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尉迟莲霜的眼眸当即冷了下来, 但众人的?注意皆在珍珠上,不?曾有人注意到?她。


    她神色掩藏的?极好,不?着痕迹的?以帕子擦了擦唇角的酒渍:“王女请看便是。”


    郁云霁回以淡笑, 心中却愈发觉得这箱珍珠有鬼。


    依着尉迟莲霜的?精明,她必然是知晓,将珍珠带上宴会给众人看,女皇大几率不?会派人来看, 但她千算万算,却唯独忽略了郁云霁这个变动。


    若是女皇身边的?人前来探查,北元的?使臣还能讥讽几句,只道幽朝人没见过世面, 但郁云霁不?同,她什?么好东西没讲,如今着一斛珍珠,对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


    她是幽朝女皇最宠爱的?幺女,奇珍异宝都不?一定入了她的?眼, 如今她说是例行公事就?必然是例行公事。


    尉迟莲霜捏着酒盏的?手?施了几分力。


    郁云霁没有看面上的?珍珠, 而是伸手?向下,将内里的?珍珠捞出一把。


    手?心的?珍珠同面上那一层像是没有什?么不?同,但她观察到?尉迟莲霜的?反应,便觉有鬼,要试探一番。


    “既然是例行公事, 不?若我带去一旁研究,便不?打扰王女同母皇商议正事了。”郁云霁温和的?朝着她颔首, 俨然一副温润女娘的?样子。


    尉迟莲霜看着她雪白?的?表象, 好似看穿了她内心的?黑芝麻馅儿。


    “殿下说笑,您看便是。”尉迟莲霜深深吸了一口气, 面上扔挂着温和的?笑意。


    手?中的?珍珠细腻而清凉,郁云霁敛下唇角的?笑意,将这捧珍珠带了回去。


    “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溪洄问道。


    他知晓,郁云霁不?会贸然行事的?,方才她上前将这捧珍珠拿回来,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云梦泽也凑上前,坐在孤启身旁沉思道:“可?是殿下手?中的?珍珠同我寻常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孤启眉头微扬,轻笑道:“云公子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幽朝,怎么,一颗珍珠连云公子你都瞧不?出来真?假吗?”


    云梦泽也不?气恼,勾唇道:“珍珠这东西,倒是有老法子,两颗珠子相摩出粉,可?却不?适用于眼下,王夫若是有法子,便告知殿下,好来验一验这珍珠。”


    郁云霁摆弄着这几颗珠子。


    珍珠这东西,大都是独一无二的?,天然形成的?东西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与此同时,掌心中的?珠子便被两指拿了去。


    溪洄温热的?指尖触及她的?掌心,酥酥痒痒的?触感不?禁令她回缩了一瞬,随后她抬眸看向身旁的?溪洄。


    令人心静的?沉香拂来,盖过了茶香气与荼蘼香。


    云梦泽与孤启同时看向他。


    “余以为,这颗珠子倒有些不?同。”溪洄淡声?。


    “太师大人说笑了,这一斛里面,没有哪几个珠子是相同的?。”云梦泽唇角依旧勾着,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孤启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别以为他方才没看到?,溪洄分明是有意的?,这哪里是什?么清冷自持的?太师,他身居郁云霁师长的?位置,却行如此之事,当?真?是令人唾弃。


    郁云霁看着他指尖那颗珍珠:“这一颗比旁的?珠子稍小一些。”


    珍珠这东西,古代没有严格的?品控,即便是朝贡,也不?能保证每颗珠子都圆润饱满。


    但这颗珠子混在其中,却十分不?明显。


    溪洄捻着那颗珠子,随后不?知做了什?么,那颗珠子竟是在他的?指尖裂开。


    “鱼目。”他淡声?道。


    郁云霁看着他指尖裂开的?缝隙,原本莹润的?珍珠内核,竟是透明的?晶体,如今晶体还散发着灼热的?白?气,显然不?是真?正的?珍珠。


    鱼目吗,当?真?是鱼目混珠呢。


    “溪太师的?内里竟强悍到?如此地步了。”云梦泽笑看着他,“实乃难得。”


    但在幽朝,男子的?内力太过强悍,会招人忌惮。


    溪洄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垂下眼睫。


    郁云霁满心满眼只有那颗珍珠,她接过溪洄手?中两半的?鱼目,沉思了一瞬。


    “北元国主曾受过溪太师的?恩惠,如今北元亦是诚心求娶太师,还望……”尉迟莲霜说着,朝溪洄看来。


    溪洄握紧了茶盏。


    “这便不?巧了,”女皇无奈的?笑着,“溪洄这孩子是朕看着长大的?,同郁宓又是青梅竹马,溪洄有情,郁宓有意,这婚事是早就?说定了的?。”


    “陛下说笑,”尉迟莲霜淡笑,“菡王殿下已有王夫,溪太师贵为太师之位,难不?成要入王府做侍吗,这恐怕不?妥。”


    女皇神色淡然道:“君无戏言。”


    上首的?交谈声?在大殿回响,孤启握着茶盏的?手?不?稳,当?即打翻了一盏茶。


    茶水氤氲在膝上,滚烫的?茶落在他身上好似没感觉似的?。


    女皇说什?么,要将溪洄纳进王府吗。


    孤启蜷了蜷指尖,颇有些怔愣,此时身体做出的?反应,好似不?是他能控制的?,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整个人的?身好似脱离了掌控。


    他原本说好不?再喜欢郁云霁的?,可?如今指尖的?颤抖却是那般明显。


    他讨厌一切的?不?受控制,孤启抬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发颤的?右手?。


    云梦泽闻言也微滞,随后道:“王夫的?衣物湿了,殿下,斯玉陪王夫去更衣。”


    女皇还在继续:“王夫恭顺贤良,溪洄亦不?能辜负,究竟如何平衡,是家事,不?劳王女操心。”


    尉迟莲霜面色淡了下来:“但溪太师同王女并?没有婚约,陛下这话,实在是有些突然了,传出去怕是会让人道幽朝失了大国风范,竟为了一个儿郎至此,毁了两国情谊。”


    “王女此言差矣,”郁云霁笑着起?身,“分明是王女,为我们上演了一出鱼目混珠,再从王女口中听闻风范与情谊,当?真?是引人发笑。”


    女皇冷笑:“北元这番,是在戏弄朕吗?”


    尉迟莲霜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她一掌拍在桌案上,却随后朝着女皇拱手?:“陛下,不?知是下面哪个不?知死活的?出了这等纰漏,但北元对幽朝绝无戏弄之意,待莲霜将太师带回北元,便亲自送三?斛上品珍珠,以表歉意。”


    ——


    殿内。


    孤启冷然看着身旁的?云梦泽:“怎么,云公子随我出来看笑话吗?”


    云梦泽抬手?将鬓边落下的?一缕发丝撩回耳后,漫不?经心道:“王夫何出此言,斯玉在王夫心中是这样的?人吗,还是王夫认为自己此举本就?可?笑……”


    “你少在我面前装好人,”孤启咬牙冷哼,“女皇赐婚,这正夫的?位置即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的?。”


    “王夫的?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不?能是我帮王夫坐稳这个位置,我们一同,”云梦泽轻笑,压低声?音道,“抵御外敌。”


    “外敌?”孤启好笑的?别过了头,“你云梦泽才是那个外敌。”


    是他算错,云梦泽哪里是什?么狐狸,分明是一只满心成算且不?安好心的?黄鼠狼。


    云梦泽屈指抵了抵唇角:“王夫可?真?是冤枉我了,斯玉虽想?要那个位置,却想?同王夫你争啊……”


    孤启不?置可?否:“是啊,你的?确争不?赢溪太师。”


    退一步来说,谁又能争得过溪洄呢。


    可?他也是皇室赐婚,两张婚书,该如何平衡。


    今日溪洄的?动作极其自然,孤启不?免得会想?,是否溪洄的?动作做过千百次,只为在郁云霁的?面前生不?出异样,这样的?仙人生了凡心,郁云霁又会不?会为之悸动。


    郁云霁她,在情事上像是一窍不?通。


    这样的?人,却太过优秀,太过耀眼了,引得一众儿郎来同他争抢。


    身上的?茶渍泛了冷,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很不?舒服,孤启掐了掐掌心,接过侍人递来的?换洗衣物,后入殿内更衣。


    “这么多人争抢你,斯玉该如何做,才能在一众儿郎当?中脱颖而出呢……”云梦泽望着天边的?圆月,呢喃道。


    宴席这边终散场。


    但尉迟莲霜不?相信女皇的?说辞,大有不?见她将溪洄娶回府,便不?肯罢休的?架势。


    如今众世家在场,自然知晓此事,此番想?来不?好收场了。


    可?她知晓,若非得知溪洄的?意思,女皇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郁云霁抬眸对上一旁握着玉戒的?溪洄,道:“太师意下如何?”


    她心中有自己的?猜想?,却还是想?要问问溪洄究竟是怎么想?的?。


    “殿下有七巧玲珑心,想?来已经猜想?到?了,如何还要来再问我一遍。”溪洄绷直了唇角,敛眸轻声?道。


    “纵使我有七巧玲珑心,也猜不?透仙人的?心思。”郁云霁道。


    溪洄抬眼望着她,他长而直的?睫颤了颤:“殿下,是不?是生我气了?”


    “溪洄早在殿下提起?此事时考虑过,后来陛下曾提及,溪洄亦不?曾拒绝,是溪洄没有早点定下心思并?告知殿下,殿下若是因此生气了,溪洄道歉。”溪洄垂着长睫,往日的?仙人此刻竟垂首向她道歉。


    郁云霁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垂着首的?人,许久才道:“今夜没有喝尽兴,不?若溪太师来与我共饮。”


    “好。”溪洄应声?。


    明月长亭下,郁云霁斟了一盅甜酒,遥望对岸。


    孤启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由?云梦泽陪着去逛了,想?来他此刻正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伤神。


    他心思敏感,此刻由?云梦泽陪着转转散散心也好。


    “……殿下,”溪洄顿了顿,为自己斟上一盅酒出言唤她,“溪洄说话算话,先前答应了不?会让殿下为难,倘若殿下觉得此事为难,溪洄亦可?入道观。”


    “我没有这个意思。”郁云霁收回眸光,望着杯中的?明月,“你大可?以告诉我的?,我也好有个准备,事已至此,若是你入了道馆,才会沦为笑柄,我怎能看着你如此?”


    溪洄望着她:“殿下。”


    郁云霁没再言语,只朝他仰起?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她也不?知晓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倒也不?是不?愿帮溪洄,可?她帮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如今看来,此事不?好收场了。


    溪洄垂着眼睫,犹豫了一瞬,也随之一饮而尽。


    只是他喝得过于猛了,酒液入喉,便猛烈地呛咳起?来。


    “你没事吧。”郁云霁望着他。


    溪洄再抬眸时,那双往日清冷沉寂的?眼眸也染了水意,眼尾的?微红平白?的?给仙人增了媚。


    郁云霁蹙了蹙眉。


    难怪宴席上他不?曾饮酒,原来溪洄才是宴席上不?胜酒力的?那个,可?她方才邀他一同饮酒,他竟欣然应允。


    “殿下觉得我卑劣吗?”溪洄以指腹将唇上的?酒渍擦干。


    饶是醉成这般模样,他仍记得一丝不?苟。


    他像是自问自答,没等郁云霁开口,溪洄轻笑一声?:“我总说着不?愿为殿下添麻烦,可?却还是这般做了,殿下怨我也好,恨我也好,终究是我……”


    “我没有怨你,也不?会恨你,我只是在气,气自己为何得不?到?你的?信任,让你有什?么想?法却不?愿同我说。”郁云霁打断他的?话,她撑着脸侧道,“溪洄,你们男子真?的?好难懂。”


    譬如孤启就?是这般。


    她已然将话说到?这等底部,溪洄兴许冷惯了,不?愿将心思透露给旁人。


    可?孤启不?同。


    他好似希望自己能多陪陪他,可?真?当?她去陪时,孤启反倒又会将她往外推。


    男子的?心思好难猜。


    “我们吗?”溪洄垂眸轻轻笑着,可?唇角的?苦意再也盖不?住,“殿下,你知晓吗,那日停桐同你看纸鸢,那一瞬,停桐羡慕极了殿下。”


    “殿下是自由?的?,同寻常女娘不?同,”溪洄摩挲着杯沿,“旁人都说太师如何,可?与我相比,分明殿下才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你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也改变了我。”


    “那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可?以出宫,或许我可?以向殿下一样,”溪洄叹了口气,又勾起?了唇角,故作轻松似的?道,“但我是溪洄,是太师溪洄,我注定是要在皇宫中度过一生的?。”


    她从不?曾见溪洄这幅模样。


    溪洄寻常寡言,鲜少透露自己的?心思与情绪。


    他像是要接着今日的?酒劲一吐为快,郁云霁也不?曾打断,就?这般静静的?听着。


    “好累,”溪洄望着天边的?圆月,轻声?道,“我曾不?止一次的?想?逃离这个地方,这四角四方的?笼子,想?同殿下那般恣意,也有想?过,殿下什?么时候能将我带走……”


    湖边有游鱼戏水,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几朵水花。


    水花飞溅的?声?音衬的?此处格外静谧。


    “可?这样的?心思,如何能说出口呢,我是溪洄,是众人眼中不?苟言笑的?太师,若是既如此,我便当?严于律己,否则怎能算是他们眼中的?仙人。”溪洄微微摇头,“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朝堂动荡,唯有殿下能护我周全。”


    “这样的?心思却不?能宣泄于口的?,你说,我的?心思若是被殿下知晓,她会怎样看待我,”溪洄的?眸光越来越发散,他像是撑不?下去,快要昏睡过去了,此刻显然是将他当?做了另外一个人,“她会生气的?,我同殿下只是师生,师生之间如何能有这等心思。”


    “什?么心思,你不?过是想?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郁云霁温声?道。


    溪洄面上错愕了一瞬,随即怔怔的?望着她。


    郁云霁将面前的?小几推开,认真?道:“我不?认为你有错,任谁再这样压抑的?地方生活,也会想?要生出逃离的?心思。”


    溪洄久居高位,又被百姓捧得极高,可?高处不?胜寒,时间久了他难免会乏累,而百姓对他的?期望值太高,溪洄便不?敢松懈,数十年如一日的?如此。


    “你居然会这么想?吗,”溪洄喃喃道,“若是殿下也这么想?便好了。”


    她不?认为他的?心思卑劣,甚至还认为他做得对。


    溪洄难得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会有人这般想?,他身为太师,食万民俸禄,便要对得起?百姓与江山社稷,他生出逃离的?想?法,怎么会对呢。


    可?他不?仅错在此,还对殿下生了别样的?心思。


    这样的?心思难道也没错吗?


    溪洄扬起?水眸,还想?发问,可?他望着眼前的?面孔愈发熟悉。


    很熟,像是,在梦里见过。


    但眼前有些朦胧与重影,他亦是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溪洄便缓缓睁大了眼眸,不?由?地想?要靠近一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


    他随手?拿起?一盅酒,贴在唇瓣上饮下。


    “诶。”郁云霁制止的?话重新?吞了回去。


    柔软的?唇瓣如同捣碎的?花泥,酒液为软唇覆了层水光,看起?来格外好尝。


    冰冷坚硬的?酒盅按压在软唇上,软唇毫无招架之力,在杯沿的?按压下露出了其里的?贝齿。


    这酒盅是她喝过的?。


    而溪洄此刻丝毫不?在意白?日里的?什?么体统,什?么规矩。


    杯沿上还有她方才留下的?酒渍,却被溪洄再次覆盖,这个想?法对于大闹的?冲击是极大的?。


    当?然,并?没有眼前的?景象冲击更大一些。


    眼前清冷的?俊脸放大,溪洄漆眸一点,水意朦胧的?望着她:“你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和她很像……”


    说着,像是为了探究这股熟悉的?清甜香气般,溪洄朝她倾身而来。


    他的?俊脸轻轻擦过她的?脸侧,最终停留在那处,细细嗅着她脖颈处的?香气。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动作。


    沉香混合了淡淡的?桂花酒香,将她整个人围住,郁云霁也好似随着香气的?到?来而定在了原地。


    溪洄轻轻嗅着的?声?音传到?耳畔,随后,耳垂上好似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擦过。


    郁云霁微微睁大了眼眸,不?待她制止溪洄的?动作,他却因着太过前倾没有稳住身形,整个人朝着她栽了来,双肩被他按紧,沉香袭来。


    白?衣与水红纠缠着,衣袂翩飞。


    溪洄双手?按在她的?肩侧,将她整个人按倒在地。


    墨发垂地相融,从她的?脸侧划落,为亭廊内扑铺上了一层墨色银河。


    黑发蜿蜒在地,在皎皎月光的?照映下散发着光泽,墨发衣袂的?交融却有些暧昧了,圆月也羞得躲进匀称,却还自欺欺人的?露着头偷偷瞧着。


    “你……”郁云霁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一时间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溪洄望着她的?唇,轻声?道:“你的?味道,真?的?同她很像,只不?过她身上是没有酒气的?。”


    他还欲俯身再闻,却被郁云霁及时翻身压在身下,这才制止了他的?动作。


    只是这一获得主动权的?动作,却令她红了耳尖:“溪洄,你喝醉了,下次不?许你喝酒了。”


    她再垂首,却见身.下人阖上了眼眸,溪洄呼吸匀称,显然是睡了过去。


    ……还醉的?不?清。


    远处的?亭廊,孤启立于对面,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


    第42章


    白衣在皎月下散着?隐隐的银光, 湖面波光粼粼,为亭下纠缠的两个身影镀了层光。


    孤启看着亭下身形交叠的两人,握紧了拳头, 随后冷笑一声。


    他竟当郁云霁是个对情事一窍不通的,谁曾想,这样一个在情?事上单纯的人,竟同仙人在此?野合。


    郁云霁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想到她次次拒绝自己的义正言辞, 孤启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不喜欢吗,若是?不喜欢,对他表现的那般珍重,又为何会一次次的推开他, 拒绝他。


    他还当郁云霁是?不喜,可如今看来,郁云霁只是?不喜他而已。


    眼前?的一幕像是?将他的眼眸灼伤,他看到郁云霁翻身将那高高在上的太师压在身.下,眸中的冷意更甚。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更能带给他羞辱了。


    他放下身段, 如此?下贱的去勾引郁云霁, 她非但不动心,还要出言羞辱,所以在她的心中,他竟是?还不比她先?前?榻上那一批批伶人吗。


    两个身影交叠在一处,他看不清两人究竟做了什么, 但他知晓,郁云霁同溪洄是?青梅竹马, 任是?谁都?比不过她对溪洄的情?谊。


    “郁云霁,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孤启颤着?手覆上心口。


    恶心到他病倒在榻,郁云霁也顾不得看他一眼, 而是?当即抛下中箭的他,去见溪洄。


    他承认他卑劣不堪,郁云霁兴许是?介意他当时迷恋恭王,为此?,她连他赤身裸.体倒在他面前?也不为所动。


    而女皇方说了让溪洄入府的话,她便迫不及待来邀他饮酒赏月。


    他同郁云霁相识一月有余,却不曾被她邀请。


    他知晓他卑贱不配,可他是?真心心悦郁云霁,他仍记得如此?温柔的女子是?如何将他禁了足,那夜她又是?如何将他的心意回绝,那般不留情?面,将他捧出的心揉了粉碎。


    郁云霁将对他的不喜说的那般冠冕堂皇,他原以为她对所有男子都?是?如此?,可她却又那般体贴,不论是?待溪洄还是?云梦泽。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孤启背过身去,不再去看那两道?身影。


    明明他同自己说好了,不会再喜欢郁云霁了,可不知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的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嗬……”孤启猛地按压心口,好似这般便不会再痛了一般。


    凤眸猛然紧闭,他痛哼一声,眸缝中生生挤出了几滴莹亮细碎的泪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颤着?手指探进自己的衣领中。


    一张温热方正的帕子被他小心取出,孤启轻轻吻着?那张锦帕,随后癫狂如瘾君子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殿下的味道?。


    他缓缓抱紧自己,在春日的嫩草地上缩成了一团。


    眼前?似乎浮现出郁云霁温和的笑颜,他想象着?自己被郁云霁抱紧,只要郁云霁抱着?他,他就不会痛了。


    “殿下,也疼疼我吧……”


    郁云霁将溪洄抱回了月溪阁。


    溪洄醉了酒,如今昏睡了一路,仙人阖上了眸子,长?睫在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阴影,睡得格外的沉。


    芜之见她来,当即将眸子睁得大大的,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酣睡的溪洄,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太师醉了,我便将他送回,我不知他不能饮酒,劳烦你为太师备上一盏醒酒汤,否则第二日恐怕太师会头疼。”郁云霁迈进殿门,将怀中的溪洄安置在榻上。


    她照顾人的动作极为熟稔,动作亦是?轻柔,生怕吵醒睡梦中的溪洄。


    “……是?,芜之明白,”芜之才?反应过来似的,点头如捣蒜。


    郁云霁为他压好被角,看着?身后的芜之道?:“太师若是?不愿喝醒酒汤,便为他备上一盏瑶浆蜜勺,蜂蜜水亦有醒酒的功效,天色晚了,我便先?回去了……”


    袖口被人扯住一角,郁云霁的话一顿,回眸看向他。


    溪洄像是?还有些不清醒,他眼眸半睁,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袂。


    “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郁云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角。


    温度正常,只是?单纯的喝醉了。


    “殿下,”溪洄还带着?半睡半醒间的迷蒙,他轻声唤,“别走,别走。”


    郁云霁缓缓蹲下身,哄孩子一般为他顺着?柔顺的青丝:“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安心睡吧。”


    得到了她的回应,溪洄松开了扯着?她衣袂的手,反拉住她将要撤回的柔夷。


    在拉住那双温软的手后,溪洄牵引着?那只手,轻轻吻着?她的掌心。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嗅。


    他显然没了自己的意识,捧着?这只手嗅着?其上的味道?,这只手方还拂过他的发丝,如今沾染着?淡淡的沉香,同晚香玉相交融。


    溪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掌心,微凉的鼻尖有意无意间擦过她的指缝,郁云霁脑海中一阵嗡鸣。


    她慌忙抽回了手,匆匆为他重新?掖好被角,随后背过身去。


    芜之没有看出异样,他方朝着?两人看来:“怎么了吗殿下?”


    “我先?回去了,太师麻烦你照料了。”郁云霁朝他颔首,随后大步出了月溪阁。


    芜之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轻声嘀咕:“奇怪,太师喜食甜食一事除我之外无人知晓,菡王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女皇看着?太师长?大,都?不知他的喜好,太师这么快便告知菡王殿下了?


    那两人如今是?什么关?系了,芜之愕然望着?榻上熟睡的人。


    ——


    郁云霁只当孤启同云梦泽先?行回了府。


    在她邀约溪洄共饮酒时,便有侍人代为通传了,想来此?刻他已然歇下。


    抱着?这样的心思,待她入了车舆,却见里侧窝着?一团暗红的身影。


    “孤启?”郁云霁唤他,“我不是?让你先?行回府吗?”


    她担心他等的久了会不耐,便叫侍人告知他,让他早些歇息。


    谁曾想这段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落入孤启的耳中却变成了另外的意思。


    孤启望着?她,将面上的愤然与?委屈悉数收敛,布阵很久的换成淡笑:“我担心殿下,故而在此?等候。”


    他顿了顿,补充道?:“引之看不到殿下会害怕。”


    “这样吗,”郁云霁颔首,随口问道?,“那云梦泽呢,他可是?回府了?”


    她想着?,倘若云梦泽在的话,他兴许就不会害怕了。


    孤启掐紧了掌心:“云公子回府了,殿下,夜深了,我们回府吧。”


    他不明白,自己在此?等候郁云霁多时,她见他面的第一句竟是?先?问云梦泽如何。


    那只狐狸到底有什么好的。


    马车辘辘,夜明珠将车舆内照得明亮。


    孤启望着?她的侧颜,他想知晓郁云霁究竟对溪洄做了什么,可他知晓这些话不能说。


    若是?说出口,便是?他打探妻主的私事,妻夫间即便在亲密,也是?要为对方留出些空隙的,更何况他与?郁云霁的关?系岌岌可危,他不愿郁云霁讨厌他,相比这些,孤启其实更害怕从郁云霁口中听?到他害怕得知的答案。


    只要他不问,他便听?不到了。


    孤启咬着?下唇,嗅到车舆内的沉香时,他面前?好似还是?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的那一幕。


    很碍眼,他每每想到,心头便会止不住的抽痛。


    “殿下,今夜可否同引之共饮赏月。”孤启轻声道?。


    他轻声征询她的意见,似是?怕被她回绝,小心翼翼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疼。


    放在寻常,郁云霁兴许便应下了,可看着?他微敞的春衫内一丝雪白的白绸,郁云霁摇了摇头,缓声道?:“你如今在伤病之中,如何能饮酒,这几日当忌口,饮酒伤身。”


    孤启面上的落寞一闪而过,几息间,他问:“那,引之乖乖听?话,今日不饮酒,殿下可否不生引之的气?”


    “生气,你做什么了?”郁云霁眉头微挑。


    她平静的对上孤启的凤眸。


    眼前?的孤启分明不曾饮酒,面颊却染上一片薄薄的绯红,似是?儿郎家的娇羞神态。


    “殿下先?答应引之吧,殿下若是?不答应,引之便不敢说了。”孤启凤眸中还有点点星光,漆黑的眸底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郁云霁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叫他如此?顾忌,但脑海中过了许多件事,都?不曾发觉异样,她便只狐疑的望了孤启一眼。


    “好,我答应你。”郁云霁道?。


    她倒是?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件事,才?能让孤启再三争取她的同意。


    得了她的应允,孤启长?睫轻轻颤了颤,宛若振翅欲飞的蝶。


    车舆内的夜明珠被他遮下,密闭的空间当即黑沉下来。


    适应了光亮,车舆内暗下来的一瞬,她的眼前?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荼蘼香渐渐逼近,随后两只馨香的小臂攀上了她的脖颈,那张温热的唇紧紧贴上了她的。


    脖颈的温热将她包裹,儿郎的投怀送抱使得荼蘼香向她推近,黑暗中,郁云霁瞳孔微缩,心头却止不住的跳的更厉害了。


    孤启同她一起怔了几息,随后伸出丁香小舌,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


    像是?奶猫儿讨好般,孤启齿关?轻轻磕在她的唇瓣上,不疼,只痒痒的,勾得人心也痒痒的。


    “嗯……”孤启发出餍足般的喟叹。


    荼蘼香顺着?孤启的舌尖渡到了她的齿关?。


    直至他试探着?要以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时,郁云霁按住他的双肩,将他推开。


    孤启不解的睁开眼眸,眸中的水意更甚,像是?一汪带着?春意的湖水,他目光缓缓下移,最终看向那双濡湿的唇瓣。


    “为何如此??”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缓缓开口。


    她不知晓孤启又受了什么刺激,可他如今这么望着?她,好似方才?他并?不曾做什么,只是?她的误解一般,唯有唇上的湿润与?淡淡的荼蘼香提醒着?她,孤启方才?做出了何等大胆的举动。


    孤启面上没有半分她所预料到的情?绪,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眸,随后道?:“引之想饮酒,但是?殿下不许,不得已,引之只得如此?了。”


    “好甜,香香的,是?桂花甜酒的味道?。”夜明珠照亮整个车舆,孤启认真的看着?她道?。


    他没有半分自觉,好似这样一个吻,只是?他单纯来尝尝酒的味道?。


    “待我的伤好了,殿下能陪我喝酒吗?”


    像陪溪太师那样,满眼都?是?他,纵容他所有情?绪。


    郁云霁眸色渐深,罪魁祸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甚至此?时轻快的将话题岔开。


    风吹帘动。


    孤启看着?她,没有从她口中听?到想听?的答案,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住下颌。


    郁云霁手上微微用了几分力,迫使他抬起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眸。


    一瞬间,郁云霁居高临下的攫着?他的眸子,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她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这般看着?他:“……莫要耍孩子脾气,好生养着?身上的伤。”


    她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可想到孤启那日奋不顾身的挡箭,和太医口中的郁结于心,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话从她的舌尖绕了几圈,再出口已然变了意思。


    孤启瓷白的皮肤在她指腹的用力下,已然红了一片,宛若一朵被她摧残的娇花。


    孤启像是?丝毫不觉的疼,听?到她的话,他凤眸弯了弯:“好,引之听?殿下的。”


    云梦泽说的不错,孤启的确是?一只魅魔。


    这张昳美的面孔在她的摧残下仍旧绽开笑意,荼靡香袭来,他面颊上还带着?红晕,当真像极了乖巧可人的小郎君,郁云霁偏过了头,松开了孤启的下颌。


    孤启到底救了她,若是?他当真喜欢她,平时多哄一哄也无妨。


    儿郎如此?,她总不好将人日日晾在一旁。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孤启能多笑一笑的,他虽为反派,人却不坏,郁云霁真心希望他能好起来。


    只是?想到孤启,她便难免会想起今日女皇在大殿上说过的话。


    郁云霁垂着?眸道?:“今日母皇在宴席上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难得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原以为孤启会大闹一场的,毕竟这些时日他扬言心悦她。


    孤启的性子不同常人,她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他最近……


    “我是?殿下的王夫,当体恤殿下,今日陛下在宴席上的话,想来是?为着?让北元使臣死心,毕竟太师这般好的男儿,如何能和亲外嫁,于情?于理都?不合。”他思忖。


    郁云霁不曾注意到他蜷紧的指节,顺着?他的话道?:“的确如此?,世?人皆知我与?太师青梅竹马,如今出了这等事,却唯有我的身份能够护得住他,既如此?,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明月将孤启的面照得半明半暗,危险,却散发着?清香。


    他的神色仍旧没有半分变化,孤启弯了弯唇角:“是?,殿下良善,自不会袖手旁观。”


    “但若是?,太师当真入了王府呢?”


    郁云霁顿了顿,随口道?:“太师无心男女之情?,如今行此?下策亦是?为了保住尊荣与?贞洁,以蒙混过关?,你莫要多想。”


    “太师无心男女之情?吗,”孤启轻笑一声,而后话锋一转,看着?她问,“那殿下呢,殿下是?否对太师有情??”


    “我与?太师仅是?师生,太师宛若明月谪仙,我怎会对他生出绮念。”郁云霁无奈,如此?道?。


    “殿下正直,想来不会对太师生出这样的心思,毕竟殿下与?太师的关?系,若是?掺杂了男女之情?,传出去有损殿下的声誉。”他慢慢缠上来,搀住她的小臂。


    古代最是?看中身份规矩,像师生之恋,在他们眼中便是?禁忌,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她确实会受到一些影响。


    但郁云霁不怕。


    她不会因为自己所谓的名声,而看着?溪洄深陷泥沼,只要她有能力,必然会将他拉出泥泞,而不是?以他的姻缘换取一时的太平。


    若是?如此?,整个幽朝的女娘才?该受到旁人的耻笑。


    溪洄值得世?间最好的女娘。


    “如今母皇应下此?事,君王说出口的话不能再被更改,现在各大世?家都?知晓了此?事,不论北元那边信或不信,如今也是?不可转圜的。”郁云霁思量着?,“尉迟莲霜心思缜密,此?事恐不会这样简单。”


    暗红的衣袍被攥出了褶皱。


    孤启僵硬的勾了勾唇角:“那殿下要迎太师过门吗?”


    郁云霁静默着?,不曾回答。


    她不知晓会发生什么,如今剧情?偏离了很多,她也拿不准尉迟莲霜究竟会如何。


    但她没有把?握的事,不会出言许诺孤启。


    “殿下,能否不生引之的气了,”孤启将眸中的水意堪堪忍了回去,有些慌忙的扯开了话题,“殿下这些时日都?住在书房,如今府上的下人们都?知晓了,引之,引之会乖乖听?话的,殿下何时搬回半月堂。”


    孤启抬眸看着?她。


    他想回到两人初见的日子,若是?那时起他便乖乖的,郁云霁是?否会心悦他,哪怕一点点。


    可这些终究是?不可能的,如今他已然将郁云霁对他的好全然败光,郁云霁身旁那般多的儿郎,哪个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郎君,又不是?非他不可。


    这些都?是?他的报应罢。


    郁云霁幽幽地叹了一声。


    她如今想着?将溪洄带入王府以度过难关?,当时的设想同现在实在是?有极大的差异,如今她也不能在两人中间平衡好。


    孤启为她受了伤,如今身子也孱弱着?,她总不能叫人这副模样同她和离。


    这样无情?无义之事,她郁云霁做不出来。


    “……今夜。”郁云霁道?。


    那张美人面微微诧异,随后漾起了笑意:“好。”


    *


    啪。


    破多罗云将茶盏掼在地上,随地啐了口吐沫道?:“他爹的,真当我们好糊弄,王女已然十分给他们面子了,为了一个小小太师,亲自来此?说好话,她们幽朝竟是?如此?!”


    “王女,我们该当如何,”侯莫陈妹箬皱着?眉头,“国主极其看中太师,为此?夜不能寐,若是?被她知晓……”


    “好了,”尉迟莲霜捏着?眉心,不耐的打断两人,“造假一事被人当众拆穿,我们北元的威严一落千丈,在众人眼里,早已不是?值得敬佩的草原狼女,而是?成了偷梁换柱的小人,此?番若是?想将太师带回去,必定要损失一大笔了。”


    破多罗云面上愤愤,她还欲说什么,被尉迟莲霜抬手的动作制止。


    尉迟莲霜看着?桌案上的那把?剑,陷入沉思。


    她的母父都?是?草原英勇的女娘儿郎,更是?身受牧民们的敬仰,却在一场战乱中葬身,国主亲征,但她的母父再也没有回来。


    彼时,尉迟轻烟年纪尚小。


    她母皇年轻时风流,皇嗣众多,她身为大皇女,想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存活却也不易,更何况她还带着?年幼的妹妹,幸而不少?将领皆是?支持她的,待到她爬上那个位置,却在众人的震惊下,将王位禅让给了王妹。


    她不惧不满的声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做上了北元的“摄政王”,只为皇妹能够安稳的生活。


    但因着?她的疏忽,皇妹竟是?被北元的逆贼所伤,流落到了中原,皇妹走失半年,曾被幽朝的太师所救,从那日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知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皇妹自从回到了北元,便像被人下了蛊,她一度怀疑,是?不是?幽朝那位受人敬仰的太师,为了掌控北元对她的皇妹下了手。


    “轻烟喜欢,便为她带回去。”她淡声道?。


    依旧如当年一般,若有人阻拦,她手中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


    溪洄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雪地中奄奄一息的小孩,那日的雪很大,十几岁的小女娘像是?受过极刑,趴伏在雪地中,已然没了生气。


    那女娘生得好看,但一眼便叫人知晓,她不是?中原人。


    彼时幽朝与?北元势同水火,北元内乱严重,不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有无数个女孩同雪地里这个孩子一样,被冻死饿死,亦或是?受尽虐待。


    他虽知晓卦不可算尽,人不可介入旁人的因果?,可他还是?救了那个北元的小孩。


    小孩的伤很重,但在他亲自照料下,恢复的还算不错,那段时日的月溪阁也多了些欢声笑语,他不曾打探她的身份,因为溪洄深知,一旦知晓了她的身份,眼前?的欢声笑语就好似一场梦,若是?他得知了,梦便该醒了。


    他冷惯了,难得又这样的热闹,一时间也舍不得让月溪阁重归冷寂。


    可越是?怕什么,便越会来什么,她的身份终究是?暴露了,北元的大王女亲自来将她接回,小王女临行前?扯着?他的袖口,央求他同她一起回到北元,自他拒绝后,小王女便如同换了个人,她各种威逼利诱,溪洄仍旧不为所动。


    如今种种,皆是?因他而起。


    “太师。”芜之为他擦着?额角的汗唤他。


    溪洄睁开眼眸,天刚破晓,微光透过竹帘洒在桌案上。


    案上在一众文书中,还放着?一小卷信件。


    他疲累的闭上了眼眸:“……昨晚发生了什么?”


    芜之搅动着?碗中瑶浆蜜勺的手微微一顿,玉勺同碗底相撞的声响清脆,引得溪洄侧眸。


    “昨夜是?菡王殿下亲自将太师送回来的,太师醉的不省人事,殿下是?,将太师抱回来的,”芜之努力让自己面上神色寻常,“殿下将太师安置好,嘱咐芜之为太师备下醒酒的瑶浆蜜勺,怕太师次日头昏,但太师睡得很沉,芜之便想着?待太师醒了……”


    芜之后面还在说什么,溪洄没有再去听?。


    他听?到自己昨夜是?被郁云霁抱回来时,拢在锦被上的指节蜷了蜷。


    他已然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溪洄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他只能想起,昨夜郁云霁生了他的气,随后他同她一起去亭下饮酒,后来呢,他可曾对郁云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心头跳得有些快,他竟是?在害怕郁云霁因此?远离他。


    第43章


    瑶浆蜜勺的甜意将他冒头的那一丝慌乱压下, 温热的甜水连带着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殿下还曾说些什么吗?”溪洄淡声道?。


    芜之摇了摇头:“不曾,殿下嘱托完便离开了?。”


    他?早已得知了?太师要嫁给菡王的消息,但仍偏头?忧心的问?溪洄:“太师喜欢殿下吗, 芜之总觉得,太师待殿下是有所不同的。”


    溪洄将玉盏放置在手旁的桌案上,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喜欢郁云霁吗?


    答案不该是?肯定的。


    他?的确同郁云霁一同长大,但他?见识过她的残忍, 亦是?知晓,如今的郁云霁不是?当年那个?伤害无?辜百姓的人,但终究是?有这层身份在,她不是?与他?一同长大的皇女了?, 她是?另一个?人,另一个?闪闪发亮的女娘,是?对男子有着致命吸引的女娘。


    但他?是?太师,是?溪洄,若是?同他?在一起, 郁云霁便会?名声有损, 沾染尘埃。


    他?是?她的太师,一日为师,终身便不能站在她的身旁。


    这样的心思是?不可以生出的,可他?望着心头?冒芽的绿意,却不忍掐断。


    他?的心头?荒芜一片, 难得有着一抹绿意生长,罢了?, 如此也好, 只要他?能克制住,不去招惹郁云霁……


    “兴许是?心悦吧, 芜之也不明白,太师不曾教过芜之,”芜之自顾自的道?,“太师只教给 芜之如何救人了?,不曾告知芜之什么是?心悦。”


    “太师当真想入王府吗,可太师的身份如何能为人做小,即便是?菡王,亦或是?将来的储君,都是?不可的。”芜之仍喋喋不休,“若是?太师不愿,芜之愿意同太师一起入道?观,太师去哪儿,芜之就去哪儿。”


    “……怎样都是?好的,”溪洄淡声应,“既然陛下安排好了?,那便听从陛下的安排入王府吧,尊荣什么的,也不过是?虚名,殿下同王夫心意相通,怎能因为我将正夫的位置让出,待大局定下,我便带你搬离王府。”


    芜之有些不舍的看?着周边的陈设:“太师早就有打算了?吗,我们一定要搬离月溪阁吗,芜之在这里长大,真是?好舍不得。”


    “尉迟轻烟不会?善罢甘休的,而尉迟莲霜的心思深沉,此番她前来,必然还有别的目的,我们当小心谨慎,”溪洄到,“入住王府,左不过也是?一样的,同殿下商谈政事也方便些,你若舍不得,便带上几样喜欢的走吧。”


    天光渐亮,殿外那棵粗壮梧桐的枝叶经风穿透,沙沙作响。


    ——


    郁云霁缓缓睁开眼眸。


    书?房的床榻的确不如半月堂的舒适,再加上前些时日政务繁忙,她也不曾睡过几个?整觉了?,如今稍饮了?薄酒,睡得也更沉些。


    待她睁眼,已是?卯时,窗边的竹帘已然将屋外的光亮遮住了?些,不会?很刺眼,是?恰到好处的柔和。


    眼前的景象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与踏实,自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种归属感?是?她在这个?世界不曾有过的,一瞬间的舒适使得她放松下来。


    郁云霁下意识的想要动一动胳膊,却发觉胳膊不知何时被人束缚住,竟是?动弹不得。


    她侧眸,看?向禁锢她的罪魁祸首。


    孤启睡的不大安稳。


    他?昨夜不知是?何时,将自己?身上的锦被全然堆在了?床尾,兴许是?夜里觉得寒凉,便下意识的靠近她,钻进了?她的被子里,如今他?缩在她的身旁,将她的臂抱得紧紧的。


    像是?只粘人的猫儿。


    孤启的墨发披散在身后,将半个?床榻都铺散开来,墨发的弧度将他?半张面?颊遮盖住一些,他?呼吸匀称,埋在她的臂侧,正在酣睡。


    此时的孤启没了?往日的疯癫,乖巧的依偎在她的身旁。


    他?兴许是?在睡梦中将寝衣蹭开了?些许,如今寝衣的领口敞开许多,将他?的锁骨与胸前的薄肌露出些许,白瓷般的肌肤宛若上等的碧玉,连带着他?锁骨处的那一点小小红痣也分外勾人。


    孤启的颈子几乎要全然隐匿在那片墨发当中,颈侧的淡青色脉络随着他?的呼吸忽隐忽现,原本光洁的颈子衬的愈发白皙。


    郁云霁看?向他?的眉眼。


    睡着的孤启敛去了?锋芒,他?像是?格外信任她,紧紧贴着她的小臂,也不知他?正在做什么美梦,如今唇角微微勾起,像是?一块可口的糕点。


    他?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吗。


    郁云霁望着他?的睡颜,神使鬼差的,她探出一指,轻轻的覆上孤启睡得泛了?薄粉的面?颊。


    待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孤启长睫轻轻颤了?颤,像是?被她惊扰的要苏醒。


    郁云霁收回了?手,望着繁复的床顶,但鼻尖萦绕的荼蘼香使她无?法?再思考旁的。


    “殿下。”门外是?弱水试探的唤她。


    郁云霁定了?定心神,道?:“进来吧。”


    她靠着身后的引枕,见到弱水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些,王夫还睡着。”


    弱水下意识看?向她身侧紧紧依偎的郎君,虽看?不见孤启的睡颜,但那身段便是?难得的好。


    殿下果然是?极其宠爱王夫的,即便同王夫先前有和离之约,但如今看?来,两人也是?般配至极,不容外人的置喙。


    她慌忙错开了?眼睛,垂首禀报:“殿下,云公子在正厅候着了?,公子说?有事同殿下商议。”


    “让云公子稍等片刻,我马上便来。”郁云霁道?。


    她知晓云梦泽前来必然是?有正事相商,艰难地将手臂从孤启的臂弯中抽出来。


    经她这么移动,孤启眉头?微微蹙起一些,郁云霁当即将被角塞到他?的怀中,他?眉心皱起的弧度总算落下,抱着一团锦被继续酣睡。


    正堂。


    云梦泽捧着一盏茶,氤氲的茶气将他?的面?庞遮住,晨光为他?的面?庞勾勒出柔和的光泽。


    郁云霁勾唇道?:“云公子,怎么一大早前来?”


    听到她的声音,云梦泽当即起身,朝她行了?一礼:“殿下。”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郁云霁坐在他?对面?,笑道?:“究竟发生了?何等事,累得公子行色匆匆来此。”


    方才她不曾注意,此刻却见云梦泽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都不曾被他?遮住。


    云梦泽微微垂首掸了?掸衣袂,便听她关切的问?道?:“云公子这是?昨夜不曾睡好吗?”


    “斯玉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告知殿下。”话毕,云梦泽抬起眼眸看?着她。


    见他?一脸正色,郁云霁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发生了?什么?”


    “斯玉一介儿郎,不敢妄言,此时该交由殿下定夺。”云梦泽看?着她,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她。


    郁云霁面?色微沉,她一时间没有言语,直至晨光透过正堂,落在她的面?颊上,晃了?她的眼睛。


    她原以为是?什么,可待此事从云梦泽口中说?出之事,她几乎不会?怀疑此话的真假。


    云梦泽说?的委婉,可此话不论如何委婉的转述给她,都是?她的皇姐修书?派人送去了?国公府。


    郁枝鸢要他?做她的谋士。


    她的皇姐,这位原书?女主,是?位心思缜密的皇女,她既然能在母皇不器重?,且没有外力支持的情况下脱颖而出,便必然有她自己?的手段与计划。


    书?中曾提及,她的这位皇姐府上有众多的幕僚,而云梦泽,便是?她的其中一位。


    似乎是?因着她的到来,原本春初便该成为她幕僚的云梦泽,此时才收到了?如此消息,这些事情她全然知晓,如今听完也并不意外。


    这些都是?原书?该有的剧情。


    郁云霁静默了?几息,随后笑看?着他?:“既然皇姐要云公子做幕僚,此事便该云公子好生思量,云公子为何要告知我?”


    云梦泽眉头?轻轻皱了?皱,温声道?:“斯玉没有旁的意思。”


    “我知晓,”郁云霁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他?笑道?,“多谢云公子将此事告知于我,我能否问?上一问?,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是?否愿意做皇姐的幕僚?”


    云梦泽本该是?郁枝鸢的蓝颜知己?,她见他?第一面?之时,便曾想过此事。


    只是?后来两人关系亲近了?,她便渐渐淡忘了?此事。


    书?中的原主暴虐无?能,将孤启囚禁于此,幸而得郁枝鸢相救,而云梦泽在以幕僚身份出现后,则是?变相加剧了?原主与孤启的死亡。


    她原以为安置好孤启,自己?便也脱离了?剧情的掌控,现在想来,原书?的剧情一直都在缓慢进行,这样一来,云梦泽入府做了?郁枝鸢的幕僚,她离书?中被陷害的剧情也不远了?。


    如今她有心争抢皇位,女皇又?站在了?她这一边,郁枝鸢不会?察觉不到她的转变,而她不曾按照原本的剧情虐待孤启,郁枝鸢便不能顺理成章的将她抹杀,便要另想它法?。


    不论她与郁枝鸢关系有多亲密,只要两人的身份在此,便永远犹如天堑。


    当所有的亲密关系都与利益挂钩,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再不能像以往那般了?,郁枝鸢是?生长在皇家的人,不会?不知晓这个?道?理。


    可她没想到的是?,云梦泽会?将此事告知于她。


    云梦泽是?定国公府培养出的儿郎,又?涉世已深,他?能将其中的利益牵扯看?的太清,郁云霁不会?当他?今日起个?大早,是?特意来将这些事当做闲话说?给她听的。


    但她亦不会?干涉云梦泽的决定。


    “斯玉同殿下是?朋友吗?”云梦泽避而不答,只这般问?她。


    郁云霁不置可否:“目前是?,但倘若以后云公子站在了?皇姐那边,你同皇姐捆绑在一起,而我与皇姐之间发生了?什么利益冲突,待到那时兴许我们便不是?了?。”


    “殿下想来知晓斯玉是?怎样的人,”云梦泽看?着她,淡笑着道?,“我不仅仅是?殿下的朋友,我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子,世家大族的每一个?人身上都肩负着家族的使命,在定国公府,男子亦然,若是?此事对家族有帮助,斯玉定然不会?松手。”


    “我知晓,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论将来发生什么,至少现在,你我还是?朋友。”郁云霁轻笑道?。


    “殿下说?话还真是?直接,只不知这样的话,会?断了?多少儿郎对殿下的心悦之心呢。”云梦泽偏头?笑出了?声。


    郁云霁眉头?微扬:“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我没把握的事,便不会?对人许诺。”


    闻言,云梦泽的笑意淡了?些。


    良久,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殿下不好奇吗,斯玉同殿下走得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恭王殿下既然要用我,便不会?不知晓此事,她如何放心用我,甚至修书?于我?”


    “皇姐缜密,定然对此事有了?打算,她或许断定提出的条件你不会?拒绝,亦或是?不曾想到你会?将此事告知于我,但我不认为她失算了?。”郁云霁捧起一盏茶,茶汽遮住了?眸底细微的变化。


    云梦泽仍旧弯着眉眼,笑意不达眼底:“斯玉不同国公府的每一个?人,斯玉是?商人,商人重?利,恭王殿下提出的条件,确实足以打动我。”


    郁云霁颔首:“我当恭喜云公子的。”


    云梦泽仍旧维持着唇角的笑意:“斯玉还以为殿下听闻此事会?生气,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谈笑自若的呷了?口茶:“怎么,云公子如今是?因着没有在我脸上看?到自己?想看?的反应,所以有些失望吗?”


    正堂一时静谧,两人自顾自的饮茶,却有在观察对方此时的反应。


    “斯玉在殿下面?前被看?了?个?透彻,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云梦泽无?奈的摇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殿下通透,是?幽朝之福,也是?斯玉之福。”


    “皇姐手中人才众多,有了?云公子,想必更是?如虎添翼,”郁云霁道?,“你肯将此事告知于我,我很是?感?激,也定然会?提防些,还望云公子也能珍重?。”


    云梦泽袖中拢着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殿下当斯玉是?朋友,斯玉定也不能辜负殿下。”


    太阳高挂,将整个?正堂映照的明亮。


    郁云霁知晓,今日云梦泽的话是?别有深意。


    他?既然动了?做郁枝鸢幕僚的心思,却还冒险来告知她,实乃难得。


    他?虽不曾提及他?的猜想,但郁云霁依然明白,他?是?担心郁枝鸢会?对她不利,云梦泽心思深,但对她却推心置腹,她亦承他?的情。


    结识云梦泽,当是?她有幸。


    “时候不早了?,斯玉该回去了?。”云梦泽朝她拜别。


    堂外有一株海棠,天朗气清,海棠开的正好。


    微风吹拂,将海棠花吹落些许,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他?的肩头?。


    云梦泽的脚步放的慢了?些,几息后,他?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正堂空无?一人。


    他?望着她曾坐过的位子,浅浅勾了?勾唇。


    恭王所提的利益他?确实动了?心,可着不足以他?以身犯险,搭进整个?国公府。


    他?只是?希望郁云霁后面?的路能顺畅些,或许因着他?云梦泽的存在,郁云霁不至于踩着尸骨走一条荆棘路。


    郁云霁是?极好的女娘,他?不希望这样的路玷污了?她的脚,那这件事就由他?去做。


    ——


    尉迟莲霜一夜未眠。


    她不会?空手而归的,昨夜出了?事后,她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回了?北元。


    即便她同部下在幽朝多逗留几日,也要将人带会?北元,她绝不会?让皇妹为此失望。


    “云又?去了?何处?”大清早便不见破多罗云的身影,尉迟莲霜的心情不大好。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破多罗云非但不想些好办法?来解燃眉之急,反倒还是?如此不着调。


    侯莫陈妹箬正百无?聊赖的撑着头?,听到王女发问?,当即起身为她斟了?一盏茶:“没想到她是?个?情种,此刻她应当是?去京郊,探望她那位有孕在身的夫郎了?。”


    尉迟莲霜眉头?微挑:“她都快要做母亲了??”


    望着侯莫陈妹箬的脸,尉迟莲霜不由地想到了?自己?。


    母父在世时,总盼望她能早日成家,她是?母亲的第一个?女儿,母亲对她的期望很高,可惜母亲不曾见到她成长至此,便仙逝了?。


    她如今身边的这群部下,大都有了?家室,如今身边的两个?副将年纪也不小了?,破多罗云已然要做母亲,而侯莫陈妹箬未满二十,还不着急。


    倒是?她,如今已然二十有二,在北元已经算是?年纪很大的狼女了?。


    寻常北元狼女到了?这个?年纪,已然是?女儿成群,她如今却仍是?孤家寡人。


    待尘埃落定,她也该寻一位夫郎了?。


    尉迟莲霜按了?按眉心:“我想亲自同那位太师谈一谈,你替我修书?一封。”


    “王女怎能自降身价,他?一介儿郎,如此可真是?太抬举他?了?!”侯莫陈妹箬惊道?。


    “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若是?见到太师,同他?好生商谈,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尉迟莲霜幽幽地道?,“他?是?个?明事理的男子,经一番权衡利弊后,他?会?来的。”


    ——


    孤启猛然惊醒,屋内晚香玉的味道?散去了?些,他?心头?莫名有些慌乱。


    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孤启看?向臂弯中她的锦被,眸中的惊惶被冲散,化为温和的春水。


    所以郁云霁是?害怕惊醒他?吗?


    他?将头?埋进锦被当中,大口汲取着她的芬芳。


    是?殿下的味道?。


    身旁她睡过的榻早已冷却,孤启将那个?位置虚虚拢起,好似这样,就能感?受到环着她是?何感?觉了?。


    昨日他?虽答应自己?,不再心悦郁云霁了?,可她竟是?不曾拒绝他?的要求,派人将属于她的陈设搬回了?半月堂,郁云霁这样的女娘竟会?对他?言听计从,孤启一颗心软成了?一片。


    “那就,再多喜欢她一天。”他?唇角挂着笑意,喃喃道?。


    昨夜在车舆内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如此试探,郁云霁都不曾躲开,是?不是?可以算作,郁云霁对他?是?有一点点喜欢的,至少她不讨厌他?了?。


    “殿下,女君殿下在等您用膳。”含玉扣了?扣门。


    孤启眼眸微亮,当即起身:“为我更衣吧。”


    膳厅。


    郁云霁心中存着事,夹了?一块蒸鱼后,便只慢悠悠的挑着刺。


    她不知晓将来会?面?临如何的境况,但她不是?很担心,毕竟她不是?原主,既然知晓此事,便会?早做打算,只是?云梦泽此行,想必会?被恭王那边的人手注意到。


    他?不顾自己?的处境,亲自来告知她此事,依着郁枝鸢的性子,还不知晓会?如何。


    玉勺碰到碗底的脆响在耳畔响起。


    孤启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就连早膳也多用了?一点。


    他?夹起一块清淡的笋丝,放入她面?前的小碟当中,见郁云霁仍旧没有动作,孤启撑着脸望她:“殿下为何不动筷,是?今日的早膳不合心意吗?”


    郁云霁经他?出言,这才回神,随后将面?前挑好鱼刺的小碟放在了?他?的面?前。


    “多谢殿下。”孤启受宠若惊。


    他?鲜少食鱼,但自从与郁云霁在一起后,食鱼的次数也跟着多了?起来。


    兴许这就是?爱屋及乌。


    郁云霁道?:“你昨夜可是?做了?噩梦?”


    孤启夹起鱼块的手微微一顿,他?眨了?眨眼睫道?:“……不曾。”


    郁云霁这般道?,他?便蓦地想起,自己?好似是?抱着郁云霁睡的。


    他?的确睡姿不大好,因着害怕孤单与失去,夜间睡觉总是?喜欢抱着东西睡,譬如锦被,或是?软枕。


    幼年养成的习惯是?很难更改的,昨夜之事他?其实是?知晓的,出于他?的私心,孤启望着她的睡颜,终还是?缠了?上去,将手环在了?她的腰际,在她身侧睡了?一夜。


    郁云霁是?不是?发现了?此事,亦或是?不喜他?这种行为。


    她会?不会?因着此事,在此搬离半月堂,将他?自己?留在这又?大又?空的软榻上。


    孤启面?色微白,随后垂首道?:“可是?引之昨夜冒犯了?殿下,引之下次不会?了?,还请殿下莫要生气……”


    他?望着盘中的鱼肉,忧虑将他?的心填满,顿时也没了?食欲。


    “我并没有生气,”郁云霁见他?这副模样,颇有些无?奈,“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睡得舒服,怎么睡都无?妨的。”


    睡姿并非是?人一时可控的,人之常情,她也理解。


    怎么睡都可以。


    这句话使得孤启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如坠云端。


    所以,殿下非但没有生气,还同意他?夜间抱着她睡了?吗?


    孤启唇角的笑意再度勾起,晨光下的美人靥格外晃人眼。


    弱水从廊外走来,朝着郁云霁拱了?拱手道?:“殿下,方才云公子临行前将东西交给属下,说?是?忘记交予殿下,由属下代为转交。”


    郁云霁接过她手中的锦囊:“知道?了?。”


    她不曾注意到,身旁的孤启入坠冰窟,随后他?垂首咬紧了?唇肉。


    他?还当殿下如何起得这般早,将他?一人留在半月堂,原来怕惊醒他?,只不过是?为着见云梦泽,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第44章


    妒海翻涌, 可最可笑的事情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欺骗自己。


    可云梦泽那狐狸如此早便来拜访,究竟所为何事, 瞧着郁云霁面色也不大好,他原想她兴许是不喜今日的早膳,却不曾想,是因着云梦泽这一层关?系。


    大清早便使得郁云霁如此, 他对云梦泽的不喜更甚几分。


    “殿下?今日还要入宫商议正事吗?”孤启为她夹了一箸春笋,温声道。


    郁云霁将?锦囊收起?,随口道:“自然,如今北元送了?一斛鱼目, 往小里说则是下?面人的疏漏,往大里说,则是对我们幽朝的无礼与挑衅,再加她们此番是为太师前来?,此事便不能罢休。”


    “引之又一整日都见不到殿下?了?。”他轻声道。


    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你又不曾被束缚在我那功夫, 我不在的时日, 你可在京城邀约三两好友,云梦泽他,今日兴许不忙,若是你无聊,也可以同?他一起?闲逛。”


    “谁要同?他出去玩……”孤启遮住眸底的嫌弃与厌恶。


    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你二人关?系不是很好吗, 昨日同?他在一起?玩得不开心?”


    想到云梦泽昨夜同?他说的话,孤启眸色晦暗不明。


    他们都争不过溪洄。


    云梦泽的算盘他岂会?不知晓, 可如今看?了?, 好似他是唯一合适的盟友了?。


    孤启心下?有了?计较,但仍委屈道:“可引之看?不到殿下?的时候就会?心慌, 殿下?,引之只有殿下?了?,引之不知晓没有殿下?该如何。”


    郁云霁持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侧眸看?着身旁望着她的孤启。


    所以孤启他,这是在对她撒娇吗?


    怎么会?,孤启他怎会?对她示弱。


    郁云霁静默了?一瞬,看?着他缓缓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孤启扬着凤眸看?着她,面上则是委屈的不成样子,他像是患了?分离焦虑症。


    分离焦虑症,看?他如今的反应也很贴切。


    但古代没有心理?医生,她也不能寻人为他进?行诊治,若是换成旁人,孤启兴许也不会?配合。


    得了?她的许诺,孤启眼睛亮晶晶的:“当真吗,殿下?会?为了?引之早些回府吗?”


    “自然,”郁云霁伸手为他将?鬓边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等我回来?。”


    他的发丝密而柔顺,坠坠的落入他今日着的深红交襟的深处,这缕带着荼蘼清香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被勾得从衣襟抽出,不仅令人面红心跳。


    孤启弯起?眼眸,朝着她的掌心轻轻蹭来?:“好。”


    像只撒娇的猫儿。


    ——


    聚贤楼。


    带着帷帽的郎君身后跟着一位小侍,饶是面纱将?他面容遮住,却也能叫人透过帷帽的轻纱看?清一二。


    轻纱影影绰绰,叫人能通过着一片薄纱,将?他劲瘦的腰身窥透。


    酒楼的掌柜见他穿着不凡,忙迎了?上来?,谄媚道:“公子,您可曾有邀约?”


    他身后的小侍应声上前,将?怀中的木牌拿出,待那掌柜看?清木牌上的字,便恭敬地朝两人行了?一礼:“公子,二楼天字号,请。”


    酒楼的女娘闻言上前,待两人上了?二层。


    芜之跟在他身后,低声问:“太师,您本不用亲自前来?的,芜之亦可代您来?此。”


    “倒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了?。”溪洄淡声道,“见一面也无妨。”


    尉迟莲霜在此等候了?多时,如今见着门口一袭白衣仙人前来?,忙笑着起?身,朝着他拱手行了?一个中原礼:“太师大人,好久不见。”


    “王女相邀,可是又什么事?”溪洄微微颔首。


    尉迟莲霜亲自为他斟上一盏茶,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莲霜本不曾想太师大人会?赏光,太师百忙中抽出时间,肯来?见上莲霜一面,莲霜已甚是满足。”


    “王女殿下?,你我也算是故人了?,中原官场上的这一套便不必了?。”芜之还欲上前以银针试毒,却被溪洄淡淡的眸光制止,随后他捧起?茶盏酌饮了?一口。


    尉迟莲霜看?向他身边的芜之,芜之也正在看?着她,对上她的眸光,芜之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尉迟莲霜垂眸轻笑一声:“溪太师抬爱,莲霜不过是入乡随俗,太师聪慧,可窥破人心,今日相约,太师想来?知晓莲霜的意思。”


    溪洄垂首酌饮不语。


    尉迟莲霜也不急,夹了?一箸蒸鱼,慢条斯理?的挑着鱼刺:“太师当年救下?小妹,小妹心存感激,思及太师曾提及的游山玩水,便想同?太师一起?,看?看?北元的风光。”


    “王女说的太过冠冕堂皇,”芜之讥讽道,“太师再如何想看?风光,也不会?为此远嫁北元,我们太师心中是黎民百姓,这些小情小爱,太师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话虽如此,但太师大人,您总要考虑考虑,如此又何尝不是为了?百姓生计?”尉迟莲霜轻笑一声,眸光不曾离开他半刻。


    溪洄淡漠的饮着茶,即便听闻尉迟莲霜如此,也仍旧是这幅泰然自若的样子。


    “北元国主若是当真是想要报答我们太师,便该好生考虑一下?幽朝的提议,”芜之皱着眉头,他自然知晓尉迟莲霜方?才?话中蕴藏的威胁,“国主因着救命之恩便要娶我们太师,如何能这般恩将?仇报?”


    “你这小侍倒是伶牙俐齿,”尉迟莲霜好笑的偏了?偏头,“不过,今日是我同?太师有正事商议,小孩儿,你先去一旁吃些果子。”


    说着,尉迟莲霜朝一旁的小几扬了?扬下?巴。


    芜之看?向远处的小几,那上面还摆着一盘新鲜的茶果子和一盏羊乳羹。


    她竟将?他当做孩子哄。


    芜之气恼的鼓起?了?腮帮子,还欲辩驳,被溪洄按下?:“王女见谅,我平日不曾拘着芜之,他向来?心直口快。”


    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尉迟莲霜勾唇道:“太师大人,你我多年不见,今日本该说一些旁的叙叙旧,但你也知晓我那王妹的性子,若是见不到太师,她恐怕又要……”


    “我自然知晓国主的性子,”溪洄将?茶盏放下?,对上她的眼眸,“国主不止一次书信于我,无外乎都是这些事,王女与其在溪洄身上想办法,倒不如安抚一下?国主。”


    尉迟莲霜仰靠在椅背上,随后笑了?一声:“太师当真心悦菡王殿下?吗?”


    “恕我直言,菡王殿下?风流成性,便是我们北元人都知晓,太师这般好的郎君,若是就此入了?菡王府,成日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娘同?旁人卿卿我我,怕是会?落得个玉减香消的下?场。”尉迟莲霜将?面前的鱼肉推到他面前,“当然,莲霜的中原话不好,这个比喻兴许不恰当,但我王妹的心思全在太师的身上,定然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放眼整个北元,无人比王女的中原话更好了?,王女莫要妄自菲薄。”溪洄淡然的勾唇,“菡王殿下?是怎样的人,溪洄心中最清楚,不劳王女操心了?。”


    他将?面前的一小碟鱼肉推到一旁,看?都不曾看?一眼。


    尉迟莲霜无可奈何地轻笑:“太师不愿么,王妹为北元国主,太师想要的,我们北元都是给得起?的。”


    “抱歉,溪洄要的,国主当真给不出。”溪洄起?身,将?帷帽打理?好,“多谢款待,宫中还有要事,溪洄先行一步了?。”


    尉迟莲霜不曾阻拦,看?着那白衣胜雪的身影离去。


    待她再次对上他身后芜之的眸光时,又被他狠狠剜了?一眼。


    尉迟莲霜唇角的笑意淡了?些,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她生得就这么招人北元男子嫌弃吗,在北元之时,她好歹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北元男子瞧见她都要羞得垂着头,不少大胆的儿郎还会?朝她扔狼牙坠子。


    尉迟莲霜将?一盏茶饮净,抱臂目送两人离去。


    “太师,芜之不明白,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就连北元国主都给不出来??”芜之奇怪的看?着他,追问道。


    他跟了?太师许多年,知晓太师是个不看?重身外之物的性子,什么样的稀世珍宝能值得太师如此呢?


    “我所奢求,亦是郎君们人人所奢求。”溪洄如此道。


    但这样的东西,唯有郁云霁那样的女娘才?能拿得出手,可惜的是,她的情感不是对他。


    他没有再解释,登上了?面前的车舆。


    恭王府。


    云梦泽兀自落下?一子:“恭王殿下?今日让我前来?,不单单是让在下?陪您下?棋吧。”


    他如今身为郁枝鸢的幕僚,便抛出了?男子女子的身份,当自称“在下?”。


    郁枝鸢含笑:“自然,只不过幕僚出谋划策,多以人为棋子,云公子善谋略,通人情,本殿今日唤云公子前来?,便是不单单要领略云公子的棋艺。”


    “殿下?以天下?为局,在下?不过也是其中渺小一子,更不曾想到自己?会?引起?殿下?的注意。”云梦泽拂袖落下?一子,垂眸道。


    郁枝鸢望着他温和的面庞,顺手为他递过一盏茶:“你觉得,我同?郁云霁,谁更有胜算?”


    “殿下?要听真话吗?”云梦泽落下?一子,淡淡的望向她。


    “你说。”郁枝鸢温和的笑道。


    云梦泽对上她的眼眸:“殿下?本没有成算。”


    郁枝鸢面色冷了?一瞬,随后听他道:“但殿下?如今有云梦泽,您若是想要那个位置,只要给梦泽足够的好处,梦泽,便可助您夺得那个位置。”


    “好。”郁枝鸢看?着他,此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她自然不会?当真,可说出这话的是云梦泽,他有足够的能力与谋略助她夺得皇位,亦或是说,她距离皇位,只差一个云梦泽。


    ——


    郁云霁入了?皇宫后,整个菡王府的生气像是被她抽走了?。


    孤启怔怔的望着桌案上的花。


    王府的下?人每日都会?为他换上新的花,可花香味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仍旧寻不到郁云霁身上的味道。


    孤启珍惜的捧着一只玉佩,这是她今早落下?的,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淡香。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到再抬眸时,已是满面的餍足。


    “香气渐渐变淡了?,郁宓,你可要早点回来?。”孤启捧着那只玉佩,轻声道。


    他靠着郁云霁身上的味道度过了?一整日,似乎是嗅的时间久了?,玉佩上的味道所剩无几。


    如今已是申时,照理?来?说,郁云霁是该回来?了?。


    含玉从门外而来?,朝他道:“殿下?,女君殿下?她……”


    “她回来?了?吗?”孤启当即起?身,放下?玉佩便要朝着门外走去。


    “不是,”含玉见他这样,也不忍心让他的希望破灭,但事实一五一十的道,“殿下?被政务缠身,今日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了?,女君殿下?说,殿下?便不必等她一同?用晚膳了?。”


    孤启眸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了?,他看?向门外,显然已是望眼欲穿。


    他一时没站稳,跌坐在身后的软垫上:“……知道了?。”


    “我等她回来?。”


    没有郁云霁,他便没有胃口,若是郁云霁不在,他一口也吃不下?。


    含玉道:“殿下?,还有一事,恭王殿下?府上的小侍前来?,说是恭王殿下?有事,想要同?殿下?见面商议一二。”


    “我到底是恭王的妹夫,恭王同?我这个妹夫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政事,她当寻妻主,我又插不上话,毕竟我也只是深闺男子,马上要入夜了?,我若是去了?,恐惹人闲话。”孤启道。


    郁云霁没有回来?,他便没有任何心思应付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更何况,邀约他的人是使得他同?郁云霁误会?颇多的皇姐。


    “兴许是因着女君殿下?的生辰?”含玉思索道,“女君殿下?的生辰还有数月,恭王殿下?应是为此事前来?,殿下?当真不去吗?”


    孤启蹙了?蹙眉。


    一定不会?是因为此事。


    他总觉得郁云霁今天有些不对劲,思来?想去,不该是云梦泽那只狐狸,郁云霁心中没有小情小爱,如今朝堂政事足以她焦头烂额,而她心怀家国,女皇有意将?储君的位置给她。


    如此说来?,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怕是她那位皇姐,郁枝鸢了?。


    历朝历代,没有哪一国的夺嫡是不见血的,女皇虽偏袒郁云霁,但却做不到事事为她,皇位之争惊天地,夺嫡之事波谲云诡,他知道这条路有多么的凶险。


    孤启将?外衫披好,王府内燃起?的烛火将?他身上的金纹衬的宛若流火暗涌。


    “备车,去恭王府。”


    车舆碌碌声中混杂着马蹄清脆的声音,他心中设想过千万种想法。


    皇女夺嫡,不论是暗潮汹涌还是血雨腥风,他都要站在郁云霁的前面。


    但见到郁枝鸢那张面孔时,他还是会?有一瞬的怔神。


    这是支撑着他多年以来?存活下?来?的面孔,郁枝鸢生得同?郁云霁又三分像,但她身上并没有郁云霁的感觉。


    郁云霁是独一无二的,那种感觉亦是她独有的。


    郁枝鸢上前一步,朝他颔首:“是我考虑不周,这个时间才?想起?此事,也多亏妹夫赏光。”


    “皇姐入夜邀约,所为何事?”孤启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淡然。


    他知晓该避嫌,但他更想知道郁枝鸢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郁云霁太良善了?,她兴许还是个不经世事的野鬼精怪,可皇家尔虞我诈,她若是不提防着郁枝鸢,所谓的姐妹情也会?因着皇位变了?味道。


    他不愿郁云霁受伤害。


    见他态度冷淡,郁枝鸢也丝毫不气恼,仍旧是维持着面上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淡笑:“妹夫莫急,我们进?去说。”


    屋内檀香袅袅,一旦涉足,就好似被满室的禅意浸透。


    “若非我知晓,此刻只当自己?入了?佛门重地。”孤启淡声道。


    郁枝鸢为他斟上一盏清茶,孤启看?都不曾看?:“多谢皇姐的好意,只不过,我不喝这些寡淡的东西。”


    “无妨,”郁枝鸢朝着门外道,“素齐,为王夫备一碗酥酪。”


    “不必了?,皇姐有话直说,时候晚了?,若是我不能及时回府,恐惹得殿下?担心。”孤启如此道。


    郁枝鸢颔首,望着他道:“我还记得妹夫幼时最爱喝酥酪,原来?时过境迁,你的喜好也跟着变了?。”


    孤启不为所动:“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皇姐不也是如此吗。”


    他幼时得了?郁枝鸢的帮助,曾几日,府上侍人忌惮郁枝鸢的身份,不敢拿他如何,也不敢在克扣他院中的东西,那日的郁枝鸢还曾为他带去一碗冰酥酪,见过他病重的父亲,可后来?见郁枝鸢不再管他,他便再不曾吃过冰酥酪了?。


    郁枝鸢的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镜花水月,只是她心血来?潮时赏赐他的泡影。


    孤启曾经甘之如饴,现在却丝毫不稀罕。


    “妹夫说得对,”郁枝鸢颔首,不疑有他,“妹夫是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当省事些,今日我邀妹夫,是因着前些时日得知了?一些事,有必要让妹夫得知。”


    孤启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见他这幅样子,郁枝鸢手肘撑着案几,身子前倾了?几分。


    “我知晓,你们男子所求,无非是一生一人,但这在皇家是很难得的,我知晓你对郁宓的情意,但昨日你也看?到了?,太师同?郁宓是青梅竹马,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孤启不为所动:“究竟简单与否,要看?殿下?的决定。”


    他不想同?郁枝鸢争辩,在尘埃落定前,一切争辩都是没有必要的。


    且这些东西没有必要同?郁枝鸢说起?。


    郁枝鸢无可无不可的道:“话是如此,但我认为,你还是不清楚如今的局势,抛开政事不提,太师同?郁宓自小青梅竹马,郁宓如今日日流连于皇宫,你还当是什么好事吗?”


    “殿下?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是男子,更是殿下?的王夫,不该对此做干涉。”孤启直截了?当道。


    “我不信你不在意此事,”郁枝鸢紧紧攫着他的眼眸,“一旦溪洄入府,王府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溪洄此人,并不像面上看?着那般不争不抢,他若是想争,你必然会?尸骨无存,如今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想……”


    孤启缄默片刻。


    他又何尝不知。


    溪洄同?郁云霁的情意无人能比,但在政事上,溪洄对她的帮助良多。


    他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可郁云霁是难得的好女娘,她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这样的女娘当在朝堂中施展拳脚,而他是郁云霁的王夫,即便寻常他对云梦泽与溪洄等人有何意见,在外人面前,他必要同?郁云霁勠力同?心。


    他的确自私,他也的确是疯子,但他知好歹,更明白要同?郁云霁一同?进?退。


    至少现在,他听明白了?郁枝鸢的意思。


    “那殿下?的意思是?”孤启嗤笑一声。


    郁枝鸢看?着他的眼眸,像是要将?他的神魂攫取:“溪洄嫁郁宓,归根结底是为了?保住他太师的位置,前提是郁宓能够保住他,但若是郁宓不涉及此事,他便不会?选择入菡王府,如此,便无人同?你争抢王夫的位置,郁宓也只是你一人的。”


    “殿下?当真是识人心的纵世奇才?,”孤启垂眸哂笑,语调逐渐冷了?下?来?,“但殿下?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这么早,你就不怕我当众戳破此事吗?”


    郁枝鸢说的足够隐晦。


    让郁云霁没有能力保下?溪洄,何尝不等于她没有了?入朝的能力。


    单单皇女的身份,不足以郁云霁保下?溪洄。


    能护得溪洄在一众北元使臣中无虞,不仅要有女皇的宠爱,还要有在朝的影响。


    郁枝鸢的意思,便是要他断了?郁云霁在朝的影响力,她想的倒是长远,他虽不能入朝,不能改变郁云霁,但他同?样代表着郁云霁的影响力。


    若是他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便会?降低郁云霁的影响力,如此,便方?便了?郁枝鸢的行事,她的算盘打得倒是清楚。


    “戳破我?”郁枝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让郁云霁同?我为敌,何尝不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你同?郁宓同?气连枝,妹夫舍得这般做吗?”


    “当然,我也不过是向你提议,若是你愿意,我自然会?帮着你,你不愿便罢。”郁枝鸢仰靠在身后的鹿皮毯子上。


    如此花色的鹿皮毯,在这檀香袅袅的室内倒显得格外违和。


    菡王府。


    郁云霁拜别女皇,踏入菡王府的地界儿时伸了?个懒腰,浑身的疲累总算散去些许。


    “王夫呢?”她问身旁的侍人。


    寻常这个时间,孤启都会?在内室等着她回来?,听到她回府的动静,便会?装作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出来?看?她,还会?顺口抱怨几句,嫌弃的不成样子。


    他总是这般口是心非,她也有些习惯了?。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倒是不曾见他的身影,难不成是因着她回来?晚了?,又生了?气?


    她曾派人回府通报一声,怕的就是孤启等得着急了?。


    说到底,也是她食言了?,毕竟早上许诺了?他,说要早早回来?的,孤启有有些分离焦虑症的症状,也不知他今日一整日是怎么过的。


    郁云霁心思一顿,她什么时候这么惦念孤启了??


    人就是容易被习惯改变的生物,即使她先前对孤启有所不满,如今


    小侍道:“殿下?受邀去见恭王殿下?,想来?一会?便回来?了?。”


    郁云霁怔了?怔,随口道:“知道了?。”


    今日月明星稀,适合赏月饮酒。


    原本孤启的伤很重,是不能饮酒的,但好在有溪洄。


    他擅制药,这样一个带有神秘色彩太师的药效果显著,她很是相信溪洄,如今孤启的伤口虽然还是如此,但至少他不用经受忌口的痛苦了?。


    如若他想,今夜她们本该饮酒赏月的。


    但他对恭王余情未了?。


    第45章


    孤启阖着眼眸, 脑海中还回?忆着郁枝鸢方才所说的话。


    临行前?,郁枝鸢曾对他道:“妹夫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也?不?急于妹夫的答复, 若是妹夫有意,我亦可帮妹夫一把。”


    “溪洄此人?,若是相争,你也是争不过的。”


    “若是想断绝他入王府的念头, 唯有这一个法子了,究竟如何?只在你一念之间。”


    她的确算定了他对郁云霁的心意,在她提议的一瞬,他也?确实有心动。


    宴会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溪洄同她亲近的格外自然, 没有什么女男大防之说,他们像是如此亲密了无数次。


    孤启终究还是怕了。


    他拿不?准郁云霁的心思,更不?知晓,在他与溪洄之间她会如何?选择。


    但两人?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郁云霁兴许是会选择溪洄的, 毕竟他在政事上能给予她极大的帮助, 郁云霁心中有百姓,有整个幽朝。


    倘若娶了溪洄便能一路通畅,她又是否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是那般良善,为了助溪洄脱离困境,甚至不?惜担上这样的舆论。


    孤启蜷紧了指节, 他不?能这般无用,郁云霁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夫, 还是能与她并肩的儿郎, 他不?能一直立于内宅无所作为。


    他不?愿看到郁云霁的身边站着旁的儿郎。


    半月堂灯火通明。


    孤启推门的手顿了顿,终是因着见了恭王, 心中有些忐忑,他推门的一瞬,面上重新挂起淡笑,企图不?被她看出端倪:“殿下。”


    郁云霁正伏在案前?翻阅文书。


    “殿下可曾用膳,今日可还顺利?”她没有应声,孤启心凉了半截,还是朝她走去。


    郁云霁抬眸看向他。


    她在回?府后得知孤启不?在府上时,也?说不?上来心头是怎样的感觉,但她向来是个看得开的,孤启本就不?属于王府,他的去留她管不?到,也?不?该干涉,情绪的起源,只不?过是她习惯了孤启每日的等候与迎接。


    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还好?,”郁云霁将文书合上,“早些歇息吧。”


    话虽这般说,她却没有要洗漱更衣的打?算,而是打?开了手旁的卷宗。


    郁云霁不?会不?知晓他今日见了恭王,可她竟是连问都不?曾问。


    她是生?了他的气?,还是根本就不?关心他究竟去了哪里,见了谁。


    孤启默了半晌,随后道:“殿下兴许饿了,引之为殿下下厨吧,殿下想吃什么,炸鸡,还是蒸鱼……”


    “真?的不?用麻烦了,”郁云霁埋头道,“你早些歇息。”


    失落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孤启望着郁云霁,却知晓此事不?能解释。


    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他去见了恭王,又如此晚归,任谁都会介意的,难怪殿下疏远他,竟是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了。


    他与恭王的谈话不?能被第三者?得知,即便是郁云霁。


    孤启坐在她对面,像害怕惹得她不?喜,只远远地看着她。


    “……殿下,你为何?不?问引之因何?晚归?”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我问了你就一定会说吗,”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似乎是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大对,是自己下意识带了情绪的起伏,恐他多想,她改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干涉过多的,这同囚禁无异,我时常顾及不?到府上,你是该出去走走的。”


    孤启握紧了拳头,扬声道:“引之去见了恭王。”


    他还原本担心,郁云霁会不?会因为他出去见了恭王而气?恼,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她如何?会气?恼,她甚至不?关心他究竟做了什么,他的任何?行为在郁云霁眼中都是无足轻重的。


    郁云霁的心情好?容易平复下来。


    在意识到她有了这样的习惯后,她在心底告诫自己,不?可同书中人?物牵扯过多。


    她是否会回?去还是未知,更何?况,孤启将来是要嫁给旁的女娘的。


    她不?该对此产生?习惯。


    但孤启的声音太大了。


    她抬眸看着他,揉了揉耳朵:“知道了,这么大声做什么,快去歇息吧。”


    孤启蹙了蹙眉。


    他都这样了,郁云霁还是不?曾生?他的气?,她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底线,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那郁云霁在乎谁呢,是宫中那位才华横溢的太师,还是国公?府那位精通谋略的玉狐狸。


    似是想起了什么,郁云霁顺手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枚药包:“这是今日我寻太师为你配的药,好?好?吃药,你才能早些好?起来。”


    那枚药包包得极为仔细,药材的清香随着她的动作袭来。


    她到底还是去见了溪洄。


    想来今日,她便是在溪洄那里度过的,以至于深夜她也?不?愿回?府。


    既然做不?到,既然不?愿同他一起在这王府中,为何?又要许诺他,他也?并非一定要她相陪,可她的许诺他都会上心,可却让他白白的受了这样的蒙骗。


    他再度想起了郁枝鸢的话。


    他是争不?过溪洄的。


    孤启看着她手中的药包,一时间有些出神。


    溪洄会毫无芥蒂的为他包药吗,他那样倨傲的人?,如何?会这般心平气?和?,看着郁云霁身边站了别的郎君。


    还是说他清楚,郁云霁对谁都不?会动心,正因为他清楚,才不?会像他一般胡乱吃醋,更不?会对这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心怀芥蒂。


    “这是殿下对食言的补偿吗?”孤启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溪洄当真?是做王夫的好?料子,这样的胸怀与气?度,他孤启学不?来。


    “并非如此,”郁云霁扬眉道,“今日回?来晚了,便是为着等着这份药,太师回?来后便为你赶制,故而误了时间。”


    “回?来?”孤启抓住了关键的字眼,追问道,“太师今日不?曾在宫中与你议政吗?”


    郁云霁抿了一口清茶:“溪洄出去了一日,一整日我都在母皇的临华殿。”


    心尖的冷意被化开,孤启怔愣了须臾,随后将桌案上的药包抢了回?来。


    “多谢殿下,”孤启弯了弯眼眸,“引之会好?好?吃药的。”


    手中的药包也?没有方才那般不?顺眼了,孤启如获至宝的握在手中。


    他竟是怀疑郁云霁,可她这样好?的女娘向来严于律己,又怎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


    都是他不?好?,郁云霁忙碌至此,他怎该在让她分出心思,她日日操劳政事,他不?该添乱的。


    ——


    临华殿。


    女皇搅动着碗中的汤药,眉目间是前?所未有的冷肃:“王束河,你可确信?”


    王束河朝她俯身一拜:“回?陛下,此事还待再探。”


    “宓儿上次将郭愚娇捉拿归案,此人?如今仍旧担任飞龙使,但朕留她,是因着她如今还有用武之地,更是看在宓儿的面子上,”女皇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她当知晓自己如今该做什么,幽朝不?养闲人?。”


    “陛下仁慈,奴婢会去敲打?她的。”王束河道。


    女皇眸光转向墙上的画像,半是喟叹半是无奈:“朕倒是觉得,调查暗中之人?一事,理应交给郁宓去做。”


    “她若是想坐上这高位,受万民的跪拜,便当有这个能力,而此事,当她出手去做。”女皇看向王束河,“幽朝的国君,能者?居之。”


    王束河领命离去。


    女皇望着墙上的画像,眸光愈发柔和?,她身上的威严一旦退却,整个人?也?苍老了几分:“你啊,将朕一人?留在此处,这日子可真?是无聊的紧,你瞧瞧,如今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若是满意,便莫要再生?气?了,这都多少年?了,你也?不?曾说来入梦见朕一次。”


    画像上的男子眉眼如画,端的是君子如玉。


    女皇轻笑一声:“霖,你还是那般狠心。”


    “朕不?怪你,是朕不?好?,”女皇面上的笑意愈发苦涩,“但宓儿如今越发的像你了,同你一样能干,如今不?少男子都心悦她啊,云家的,溪洄,兴许还有旁的男子。”


    “想你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不?少女娘都想同你执子之手,可这些人?通通入不?了你的眼,你扬言要能同你一世一人?的女娘,何?其难。”


    当年?金霖被京中女娘追捧,她仍记得人?群中那张言笑晏晏的脸,那样阳光而明媚,对金霖的心思便一发不?可收拾,他那样的儿郎,相貌家世才干样样出挑,对于她的追捧自然也?是当京中寻常女娘一般看待,一视同仁。


    可越是这样的男子,她便越想得到手。


    她对金霖许下海誓山盟,那个年?纪的儿郎也?容易打?动,她如此锲而不?舍的殷勤多月,总算将人?娶回?了王府,她自然是得意的,因为当年?求娶他的众多女娘当中,还有她的皇妹,川安王。


    金霖曾同川安王亲近,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此事也?没少成?为两人?争吵的由头,她当年?孩子心性,为了气?金霖便纳了如今的皇贵君袁文善。


    金霖假死逃出皇宫,再见则是在川安王的身侧。


    她将人?哄回?,可金霖再不?会对她展露笑颜,她也?只好?将一切都寄托在郁云霁的身上。


    “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了,真?如今最担忧的便是郁宓的婚事啊,”女皇叹了口气?,“云梦泽那孩子兴许是不?成?了,云家长子心思重,也?非正夫之位不?可,宓儿心悦孤启,想来不?会让步,溪洄他……”


    “朕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是如何?想的,想来他是心悦宓儿的,朕老了,不?该干涉过多,指望宓儿能好?好?的,孤启若是一心为她,也?未尝不?可。”女皇收回?了眸光。


    月晚立于她身侧磨墨,对此见怪不?怪。


    女皇每日都是要同先凤君的画像说一会儿话的。


    月晚安慰:“陛下,如今一切向好?,凤君想来也?乐得见成?,您当先养好?身子,将来才好?含饴弄孙啊。”


    女皇阖上眼眸,呼出一口气?:“川安王一旦有异心,无需留手,这几日京中宫中都要加强戒备,剩下的,便交给宓儿了。”


    ——


    今日格外森冷,芜之小心翼翼的张望了片刻,才抱着小包裹朝药堂旁偏僻的小巷而去。


    当啷。


    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儿,芜之当即竖起了耳朵,防备的看向身旁。


    “杂种?,方才怎么不?敢现身,姑奶奶偏要手刃了你。”


    他身前?那女子冷声咒骂,朝着一旁吐了口血沫子,带着这一身的血气?踉踉跄跄的朝着他砍来。


    “……尉迟莲霜?”她受了重伤,动作也?不?再敏捷,芜之堪堪避过,试探的唤她。


    他身前?的黑影僵住,随后嗤笑一声:“小孩儿。”


    “你怎会在此处?”芜之忙上前?几步,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尉迟莲霜冷眸望着对她上下其手的儿郎。


    她中箭还没多时,芜之便出现在这里,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尉迟莲霜手一直紧紧握着剑柄,只要芜之敢对她做些什么,她完全能利落的斩下他的脑袋。


    但芜之只埋头到她的怀中,抽了抽鼻子。


    满是药材香的郎君就这般毫不?害怕的凑近她,即便她满身血腥,他也?不?曾嫌弃的避开。


    芜之凑近嗅了嗅她身上的血迹,随后皱了皱眉:“你中毒了。”


    “本来是该死的。”


    尉迟莲霜咬紧了牙关,芜之的话落在她的耳中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嘲讽,她流失了太多的血,如今又身中奇毒,但她不?介意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但是幸好?你遇见了我,”芜之朝她笑了笑,“坐下,我帮你看看,兴许还有救。”


    “你若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掂量着自己的脑袋。”尉迟莲霜警告道。


    芜之嫌弃的望着她:“命都快没了,口气?还不?小。”


    言毕,他快速点?了尉迟莲霜的穴。


    尉迟莲霜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跌在地上,一时间竟是口不?能言,只能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笑得狡黠的儿郎。


    她只恨方才没有杀了他,竟是忘记了,他是溪洄的亲传弟子。


    “瞪我做什么,”芜之上手将她腰间的束带解开,面不?改色的为清理着她心口处的污血,“好?在这毒我能解,但很痛,你若是瞪我,我便让你更痛,有本事你一直如此。”


    对于他明晃晃的威胁,尉迟莲霜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堂堂北元的王女,竟是落到了如此境地,被一个中原小弟子看光了身子,这是何?等的耻辱。


    如芜之所言,没过一会她便没有了恨芜之的心思,伤口在她的心口下方,只差分毫便能取她性命,这样的痛堪比蚀骨挖心。


    直至芜之将止血药粉洒在她伤处时,才动手松开了她的穴道:“你的仇家这么多吗,都随着你追到了中原,我当你是个有本事的,没想到如此不?得民心。”


    “……住口。”若不?是如今痛的一身冷汗,尉迟莲霜真?的会掐断他的脖子。


    芜之撇撇嘴:“我好?歹救了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你可看清了刺客的模样,这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不?要胡乱攀咬,别让我后悔救了你。”


    尉迟莲霜没有见过话这般多的儿郎。


    多到了她想缝上芜之的嘴。


    见她不?语,芜之也?没有再问,只起身道:“罢了罢了,你如今余毒未清,这清毒丹服下便无事了。”


    说罢,他将脖颈处的链子抛向尉迟莲霜。


    狼牙坠子在月光下格外亮眼。


    尉迟莲霜及时的接住,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许久不?曾回?神。


    他送了一枚狼牙坠给她一个北元女子。


    ——


    月光透过了竹帘,将榻上的郁云霁照映。


    孤启躺在昏暗的内侧,痴痴的望向面前?明艳恬静的睡颜。


    郁云霁心中有他,这个念头将他的心头充斥的异常鼓胀,但他奢望她心中能只有他。


    郁枝鸢说,他争不?过溪洄,唯有让郁云霁的影响力如此,才能将溪洄的念头打?消,否则溪洄一旦入府,便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他何?尝不?知,可如此行为如何?不?等于将郁云霁扼杀,他怎么能舍得毁了郁云霁。


    孤启环住她的小臂,鼻尖轻轻点?在她的肩头,呼吸着她身上芬芳。


    他真?的好?自私,自私到不?想将这样的香味同旁人?分享。


    如果真?到了那样的时刻,郁云霁是否会毅然决然的站在他的身旁呢,还是会为了溪洄将他弃之于不?顾。


    “郁云霁,你会不?要我吗?”孤启轻声道。


    郁云霁没有给他回?应,她呼吸匀称,整个人?宛若一朵舒展开花瓣的睡莲。


    孤启蹭了蹭她的肩侧,像怕惊醒她,抬眸望着她的睫:“我也?不?差的,郁云霁,能不?能多看看我。”


    身旁的人?依旧酣睡,孤启紧紧贴在她的身旁。


    他多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王府仅有他与郁云霁,再无旁人?,而夜间,他能贴着自己心爱的妻主入睡,万众瞩目的女娘是他一人?的妻主,他俨然是世间最幸福的儿郎。


    郁云霁周身的香气?是最好?的安神香,唯有紧紧抱着她,他才能踏实入眠,花香味当与他相配,而非沉香的青灯古佛气?,更不?能被那茶气?浸染。


    “殿下,出事了!”门口是弱水的叫喊声。


    孤启慌忙看向他身旁的郁云霁。


    她的叫喊声不?仅将孤启从幻想中惊醒,还将郁云霁从睡梦中惊醒。


    郁云霁当即睁开了眼眸,坐起身道:“进来。”


    臂弯中带着淡香气?的手笔被抽走,孤启怅然若失的咬了咬唇,随后起身扯了扯她的袖口:“殿下,你又要走了吗?”


    郁云霁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弱水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


    一架绣着锦绣山河的屏风上映出人?影,弱水俯身复命:“殿下,尉迟莲霜遇刺,伤势极重,我们的人?不?曾追上刺客,更不?知那些人?究竟是谁的势力,请殿下责罚。”


    一道清如清涧山泉的声音,从重重叠叠的床幔中传出:“尉迟莲霜如何??”


    “不?曾危及性命,幸而得太师身旁的弟子相救。”弱水道。


    床幔内许久不?在传出声响,时间久到弱水怀疑的抬起了头:“此事惊动了陛下,殿下可要去看看,毕竟此事事关两国……”


    “随我入宫。”郁云霁将领口处打?理整洁,下了床榻。


    衣袖出传来轻轻的力道,郁云霁朝身后看去,对上了孤启水盈的凤眸:“……殿下。”


    郁云霁默了几息,随后勾唇。


    “放心,不?会有事的,”她俯身看着他,随后道,“事关重大,还不?知要到何?时,你就不?要等我了。”


    孤启捏着她袖口的手微微用力,随后撤开了阻止她的手。


    “……好?。”他最终这般道。


    郁云霁心中装着天下大事,他不?该再让她多费一丝心神的。


    待她到皇宫之时,已听弱水将今日一事阐明。


    “王女此刻已在宫中。”弱水道。


    郁云霁看向面前?的灯火通明临华殿,摩挲着指腹,最终朝殿内而去。


    尉迟莲霜换了身便装,如今渗血的白绸昭示着她方才经理了怎样的一幕。


    女皇不?知去了何?处,如今殿内唯有二人?。


    见着她来,尉迟莲霜扯着嘴角笑道:“殿下可是失望了?”


    “可见伤势不?重,你还能笑得出来,倒也?是命大。”郁云霁打?量着她轻笑道,“可查出背后主使了吗,究竟是何?人?想刺杀王女殿下?”


    “怎么,最想我死的不?是殿下你吗?”尉迟莲霜嗤笑一声。


    郁云霁坐在她对面,从容不?迫的为她换了一盏茶:“王女心中有明镜,究竟是谁,想来王女早就知晓。”


    尉迟莲霜冷着脸将那盏茶推得远远的:“你们皇室的茶我可不?敢喝,殿下的心思比比干还多一窍,莲霜怕中计。”


    “你的中原话当真?不?错,”即便此时,郁云霁也?能泰然自若的夸赞她,这使得尉迟莲霜更是面沉如水,“不?过,此事你当考虑清楚,究竟是一口咬定是皇室所为,同幽朝开战,还是同皇室一起将背后主使揪出来,两国交好?互利互惠。”


    她看着眼前?的尉迟莲霜,指节叩击着桌案。


    这样的声音平白给人?一种?紧迫感,尉迟莲霜只觉唇瓣发干,随后冷笑了一声:“怎么,殿下跟我玩攻心计吗?”


    郁云霁不?置可否:“你知晓的,站好?队很重要。”


    如今中原内部盘根错杂,这样久了,根基便容易生?出污垢。


    同样是射箭,同样的毒辣,她很难不?想到孤启中箭那日。


    她并非书中人?,看过大致的剧情,便知晓此事会出自谁的手,只不?过此事她还不?能确定,尉迟莲霜武功高强,能将她射中,那人?武功定然是在她之上,才能做的如此悄无声息。


    尉迟莲霜当是为着看清那人?的脸,她心中有成?算,若是能被人?随意射死,早就死在了狼女的夺嫡中,更不?会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哈,菡王殿下,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第46章


    “那便先多谢王女的夸赞了, ”郁云霁轻笑,眼?底却丝毫没有波动,“实不?相瞒, 我的王夫先前也曾中箭,我怀疑,此人同射伤王女的是同一党羽,如若王女愿知不?无言, 襄助我揪出背后之人,幽朝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北元。”


    尉迟莲霜未语,她继续道:“王女是精明之人,当知晓, 背后之人的意图。”


    “菡王殿下威逼利诱,不?就是想套我的话吗?”尉迟莲霜冷笑。


    郁云霁扬起秀眉,笑道:“她们既然敢在北元使者到来之前刺杀王夫,便不?属于?你们的阵营,此举便是为了嫁祸北元, 然, 王夫无恙,她们便将注意打到了你的头上,要知晓,如此大胆之人,若是不?除, 必是后患,一旦我们为之起了冲突, 便是鹬蚌相争, 让背后之人趁机钻了空子,届时?中原易主, 北元又?能好到哪里去。”


    “北元国主年纪尚小,恐还?不?能独当一面。”郁云霁唇角依旧带着淡笑,好似如今她已然置身事外,“究竟如何?,王女当好生考虑。”


    尉迟莲霜脸色难看至极:“……攻心计,你倒是会用。”


    她本没有什么惦念,唯一挂念的就是年纪尚小的皇妹。


    若是她不?在了,皇妹怕会被那群伺机而?动的王女们撕成?碎片,她不?会允许此事发生的。


    而?郁云霁正是知晓了她对?皇妹的看中,才会如此,尉迟莲霜握紧了拳头,她原本还?想借此得一些北元的好处,偏郁云霁一张巧嘴,将话都说尽了。


    “我不?曾瞧见背后之人相貌如何?,菡王殿下没有必要在大费周章了。”尉迟莲霜冷声道。


    郁云霁颔首:“是吗。”


    “……但在箭射来之前,我曾听?到短促的萧声。”尉迟莲霜犹豫道。


    北方多邦笛,南方则是洞箫。


    寻常人兴许不?知晓,但郁云霁却曾记得,书中提及母皇与皇姨母都是钟爱萧声的。


    川安王既是能在青州立足,便有着自己的势力,而?传闻中不?见踪影的兵团便是以萧声为暗号,萧声起,箭当发。


    只?是她是通过书中剧情知晓,却不?知女皇是否对?此知晓,如若贸然提出此事,她又?拿不?出相应的证据,只?怕会引人生疑。


    睡意早已散尽,她望着茶盏中清凉的茶汤,一时?间缄默无言。


    “王女如何?了?”殿外有一道身影姗姗来迟。


    郁云霁抬眸看向来人。


    郁枝鸢发丝上还?带着潮意,衣衫却仍同以往一般一丝不?苟,她看向一旁的尉迟莲霜。


    “劳两位殿下记挂,莲霜无事。”尉迟莲霜深深望了郁云霁一眼?,随后如此道。


    郁云霁笑道:“皇姐怎么浑身湿漉漉的?”


    “朝堂政事繁多,我夜不?能寐,故而?去沐浴,谁曾想听?闻这样的事,便匆匆来此。”郁枝鸢面上叫人瞧不?出端倪。


    郁云霁收回了眸光。


    原主先前在众人眼?中是扶不?起的阿斗,不?论如何?,这场夺嫡当中,即便女皇站在她这边,原主也是不?占任何?优势的。


    依着川安王的心思,郁云霁虽然是个好掌控的,但她无心皇位,川安王不?会冒着那般风险去扶持一个傀儡,相反,郁枝鸢虽是有野心,却并非那般不?好拿捏,故而?原书中的川安王同女主站在了一处。


    如今她初露头角,郁枝鸢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打杀,甚至不?惜其中的风险。


    如此有勇有谋,也不?失为一个好帝王,但如今她郁云霁换了芯子。


    尉迟莲霜不?欲再同两人多做纠缠,起身朝着两人抱拳:“莲霜余毒未清,便先回驿站,多谢二位殿下关切。”


    殿内唯留姐妹二人,郁云霁看着书中风光霁月的皇姐,一时?间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宓儿这些时?日?忙于?政事,将王夫一人留在府上吗?”郁枝鸢笑问道。


    郁云霁起身道:“皇姐不?亦是如此吗,国事当在家事之前。”


    郁枝鸢叹息道:“妹夫幼时?受了太多的苦楚,倘若皇妹将儿郎冷落,不?知他会如何?伤心,闲暇之余,宓儿也当陪伴在妹夫左右,妹夫满心都是皇妹,儿郎当哄着,何?况妹夫他……”


    郁枝鸢欲言又?止,她有意断在此处。


    郁云霁望向忽明忽暗的烛光。


    孤启对?郁枝鸢惦念多年,昨夜她回府之时?便从侍人口中得知,孤启入了恭王府,那一瞬她其实是介意的,但如今想来,孤启当真?满心都是她吗。


    儿郎的心思难猜,她也从来没有好好关注过孤启。


    夜风吹拂,将烛影吹得晃动不?止。


    ——


    月溪阁。


    芜之被溪洄从梦中拉起来,迷迷糊糊的倒在溪洄的肩侧:“太师再让我多睡一会吧……”


    “王女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溪洄问道。


    他前半夜在内室炼药,不?曾休息半刻,如今方从内室出来,便闻到了芜之身上的血腥气,不?待他细问,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便紧接着传了来。


    尉迟莲霜遇刺。


    北元的王女若是丧身幽朝,则代表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他怀疑是郁枝鸢的手笔。


    她是个狠辣的女娘,所想的法子毒辣又?致命,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但她终究还?是站在北元的立场上,尉迟莲霜中箭,最得利的不?会是她。


    那又?会是谁?


    芜之抱紧他的手臂,试图蒙混过关:“什么伤……”


    溪洄冷声道:“那我让你去取的药材呢,你又?为何?不?曾取回。”


    溪洄认命的睁开了眼?睛,旁人不?知晓,他可?最明白了,他们太师寻常虽冷淡疏离平和如水,若是发起怒来,是极为恐怖的。


    他在月溪阁长大,最是清楚溪洄发怒的后果是什么。


    芜之委屈道:“我今日?去小巷,结果突生意外,并不?曾见到寻常交易的人,只?见到了中箭的尉迟莲霜,幸而?芜之身上还?有太师给的清毒丹,便为她清理了伤口,将丹药留给了王女。”


    “是你救了尉迟莲霜。”溪洄收敛了冷意,“做得很好。”


    若是尉迟莲霜身死,北元与幽朝便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此事兴许对?殿下不?利,我当去提醒她的。”溪洄摸上了桌案上粗糙纹路的龟甲。


    天?光大亮。


    郁云霁困倦的掩唇,打了个哈欠:“弱水,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如今已是卯时?了。”弱水回道。


    她竟是同母皇与郁枝鸢在此商谈了一整夜。


    “王夫可?传来消息?”郁云霁将肩头的褶皱掸了掸。


    孤启寻常觉轻,听?含玉说,她不?在半月堂的时?间,孤启大都少眠,要靠安神香助眠的,如今她搬离了书房,孤启倒也不?再点?过什么安神香。


    这种种迹象愈发的同她的猜想不?谋而?合。


    分离焦虑症,且孤启偶尔暴躁,总喜欢抱着东西睡,夜间他总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今夜她不?在府上,也不?知他是否安眠。


    弱水摇头:“不?曾听?闻。”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兴许是她多虑了,如今孤启正在酣睡,后半夜人容易困倦,他哪里有精力再如何?。


    “好了,回府吧,让郭愚娇午后入府候着。”郁云霁抬手将鬓边的钗环打理好,流苏晃动,晨光下熠熠生辉。


    如今她衣衫整洁,好似将整个人的疲累之感压下去些许。


    行至宫门,眼?前的一个身影越发熟悉。


    郁云霁偏头道:“弱水,你瞧眼?前之人可?还?熟悉?”


    弱水有些不?确定的道:“兴许是王夫殿下?”


    怎会,她临行前告知孤启了,叫他不?用等她,如今孤启当在王府当中,才卯时?,他当还?在睡着。


    可?眼?前的身影太过熟悉,深红的衣衫上还?带着黑与金相交映的纹路,哪家的儿郎会穿得如此张扬。


    京城儿郎多爱低调的色彩,为的便是那句君子如玉,而?如此鲜亮的色彩并非是所有人都能驾驭起来的。


    她望着对?面那人,对?面那人兴许也注意到了她。


    晨风吹拂,衣袂翩翩。


    身前儿郎眼?下的红妆靥为他增添了几分妩媚,孤启眼?眸莹亮,轻轻咬着唇瓣没有开口。


    思念如洪水般将他席卷,不?知怎的,分明郁云霁只?是入宫商谈政事,他的心却那么慌,他总觉得,好似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郁云霁走后,他便睡意全无,唤含玉为他更衣来了宫门口候着。


    待她看清面前那张昳美?的美?人面之时?,还?是不?禁怔了怔:“当真?是你,你怎会来此……”


    她话还?未说完,孤启便朝她扑来。


    清淡的荼蘼香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孤启柔顺的发丝上还?带着皂角与香料的香气,金发扣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孤启紧紧环着她的腰际,他尖尖的下巴枕在了她的肩头,一开口,声音是无尽的喑哑:“殿下见晾,是我太思念殿下了。”


    孤启温软的身子紧紧贴着她,像是要将她融入他的身子里。


    郁云霁任由他这般抱着,安抚的轻拍着他的后背:“出了什么事,你又?在此等候了多久?”


    孤启微凉的鼻尖触在她的脖颈上,哑声道:“……殿下,我太想你了,能不?能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颈侧苏苏痒痒的,是孤启温热的鼻息。


    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时?间让她心头微软,两人的关系本就含糊不?清,她一直以来都在避嫌,但今日?郁云霁驱散了心头的怪异之感,温声道:“怎么如此不?听?话,我说不?要你等我,你便来宫门候着,老实交代,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的手寒凉,如今环在她的腰际,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冷意悉数送来。


    孤启被她按着肩膀,尖尖的下巴被迫离开了她的肩头,那双凤眸中还?含着水意:“殿下离开后,引之便跟来了。”


    她离府时?大概是子时?,孤启竟是生生在此站了三个时?辰。


    “殿下不?要怪我,我只?是,只?是想早一点?见到殿下。”孤启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低的垂下了头。


    但菡王府离皇宫不?算远。


    郁云霁拿他没有办法:“就连这样短短的路程,你也不?愿等吗?”


    孤启摇了摇头:“殿下不?要怪我,引之会乖乖听?话的。”


    “我哪里是在怪你,你身子本就孱弱,如今在宫外吹着冷风站上一整夜,身子哪里吃得消,如今手都冰成?什么样了,还?傻傻在这里等着。”郁云霁看他这幅模样,最终轻叹了一口气。


    孤启眸光莹亮,抬眸看着他。


    所以殿下不?但没有又?怪他,还?在担心他。


    心中的纠结于?忐忑顿时?间化为乌有,心头的绿意扎根抽芽,生长。


    郁云霁看着他:“若我不?回来呢,你便一直等吗?”


    “那引之便一直等,等到殿下回来为止。”孤启如此道。


    郁云霁一时?间不?知该说他些什么,孤启的爱意充沛,将她整个人束起,这样的感觉好似并不?差,但不?适合出现在两人的身上。


    心头温软的感觉被她压下,她望着孤启,喉头有些干涩。


    “殿下……”孤启弯了弯唇角,伸出指腹拂过她的眼?角,颇为心疼道,“怎么眼?睛都红了。”


    孤启的手早已是冰凉一片。


    郁云霁望着他墨色的瞳,朝他伸出了手。


    “走吧,我们回府。”


    晨光将她身上的淡紫色衣裙渡了柔和的光泽,她像是下凡的天?仙,笑着朝他施施然伸出了手。


    孤启喉结上下滚了滚,望着她姣好的面容伸处了手,将她的指缝填满,弯起眼?眸道:“好,我们回府。”


    郁云霁熬了一整夜,如今眼?睛干痛酸涩,想来生出了红血丝。


    马车宽敞舒适,郁云霁靠在一只?软枕上,睡意渐渐袭来。


    微风吹动着车帘,将熟睡那人的发丝也吹起了一缕,送到了她身旁孤启的手中。


    郁云霁的发丝浸染了他日?思夜想的香气,孤启修长的指节环上了她的发丝,将光洁如绸的一缕绕在指尖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孤启勾着唇角,取出自己的一缕发丝,以发扣将两人的发丝扣在一起。


    他与郁云霁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此时?他们不?再分彼此。


    要是殿下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车帘一旁的水晶小帘相撞,发出清脆又?令人心安的声响。


    郁云霁醒来之时?,不?知自己何?时?将头靠在了孤启的肩上,将孤启柔顺的发丝蹭的不?成?样子。


    “抱歉,我并非有意。”郁云霁带着疲累道。


    她原想着在马车上好生想一想对?策,谁曾想,她竟是这样囫囵的睡了过去。


    孤启微凉的指腹覆在她的眉心上,衣袖内的荼蘼香也随之而?来,为她将皱起的眉心熨平:“殿下无需同引之客气,太过疲累就好生休息吧。”


    郁云霁微微摇头:“我总觉得皇姐参与了此事,这些时?日?,菡王府同那边的来往……”


    “引之不?会再去了。”孤启连忙保证。


    随后,他轻声问道:“那,恭王会对?殿下不?利吗?”


    “事关重大,我也不?知晓皇姐究竟是如何?想的。”她道。


    但昨夜女皇将调查青州一事的任务交付给她之时?,她隐约觉出了郁枝鸢的不?满。


    此事一直是女皇的心腹大患,女皇肯将此事托付给谁,便是对?谁的重视与重用。


    郁枝鸢心系皇位,又?多年不?得赏识,难免会心生怨怼,但此事关乎到整个幽朝的命运,母皇那等聪明的人,想来能看出几分端倪。


    孤启握紧了她的手:“殿下,你会没事的,对?吗?”


    他心中直挂念着郁云霁,倘若郁云霁出来什么差错,他也不?会独活。


    不?论是恭王,还?是旁人,若是她们敢对?郁云霁下手,他就算活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若是恭王会对?她不?利,孤启眼?眸中划过一丝狠戾,殿下不?能做的事,他便去为殿下做,殿下若是想要那个位置,他便去为殿下铲除路上的艰难险阻。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郁云霁指腹摩挲了一瞬他的指侧。


    温软微痒的感觉将他眸底的冷厉融化,孤启看向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唇角勾起了弧度。


    郁云霁坐在半月堂的青镜前,任由他将自己繁复的外衫褪下。


    放在寻常她不?会如此,如今困倦袭来,她甚至没有精力与力气去解开那束带。


    殊不?知,孤启甘之如饴。


    他从不?曾这般接触过郁云霁。


    饶是如今得了她的准许,他仍有一种心虚之感,但这种隐秘的快感冲击着他,让他整个人都不?由地?轻颤着,缓缓将指尖插.入她腰间的束带当中。


    她的腰身柔软,手感是极好的。


    且只?会有他知晓。


    温热的身子就在他的面前,孤启心中渴望着,浑身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让他拥上去,让郁云霁将他占为己有。


    这样的心思将他的面颊都熏成?了淡淡的绯色,孤启垂着眼?睫轻颤着指尖,想要为她解开身后的束带,却越是着急,束带便越是戏弄他一般,从他的手中脱落数次。


    郁云霁似乎没有半分着急,她耐心的等着他。


    孤启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大胆的,试探的将鼻尖凑近了郁云霁的后颈。


    好香,是殿下的味道。


    白皙的后颈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眼?前,孤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叫他顺势亲吻上去。


    感受着孤启在自己身后忙活,那一瞬,郁云霁好似身穿了古代的地?主老财,财大气粗的土财主保养了一个貌美?如花的男子,让其服侍自己的生活起居。


    郁云霁不?由得轻笑一声,她的笑声惊动了她身后的孤启。


    孤启心中存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听?闻郁云霁的笑声,以为是被她窥破,颇有些慌不?择路的,堪堪将她的衣带拽开,衣料逶迤一地?,覆盖在他的足面上。


    郁云霁白皙的后背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郁云霁的背光洁白皙,薄背上的美?人骨与腰线系数显露,而?水红的肚兜系带将她的皮肤映得光洁如雪。


    郁云霁偏头看向他,对?上她沉静的眸光,孤启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什么,只?听?她道:“王夫是想让我裸睡吗?”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异样,可?这样的话落在他的耳中,便又?多了几分热意。


    孤启的眼?眸好似被她攫住,既是如今慌乱之际,他甚至还?想再偷偷看一眼?她的背,但眼?眸在对?上郁云霁深色的瞳孔时?,便再也动不?了半分。


    “我不?是,”孤启讷讷的解释,“我不?是想这样的。”


    只?是他将郁云霁的上衣悉数扒开,唯留一个清凉的肚兜,这样的话说出口,便又?失了几分可?信度。


    好似他是如何?不?知廉耻的男子一般。


    殿下是否会因此误解他,认为他水性杨花,青天?白日?便想拉着她做那种事……


    “殿下……”孤启还?欲解释。


    可?他清楚如今的状况,再多说也只?会越抹越黑,干脆咬着下唇朝她身侧走去。


    他想躲去地?缝里。


    但郁云霁的衣物还?堆在他的脚边,他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去,却被那衣料缠住了脚腕。


    孤启瞪大了凤眸,朝她扑去。


    第47章


    一阵清甜的晚香玉气息将他包裹。


    孤启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埋在郁云霁的怀中, 他仍沉浸在要跌一跤的羞耻与惊恐中,如今被郁云霁抱怀里,整个人还不曾反应过来, 却如坠云端。


    以往闻一小口都是奢望的淡香,此刻将他整个?儿包围。


    “没?受伤吧?”郁云霁问。


    她不知?晓孤启方才?究竟干了?什么,竟是将她的上?衣通通拽了?下来?,她只知?晓儿郎面皮薄, 最随口调侃一句,他就羞愤欲死的差点摔个?脸着地。


    郁云霁真不希望这样?的美人面被摔得面目全非。


    她生出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却一时忘记了?所谓的避嫌。


    孤启受了?惊吓,手心早是冰凉一片, 如今就这样?环在她的腰间。


    手上?的触感是前所未有的温软,孤启试探的动了?动指尖,抚过她流畅的腰线。


    她的身子很热,好似要将他冰凉的指尖烫伤,孤启无所适从?的轻轻抿了?抿唇, 心跳却早已如鼓擂, 虽不想让郁云霁看出他的窘迫,从?两人紧密相贴的肌肤上?感受到他的跳动,但他还是贪恋她的香气?与温柔。


    “多谢殿下,”孤启闷声道,“引之无事。”


    “无事便好, ”郁云霁点了?点头,“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你也一夜未眠, 早些歇息。”


    孤启应声退到榻边,看着郁云霁自己将剩下的寝衣打理好。


    他捏了?捏自己滚烫的耳尖, 只盼着自己没?有在郁云霁面前出丑。


    郁云霁不用他服侍更衣,是否是嫌弃他太过笨手笨脚,她会不会因此再不许他为她更衣了??


    脑海中的想法胡乱飞着,孤启纠结地捏紧袖口。


    郁云霁已换上?一身寝衣,她抬手将那些簪子钗环通通卸下,随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朝着床榻走去。午后?还要见郭愚娇一面,希望她能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孤启一个?人坐在床榻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


    孤启蜷了?蜷微凉的指尖:“无事,殿下快歇息吧。”


    她依言上?了?拔步床,墨发如绸铺散在榻上?。


    她如今才?在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归属感一词,王府是她逶迤安心放松的地方,如今躺在床榻上?,嗅着身旁的荼蘼淡香,睡意再次袭来?。


    她累极了?,倒在床上?后?便松了?筋骨,脑海中纷乱的政事也随之飞散。


    孤启看着她的侧颜,轻轻唤了?声:“殿下?”


    郁云霁不曾应答,他彻底放下了?心,抬手触及她的墨发:“引之好怕,怕你同他们一样?,都不要我了?……”


    她的发丝温柔的将他的指缝充斥,孤启微微勾唇:“殿下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殿下,云梦泽也好,溪洄也好,引之做些什么,殿下才?能将我最为最好的人选呢?”


    他像是害怕惊醒她,轻声喃喃。


    孤启望着她的睡颜,随后?指腹大胆的点在她的朱唇上?。


    他冰凉的指尖方触及郁云霁的唇,她的长睫便颤了?颤,随后?朝着他侧身而来?,顺势将他寒凉而不安分的手握住,继续酣睡。


    孤启慌得屏住呼吸,随后?发觉郁云霁不曾惊醒更不曾发觉他的动作,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孤启敛眸看着被她握住的手,唇角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背光的阴影处,他不曾发觉郁云霁唇角轻不可察的弧度。


    ——


    恭王府。


    然郎扭着细腰将茶盏放在桌案,顺势凑得她更近些:“然郎又有好消息了?。”


    郁枝鸢揽着一旁的然郎,温声道:“什么好消息?”


    然郎娇滴滴羞怯怯,只讨价还价道:“然郎还想再添置一套金首饰。”


    郁枝鸢今日心情颇好,通通应下:“好啊,本殿这就派工匠去打,为我们然郎打最新的款式。”


    “殿下最好了?,”然郎高兴的往她怀里钻,却不曾见她眸中划过的鄙夷,“然郎今日又喜事告知?殿下,然郎有两个?月身孕了?。”


    郁枝鸢面上?的笑意微顿,随后?推开他抿了?口茶,眸中的情绪不着痕迹的掩了?去:“既然有孕了?,这些时日就不要同川安王的人交接了?。”


    然郎自认为得到了?终是,喜洋洋地挺了?挺平坦的小腹:“殿下不怕惯坏然郎吗?”


    “你有了?身孕,自然是最大的功臣,这些事理应交由旁人去做。”郁枝鸢唇角仍旧勾着淡淡的笑意,只眸底冷了?下来?。


    然郎本名李然,是她身边一个?同川安王交接的小侍,因着有几分姿色,又对她怀有仰慕之心,她自然就遂了?他的意。


    但然郎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的志向,在于?凤君之位。


    然郎作为她的近侍,又助她同川安王串通,知?晓不少她的事。


    这样?的人,她是不会留下的。


    然郎退下后?,郁枝鸢面色彻底冷寂下来?:“月生。”


    小侍应声而来?。


    郁枝鸢打量着他,问道:“林寿呢,林寿何时回?来??”


    月生是她收买的小侍,曾在菡王府做工,听闻还是曾经那位宠极一时的姣郎的近侍,竟落到这般田地,想来?他知?晓不少菡王府的秘辛。


    月生毕恭毕敬道:“禀殿下,林寿姐姐今日夜里兴许会回?来?。”


    夜里回?来?,今日是同川安王交接的日子。


    郁枝鸢烦躁的将方才?然郎送来?的茶水尽数泼了?在地上?。


    早在郁云霁将郭愚娇带走之时,她就觉出了?不对劲,可她这位皇姨母太过谨慎,竟是不肯告知?她,京中的眼?线还有哪几位,不日,还有几位官员甚至百姓被抓起,她亦不知?晓是否如母皇所说?,抓到了?数名细作。


    母皇还顾忌着皇姨母的姐妹之情。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她的母皇却并非如此,也幸而母皇没?有将斗败的皇姨母斩杀,如今她才?能得到多方的助力,否则她兴许不能同郁云霁抗衡。


    皇姨母为人虽阴狠,可如今她是唯一能为她提供一大助力的人了?。


    与虎谋皮又如何,她宁愿如此,也不愿看郁云霁这样?的人坐在皇位上?。


    在母皇眼?中,不论她做的如何,总是不如郁云霁的,她不明白郁云霁有什么好,竟值得母皇如此,她要母皇眼?中只能看得到她。


    “林寿回?来?后?,命她速速来?见我。”郁枝鸢如此道。


    “是。”月生道。


    风吹叶摇,郁枝鸢从?隐秘的暗格当中取出一封密函。


    密函被她展开,郁枝鸢脸色愈发的难看,她将那张秘辛攥成一团,随后?将信纸的一角放在一旁燃着的烛火上?。


    火舌跳动,将她手中那张密函舔舐殆尽。


    “郁云霁,真是好样?。”郁枝鸢冷笑道。


    无妨,即便郁云霁要查又如何,如今她做的隐蔽,不论怎样?都查不到她的头上?,在这,如今她身边有云梦泽,郁云霁就算想要做什么,不论是看在昔日情分还是家室上?,都要再掂量掂量。


    郁枝鸢似是想起什么,勾了?勾唇角:“本殿倒是忘了?,还有我那好妹夫,郁云霁,咱们走着瞧。”


    未时,郭愚娇被人从?暗门送了?进来?。


    郁云霁睁开眼?眸,便见身旁孤启酣睡的面孔。


    他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蜷成一团,像个?虽是能触发自我保护机制的小动物,如今正值春日,他却多盖了?一层被,面颊被蒸腾的泛着薄粉,也总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是不该在威风凛凛的大反派身上?出现的。


    郁云霁挪开了?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为他掖好被角后?,才?踩上?了?云头履。


    郭愚娇已然在正厅等候多时了?,见着她来?,郭愚娇下意识搓了?搓手:“殿下,您要的消息我带回?来?了?。”


    郁云霁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如今川安王对京中的眼?线们皆生了?疑心,不单是我,连带着我知?晓的身边人,都许久不曾接到过川安王的消息了?。”郭愚娇顿了?顿,“嘶,但我曾见她的人来?递消息,却不知?递到了?哪里去。”


    “我不希望从?你口中听闻无用的消息。”郁云霁把玩着手中的一颗玉子,玉子随着她的话音,朝着远处打去。


    啪嗒一声脆响,远处的旧花瓶被彻底打破。


    郭愚娇当即冷汗淋漓:“是,是,我此番前去,听闻青州出了?乱子,是川安王手下有部下试图造反,此人还是她昔日看中的部下,如今已被川安王杀了?,独留夫郎与女儿受人欺负。”


    郁云霁眉头轻蹙。


    她对于?这位川安王的为人,比旁人知?晓的更多些。


    当年的夺嫡一战中,便是因着川安王太过多疑,她夺嫡期间处死的幕僚与部下不胜其数,故而无人再敢簇拥她,后?大局已定,她被派去了?南地,筹谋多年仍旧是为那个?位子。


    “皇姨母如此,想来?不得民望啊。”郁云霁轻笑一声,“你将那被处死的部下,家住何方告知?于?我,只剩孤女寡郎,当好生抚恤。”


    “殿下放心,我会尽早将这些打探清楚。”郭愚娇保证道。


    两人交谈的同时,廊庑处传来?一阵还有些迷蒙的声音:“殿下。”


    郁云霁回?眸,便见孤启正披着一件水红的薄衫,赤脚站在那处,他像是还没?有睡醒,揉了?揉眼?睛。


    她不曾注意到,身后?的郭愚娇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京中无人不知?,郁云霁如今的王夫虽是疯癫,却实在美丽,她原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怎么光着脚出来?了?,地上?凉,先把鞋穿上?。”郁云霁无奈的看着他,道。


    孤启方才?还不曾见到一旁的郭愚娇,待如今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当即皱着眉头躲到了?柱子后?。


    他讨厌郁云霁身边那个?女子不加掩饰的窥探与垂涎,实在是恶心。


    察觉到他的躲避,郁云霁侧眸朝一旁的郭愚娇扫去。


    郭愚娇原本沉浸在其中,忽感后?背一阵冷意,忙恨不得将头埋到脚尖上?。


    “眼?睛放老实点,若是你惹得王夫不悦,我不介意自己动手。”郁云霁勾了?勾唇角,眸光淡然的看着她。


    她拿出了?几分原主的气?势,这招果然见效,郭愚娇这样?的滚刀肉当即认了?怂。


    “是是是,小人知?错,求殿下恕罪。”郭愚娇背上?一片寒凉,忙开口认罪。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廊庑下的人听见。


    孤启不曾察觉唇角是何时勾起的,在听到郁云霁如此袒护他之时,心头的欢喜再也遮掩不住。


    殿下如此关切他,只要他好好表现,殿下兴许会喜欢他的。


    他应声道:“引之这就去换鞋,殿下议事可莫要忘了?时辰。”


    说?罢,他快步朝着半月堂走去。


    红衣翩飞,他像是欢快的花蝴蝶,连带着鬓边的发扣都碰撞出了?声响。


    郁云霁看了?一眼?郭愚娇,后?者则低着头,生怕她一个?不高兴把她给砍了?。


    “好了?,你当知?晓如何,如今川安王那边生了?疑心,必然会缓些时日,待风浪过后?再同京城通信,届时你要将消息尽数禀报,如有隐瞒,后?果你当知?晓的,”郁云霁随手落下一个?银锭子,“酒钱。”


    郭愚娇眼?眸一亮,忙欢喜的将银锭子揣进怀中。


    显然,这招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对她来?说?很受用。


    郁云霁起身朝着半月堂而去,今日她并不能留在府上?,如今政事在即,她还当入宫寻溪洄一趟,一边是为着溪洄的婚事,一边也是为川安王一事寻个?对策。


    见着她来?,孤启起身朝她迎了?来?:“殿下……”


    “我要入宫一趟,”郁云霁道,看着孤启面上?僵住的笑意,她解释,“如今的情况你也知?晓,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耽误了?这样?大的事,今夜不用等我了?。”


    孤启缓缓垂下了?头。


    又是不用等她了?。


    她总不让他等他,可他是郁云霁的夫郎,哪有夫郎不等妻主的?


    但话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平静的道:“我知?晓了?。”


    见他没?有像往常那般闹,郁云霁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你乖乖的,等我回?来?,为你带八宝糯香鸭吃。”


    她记得,上?次孤启就挺喜欢吃的。


    孤启面上?扔挂着得体的笑,袖中的手却缓缓拢紧。


    郁云霁还是介意他的,想来?也是,无人不会介意此事。


    恭王就像是横在两人面前的一道鸿沟,这个?鸿沟一日不除,郁云霁便总能拿出此事来?恶心他。


    都是他的错,若非他识人不清,如何会同郁云霁产生这样?的误会。


    孤启初尝到唇角的血腥味,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又将唇肉咬破了?。


    “不必麻烦了?,殿下忙完便早些回?府吧。”孤启堪堪维持住面上?的笑意。


    郁云霁只当他在客气?:“不麻烦,顺路的事,我会尽量早些回?来?,你一个?人在府上?,若是闷得慌,可以叫云梦泽来?陪你解解闷,想来?他也愿意。”


    那日宴会上?,她便见孤启同云梦泽走得极近,两人一见如故。


    这样?便好,孤启总不能一直将情感寄托在她的身上?,所谓的分离焦虑症,还是要他自己走出来?,不交朋友不说?话,她总担心孤启会憋出毛病。


    “……好。”孤启笑着应下。


    罢了?,殿下带给他的,哪怕是砒霜他也会一点都不剩。


    ·


    月溪阁。


    溪洄为花圃中的晚香玉浇了?水。


    花圃内湿润的泥土沾在他的脚下,溪洄却不曾顾及,只惯例将瓶中的药粉倒在花根处。


    芜之蹲在他的身旁,歪着头道:“太师格外?偏爱这一株晚香玉,如今就连这样?珍贵的东西都给花木用上?了?。”


    溪洄起身,将瓷瓶递给他:“晚香玉高洁典雅,夏秋可观赏,香气?宜人,更要悉心照料些。”


    芜之暗暗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太师哪里是偏爱什么花木,分明就是睹物思人了?,方言整个?幽朝,威压菡王殿下才?用这样?别致的香,别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太师时常对着桌案上?那锦帕折的兔子怔神。


    每当太师看着这株生机勃勃的晚香玉,亦或是桌案上?的兔子,他就知?晓太师是想菡王殿下了?。


    溪洄换上?一双干净的木屐:“栀子茶备好了?吗?”


    芜之为他收起那双沾染了?泥土的鞋,回?道:“自然自然,太师大人放心。”


    菡王殿下来?,他哪敢不好生准备,若是怠慢了?菡王殿下,太师兴许要不理他了?。


    两人正是交谈着,却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溪洄眼?眸轻眨,随后?望向门口。


    芜之识趣的退到了?一旁,将泡好的茶斟上?。


    “我来?得有些迟了?,还望太师莫怪。”郁云霁笑看着坐上?的溪洄。


    溪洄似是有心事,正捧着一盏茶一口一口的抿着:“不迟的,殿下如今身兼数职,怕是忙都忙不过来?。”


    他消息灵通,此刻想来?已经知?晓自己被母皇派去调查青州一事了?。


    郁云霁笑叹道:“多谢太师大人体谅。”


    她经他身时,带过一阵馥郁芬芳,惹得溪洄捧着茶盏的手不禁紧了?几分:“殿下觉得此事当如何,可需要溪洄帮衬一二?”


    郁云霁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件事,如今尉迟莲霜中箭,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明显是不见你嫁人不罢休了?,钦天监那边商定了?良辰吉日,时间上?紧迫了?些,婚礼也可能很仓促。”


    “无妨的,殿下肯帮溪洄,溪洄亦是很感激了?。”他敛下了?长睫道。


    见他这副模样?,郁云霁继续道:“太师不用担心,待北元这边安置好,两国?达成协议,你我便解除形婚,我同你和离,届时你仍旧是幽朝太师,不会受影响。”


    溪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没?有应声。


    郁云霁当真是个?顶好的女娘,京中不乏垂涎他容貌的女娘,郁云霁竟还能泰然自若的处理此事,实乃难得,这样?的心意,世间怕是再无女子能如此了?。


    他收回?手时不曾发觉,衣袖不知?何时被茶盏压住了?,随着溪洄撤离的动作,茶盏也猛然摔在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在耳旁炸开。


    第48章


    “怎么了?”郁云霁原本正在?思?索此事如何?解释会合理一些, 冷不防被这样?突兀的声音吓了一瞬。


    溪洄鲜少失态,他看着地上的碎瓷,许久道:“不妨事, 是我没拿稳。”


    郁云霁不疑有他?,只问道:“殿下觉得怎样方便些,便怎样?安排吧,溪洄都可以的。”


    郁云霁没有推辞。


    如今为了打消尉迟莲霜和北元国主的念头, 此事宜早不宜迟,如今在?钦天监推算的时辰里,最快是时间是三日后。


    到时在?北元使臣的见证下,她将溪洄以平夫之礼带入府中, 一切便成定数。


    ——


    云梦泽方从恭王府回来,便见了门口?等候许久的王府小侍。


    他?心中过了千万个想法,他?起初还?当是他?的行为被有心人发?觉,郁云霁特?来醒他?,亦或是王府出了什么事, 却不曾想小侍说是王夫相邀。


    直到见到孤启, 听闻他?口?中的话,云梦泽才笑出了声:“怎么,王夫那日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我的话,如今竟是为了此事来寻我……”


    孤启面上的神情冷了几分:“云公子不愿吗,这样?双赢的事不是你先前提出的吗?”


    “不错, 但?我是不曾想,王夫为了此事派小侍亲自来请我啊。”他?笑着, 将那个“请”字咬重?, 随后如愿的看到了孤启难看的脸色。


    孤启蹙了蹙眉,示意身?旁的小侍将冲泡好的茶给他?。


    如今他?的确有事相求, 否则他?怎会忍着恶心见云梦泽,他?对郁云霁的心思?他?看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如今太师入府已成定数,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日子也就是这两日了,虽宫中没有传出消息,但?你知晓,钦天监是我的姑母,这样?的消息我还?是能提前得知的,不过看王夫的样?子对此丝毫不知,怎么,殿下没有把此事交由你去做吗?”云梦泽吹拂着茶汤,望他?笑道,“王夫不喝茶吗?”


    孤启此刻哪里有喝茶的心思?。


    他?自然知晓此事已是定数,只是不曾想,如今日子这样?赶紧。


    溪洄那样?的身?份,若是入府,定也不能潦草,可郁云霁不曾主动对他?提及此事,她怎会不知晓溪洄入府的时期,却不曾将主持大局的重?任交由他?。


    孤启冷声回絶:“我不似云公子,不喝这样?寡淡的东西?。”


    云梦泽眉头微挑,喟叹道:“我还?以为殿下多在?意王夫,却不曾想,这样?的大事你也不知晓,看来我这趟注定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清风吹来,将云梦泽身?上的淡香吹向他?。


    孤启眉头皱了皱,抬眸看着他?道:“云公子同恭王走得很近吗?”


    云梦泽面上本带着笑意,如今听闻孤启的话,眸底的笑意当即冷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隐蔽,平日也是挂着去商铺亦或是庄子的由头,就连他?的母亲如今也不知晓。


    孤启是怎么知道的。


    他?在?收到恭王来信之时,便将这些参半告诉了郁云霁,此事唯二人得知。


    郁云霁难不成会将这样?的事告知孤启吗?


    云梦泽对上他?探究的眸光,落下了手中的茶盏:“王夫说笑了,我一个未出阁的男子,怎会同恭王见面,如此怕有损男子的名声。”


    孤启眸光阴寒。


    他?知晓云梦泽在?借此提起他?昨夜私见恭王一事,两人虽是皇姐与妹夫,但?京中不乏好事之人,这样?的消息,云梦泽定然也会知晓。


    他?不会闻错的,云梦泽身?上还?沾染着恭王府的檀香。


    寻常女?娘不会用檀香,若非是从寺庙回来,身?上不会沾染这样?的气息。


    可他?的人却说,云公子今日一整日都在?庄子上,近些时日又常常在?府上核查账簿,是不会有时间去什么寺庙的,但?云家人无人用这样?的熏香。


    云梦泽若是去了寺庙,又何?须遮遮掩掩,他?派去盯着云府的人早就会来禀报。


    “云公子洁身?自好,只是如今恭王同殿下之间的关系难以言说,云公子如此聪慧,想来早已听闻,我无权干涉云公子的立场,但?若是云公子对殿下不利,”孤启顿了顿,“你是否会站在?恭王那边呢?”


    云梦泽偏了偏头:“王夫这话来得莫名,斯玉倒是担心你受了旁人的蛊惑。”


    “你若是一心为殿下,此时又何?必心虚,不肯正面回答我的话,”孤启冷嗤一声,“云梦泽,你说你心悦着殿下,却在?背地里做这样?的事,当真是叫我恶心。”


    云梦泽屈指撑着脸侧:“你如何?断定我去了恭王府?”


    “你身?上的檀香是盖不住的,”云梦泽这样?的回答,在?孤启眼中已是将方才所提及的这些事情默认,“云梦泽,你要?对殿下不利?”


    云梦泽失笑:“王夫的鼻子,当真是灵敏,我今日的确是见了恭王,但?却不曾如你所说,我心悦殿下,便同你光明正大的竞争。”


    他?深知眼前笑着的人是只狡黠的狐狸,孤启不会信他?的话,但?他?深知,若是云梦泽这样?的人,以及背后的实力要?对郁云霁下手,她怕是会腹背受敌。


    “你最好是如此。”孤启睨着他?。


    ……


    男子的婚姻做不得儿戏,若是太过潦草,又有失溪洄太师的身?份,幸而母皇早在?先前听闻风声之时,便在?筹谋溪洄的婚事,嫁衣是赶制出来了,可如今仍旧是难为。


    寻常女?子纳夫都是由府上正君操持,按照惯例,她与溪洄的大婚将全?权交由孤启负责。


    可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她都不能将这件事交由孤启去办。


    “殿下,你觉得,王夫是个怎样?的人?”溪洄看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玉戒,开口?问道。


    郁云霁思?绪一顿。


    来这之前,她知晓孤启是书中最大的反派,疯癫而无所顾忌,但?如今同他?相处的时间已久,自然也知晓他?不止是书中那般。


    孤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不似幽朝儿郎们的内敛,孤启说心悦于她,在?她躲避他?情感的攻击时,他?心中委屈,却自己躲在?墙角舔舐伤口?,第二日又会来见她,好似不曾介意先前一般,像只粘人的猫儿。


    孤启害怕孤独,害怕她的别离,却从不会拦着她走该走的路,如此想来,他?像是一直站在?一个含糊的位置,一直在?默默的支持着她。


    她早在?之前便告知于他?,自己是不会对他?所做任何?事动摇的,两人的一纸婚约不作数,王夫的位置空有其名,寻常男子怎会将自己的大好青春耗费在?一个没有回报的女?娘身?上,可孤启偏偏执拗的如此。


    “孤启他?,”郁云霁想到那张美人面,唇角不自觉的含笑,“他?很好,不似传闻中的样?子,至少对我很好。”


    她同孤启周旋,不知他?情从何?起,只是突然便不愿和离。


    她并不是一个体贴的人,成日政务缠身?,孤启仍傻傻的待在?后宅,每日只盼着她回来,同他?说说话,这样?的傻郎君,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名无分,得不到回应,他?究竟想要?什么呢,郁云霁不得知,但?孤启此刻是极好的郎君。


    她面上的笑容明媚,望着她笑盈盈的面孔,溪洄也轻轻一笑:“看得出来,殿下很喜欢他?。”


    他?原想着,若是郁云霁待他?无意,他?或许还?会同孤启争一争。


    可如今看来,他?完全?没有争的必要?了。


    郁云霁对孤启有情,他?既看得出来,便不该去招惹,这样?对孤启来说是不公的,他?的情感是个人的,不该影响到郁云霁的抉择。


    郁云霁微怔,随即好笑道:“为何?如此说?”


    溪洄面上仍是清淡的笑意,指节却虚虚拢了拢。


    这还?需要?多问吗,方才他?提起孤启,郁云霁面上的笑意是做不得假的。


    若非有情,郁云霁又怎会在?他?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露出这样?的笑,又如何?能给这样?一个儿郎如此高的评价。


    郁云霁虽温和,但?不会说违心的话,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郁云霁待他?赤诚,如此,他?也不该将这样?丑陋的心思?展现在?她面前。


    溪洄没有回答她的话,郁云霁转着指节上的玉戒,兀自思?索着他?方才的问题。


    她喜欢孤启吗?


    这样?的问题放在?以前,她定然是丝毫不会犹豫的否定,可如今她为这样?的问题犹豫了许久。


    郁云霁并未察觉,在?她犹豫这个问题之时,她同孤启的关系便更加模糊不清了。


    她本不是一个体贴的人,却为了孤启做了体贴之事,这样?的事在?寻常人家当中,妻主皆是不屑于去做的,而她口?中让孤启远离,行为却是将他?一颗心狠狠攥在?手心。


    孤启笑,她会愉悦几分,孤启不悦,她偶尔也会去哄一哄,在?那日她得知孤启去见恭王之时,心中的空落之感便提醒着她,孤启在?她的心中已然不同了。


    那日的情绪来得莫名,细细想来,却也不全?然是习惯。


    她是当真心悦孤启吗?


    “殿下不必担心,溪洄本就是因着北元一事入王府,不会做出什么让王夫误解之事的,待时机一到,溪洄便会离府。”溪洄轻声道。


    郁云霁以为他?是担心同孤启的相处,毕竟京中没有什么关于他?好的传闻,她解释道:“王夫很好相处的,外?面传言不可信,我会将此事同王夫说清楚。”


    溪洄道:“殿下 体贴,不知羡煞多少儿郎。”


    溪洄入府一事即便是做戏,也不能被北元人看出端倪,更不能被旁人看轻了去。


    郁云霁道:“幸而母皇那边早有准备,你无需担心。”


    她将当日的安排同溪洄讲述着,溪洄就静静地听,橙黄的日斜斜落在?远处的宫闱上。


    沉香袅袅,将她的发?丝都在?无声中浸香了。


    斜阳落在?她明媚的面上,溪洄静静望着她,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也不知过了几时,芜之来报:“太师,殿下,王夫来了。”


    郁云霁本在?同他?商议郭愚娇今日带回的情报,闻言微微一顿:“他?可曾带话于我?”


    她知晓,患有分离焦虑症的人总是如此的,孤启虽不曾涉及朝堂政事,心中却是知晓日进的境况,也担心着她。


    “不曾。”芜之摇了摇头。


    溪洄淡淡的扫了芜之一眼:“既然王夫来了,为何?不将王夫请进来?”


    芜之看了看两人,随后从善如流道:“芜之这就去。”


    孤启立于月溪阁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晚风吹来之时会掀起他?的衣袍,将红衣吹得翻飞,可他?却像丝毫不在?意一般,只越过月溪阁的人影,看向最深处。


    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娘。


    孤启握紧食盒的把手,心中十分不安宁。


    自郁云霁离府后,他?这颗心再也没能宁静下来。


    月溪阁的小侍带着他?走到殿门,孤启兀自站在?殿前,他?很想进去,看看他?的女?娘此刻在?干什么,他?喜欢郁云霁认真的样?子,斜阳散落在?她面前的文书上,将她的长?睫与容颜照映,宛若将世间的光华全?都集于她的身?上,可他?却又怕贸然进去,会耽误了郁云霁的思?绪,更怕……


    更怕看到她同溪洄亲近。


    他?知晓他?比不过溪洄,溪洄入王府也是定数,他?更改不得,可若是再这样?的基础上,郁云霁能多喜欢他?一点,他?的心或许还?能好受些。


    他?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若是没有了郁云霁,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孤启,”殿门突然被人打开,郁云霁清如泉水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在?这儿,怎么不进来?”


    孤启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姣容,轻声道:“引之怕打扰到殿下与溪太师商谈政事……”


    “怎会,你来怎么会是打扰,再者说,太师为人和善,也想见你一面。”郁云霁温声笑道。


    前两句话使得他?心中被暖意充沛,但?后面的话却像是朝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将一颗心浇透到寒凉。


    溪洄和善,更善解人意,同他?是不同的。


    郁云霁更喜欢这样?的男子吗。


    溪洄想见他?,想来便是因着将来入王府一事,他?性子倨傲冷淡,但?想来也是不愿同他?分享郁云霁的,见他?,兴许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


    若是溪洄为难他?,郁云霁又是否会站在?他?的身?旁呢?


    他?不清楚答案,却又不敢问,不敢细想。


    如果答案否定的,他?害怕自己会承受不住,索性,他?在?心底欺骗自己。


    郁云霁顾不上他?也没关系,他?自己哄一哄自己便好了。


    一阵香气传来,郁云霁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食盒:“这是给我的吗?”


    在?孤启来之前她本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饭香味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日不曾进食了,腹中此时才有了饥肠辘辘之感。


    每每同溪洄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是同仙人相伴,时间久了竟是连人间的欲望一同忽视。


    孤启的到来像是将她从云端唤下,食盒中饭食还?热着,接过他?手中食盒的时候,整个人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像是她疲累一日躺在?床榻上,亦或是说是归属感。


    “是,引之想到殿下不曾进食,便为殿下送来了晚膳,殿下先将就用一些,久饿容易心口?痛。”他?道。


    食盒的把手细窄。


    她接过孤启手中的食盒时,不可避免的会触碰到他?的手。


    春日煦暖,他?的手却还?带着冷意,孤启肤白,如今手背上还?带着浅藏的淡青色筋络,像是一块冷玉,触及到他?的温度,郁云霁眉头轻轻皱了皱。


    她一时间没有顾及礼节,顺势牵起了孤启的手:“怎么还?这样?冷?”


    孤启内心挣扎了一瞬,到底是没有将手抽回。


    他?喜欢殿下对他?的关切,更喜欢殿下怜惜的看着他?,关切他?。


    郁云霁的掌心温热,像是将他?手上的寒凉之意悉数驱赶,怎么也热不起来的手总算有了点暖意。


    孤启轻轻回握她的手:“无妨,是幼时落下的寒症,引之习惯了。”


    但?他?身?上的衣料就是更单薄些,郁云霁看了一眼这不让她省心的王夫,道:“溪洄医术高明,兴许还?有可解之法,你也不能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


    她如此同孤启说着,孤启只唇角勾着一丝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郁云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罢了,还?是先进去再说。”


    她极为自然的牵起孤启的手,朝着内室走去。


    殿门大开,殿外?的暖阳斜来,女?娘面上还?带着不曾收敛起的笑意,她身?旁立着同样?芝兰玉树的郎君,当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周边的一切都跟着失了颜色,暗淡下来,唯见女?才郎貌。


    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溪洄面上的神情淡淡,指腹不自觉的摩挲着袖口?,这是他?克制情绪的动作:“殿下与王夫,果真是恩爱非常……”


    第49章


    孤启看着眼前端坐着的溪洄。


    即便他同郁云霁如此, 他依旧能够平心静气,他如何能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溪洄就断定了他是争不过他的吗?


    孤启神色淡淡的朝着他颔首:“太师,这?厢有礼了。”


    郁云霁将?食盒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王夫特为我送来晚膳, 太师可要一同用?些?”


    郁云霁神色自然,孤启瞧不出两人之间?究竟有无女男之情,溪洄亦是不曾又什么出格的举动。


    想?来两人方才真的只是在商谈政事。


    孤启唇角带了些笑意:“我为太师备了一份,太师可愿尝尝我的手艺。”


    盛情难却, 溪洄颔首:“好?。”


    “引之厨艺很好?,我当时也不曾想?到,出身名府的郎君还能有这?样好?的厨艺。”郁云霁笑着将?食盒打开?,饭香味扑面而来。


    孤启将?饭食分成了小份, 但胜在种?类繁多。


    清淡如春笋和芦芽,白瓷碟中的一抹绿意将?春日的气息带来,除了春日常有的绿菜,还有一些蒸鱼与鸡汤,看得出来, 幽朝人春季确爱食鱼。


    食盒中另还有一碟炸物, 闻起来像是炸鸡,她一时间?竟没有猜出是什么,只是香辛料调节的很好?,面前膳食引得人食指大动。


    孤启心细,特意将?菜装成两份, 郁云霁将?一份放于溪洄面前:“太师尝尝看。”


    面前的菜肴不逊色于宫中御厨,即便小碟盛放, 依旧能看出他在上面下了不少功夫。


    溪洄看向色泽金黄的炸物, 道:“这?是什么?”


    郁云霁银箸触及那香喷的炸物,入口先是外层香而不腻的脆皮, 待到齿关用?力,里面香嫩的鸡肉混合着汁水将?嘴巴充盈,将?整个?人的味蕾大开?。


    是鸡米花。


    她先前只对依弱提及过一次炸鸡,如今孤启竟是自己做出类似于鸡米花的炸物,不得不说,他的创新能力很强,厨艺更是高?超,这?样小块的鸡肉很容易炸的干柴,他仍能保留鸡肉的水分。


    “是王夫自创的菜品,放眼整个?幽朝兴许都不曾有。”郁云霁侧眸看向身旁的孤启。


    见她吃的眉目带笑,孤启便知这?顿饭是极合她胃口的,面色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兴许是郁云霁面上的神情太过明艳动人,溪洄捏着筷子?的手僵了僵,随后?泰然自若的夹起了面前的鸡块:“王夫的厨艺当真是极好?,难怪殿下时常提起。”


    郁云霁见他不曾动筷,道:“你为何不吃?”


    “引之不饿,”孤启顿了顿,“殿下公务繁重,引之只带了一些为殿下果腹,待到回?府,还有晚膳。”


    他没有明说,其实他是想?同郁云霁一起在府上共用?晚膳。


    溪洄方要触及芦笋的银箸顿住,随后?将?银箸搭在了小碟上,孤启的厨艺的确不错,但他如今不想?吃了。


    这?幅模样其实有点孩子?性,但在冰清玉洁的太师身上,倒有些违和了。


    “……怎么了吗?”郁云霁回?眸看着他。


    制造出动静的人如今敛着眉目,默了两息道:“无事,待殿下用?完,我们便将?北元一事商议,若是顺利,今日会早些回?去的。”


    孤启知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闻言轻笑道:“既然还有要事,殿下先用?膳吧,引之去外面候着。”


    他不曾说自行回?府,而是去外面候着。


    虽是春日,但他在外时间?久了,手会寒凉一片,郁云霁是知晓的,他出此言,只是为了看看郁云霁会如何。


    若郁云霁只当他是寻常郎君,兴许会劝他回?府,但若郁云霁待他有意……


    孤启摩挲着指腹,忐忑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殿外寒凉,如何不在殿内候着,我与太师商谈的差不多了,兴许没一会我们便能一同回?府。”郁云霁并未多想?,几口温热的饭食下肚,胃中的确舒服许多。


    “好?。”孤启弯了弯唇角,应声。


    溪洄面上神色不变,道:“王夫在此坐上一会吧,不碍事的。”


    他并不介意所谓男子?议政,他本就是男子?,更不会拿这?些东西去压旁人。


    郁云霁自小便受规矩的约束,吃饭即便是快,也不会有狼吞虎咽之感?,她将?膳食解决完毕,干净的小碟正是她对晚膳的满意程度。


    “如今北元使臣没有要走?的意思,此番北元的一斛珍珠足以让她们颜面尽失,原本可以因此好?生再谈谈条件,偏尉迟莲霜在幽朝遇刺,而幕后?主使不明,”郁云霁指尖叩了叩桌案,“尉迟莲霜那夜曾透露给我,我怀疑是川安王的人。”


    “如今尉迟莲霜肯站在殿下身边,将?这?些告知殿下,好?抓住幕后?主使,已然难能可贵,这?些时日溪洄夜观天象,北元此次怕是要无功而返,但殿下先前所说的条件,将?来是会达成的。”溪洄道。


    郁云霁笑着摇了摇头?:“将?来?将?来又是何时?”


    “秋月。”溪洄道。


    他为此卜了卦,卦象显示,郁云霁的条件会达成,不过要晚上许多,虽不知中途北元究竟出了什么事,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郁云霁静默片刻:“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尽快将?川安王控制住。”


    “但自从京城中眼线入狱的消息传出去后?,她便同惊弓之鸟一般,亦不曾见她在有什么动作,除了射伤王夫与尉迟莲霜外。”郁云霁眸中微冷,“这?是一步险棋,她肯铤而走?险两次,便是证明她仍有底牌。”


    “话虽如此,但川安王毕竟是封地王,亦是当今圣上的亲妹,殿下的皇姨母。”溪洄掀起薄薄的眼皮,“殿下,当如何拿下她?”


    “此刻不可打草惊蛇,”郁云霁扣了两下桌案,木质桌案发出的笃笃声却格外令人心神振奋,“最好?一击必中,为皇姨母上演一出瓮中捉鳖。”


    “既然已是惊弓之鸟,让她的弓弦绷得再紧些又何妨,”溪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人同弓一样,耐力也总会有个?尽头?,一旦耐力耗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忍得久了,弦断人绝。”


    川安王在青州聚集兵力,女皇兴许是知晓的,他不知女皇纵容的原因,也不曾关注过这?些,可他那日听闻,箭是冲着郁云霁射来之时,那颗心方寸大乱。


    郁云霁不能有事。


    倘若川安王不曾针对郁云霁,他兴许还不会如此,但川安王千不该万不该对郁云霁下狠手。


    “川安王多疑,想?必这?样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她会对身边部下失了信任,”溪洄懂爱,“上位者,最忌多疑。”


    孤启蹙了蹙眉:“若是示敌以弱,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示敌以弱?”郁云霁扬了扬眉头?,“让他们对此掉以轻心,随后?试探京城眼线,如此或许能快一些,但追随川安王的那些人可真是要倒大霉了。”


    依着她多疑的性子?,一旦发觉不对劲,兴许会怀疑是身边混入了她们的人。


    川安王心狠手辣,一旦发觉不对劲,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即便是追随她多年的部下。


    郁云霁还记得,书中曾提及川安王将?身边的一位部下虐杀,且这?位部下跟随她多年待她忠心耿耿。


    一旦她做出这?样引发众怒的举动,身边的部下与将?士们也会对她生了忌惮,将?来怕是再难笼络民心。


    “你说的不错。”郁云霁望着他笑道,随后?侧眸看向溪洄,“溪太师,你觉得如何?”


    溪洄蹙了蹙眉:“但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他这?些时间?心中总有一些不安,好?似近期要发生些什么。


    但细细回?想?起来,近期唯有他要嫁入王夫这?一件大事,分明已寻到解决的办法,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


    二日后?,客栈。


    尉迟莲霜捏着手中的羊皮纸,眸光若是能化?为实质,便早已将?这?张羊皮纸割成碎片。


    “王女,究竟发生了何事?”破多罗云手中还我这?一只喷香的兔腿问。


    今日她们特意打了野味,如今正生了篝火。


    “信是皇宫传来,国主可是又什么事要吩咐吗?”侯莫陈妹箬皱眉道。


    出师不利,如今事还未成,她们王女便先中了歹人的箭。


    尉迟莲霜将?羊皮纸攥紧,声音冷的吓人:“国主中毒。”


    简短的几个?字一出口,两个?部下当场怔愣在了原地。


    国主如今年有十六七,却并不能独当一面,宫中群狼环伺,起先王女在北元之时,她们都顾忌着王女的身份,如今王女随时辰朝见幽朝女皇,她们便迫不及待开?始动手了。


    当真是放肆。


    “应当无事,若是有事……”破多罗云的话还不曾说出口,便被侯莫陈妹箬一掌拍去一旁。


    她堪堪止住了话头?,将?方才能将?王女惹怒的话咽了回?去。


    国主当无事的,若是国丧,天下皆知。


    既然这?封信能出拿来,想?必国主如今已然无事了。


    “她是当真心悦溪洄。”尉迟莲霜冷下了眼眸。


    如今都中了毒,余毒未清,她竟是还有心思惦记此事,嘱托她千万要带溪洄回?来。


    “殿下,事情紧急,宫中还有王女们……”侯莫陈妹箬欲言又止,随后?抱拳朝她请命,“王女,我们回?去吧。”


    她知晓王女将?国主看的有多重,若是国主出事,王女怕是会血洗了整个?狼族。


    “明日启程回?王都。”尉迟莲霜将?羊皮卷扔进一旁的篝火中。


    但明日就是郁云霁将?溪洄纳入王夫的日子?,明日启程,临行前她还能看溪洄入王府。


    此事急,但幸而她在王都留有人手,如今那边没有动静,便证明如今整个?北元一切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她王妹下手的人,但在此之前,幽朝同样如此。


    她不容欺骗,若是幽朝因着太师诓骗她,她不介意因此出兵。


    北元狼女最是骁勇善战,不会惧怕幽朝的兵力。


    今日夜空中繁星点点,郁云霁难得抛开?一身的政务,坐于廊下观星。


    孤启从内室走?了出来,坐于她身旁道:“殿下是在想?明日之事吗?”


    明日是溪洄入府的日子?。


    郁云霁凝着天上莹亮的繁星,道:“是啊……”


    她知晓如今此事依然是最好?的办法了,可这?样一来,溪洄注定就是嫁过人的男子?,在幽朝这?样的国度,此事对于男子?的名声是有很大影响的。


    原本北元若是不曾生出疑心,她还能想?办法蒙混过关,可如今北元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如此一来,她也只能按照这?样的计划了。


    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是最终好?歹将?太师的尊荣保了下来。


    溪洄到底帮了她许多,她总也要为他考虑一些的。


    “殿下,你当真……”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想?娶太师吗?”


    他原想?问郁云霁,她是否心悦溪洄,可郁云霁这?样的人,从来都无心女男之情,又如何会心悦哪个?男子?。


    他不知溪洄为何甘愿入府为侍,他那样的身份,就像是想?要王夫的位置,女皇都会给的,怎么会如此自降身价呢。


    除非……溪洄根本不介意身份,他那样超脱世俗之人,身份在他看来似乎都不算什么的,只要郁云霁心悦他,他照旧是争不过溪洄的。


    郁枝鸢曾说过,溪洄此人不同于寻常郎君,他心思深沉,这?样的人做事从来都自己的把握,既如此,他便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若是他想?,什么都是他的。


    夜风徐徐吹来,将?孤启的发丝吹乱,如同他此刻的心绪一般。


    “引之,”郁云霁侧眸看向他,“你是我的王夫,我当同你解释的。”


    解释?


    孤启不明白,他微微蹙着眉头?,对上郁云霁澄澈的眼眸。


    “我同太师只是交易,”郁云霁抬手为他将?吹乱的发丝捋顺,认真道,“如今北元对此事很看重,若非看到太师嫁给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幽朝多年不曾征战,母皇不愿将?太师送去北元,他的祖母同母皇是故交,如此也是折损幽朝的颜面,母皇为了民生与社稷,不愿因此开?战。”


    她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孤启的耳畔,孤启有些错愕的望着她。


    她道:“太师本想?入道观,你知晓,他无心情爱,但入道观便意味着太师尊荣不保,他同我一起长大,我怎能看他落入这?样的境地,我们商议,委屈他暂且做平夫,待到风头?过去,我们便和离。”


    和离二字,似乎是戳中了他的某个?穴位。


    孤启转过了头?,垂首不语。


    给溪洄一纸和离书吗,他记得,郁云霁先前也曾递给他一纸和离书,但他将?那张纸撕得粉碎,这?样便可不作数了。


    他心头?是慌乱的。


    但他又高?兴,高?兴于郁云霁对他解释了这?一切。


    这?至少能证明,郁云霁心中是在乎他的感?受的。


    溪洄嫁入王府事关朝堂要事,关乎着民生,郁云霁分明不必同他解释的,但她却在今夜向他坦白一切。


    这?样复杂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口,孤启微微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什么。


    “现在你还因此烦扰吗?”郁云霁看着他,轻声道。


    孤启默了须臾,回?头?望着她。


    郁云霁看得出他在因此烦扰吗,他分明没有表现出来,此事在他心头?压抑了许久,但男子?最忌善妒,他只是怕惹得郁云霁不喜,故而隐忍不发。


    郁云霁眨了眨眼眸,笑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这?样的情绪使得他将?想?要表述的话全?然吞噬回?去,鼻尖却跟着泛起了酸意,这?样的情绪最终给予他一点勇气,孤启敛下眼眸,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


    夜风吹起,将?庭院内盛开?的桃花吹散,花瓣如雨,散落在地。


    两人的发丝亦被夜风卷起,最终纠缠在一起。


    肩头?被他轻轻靠着,孤启发丝上的荼蘼淡香也随着夜风袭来。


    郁云霁侧眸看他,见他眼尾微微泛了红,道:“怎么了,你怎么还哭了?”


    “……没有,”孤启嘴硬,他蹩了蹩眉,“是风,方才风一吹,眼中进了沙。”


    院中常有小侍洒扫,又怎会有沙。


    郁云霁却不疑有他,轻轻捧起他的面颊道:“我看看,是迷了这?只眼睛?”


    她从没有怀疑过他话的真假,他只是随口扯了个?谎,郁云霁却认真起来。


    孤启一颗心急速的跳动起来。


    世人皆知郁云霁生得花容月貌,但因着她凶名在外,从没有人敢像他如今一样细细端详她。


    神使鬼差的,孤启点了点头?:“……很痛。”


    他望着郁云霁的眼眸,她是天上的明月,以前他只能伏在湖边望着水中可望不可即的倒影,但如今,明月下凡,就在他的面前。


    那双澄澈的桃花眸像是世间?最好?的琉璃,里面满是他一人的身影。


    孤启视线逐渐下移,最终落在了她的朱唇上,她的朱唇不点而红,看起来很好?尝,实则也是如此。


    他蓦地想?起了那日在车舆上,他吻到了她的朱唇,因着动作青涩被她推了开?。


    郁云霁脾气很好?,对他也很好?,这?样冒犯的举动她依旧会纵容。


    那是否能证明,郁云霁其实也心悦他呢?


    他只敢设想?,可今日郁云霁同他解释此了事,又任由他靠在肩上,两人早就不是朋友了,只是她不曾戳破,看破这?层窗户纸。


    心中一旦产生这?个?想?法,孤启唇角轻不可察的勾起一丝笑意。


    “殿下,已经不痛了。”孤启双手覆在她的手上。


    郁云霁的手很温暖,将?他手上的寒意尽数融化?。


    他很想?吻一吻那张红唇。


    他就是一个?得寸进尺的人,郁云霁只要稍稍对他好?点,他便向索取更多。


    “不痛了吗?”郁云霁扬眉问他,随后?试图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回?,却发觉孤启用?了几分力气,不许她就这?样抽回?去。


    郁云霁朱唇微启,只是话不曾说出口,便被一张濡湿温软的唇堵上。


    馥郁的荼蘼香朝她涌来。


    孤启微凉的舌尖试探的点在了她的舌尖上,郁云霁脑海中嗡鸣一片,却不曾下意识的躲开?他的吻。


    孤启的吻很青涩。


    在这?样一件占据主导权的事情上,他毫无经验可言,他只是闭着眼眸,像一只找奶吃的奶猫儿?,吮吸着她的舌尖与下唇。


    郁云霁静静的任由他动作,却没有回?应。


    她不知晓自己为何不曾躲开?。


    今日这?样一件事,并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但方才她分明是能躲开?的,如今亦是如此,只要她想?,她便能抽离。


    但她没有。


    她看得清孤启纤长浓密的睫毛,看得清他高?挺的鼻梁,看得清他如今是怎样的沉沦与迷乱,可她仍旧不曾动作,任由他在她的身上作乱。


    时间?好?像很慢,又好?似已经过了一会。


    孤启盈盈的望着她,眸中还带着情.动的水意:“……殿下。”


    他一开?口便是无尽的喑哑。


    这?样酥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郁云霁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什么圣人,竟还能忍得住。


    但她不能对孤启做些什么。


    她不确定自己待孤启究竟是何心意,也不愿孤启无名无分的跟着她,她不想?耽误孤启的一生。


    起初她只是怜惜他,孤启本不坏,却因着无数磋磨成了现在的样子?,她只是想?让他过上应有的人生,可不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孤启喜欢她,好?似还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是原主,更不会稀里糊涂的同他发生一些不该有的关系,她到底是个?局外人。


    她曾在书上看尽孤启的一生,如今也是为了改变他的命运,改变所有反派的结局。


    但如今她自己的反应与近些时日的种?种?,不是在告知她,她对孤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不是怜悯,而是,心悦?


    她会心悦孤启吗?


    “……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郁云霁只这?般道。


    她不知为何,只觉自己此刻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心头?的感?觉也很奇怪,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试图将?这?种?感?觉驱散。


    唇上此刻似乎还沾染着荼蘼的香气,是孤启的味道。


    她思绪纷乱,直至夜色渐深,郁云霁阖着眸子?躺在榻上,依旧是没有半分睡意。


    身旁的传来孤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所动作。


    郁云霁不曾睁眼,但她察觉的到,孤启此刻正在注视着她。


    许久,荼蘼香的软唇浅浅啄在她的唇角,孤启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夜安,殿下。”


    翌日菡王府有喜。


    孤启称病,不曾去观礼。


    他知晓,依着自己的性子?,若是去了定然会后?悔这?个?决定,干脆躲在半月堂内,不去看郁云霁同溪洄的亲近,他生怕自己按捺不住做出什么。


    可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孤启的一颗心也静不下来,他像是热锅上焦灼的蚂蚁。


    虽然如今的位置匹配不上溪洄高?贵的身份,但应有的礼节郁云霁都给了他,宾客祝贺的声音不绝于耳。


    无不是在夸郁云霁同溪洄相配,不就是因着溪洄多了一层太师的身份码,众人都是会阿谀奉承的,分明他才是菡王夫,郁云霁明媒正娶的正夫。


    这?样的声音着实刺耳。


    孤启攥着暗红的衣角,肩膀还在轻轻颤抖着。


    “含玉,为我梳妆。”孤启冷声道。


    他终是忍耐不住,打算亲自去看看。


    锣鼓声中,郁云霁牵起了溪洄的手。


    幽朝男子?成婚少数会披着盖头?,多数是将?一柄红折扇挡在面前,似娇似羞,只能看清他们一小片侧面,似是要衬托郎君们白皙的肤色,为新郎们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她立于溪洄身侧,还能瞧见他白皙的侧颜,与眼尾纤长的睫毛。


    溪洄低低垂着长睫,今日的他着了一身红嫁衣,因着不是正夫,不能穿正红,但他生的好?看,不论是穿什么,都能给人一种?不同的美感?。


    如今的他一改往日的白衣如雪,红衣为他收敛几分锋利,如今倒真有几分新嫁郎的意味了。


    郁云霁在他耳畔道:“今日北元使臣不曾派人来观礼。”


    溪洄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这?倒是在我意料之外,不过,听闻她们送了贺礼来。”


    郁云霁轻笑,持起他的手:“婚事繁琐,今日还要辛苦太师了。”


    溪洄侧眸,无意间?瞥见了远处隐匿在树丛之间?的男子?,不是孤启又是谁。


    只不过郁郁葱葱的嫩叶并不能全?然遮住他的红衣,终还是被他发觉。


    郁云霁面上还带着笑意,溪洄淡淡朝那边看去,随后?勾唇朝他淡笑。


    今日郁云霁能将?她带入王府,也幸而是有孤启的同意,看得出来,郁云霁很在乎他的想?法,若非孤启如此,他的路怕是要更艰难些。


    他猜得不错,郁云霁同孤启感?情甚笃,并非是寻常人可以插足的。


    芜之敏锐的察觉,随后?朝着树丛处蹙了蹙眉,王夫称病不见,为何前些时日好?端端的,偏偏是今日太师入府便病倒了,孤启对于太师的不敬重,让他心中的怒火难平。


    他们太师同殿下青梅竹马,幼时又有婚约在身,这?王夫的尊荣本该是他们太师的,可太师不争不抢,对于王夫之位只字未提,孤启竟还不满意,做出如此羞辱之事,当真是不识好?歹。


    一场热闹的婚宴,偏众人心思各异。


    孤启看到了溪洄的神情,但这?样的神情,落在孤启眼中便变了味道,他指尖掐紧在掌心上,看着眼前刺眼的一幕,口中满是血腥气。


    溪洄方才,是在挑衅他吗?


    他知晓自己争不过他,也为了郁云霁低下头?去向他示好?,可溪洄如今这?般作态,他实在忍不下去,孤启胸膛急剧起伏着,他不愿承认,他如今真的慌了。


    他害怕郁云霁被溪洄抢了去。


    郁云霁只能是他的。


    第50章


    红绸高?高?挂起, 郁云霁携着溪洄的手立于正堂。


    京中儿郎虽是对郁云霁又爱又怕,但听闻溪洄入府的消息后,大都随着家中主君过来?了。


    偌大的正堂人满为患, 不少郎君以帕掩面,试着眼?角的泪痕。


    溪洄嫁入了王府,意味着他们?更没有争取郁云霁的权利与资格了,溪洄这样倨傲的人, 竟能舍下颜面为郁云霁做平夫,如此情意无人能及。


    喜公高?声道:“一拜天地。”


    郁云霁同溪洄朝着正堂俯身而拜。


    今日的溪洄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想来?也是,即便是做戏, 即便是溪洄这样的仙人,到底也是儿?郎家的头等大事?,紧张也是难免的。


    “别紧张。”郁云霁低声安抚道。


    溪洄握着她?的手松了几分,随后轻轻摩挲了一瞬她?的手背。


    “好。”他道。


    女?皇今日不曾来?观礼。


    原本她?便盼着溪洄能同郁云霁凑在一处,今日二人的婚事?, 她?自然是要来?的, 可?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宫中方才突然传来?北元使?臣要走的消息,听闻是北元国主出了事?,政务积压,女?皇不曾前来?。


    “二拜高?堂。”


    郁云霁同他一起, 朝着空着的楠木交椅一拜。


    还差最后一步,他便正是成为王府的人了。


    溪洄低敛着眼?眸, 心头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即便他是郁云霁的人又当如何, 郁云霁到底心中满是孤启,他今日能入王府, 实则也是同孤启的态度有关,他好似的确同传闻那般大不相同,但郁云霁终究不会是他的。


    他本可?以同他一争,可?他是溪洄,溪洄不会做这样的事?。


    “妻夫……”喜公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


    “啊!”


    “杀人了!”


    郎君们?慌不择路的逃开,门口一瞬间?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衣着各色的男子四处逃窜。


    不知?人群中是谁的衣袖被利器隔开,名贵布料落在了地上,任人踩踏。


    人群渐渐闪开一个?甬道,郁云霁沉下了眼?眸。


    她?知?晓溪洄的追求者无数,可?不曾想到会有人来?闹,这人想做什么,要将溪洄劫走不成,这可?是公然与菡王府为敌,与整个?皇族为敌。


    大闹她?菡王的婚场,不知?京中有何人能如此大胆。


    甬道深处,跌跌撞撞闯进一个?暗红的身影,他鬓边的发丝散落了些许,多数被金发扣悉数敛起,手中还提着一把利剑,满面的狠戾。


    孤启的剑尖上还滴着殷红的血迹,不知?究竟是谁的血,郁云霁也无暇顾及这些。


    待看清他的面孔时,郁云霁微微一怔,随后松开了溪洄的手朝着他走去:“你在做什么!”


    她?设想了无数种结果,甚至手中的石子也跟着蓄势待发,却不曾想来?者是孤启。


    掌心的温度渐凉,溪洄有一瞬的失神,随后敛着眼?眸蜷了蜷指尖。


    身着红嫁衣的女?子远去。


    “做什么,”孤启垂首低低哂笑一声,这样的声音落在在场众人的耳中格外渗人,他抬眸看着她?,面上没有半分笑意,“殿下如何这般问,引之做的还不够明白吗?”


    他只要一闭上眼?眸,眼?前便是溪洄得意的笑容,还有他身边那难缠小侍的冷眼?。


    若是溪洄入府,他又该当如何,哪里还会有他孤启的立足之地。


    他承认他自己卑劣,他一直都在争,为了活着,为了郁云霁,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拱手将郁云霁让给旁的人。


    溪洄并非是不争,他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待到时机成熟,便会将他扫地出门,这样以来?,便再没人能同他争夺郁云霁了。


    当真是好算计,只是溪洄低估了他,他并非任人蹉跎的面团。


    他决不能失去郁云霁。


    这样的想法腾升而出,孤启便将藏于半月堂的那把锋利长剑抽出,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并不熟练,不慎将自己的袖袍隔开一道口子,白皙的小臂也随之深处血迹,汩汩而出。


    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提着这柄长剑,直直的闯入了正堂。


    他挥剑而去,杀出一条路,才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娘。


    “孤启,我们?先前说好的……”郁云霁低声道。


    她?不知?晓孤启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昨夜她?已然将一切解释清楚,他也是点过头的。


    他当清楚溪洄入府事?关政事?,家国大事?之前,他不该犯糊涂的,孤启不是这样的人,他定然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不曾想,孤启今日竟是提着剑便来?大闹婚场,且还见了血。


    寒凉的长剑尖上,鲜血滴落。


    孤启的剑尖拖在地上,血迹顺着他的方向?,在地上拉出了一条血线。


    大殿上一时间?无人敢出声,不少人跟着屏住了呼吸。


    “殿下,我改主意了。”孤启面上挂着颓然的笑,他眸中还泛着红,“我不愿同旁人分享殿下。”


    郁云霁蹙了蹙眉:“胡闹,这如何是能改的。”


    她?已然加重了几分语气?,原想着孤启能就此断了念头,谁曾想她?的话像是将孤启彻底刺激。


    “胡闹?”孤启偏过头嗤笑一声,看着她?道,“殿下,我是妒夫,若是太师入府,我保不齐会对他做些什么的。”


    即便是他如今大闹的婚场,溪洄依旧眸光淡淡,这样毫不在乎的神色将他心中的怒意更激起几分。


    他绝不会允许溪洄同他在一个?屋檐之下。


    他争不过,那便断绝了溪洄的路,不给他争斗的机会。


    “孤启,”郁云霁皱了皱眉头,“郎君当言而有信,你是正夫,溪洄到底也是王府的平夫……”


    孤启打断道:“若是王府有我一日,便不容平夫小侍。”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柄,他已然将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却多数带着赌的成分。


    他在赌,赌他在郁云霁心中的地位。


    他本没有胜算,更不清楚郁云霁是否为了娶溪洄,而因着这句话将他休弃,可?如今若不是如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溪洄入府,将郁云霁同旁人分享,他做不到。


    “……若是殿下执意如此,我不介意让如今府上一众人同你我二人陪葬,”孤启唇角咧出的笑意残酷,“若是一把大火将王府烧尽,众人陪葬,到了底下兴许也热闹……”


    郁云霁蹙眉望着他,不曾回答他的话。


    他看不懂郁云霁的眸光,但兴许是厌恶,是嫌恶,嫌他丢了菡王府的脸面,亦或是讨厌他。


    “殿下,”孤启上前想牵起她?的手,被她?蹙着眉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彻底落了空,孤启唇角的笑意几乎再也维持不住,“别这样看着我……”


    府上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人人自危。


    可?又怕自己出了动静,招惹到这位拿着凶器的疯子,一时间?静可?闻针无人敢动。


    谁也不愿意看着这场喜事?变丧事?,无人想为之陪葬。


    郁云霁高?声道:“大婚先暂停,我同王夫有话说。”


    说罢,她?拉起孤启的手,不由分说的朝着正堂外而去。


    鲜红的喜裙与暗红的长袍混在一起,他们?才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众人都怔在原地,一瞬间?发生的变故太多,他们?一时有些缓不过神儿?,待郁云霁一身红艳的喜袍随着孤启出去,人群中炸开嗡的一声,是众人在窃窃私语。


    “怎会如此……”


    “王夫当真受宠,殿下竟为了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可?哪里有婚事?暂停的。”一个?郎君皱着眉。


    孤启握着郁云霁温热的手,他只手还拖着那柄剑,一时间?不明白郁云霁究竟要做什么。


    是要狠狠的训斥他一番,再次将他关起来?吗?


    孤启止不住的颤着身子,他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他自小就同父亲一起被囚禁在尚书府,从不曾像寻常郎君一般,过上过正常的日子,他知?晓今日自己言语过激,可?他只想郁云霁是他一人的。


    郁云霁是否会恨他。


    一想到郁云霁会对他冷眼?相待,孤启整个?人宛如跌进了寒冷的深潭,再也呼吸不上来?。


    郁云霁止步,他随之顿住了脚步。


    “孤启,”郁云霁望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孤启眼?眸缓缓蓄满了水意,他咬着唇不许眼?泪落下:“殿下,我知?晓自己争不过太师,太师风光霁月,而引之只是潭中污泥,是因为殿下,引之才……引之不想失去殿下。”


    “但你昨日答应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变卦?”郁云霁眉头轻轻皱起,“如今是为了国事?才如此,你不会不知?晓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孤启眸中的泪落在地上,他握紧了拳头,“殿下,我不愿如此,溪太师身份贵重,同殿下青梅竹马,我不想,不想看着太师同殿下亲密,也不想被太师扫地出门。”


    郁云霁双手覆在他的肩,温声道:“婚约待大局定下便会解除,且太师无心女?男之情,又怎会如你所说,你依旧是王夫,是我身边唯一的男子。”


    “可?若是北元国主当真心爱太师,听闻太师和离的消息后,复又求娶呢,殿下还要再次将太师纳入府上吗?”孤启抬起红红的眼?眸望着她?,“殿下,男子不会容忍将心悦的女?子分享给他人的,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求你了,殿下……”


    郁云霁默了一会,他极力控制着情绪,眼?珠滚滚而落。


    郁云霁抬手将他揽入怀中,安抚道:“如果北元国主当真如此,便只能在根源上解决问题了。”


    溪洄若是不想嫁,幽朝便会向?北元开战。


    幽朝到底是强盛的大国,北元小国开口便要求娶一国太师,她?们?幽朝还不至于让溪洄嫁去受委屈。


    “殿下,答应我,好不好,”孤启将头迈进她?的颈窝,湿漉漉的泪痕蹭在她?的颈子上,“我不想如此,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卑劣的人……”


    郁云霁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或许,当真对孤启动了心。


    这样的情况,她?本该派人将孤启拿下,关进半月堂思过,可?她?不忍看到孤启泪痕斑斑的面颊,她?亦不知?自己当时是如何想的,会将这些悉数推开,将众人留在正堂,自己则出来?安抚孤启。


    “你曾说过我是独一无二的,如今谁都可?以随意取代我的位置了吗?”孤启在她?的怀中轻颤着,单薄的后背也随之震颤。


    “别哭,”郁云霁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我答应你。”


    这本就是两?难的抉择,不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势必是要有一人失望的。


    可?出于私心,她?不希望那人是孤启。


    一阵清风吹过,将高?高?挂起的红绸吹得随风飘荡,看着却格外的可?笑。


    “殿下,”溪洄上前道,“溪洄不会让殿下为难的,今日一事?因我而起,说来?好笑,我本便不曾想过自己能入王府,殿下仁爱,对我至此,溪洄感激不尽,今日溪洄当,回宫了。”


    他已然收起了水红的折扇,眸中无半分波动。


    她?不曾想过孤启会生出这样的变动,今日一事?溪洄算是彻底颜面扫地,终是她?对不住溪洄。


    好好的大婚成了现在的模样,府上的萧条昭示着方才这里出了怎样的事?。


    “溪洄……”郁云霁道。


    溪洄轻笑道:“礼未成,溪洄不是王府的人。”


    “殿下既待王夫有情,溪洄如此贸然插足,心中也实在过意不去。”溪洄终是为她?顿住了脚步,轻声道,“如此也好,溪洄先行回宫了,望殿下珍重。”


    菡王同太师婚约取消一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


    女?皇怒将文书扬手摔在地上。


    “放肆!”女?皇怒声道,“他孤启当朕是什么了,这婚事?是朕赐下的,他仗着自己是正夫,便能如此藐视皇权了吗,他根本不将朕与自己的妻主放在眼?里。”


    “陛下息怒。”月晚道,“王夫的确做的太过,但如今太师带着芜之回了月溪阁,陛下还是先安抚一下太师吧。”


    毕竟溪洄是男子,他又不曾否认嫁与郁云霁这样的注意,他兴许是有意的。


    但男子都是面皮薄,这样的话寻常男子都说不出口,更何况是溪洄。


    好好的婚事?被孤启给搅了,也不知?溪洄此刻如何了。


    女?皇深吸了一口气?:“前些时日溪洄向?朕要了些名贵药材,如今朕派人寻到了,你将那几箱药材为他送过去。”


    “先传朕旨意,将宓儿?唤来?,”女?皇顿了顿,怒声补道,“带上她?那王夫。”


    “母皇。”郁云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一抹碧蓝的衣角浮动,那张温和的美人面渐近。


    女?皇的面上当即沉了下来?,皱着眉头道:“宓儿?,溪洄到底是太师,身份不知?比他尊贵多少倍,你那王夫如此不将人看在眼?里,可?是狠狠打了朕的脸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溪洄与郁云霁之间?她?如何能厚此薄彼。


    今日注定是要让孤启拿出个?说法了。


    郁云霁垂眸应是:“母皇放心,女?儿?会惩戒王夫,此事?是女?儿?不曾同王夫沟通好,女?儿?定会给太师一个?交代。”


    “今日一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你那王夫当真是杀出了名,”女?皇冷声道,但对上郁云霁酷似金霖的脸,她?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重话,“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抚好溪洄,溪洄同你究竟有没有礼成,旁人是不知?晓的,你可?明白?”


    只差一个?妻夫对拜即可?礼成,孤启便是在此时杀了进来?,但宾客散尽,若是称礼成,也无人反驳什么。


    但这对溪洄来?说是不公平的。


    “溪洄是个?识大体?的,他不会同你那王夫一般的。”女?皇道。


    “可?不能因着太师识大体?,便如此安排,我们?终究不是妻夫,”郁云霁轻轻蹙眉,下意识道,“太师无名无分嫁进来?,是对男子的侮辱。”


    女?皇叹息打断:“朕明白你的意思,但……”


    “母皇,如今北元使?臣已然打道回府了,听闻北元出了事?,想来?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如何,将来?若是北元因此事?作筏子,我们?幽朝养兵多年?,也不惧他们?,大国威严不容侵犯。”郁云霁道,“母皇,我心悦王夫,也顾不得旁的男子,溪洄入府,只怕会为之伤神,我不想耽误这样好的儿?郎。”


    女?皇无奈的道:“可?你是王女?,如今孤家倒了,孤启的身份也帮不上你,若是你想做些什么,怕是也得不到夫家的支持。”


    “女?子立业并非一定要依靠男子的帮衬,母皇,溪洄的确对我帮助良多,但我的夫郎不需要那样完美,女?儿?并不觉得他如何,”郁云霁勾了勾唇角,“他是我旗鼓相当的爱人。”


    女?皇沉默了片刻。


    她?望着郁云霁的笑颜,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若是当年?她?亦是如此,金霖是否如今还在她?的身边。


    金霖的死对郁云霁的影响很大,她?自小懂事?,更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金霖去得早,她?的成长少了金霖的参与,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郁云霁的脾性变得古怪。


    她?始终认为,郁云霁如此,多数是因为她?的过失,即便她?做出过那样的举动,郁云霁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好女?儿?,是她?对他们?父女?亏欠良多。


    但幸而,郁云霁懂事?了,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如今亦能独当一面,也有了心爱的郎君。


    “你长大了,母皇左右不了你,”女?皇叹了一声,“罢了,只是如今青州一事?你要打起精神,此事?不容小觑,你那位皇姨母她?……”


    “母皇放心,我明白的。”郁云霁应声道。


    青州一事?她?并未搁置,如今派去青州的人已然带回了消息。


    川安王那边自听闻郭愚娇等人入狱后,生怕其成了叛党,她?怕川安王对这些人动了杀心。


    郭愚娇如今是她?们?同川安王间?接联系的唯一方式,若是断了这条线,可?能会陷入被动。


    只是听闻,川安王同京中权贵关系甚密,若是能找到这样条线,兴许往后的路能更顺畅些。


    皇权争斗,无非是谁更会收买人心。


    青州那枉死部下的夫女?已被好生安置,听闻父女?二人搬出了青州,不愿再留在这样的地方。


    月溪阁。


    芜之愤愤道:“太师,您怎么还如此淡定?”


    溪洄握着龟甲,闻言道:“那依你看,我该如何?”


    “殿下都要迎娶太师了,婚姻竟被王夫当做儿?戏,可?见那王夫不是个?善茬儿?,可?这样的妒夫,太师如何能容忍,竟敢让太师颜面扫地,我们?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芜之说着,起身去要去翻找他自制的毒药。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翻箱倒柜的声音震得溪洄太阳穴跟着跳了两?条:“好了,我都不曾觉得如何,你急什么?”


    “太师!”芜之气?得跺脚,“你不是心悦菡王殿下吗?”


    “我同他只是师生,我何曾说过心悦于她?。”溪洄淡漠的道。


    芜之彻底卡了壳:“那……”


    他日日见太师望着桌案上那锦帕做的兔子,还时不时坐在花圃面前,望着那株晚香玉发呆,不是心悦菡王殿下吗?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


    他同郁云霁注定是有缘无分,自那日他卜出了自己的卜筮,便不该任由自己这样下去。


    是他没有管束好自己这颗心。


    郁云霁同他是孽缘,他注定走不到她?的身边。


    天道如此,人不可?逆。


    溪洄起身,将桌案上沐浴着阳光的锦兔拿起,展开,随后递给身旁的芜之:“菡王殿下的帕子落在了我这,你寻个?机会还回去。”


    “……是。”芜之扁了扁嘴,没再说什么。


    暖阳洒在他的长睫上,溪洄抵了抵抽痛的太阳穴。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疲累过了。


    郁云霁的手很热,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那一瞬,他是有些高?兴的,可?这颗心总是隐隐提醒着他,这里将要发生一件大事?。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感觉,他亦什么都知?晓。


    可?当郁云霁松开他的手,将他一人抛在身后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些落寞的。


    他在心底倒数着,若是郁云霁不回头,他便将心头那一抹绿意掐断。


    郁云霁没有回头。


    手上的温度也渐渐冷却,溪洄垂着眼?眸,覆上了右手的手背,心头却好似如释重负,他阖了阖眼?眸,由衷地祝贺孤启。


    ——


    这样的大事?传出后,京中一时间?人心各异,独半月堂冷寂。


    孤启捧着那只帕子,望着同镜中的自己,终是垂下了长睫。


    他没有想过,郁云霁今日会站在他的身边。


    他太自私了,他无法将这样好的女?娘同旁人分享,他亦知?晓,待到溪洄嫁入王夫,也会为之所动,再生不出和离的心思。


    孤启将面颊贴在那张锦帕上,轻声道:“可?是殿下,我都如此过分了,你为何不怨我。”


    他荒诞的名声如今人尽皆知?,可?郁云霁却丝毫没有嫌恶的意思。


    郁云霁越是如此,他的心中越是慌乱,她?太好了,对他也太好了,不知?怎的,他一边欣喜的期待着,一边受之有愧。


    他在昨夜无意间?知?晓了,这王夫的位置原本是溪洄的。


    虽说是女?皇当年?同太师的口头婚约,太师前些日子也并没有要嫁入菡王夫的心思,但他很怕,害怕郁云霁哪日会提起这件事?,将他同溪洄比较,然后发现他一无是处,再将他抛弃。


    “殿下,恭王殿下的信。”含玉在他耳边悄声道。


    孤启眸光当即冷了下来?,他抬手将那封信拿来?,一目十?行的读着,那封信在他读完的一刹,竟是在他手中自燃起来?。


    “谁都没有皇姐好心计。”孤启冷笑一声。


    在信纸上涂一些火石粉,密封严实,传信而不留痕。


    可?火石这东西并非那般好得到的,郁枝鸢能将火石用到信纸上,便说明她?已然有充足的军火了。


    含玉见他指尖绽开了一朵火花,忙将帕子捂在他的指尖上:“殿下还痛不痛了?”


    孤启垂眸不语。


    郁枝鸢误解了他的意思,今日他大闹婚场,并非是想同她?合作。


    郁枝鸢在信中提及了部分针对郁云霁的计划,可?这些东西看似是对他有利的,实则细细品下来?,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对郁云霁不利的,不但如此,还有可?能惹得女?皇生疑。


    帝王一旦生疑,后果不堪设想。


    郁枝鸢约他不日后夜面谈。


    孤启拿着帕子随意擦了擦指尖,道:“五日后去见恭王。”


    他将妆奁隐秘一格打开,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决不允许郁枝鸢做出伤害她?的事?,既然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那也休要他不客气?。


    若是郁枝鸢做出什么,大不了,他与她?同归于尽。


    恭王府。


    云梦泽落下一子:“恭王殿下的棋艺,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棋子啪嗒一声入局,他的手还不曾抽回,便被郁枝鸢温热的手心覆盖。


    云梦泽当即将指尖抽回,抬眸冷然的看向?她?:“殿下。”


    郁枝鸢面上带着笑意:“云公子,怎么不曾去看菡王府那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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