清霄,就只有载雪道君。


    载雪比谢清霄年长,在谢清霄横空出世之前,是凌虚剑派最有可能得到天尊之位的上神。


    哪怕在谢清霄进入凌虚之后,他也不觉得自己毫无竞争力。


    可时间越久,他越直观地感受到天赋二字。


    他讨厌这些天赋异禀的人。


    他们好像要得到什么都毫不费力,又轻慢不珍惜。


    尤其讨厌谢清霄这种处处完美,不但修为高,处理公务也挑不出错处的存在。


    今日这一桩,他终于抓到了谢清霄的破绽,可不会善罢甘休。


    “你是凌虚的天尊,却不顾身份对九天仙盟盟主出言羞辱,现在九天仙盟选择与妖界结盟,认了妖王涂山氏为义子,你也不来商议解决之法,就算不是失了身份也是失职。”


    他越是质问,谢清霄反而越是平静:“载雪道君如何不满本尊都无所谓。但若看不起旁人凡人的身份,便比本尊更失了身份。”


    载雪最开始那句话,好像扶玉这样的凡人女子根本不配与凌虚的公务相提并论,这才是谢清霄介意的。


    载雪意识到这个眯眼道:“天尊该自己分得出孰重孰轻,你若分不清,我身为凌虚的长老,自然有责任提醒你。”


    “谢清霄,你近日很不正常,你若放不下被绮霞元君背叛的事,便闭关修炼好好调节,千不该万不该找个卑贱的凡人女子在身边乱来,你可别生了心魔才好。”


    “若再叫那凡女处心积虑从你这里讨到什么好处,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怕是还要叫仙界都笑掉大牙,更辱没你谢氏门楣。”


    载雪一向知道谢清霄在意什么,就很会戳他心窝子。


    但今天谢清霄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会因此愤怒。


    他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修养良好风度翩翩道:“你字里行间诋毁她,姑且算你是因厌恶我才迁怒她。但本尊还是要说一句。”


    谢清霄的目光超然而高高在上地划过载雪:“有的人徒有其表,身份高贵,说话做事却配不上自己的身份,那才是真正的卑贱。而有的人。”


    他目光转变了一些,飘向远处:“她生而高贵,无需华丽的外物和身份来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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