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二王子尤金骨瘦如柴地躺在床上。


    他眼窝凹陷, 神志不清,呼吸微弱,一副命不久矣的凄惨样子。


    但王后在这样的时候, 却召见了自己的新任儿媳凯丝。


    她神色淡淡地开口:“我儿子曾跟我提过,说你和我很像。”


    凯丝的目光扫过床上的二王子,注意到他的糟糕状况后,不由自主地皱眉,但不忘有礼地回答:“能够像母后您,那是我的荣幸。”


    她一直知道二王子的身子骨很弱, 可没想到, 在订婚宴后,居然会一度弱到这种地步,这可有点儿糟糕了。


    王后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担忧的目光, 突然犀利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失望?”


    凯丝听到这句话不禁愕然:“啊, 不……”


    “我同你一样失望。”


    王后打断了她言不由衷的反驳,直接说:“这个世界容不得女人掌权, 女人但凡想做点儿什么,就会冒出一堆人来反对。可有趣的是,如果这个女人嫁给一个显赫的男人,然后再出来做点儿事, 说闲话的人就会突然少很多。”


    凯丝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好一笑。


    王后继续说:“我儿子尤金从小就体弱多病, 一直活得艰难。可我依旧希望他能支持下去, 不是慈母之心, 而是因为他能为我带来掌权的机会。”


    “我们母子一直熬了很久, 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大王子萨诺斯死了,陛下对三王子莱奥尼也心存忌惮, 四王子麦托斯的母亲是个奴隶。”


    “尤金终于成了陛下唯一的选择。”


    “虽然他身体不好,但我们还可以考虑下一代,只要等他和你顺顺利利成婚,你再怀个孕,生个健康的孩子,博蒙特的国王之位,我至少有七成把握,能拿到手。可谁知道呢……”


    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满脸无奈地说:“谁知道呢?订婚宴后,他却一病到了现在……”


    凯丝的表情一度十分震惊。


    但随着王后的讲述,她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并且,顺利理清了思路。


    她意识到,不管以后如何,起码现在,和二王子订婚的自己,和王后算得上是利益上的同盟。


    于是,她渐渐镇定:“如果这么说,母后,我是有一点儿失望。因为我也对权势有所求,我父亲临死前曾告诉我,女人如果想过得好,就要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东西。但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说:“但是,我的叔叔也曾告诉过我,要学着做一棵努力自强的榕树,所以,走捷径不成,我其实也可以一步步慢慢走。”


    在王后若有所思的注视下……


    凯丝笑了笑,又耸了耸肩,突然洒脱地说:“无论二王子情况如何,都不会影响我未来的计划。作为博蒙特王室的媳妇,有了这么个名头,我已经能做很多事了,至于王位,我并不苛求。”


    王后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亲爱的,你真的很像我。”


    她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儿媳:“自立自强和永不放弃确实是优秀的品质,但有捷径,还是要走的。”


    凯丝不解地望向她:“母后,您的意思是?”


    王后温和地劝说着:“生一个孩子吧。”


    凯丝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二王子尤金,表情有些古怪。


    她犹豫地说:“请恕我冒犯,母后,殿下现在似乎不太适合做某些事情……”


    王后又笑了:“不用避讳什么,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并不算美艳的脸上露出一种动人的风情,暗示地说:“尤金现在的确不行,但你可以去找一下四王子麦托斯。”


    凯丝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王后微笑着暗示:“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这事儿,我可以发誓,我会让尤金承认这个孩子。而且,除了我们外,不会再有人知道孩子的身世。”


    凯丝一路恍恍惚惚地离开了王宫。


    王后的话实在让她三观都为之破灭。


    而更令她不安的是……


    她居然没有义正言辞地反驳王后,反而真的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我大概骨子里就像父亲一样坏吧!


    凯丝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父亲临死前讲述自己曾试图设计母亲病死的恶毒表情。


    那种恶毒的表情时常令她感到恐惧。


    为了克服这种恐惧,她一直试图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有权势,所以,如果有机会成为一国的王后,为什么不呢?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花园深处,那个自己平时练习射箭的地方。


    这里有阿托斯叔叔为她搭建的一个个动物形草靶,她走过去,爬上了一个老虎草靶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垂着两条腿,怔怔望着远处。


    许久,一道人影落在了她的身上。


    凯丝抬头往上看,发现是那名自己救下来的奴隶。


    因为是被卖去角斗的奴隶,他生得高大强壮,也不失英俊。


    此时,他在她旁边跪了下来,关切地问道:“小姐,您不开心吗?”


    “不,我没事。”凯丝不是喜欢倾诉的人。


    她立刻收敛了表情,重新恢复惯常的冷静:“你有什么事找我吗,德鲁?”


    这个名叫德鲁的奴隶凝视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垂下目光。


    他为难又轻轻地说:“您当年救我的时候,曾许诺我可以自由离开,这句话还算数吗?”


    凯丝一怔:“你要离开我?”


    德鲁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一次垂下:“是的,小姐。”


    “为什么?”凯丝想了想,又自问自答道:“你想去投那个奴隶军?”


    德鲁委婉地说:“我也是奴隶,小姐,那是所有奴隶的希望。”


    与此同时,四王子麦托斯终于等到了国王的回信。


    博蒙特国王同意了他‘和谈’的建议,但对‘给予奴隶平民身份’这件事却含糊其辞地略过去了。


    简单来说就是——你去和谈,把那帮奴隶搞定,给不给身份,以后再说。


    充满了国王陛下一贯的流氓作风,好处别想,办不成宰了你。


    尽管如此,四王子麦托斯依旧很满足。


    他由于出身的问题,对奴隶一直充满同情。


    可大环境自古以来都是贵贱分明。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了,且和大众认知格格不入。


    可眼看着国家因为奴隶暴动而陷入危机,他还是忍不住一改往日低调,向国王提出了建议。


    本来抱着‘不被理睬’或者‘会被训斥’的念头,却没想到竟然获得了一线希望。


    只能说,人的想法实在千差万别。


    博蒙特国王想着用‘和谈’稳住奴隶,回头腾出手了,再慢慢处理;


    而这位四王子想得却是,既然都能够和奴隶‘和谈’了,那么,平民的身份必然也是可以慢慢争取的。


    三日后,四王子带了一队兵马,出了王城。


    同一时间,那位名叫德鲁的奴隶,也辞别了凯丝,悄悄去投奴隶军了。


    另一头,战场上的博蒙特国王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折腾个什么鬼。


    他近期十分疲倦,那首《小星星》的功效也渐渐不如从前了,而且,还有一件烦心的事情是莱奥尼。


    这位黑夜之子突然冒出来说:“这样继续下去毫无益处……”


    他用清晰又坚定的声音表示自己要带一队人马,试试看找一条别的路。


    博蒙特国王当然不会同意。


    因为莱奥尼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措施,是往东走?还是往北走?亦或者,有什么人给他说了条什么道儿?


    全都没有!


    似乎就是心血来潮、漫无目的,打算带着军队出门溜溜?


    国王陛下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更何况,他对莱奥尼心存忌惮,日常领军作战也就算了,突然说要带一支队伍离开,这叫什么事儿?


    博蒙特王果断地拒绝了这一请求。


    莱奥尼不悦地抬起眼,那双有些非人感的眸子宛如黑夜一般深不可见。


    这一刻,博蒙特王感觉到体内蜜獾又开始骂骂咧咧地想冲出去干架了。


    他极力按捺着这种冲动,气恼地冲着莱奥尼吼了一声:“没事就快滚!”


    莱奥尼的表情很难看。


    而让他更难看的是,一出帐蓬门就撞上了斯蒂文。


    “乔恩呢?”莱奥尼下意识地问道。


    他抬起头,看向四周,寻找着金发少年的身影。


    “他不在。”斯蒂文不喜欢和人谈论乔恩,所以态度非常冷淡。


    莱奥尼无趣地收回了目光,本来想转身离开,却又有些看不惯斯蒂文那种淡定的样子,一时忍不住开口:“你最好牢牢守着他,要知道,一个人如果拥有了不该拥有的珍宝,往往可不是什么好运,恰恰是噩运的开端。”


    斯蒂文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哦。”


    一股怒气涌过心头!


    那一刹那,莱奥尼真想攻击他,抹去他脸上得意的表情。


    但他隐隐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灰眸少年,绝不是什么弱者,身体中的某种直觉甚至在不断叫嚣着‘危险’。


    莱奥尼没动手。


    他现在的事情很多,母亲的逼迫和催促、国王的怀疑和忌惮……


    这位黑夜之子最终用厌恶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斯蒂文。


    他想:“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享受地看着长剑刺过你傲慢的双眼。”


    第162章


    迪菲恩斯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喝酒。


    不远处, 那些聚集起来的奴隶们正围着火堆,粗鲁地大吃大喝,时不时会因为酒和女人而骂骂咧咧, 甚至爆发出激烈冲突。


    那位奴隶军的临时首领巴勒斯,劝了这个,又去劝那个,最后,不得不自己冲过去和所有人打上一架,才勉强将人压制下来。


    等到好不容易将这些杂事处理完, 他才气喘吁吁地爬上屋顶, 一屁股坐在了迪菲恩斯的旁边,嘟嘟囔囔地说:“我宁可去战场上冲杀个七八遍,也不想继续帮他们裁判谁多吃了一块肉、谁多喝了一口酒、女人到底该属于谁……”


    迪菲恩斯转过头, 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我之前要你同我一起走, 是你自己非要留下的。”


    “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啊?”这位奴隶军的临时首领抬起头, 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


    他大约四十来岁,身材魁梧,脸上分布着一道道可怕的疤痕,顶着这么一张毁容脸战斗, 平时只要表情稍微狰狞一点儿,就能吓得别人未战先怯。


    可实际上, 他的性格与面相截然相反, 非常敦厚, 是个喜欢操心的老好人。


    比如现在, 操心完底下那一群人后,他又开始操心起了别的, 碎碎念着:“迪菲,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杀那些奴隶贩子吗?上次你杀的那个安德鲁塞林格,他家,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塞林格家族开出重金悬赏你,然后,国王也通缉你……”


    迪菲恩斯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抓不到我的。”


    “可你总归是一个人。”


    奴隶军首领巴勒斯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真挚的关切:“要不然还是留下来吧!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我们单人的武力值也许不如你,可我们这么多的人,加一起总归比你一个人强。”


    迪菲恩斯笑了笑,没说话。


    然后,他又喝了一口酒,目光扫了扫下方的那群奴隶们,突然咧嘴大笑:“你真觉得,这么一群人要比我一个人强吗?”


    巴勒斯微微一怔,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却发现队伍中最为能打的几个男人又出现了争执,在一片叫好、起哄、咒骂的声音中,一个个如蛮牛般地冲过去,乒乒乓乓打成了一团。


    “诸神啊!他们到底有完没完?”巴勒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不想打击你,朋友。”


    迪菲恩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人多力量大的前提是心要齐,你好好看看这些人!”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彼此说的语言都不一样,博蒙特人、安东人,阿瓦罗尼亚人,甚至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国家人。而且,这些人的来历也各种各样,有犯罪被罚为奴隶的,有战败被俘虏的,有被拐卖的,还有被陷害的……他们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想法,巴勒斯啊巴勒斯,你真觉得,自己能够统率他们吗?”


    “我压根没打算统率他们,我又不是霸道的奴隶主,他们当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这位临时的奴隶首领朴实地说:“大家都是可怜的落难人,我只是临时出个头,带他们找条生路,等找到后,大家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


    迪菲恩斯本能感觉这么做不太行。


    可他很小的时候就沦为了奴隶,做事凭直觉,对行军打仗不怎么精通,也给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


    巴勒斯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我们计划去阿瓦罗尼亚了。”


    然后,他解释着:“听说那边的新国王信奉正义女神,对了,你知道正义女神吗,迪菲恩斯?那是一位并不向大家索取祭品的仁慈女神,只要多做好事,她就会愿意庇佑自己的信徒(乔恩:我不是我没有我没说过)。而且,听说只要你信奉正义女神,阿瓦罗尼亚的那位新王就会宽恕你的一切罪行(赫菲斯:我不是我没有我没说过)。”


    说着说着,他望向远方的眼神渐渐充满了期待和希望:“到时候,我希望能重新成个家,娶一个不嫌弃我当过奴隶,愿意和我好好过日子的老婆,然后努力工作,赚钱养家,生个孩子,一家三口,每天安安稳稳地生活。”


    夜里的风有点儿冷,迪菲恩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很想悲观地说‘你想得有点儿太过美好了’,却又不忍心打破对方的期望。


    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在心里纳闷:“好人总是天真又安分守己,坏人却总是诡计多端又野心勃勃,所以,好人总是不断吃亏,坏人却很容易就能干出各种各样的坏事,再通过欺负好人来获得好处。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像我的父母兄弟们,像巴勒斯,都是再好不过的人了,但他们的命运却一点儿都不好。反而是那些个坏人,如果不是我去杀了他们的话,他们搞不好能富贵荣华活一辈子……”


    迪菲恩斯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他摇晃了下自己的笨脑袋,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要不要一起来?我们将来可以当邻居。”


    巴勒斯畅想了一番未来,还兴致勃勃地邀请起了这位小兄弟:“说起来,迪菲,这么多年你东奔西跑的……有碰上过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


    迪菲恩斯那张帅气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个傻笑:“那倒是挺多的,但谁会看上一个奴隶呢?”


    “别这么说,总还是有一些好姑娘的……”


    巴勒斯笑着说:“更何况,你小子生得这么好!”


    “还有比我生得更好的呢……”


    迪菲恩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金发美人的身影。


    巴勒斯露出了一个调笑的表情:“你想到了谁?”


    迪菲恩斯咧开嘴说:“一个让我回想起来,就感觉快乐的金发美人。”


    “快乐?”


    “他看我的眼神,和看安德鲁塞林格的眼神没什么区别。”


    “什么?他觉得,你也是奴隶贩子?等等,他?男人?”巴勒斯非常震惊。


    迪菲恩斯慌忙摇头:“不,不不,他觉得我和安德鲁地位平等……对,男人,还有,我不是奴隶贩子。等等,我是说,在他眼里,没有贵贱,这么说吧!他看我的目光,和看博蒙特王的目光,也没什么区别。”


    巴勒斯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但他试着去理解:“你的意思是说,他看你,像看国王?他把你当成国王?”


    “不,不不。”


    迪菲恩斯烦恼得要死:“你怎么说不明白呢?我是说,他既不高看我,也不低看我,他看谁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不分国王、贵族、奴隶,他看每个人的目光都一样。”


    巴勒斯迷茫了很久,似乎无法理解这是个什么样子的目光。


    最终,他总结道:“听起来像在描述神明,所有人在神面前都是凡人。唔,你爱他吗,迪菲?”


    “我不知道,我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巴勒斯。”


    迪菲恩斯露出了傻气的笑容:“但我确实很想再一次见到他,非常想。”


    “那就去吧。”巴勒斯释然一笑。


    他伸出手臂揽住迪菲恩斯的肩膀,笑吟吟地说:“这时候,你有必要听一听过来人的建议,迪菲!当你遇到一个让你快乐,又让你日夜想念的人,那就去找他,毫不犹豫地去找他。不管结果如何,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迪菲恩斯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位年长的朋友:“可是巴勒斯,我是奴隶,我不配……”


    “珍宝都掌握在那些坏到流油、阴险狡诈的权贵手里,难道他们就配吗?他们只不过是比常人更贪婪无耻而已!”


    巴勒斯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屑,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出这人确确实实是奴隶军的首领。


    但那抹不屑很快就逝去,换上一种更慈爱的表情。


    他真诚地说:“迪菲,你忘了吗?你也是一个王子。”


    “亡国的王子?”


    “遭遇磨难,却不自暴自弃的真正王子,像被砥砺后的美丽珍珠。要我说,你比所有人都高贵。”


    迪菲恩斯仰头而笑:“只有你才会这么夸我,如果不是知道你不喜欢男人,我会以为你爱上了我。”


    “说实在的,这有点儿遗憾。”


    巴勒斯笑吟吟地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缺失了很多快乐。”


    两人相视大笑。


    然后,迪菲恩斯重振精神,露出一个快快乐乐的笑容:“你说得对,我不能让自己以后留下遗憾!我会去找他的,我一定会去找他。不管他说什么,不管他是不是嫌弃我,我都想将此刻的心情告诉他。抱歉了,巴勒斯,我不能陪你去阿瓦罗尼亚了,我要去找我的神明。”


    “去吧!别总是打打杀杀,能有个目标是好事。”巴勒斯欣慰地说,“至于我,从现在开始,要开始学着信奉正义女神了。”


    说着,他双手交握在胸前,似模似样地摆出一个祈祷的姿势:“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


    迪菲恩斯又一次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他就像撒欢的小狗一样,迫不及待地告别了巴勒斯,热情又快乐地离去了。


    巴勒斯一直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他的亲生孩子早在十几年前饿死了,此后一直偷偷将迪菲恩斯看作自己的孩子,对他有着极深的感情,所以,才刚刚分离,就已经开始思念。


    “祝你好运,孩子!”


    他喃喃地反复说着:“祝你好运!”


    第163章


    四王子麦托斯奉国王之命, 会带一支队伍,去和奴隶军进行一场谈判。


    关于这件事,朝中仍然有一部分人在抗议。


    他们认为, 奴隶只配被鞭打、被杀死、被贩卖、被镇压,不配坐在谈判桌上,更不配获得平民身份。


    只是碍于博蒙特国王这次的旨意,他们没办法阻止这一行动。


    但在四王子麦托斯出发前,这些人还是忍不住地跑过来指手画脚,试图让四王子放弃他的异端思想。


    “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事。”


    麦托斯反过来试图说服他们。


    他讲述了人应该拥有自由;他分析了近段时间战争对国内的影响;他说明了给予奴隶平民身份, 才会让国家变得更强大, 一直说得口干舌燥……


    那些人无动于衷,满脸不耐烦和自负,压根不去想, 坚持这就是胡扯的言论。


    最终, 麦托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那些人又觉得他不可理喻、态度恶劣, 气恼地离去。


    麦托斯坐在椅子里,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闭上眼开始调整情绪。


    因为母亲是奴隶的缘故,他在成长过程中总会遭遇很多歧视。


    这不算什么, 能够接受、忍耐,然后, 一切都会过去。


    “你没事吧?”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麦托斯抬起头来, 因为手刚刚按压眼睛按压得太重了, 眼前一时间有点儿看不清。


    不过, 随着时间,他的视野很快就又清晰起来, 他二哥的未婚妻凯丝,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马里诺小姐。”


    “你可以叫我凯丝,唔,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没有,我只是……”


    面对着自己的嫂子,四王子麦托斯有点儿尴尬:“我只是有点儿累了。”


    凯丝温和地劝说着:“那就歇一歇,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你可以一点点儿地来,不要急。”


    “你说得对。”麦托斯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


    他望了望四周,发现周围没什么人,不禁有点儿局促,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你是来探望二哥的吗?”


    “啊,是的。”


    凯丝犹豫着回答:“他病得很重,事实上,我很担心他熬不过去……”


    这话题实在糟糕。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凯丝:“那个奴隶的事……”


    麦托斯:“尤金一定能……”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停下。


    尴尬对视的那一刻,却又同时一笑。


    凯丝率先开口:“奴隶的事情,其实不用担心的,但凡你去做一件事,总有一些讨厌的人会站出来反对。别理他们就好,他们会为了反对而反对,似乎声势浩大,但实际上,绝大部分人都还在观望,没有发出声音。”


    “多谢你的安慰,我并不在乎那些反对的人。”麦托斯恢复了冷静,微微一笑说,“我也不恨那些反对的人,我只是可怜他们。”


    “可怜?”凯丝惊奇地问。


    “是的,他们不懂要依靠自己来思考,从小接受了什么观念,长大后就会死守着这个观念不放。不考虑利弊得失,不考虑时代发展,这样守旧、落后的存在,难道不值得可怜吗?”


    凯丝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了:“你和他们不同,你是个有思想的人,麦托斯。”


    四王子笑了笑说:“多谢你,呃,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尤金他每年都会生病,但他每一年都挺过去了!诸神一直都在庇佑着他,我相信,他今年也一定会挺过去。”


    凯丝感谢了他的安慰。


    两人又这么简简单单地聊了几句后,就分开了。


    “她真是个很好的女人,有知识、有主见,还那么温柔体贴……”


    四王子麦托斯在离开王城的时候,这么真诚地想着:“神明啊,请保佑我二哥早点儿痊愈吧。”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离开后,凯丝和王后之间产生了一段非常简短的对话。


    王后:“听说你和麦托斯聊了一刻钟?”


    凯丝:“是的,唔,母后,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你知道的,一刻钟已经足够做很多的事儿了。”


    另一头,巴勒斯本来按照计划是要带着奴隶大军去阿瓦罗尼亚的。


    但万万没想到,这个计划在执行的时候,出了点儿问题。


    这个越来越庞大的奴隶军,哪怕叫奴隶军,但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军队。


    他们既没有纪律,也没有规章制度,从一开始就是一群受苦受难、活不下去的人聚集在了一起。


    带头的巴勒斯没把自己当首领。


    他对待队伍中的成员,态度过分温和,以至于比起首领,更像是一个大家庭的家长。


    而作为家长,下头的家庭成员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他没办法命令所有成员都听自己的话。


    好比‘去阿瓦罗尼亚’这件事,队伍中的一些阿瓦罗尼亚人自然是赞同的,毕竟,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回家乡;


    可一部分安东人显然更想要回安东;


    另一部分博蒙特人也不想离开自己的国家;


    还有一部分人则心中充满仇恨。


    他们试图让巴勒斯率领大家去报仇,杀光所有的奴隶主和贵族……


    这使得巴勒斯焦头烂额,不知该怎么处理,四王子麦托斯就是这时候到达的。


    当然,这么讲述起来,似乎时间很快的样子。


    但事实上,从四王子麦托斯出发,到找到奴隶军,再到两方试探、交涉,最终勉勉强强开始谈判……


    交通不便,这么前前后后的,差不多也用了一、两个月的时间。


    而这一、两个月的时间!


    足够还在王城的凯丝确定自己怀孕了。


    花园里,一个个形形色色的草靶子依旧静静地竖立在那里。


    凯丝慢慢地拉开弓箭,将箭一支支地射了出去。


    她一边射,一边重新梳理着思绪……


    二王子病重在床,勉力支撑,已经在熬日子;


    所以,王后要自己想办法和四王子发生关系,得到一个孩子;


    然而,四王子麦托斯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是个天真单纯的好人,一个理想主义者。


    根据观察,他绝不可能和自己名义上的嫂子发生关系。


    所以,凯丝只好设计了他。


    尽管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单纯地聊天。


    可王后不知道,只会以为事情如凯丝所说的那样‘一刻钟也可以做很多事’。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


    四王子麦托斯会认为她的孩子是二王子的;王后会认为她的孩子是四王子麦托斯的。


    有趣的是,这两人多半不会对此进行什么沟通和交流。


    凯丝将最后一支箭狠狠钉在草靶上,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笑容。


    不用害人,能顺理成章得到这个结果。


    实在令人满意。


    然后,她想起了德鲁。


    那个奴隶出身的可爱男人,每次望着自己的目光都那么炽热、痴迷和忠诚,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利益权衡,只有热情,如火一样的热情。


    ——但我们不能在一起。


    凯丝轻抚着还没显怀的肚子,理智地想着。


    但是,她又一次默默地向正义女神祈祷了:


    ——请保佑德鲁一路平安吧!


    ——我不是个好女人,但他却是个好男人。


    另一头,博蒙特国王打算让士兵们轮流去挖壕沟。


    由于一直没能攻破安东国的城池,显然接下来还要耗上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起营地的安全问题了。


    以前的防御措施相对粗糙,因为那时候只想着进攻、进攻、进攻!


    现在,壕沟、围墙、木栅栏,统统都要修建起来,以应对持久的作战。


    但这事也不是很急。


    直到目前为止,安东国那边都没什么攻击的意识。


    士兵们在轮班工作后,依旧能有一定的休息时间。


    以往的时候,他们会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些美酒和女人的话题。


    但现在,正义女神成为了新话题,很多人说在晚上会听到‘神谕’,而这个‘神谕’又令他们感觉身心都获得了平静。


    斯蒂文将那些士兵们的话学给了乔恩听。


    然后,他总结着:“他们感激女神,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做好事?”乔恩随口回道。


    斯蒂文当即反问:“战场上什么样儿的事儿才算好事?”


    乔恩叹气。


    他在精神链接中叽叽咕咕地吐槽:[这个‘正义女神’真是越来越不‘正义’了。]


    [我觉得,都不该再叫‘正义女神’了,而该叫‘全能女神’了。]


    [我算是发现了,这些人根本不管神负责哪方面,逮到一个就祈祷,什么大事小事,都来求女神保佑。]


    [但不得不说,我最近的精神覆盖面积又增大了,斯蒂文,不知道怎么回事,信徒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这是好事。]斯蒂文俯下头,唇在乔恩的金发上亲了一下:[拥有你这样的神明,是他们的幸运。]


    乔恩眨了眨眼睛:[因为我每晚给他们放好听的声音?]


    斯蒂文笑了:[因为你不会吃掉他们。]


    [没错,我会尽我所能,送他们回归天地之间。]


    乔恩也笑了起来:[呃我是说,在他们死后……]


    与此同时,莱奥尼又一次收到了黑夜女神传来的的信息。


    和每一次催促他‘点燃永生之火’不同,这一次的信息居然变成了‘杀猫’。


    ——猫?


    莱奥尼十分困惑。


    可再详细的信息却没有了。


    那位黑夜女神似乎受到什么限制,一开始还能短暂地出现在人间,而现在,却只能偶尔传信了。


    但不管怎么说。


    作为黑夜之子的莱奥尼,还是听话地派士兵抓了几只野猫回来。


    然后,他打算在黑夜女神的神龛前,亲手将这几只野猫杀死献祭。


    第164章


    用野猫祭祀黑夜女神的事情, 莱奥尼没有保密。


    在他看来,接到‘神谕’,然后祭祀, 这事没什么值得保密的地方。


    按照这个世界一贯的风俗,如果不是碍于战场环境不便,这类接到‘神谕’后的祭祀活动,本应该大张旗鼓地宣传一番,让所有人了解到黑夜女神近期(厌猫)喜好,最好能做成类似每年年末那种大规模的祭神仪式, 才能彰显出凡人对神明的重视和尊敬。


    不过, 身在战场,莱奥尼也就相对低调了点儿,只自己在神龛前祭祀了一下。


    但由于他没有对此保密, ‘黑夜女神厌猫’‘索要猫当祭品’这事, 很快就在军营中传开了。


    尽管大批人已经开始改信正义女神。


    可黑夜女神毕竟在博蒙特国经营多年,还是有一些虔诚信徒仍然在的。


    于是, 这部分虔诚信徒也学莱奥尼,抓野猫来献祭。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很快,察觉到这里居然出现了一个‘杀猫军团’后,野猫们连夜搬家, 不知所踪。


    一时间,军营方圆百里都找不到一只猫了。


    这事间接导致……


    某天, 军需官愕然发现, 几只老鼠居然大摇大摆地在仓库里溜达, 仿佛在巡视自家粮仓。


    此时, 士兵们的伙食主要是硬面包、豆子粥、一小块腌肉,偶尔会有蔬菜和鲜肉来增加营养(这个‘偶尔’随着战争时间的增长, 已经越来越偶尔了)。


    可因为老鼠开始肆虐的缘故,等到开饭的时候,就会有个别倒霉的士兵收到了被老鼠啃过的硬面包、被老鼠啃过的腌肉,和掺了老鼠屎的豆子粥。


    士兵们可不会反省自己胡乱给黑夜女神献祭,才造成了这样的情况。


    他们只会满腹牢骚地抱怨伙食水平下降,抱怨日子难过,抱怨战争一直没有进展,抱怨每天离乡背井……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也是一样。


    利爪年轻气盛,每天总有一堆牢骚和满肚子的不平要说,而其他人……渔雕以手扶额,一言不发地沉思;老龟笑呵呵点头,一句话没说,表情透着冷漠;树懒打着哈欠,看着地板发呆;兔子装出礼貌的样子,似乎在认真倾听,实则两眼无神;巨象则毫不掩饰自己的日渐不耐烦。


    他们正是整座军营中士兵们的缩影。


    而他们的反应,也代表了绝大多数士兵们的反应——随着战争时间的延长,士兵们要不然变得满腹怨言,要不然就是变得麻木。


    乔恩拿着一块明显被老鼠咬了好几口的硬面包,坐在帐篷外的一个树桩上。


    斯蒂文从后头走过来,特意递给了他一块完好的面包:“吃这个吧。”


    “唔,都一样。”


    乔恩摆了摆手,还不忘做个鬼脸:“虽然你那个没被咬,但说不定老鼠在上头爬过……”


    斯蒂文笑了:“你要是这么想,可没办法了。”


    乔恩叹着气:“对于吃的东西,不能想太多,我刚刚也没想这个,只是想到了大家最近的祭祀活动……”


    斯蒂文没说话:“祭祀?”


    乔恩自顾自地说:“黑夜女神突然要猫作为祭品。”


    斯蒂文困惑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乔恩笑着重复这句话,然后在精神链接中回答:[我在担心你,傻子。]


    [担心我什么?]


    [女神要杀猫,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吗?]


    斯蒂文不语,也没什么表情。


    但乔恩凭借多年的经验,判断出这人在不高兴。


    他转了转眼珠,很快想明白过来,忍了笑补充一句:[我是想说,假设那位女神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却没有指名道姓,反而传出了‘杀猫’这样的含糊神谕,是不是意味着她现在状况不好?唔,眼神儿可能也不太好。]


    气氛瞬间缓和。


    斯蒂文立刻笃定地回复:[没错,否则不会把虎看成猫。]


    乔恩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揶揄:[哎,这么多年,贝斯特还没长大呀!]


    斯蒂文立刻气恼地争辩了好些什么已经长大一点儿了、快了快了、越是强大越是长得慢一类的废话。


    乔恩感到快乐极了。


    另一头,博蒙特王城中,王后请来了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


    她想要请这位大祭司帮忙查看,儿媳凯丝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凯丝起初听说这事,还有点儿紧张。


    毕竟那是大祭司,但很快她就放下心来,因为雷蒙德压根没看出孩子属于谁,还恭喜她要做母亲了。


    不过,在判断孩子性别方面……


    这位大祭司让她抱着一头小牛犊,亲自去秩序之神那里献祭。


    小牛被杀死的时候,两条前腿弯曲倒地,头恰好朝向了正前方。


    据说这是个吉祥的姿势,大祭司雷蒙德当即判断:“是个男孩。”


    王后深信不疑。


    凯丝则是半信半疑。


    当然,半信半疑并不意味着凯丝怀疑神明。


    她只是认为,神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注视人间,而自己也还没重要到要被神时刻注视和回应。


    婆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可能恰恰是神明在人间力量渐渐减弱的表现。


    如王后那样的老一辈人,或多或少还遭遇过一些神异的事情,所以,他们总是认为神明无所不能、无处不在;


    可到了凯丝这一代,近十多年来,越来越少的神迹,以及越来越多的神棍,都导致她很难理解王后对一个简单仪式居然深信不疑。


    可不管怎么说……


    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


    有了大祭司雷蒙德的背书,肚子里的孩子无人能质疑,凯丝对此心满意足。


    至于王后……


    对‘儿媳肚子里是一个男孩’深信不疑的她,当晚悄悄放飞了一只信鸽。


    另一头的四王子麦托斯,此行的进展也很顺利。


    如前文所说,那位奴隶军的临时首领巴勒斯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当什么首领,他只是天生责任心强,想给大家找一条生路,原计划是去阿瓦罗尼亚的,可大家意见不统一,于是,事情耽搁了下来。


    恰在这时候,四王子麦托斯带着一支队伍赶到。


    这位王子殿下的思想独特。


    他看待奴隶的角度,以及试图帮奴隶获得平民身份的用心,是一般人绝对无法伪装的真诚。


    巴勒斯一向对人的恶意很敏感。


    如果换个人伪装成这样来谈判,他多数都能感觉到,并且警惕起来。


    可四王子麦托斯却难得是个心口如一的好人。


    他从小到大的理念,就是帮奴隶获得平民身份。


    并且,真正思考过,也为此努力过,


    所以,他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言之有物,令人信服。


    巴勒斯很快被他说服。


    两人还以个人的名义,暂时签订了个临时和平协定,即奴隶军不再攻击各个城镇,而麦托斯将全力为他们每一个人争取应得的身份。


    “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交你这个朋友。”


    签完协议,巴勒斯豪爽地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曾是个奴隶的话。”


    “我的母亲也是个奴隶。”


    四王子麦托斯笑了笑说,并不避讳自己的身世。


    他凝视着巴勒斯的眼睛,诚恳地说:“因为我的母亲,我从小就知道,奴隶的存在并不合理。一个真正自由的国度,不该存在奴隶这样畸形的、不利于国家发展的制度。”


    “所以,我支持你们获得应有的权利,不止是为了你们,更是为了这个国家。”


    “有朝一日,我希望这个国家的人民能够不分贵贱,我希望这个国家的人民能够团结一致。”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但事情如果不做,就永远都不会有开始。”


    “感谢您的相信,请不要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您当然会是我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巴勒斯非常感动。


    他一时拙于言辞,就用拳头轻轻捶了捶麦托斯的肩膀,还主动同他交换了彼此佩剑,作为友谊的象征。


    四王子麦托斯很高兴。


    他感觉到自己的梦想就像是一艘搁浅的小船,历经艰难跋涉,终于在今天才得以成功入水,从此可以扬帆起航!


    “我会非常、非常有耐心。”


    同巴勒斯告别后,骑在马上的麦托斯,激动地侧过身子,同旁边的侍卫说:“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我知道很多人都对奴隶抱有偏见,但我也知道什么叫做水滴石穿。”


    他信心满满地展望未来:“等帮巴勒斯他们取得合法的身份后,我还将继续为此奔走。”


    “也许,我可以去市中心的广场进行演讲,那里的人总是很多,但只有越来越多人了解道理,才能促进政策的顺利推行……”


    “等等,我不明白,殿下。”


    侍卫发出困惑的声音:“你为什么要管奴隶的这些事?”


    麦托斯按捺下激动的情绪。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后,朝着侍卫微微一笑:“为了人与生俱来的权利,我……”


    话还没说完,侍卫突然睁大了眼,猛地拽了一把麦托斯。


    一柄标枪呼啸着从他耳边穿过,重重地扎在了地上,接着就是一声惊恐大喊:“敌袭!”


    “是那些该死的奴隶吗?”“我就说奴隶不可信!”“那群下贱的玩意儿。”


    跟着四王子的侍卫们纷纷骂骂咧咧起来。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是奴隶。”“是刺客。”“保护王子!”


    所有人都拔出剑,四处乱挥,并尖声咒骂。


    四王子麦托斯勒住缰绳,茫然四顾。


    在此之前,他勉强算是个有点儿书呆子气的学者,还从未经历过战阵。


    面对眼前的情况,他一下子愣住了。


    但这样的愣住,显然非常致命。


    “快跑,殿下,快跑!”


    刚刚同他说话的那名侍卫焦急地大声喊道。


    太晚了!


    一柄标枪穿透了他的胸口,携裹着巨大的力量,将他从马上击落,宛如断翅的鸟,仰面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血如泉涌。


    第165章


    在击退刺客的袭击后, 四王子麦托斯伤得太重,虽然暂时还没死,却已经禁不住长途颠簸了。


    侍卫们只好慌乱地将他先抬到路边的一处小神庙内休息, 然后,留下一部分人保护、照料,另一部分人则急匆匆地离开,分头去寻找治疗师,来救治这位濒死的王子。


    “我,我还不能死……”


    四王子麦托斯费劲儿地睁着眼, 用力地喘着气, 低喃着:“我会活下来,活下来,我还有很多的事……我的理想……理想……”


    之前同他对话的那名侍卫跪倒在他的身边, 哽咽地唤了一声:“殿下。”


    四王子麦托斯闭着眼睛, 感到自己的身体这一刻就像是破了个大洞的水囊,那些蓬勃的生命力如同水一样飞快地从洞中漏了出去。


    他的头很晕, 眼前一片血色,浓烈的不甘心充斥在心头。


    他的梦想才刚刚开始,他的事业也即将启航,他不能、更不应该倒在这里!


    所以, 他竭尽全力地呼吸,还试图维持大脑的清醒, 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反复不断地自语着:“我会活下来……会活下来……活下来……”


    侍卫们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然而伤口实在太疼了。


    四王子麦托斯难忍地惨叫了一声, 仿佛要说服自己一般地继续喃喃自语:“我要拯救这个国家, 我要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民!”


    说到这里,他还紧紧攥住身旁那名侍卫的手腕, 高声问道:“诸神啊,一个要为人类自由、国家强大而奋斗的人,应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吗?应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吗?”


    “不应该。”


    那位跪在他身边的侍卫立刻回答:“不应该,殿下。”


    四王子麦托斯那双一向温顺的眼眸中流转出极强烈的对生的渴望和迫切!


    他此时的面色已经白得发青,体温跳崖般下跌,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全身上下都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却还在垂死挣扎,固执地不肯离开人世。


    他努力转移着注意力,随口问道:“这里……这里是哪儿?”


    “是神庙,殿下。”


    那名跪在他身边的侍卫流着泪说。


    然后,侍卫抬头看了看,又补充了一句:“是秩序之神的神庙。”


    “秩序……秩序之神……”


    仿佛一道闪光在脑海中骤然划过。


    四王子麦托斯如遭雷击!


    他不顾侍卫的阻拦,挣扎着就要坐了起来。


    黑夜女神和秩序之神是博蒙特国内信众最多的两位神明。


    他们的神庙大大小小遍布了全国,有专门修建在市中心的大型神庙,也有这种路边的小型神庙。


    前者占地面积广,内部结构复杂;


    而后者占地面积小,结构简单,就如现在所见的这座神庙,只摆放了一个用石头做成的高大底座,底座上是一个小神龛,神龛里,是一尊象牙鎏金神像,威严、可畏又熠熠生光。


    这尊秩序之神的神像,完全占据了四王子的视线。


    他呆呆地看着那尊神像,对生的光彩就这么一点点儿地从眼睛中消失,脸上也渐渐弥漫起了一种恐惧。


    侍卫们全都不明所以。


    那名本来跪在四王子身边的侍卫,似乎想劝几句,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不想再浪费这位殿下的精力了。


    许久,四王子麦托斯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喘息。


    “秩序之神!”


    他张开嘴疯狂地喊着:“秩序之神!秩序之神!”


    几只黑色的大蚂蚁从神龛中大摇大摆地探出了头。


    它们长长的触角晃动着,一双复眼冷酷又漠然地俯视着神龛下的人类。


    ——我会死。


    ——真傻。


    ——我太傻了!


    ——秩序之神,秩序!


    ——当我试图打破世间秩序的时候……


    ——我就注定会死。


    四王子麦托斯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儿。


    “秩序之神,秩序之神!原来是秩序啊!”


    他猛地站起来,一脸狰狞,踉踉跄跄地冲到神龛前。


    “殿下!”“殿下,不可!”


    侍卫们愕然地大喊着:“殿下,那是神明。”


    四王子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抓住了神龛中的神像。


    但在他试图摔碎神像的那一刻,光明与生命一起抛弃了他。


    他抓着神像向后倒去,呼吸停止,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神像跌落在他的血液之中。


    越来越多的黑色蚂蚁从神龛中爬了出来。


    它们抖动着触角,晃悠着脑袋,爬到了四王子的尸体上……


    侍卫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为此战栗起来。


    与此同时,有人拿着四王子麦托斯的佩剑找上了奴隶军。


    确切地说,那是四王子麦托斯同巴勒斯交换的佩剑,象征着彼此的友谊。


    显然,这是四王子遇刺后,不慎掉落的东西。


    但糟糕的是,巴勒斯不知道这一点儿。


    当看到这个佩剑后……


    这位豪爽的奴隶军首领就热情地将那个拿着佩剑的人,以及他的一队手下,都迎进了奴隶军的营地。


    听起来似乎有点儿过于草率。


    可一来,巴勒斯不是个专业的首领;二来,他们之前还签订了和平的合约;最后,没人会想到四王子麦托斯会这么容易被人杀死。


    总之,战斗在猝不及防间爆发。


    那些被迎进营地的人,同外头的军队里应外合,开始对奴隶军展开大规模的屠杀。


    他们不要俘虏,声称‘敢反抗的奴隶就应该被打死’。


    奴隶军中的所有人都怒不可遏。


    他们一边对敌,一边悲愤大喊:“巴勒斯!我们被骗了!”“首领,你看看这些畜生吧,我们被骗了!”“国王、王子、贵族都是骗子!”


    巴勒斯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不想怀疑四王子,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可那明明是一个真诚又热烈的青年,绝非一个虚伪的骗子。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战斗爆发得极为仓促,奴隶军压根没做好战斗准备,但大家还是奋勇作战,好多人死在了混战中。


    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


    巴勒斯的身心都被愧疚所填满。


    ——都是我的错!


    ——这些人的死,都是我的错!


    他后悔自己轻信,后悔自己引狼入室。


    如今,只有鲜血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决心死战到底,为奴隶军殿后。


    “真抱歉,你刚刚才来就……”


    巴勒斯侧过头,冲着一个人露出了歉疚表情。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投靠的德鲁。


    只能说世事无常,这倒霉孩子才来,就赶上了这么一场危险的战争。


    德鲁知道巴勒斯很难过。


    但他向来不懂怎么安慰人,只好朴实地说:“我也不是来享福的。”


    巴勒斯不禁一笑。


    然后,他又去嘱咐身边人:“等下,看准机会就带大家走吧!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如果逃出去,又不知该去哪,就去找迪菲恩斯吧!”


    等说完这些,他拔出那柄四王子换给他的佩剑,带头冲锋。


    战场太混乱了。


    很快,这位奴隶军的临时首领就淹没在了一片人潮之中。


    最后,一部分奴隶军趁乱逃出战场,不知去向;还有一部分奴隶被俘虏;最后


    一部分奴隶军,则随着巴勒斯一起,永远地沉睡在了这片土地上。


    “不到三个月,镇压了一场暴动,怎么样?”


    王宫里,王后拿着情报,对凯丝微笑:“多么简单啊!那些蠢男人还要和奴隶讲和,真有意思。”


    凯丝极为震惊。


    尤其是在听到四王子麦托斯的死讯时,她几乎不敢置信:“四王子殿下真的?真的死了吗?”


    尽管同样算计了那位四王子……


    可她从没想过要杀死对方。


    王后闻言,不由抬起眼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凯丝:“你有些地方和我很像,凯丝。比如,遇到事情,我们都喜欢动动脑子,好好思考一下,而不是像有些女人那样只知道尖叫、或者等着别人安排。”


    “这样很好,要知道,头脑往往比美貌更为难得。好在你已经很有头脑了,只是……只是,你还欠缺很多、很多的经验,亲爱的。”


    她靠向凯丝,声音渐渐压低:“你不该问刚刚那个问题,我可爱的儿媳。因为,想要一个秘密不被人发现,最好的法子,就是让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


    凯丝的脸色很差。


    她勉强笑着说:“谢谢母后的教导,我,我只是……”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被‘四王子、奴隶军’的那些情报给搅乱了思绪,情绪一时激动,忍不住问道:“可是母后……为什么?哪怕四王子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的。何况,他又怎么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就是……所以,为什么非要……我是说,他毕竟是王子。”


    王后重新坐了回去。


    她和蔼地微笑着:“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四王子的确无法确定什么,甚至哪怕确定了,事关王室继承人,如果他真的聪明,也不会对外说什么。”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威胁,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亦或者是对我的小孙子。”


    “听着,凯丝,想要成为统治者,就要学会残忍。谁对你有威胁,就杀掉谁,千万别犹豫,先下手为强!”


    第166章


    王后派出的人收拢了四王子带去谈判的军队, 顺便也给四王子麦托斯收了尸。


    他们擦拭干净秩序之神的神像,重新恭恭敬敬地放回了神龛里,然后, 将四王子的尸体放进了一个临时买来的棺材中就不管了。


    因为按照王后传来的‘要给奴隶们一个狠狠教训’的命令,他们还需要派人去追捕那些逃跑的奴隶军。


    此时,一部分走散的奴隶已经躲藏在了各处荒郊野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生存,他们很有可能会沦落为强盗和土匪, 为这个国家的混乱再添一把火;


    而另一部分奴隶则在德鲁的带领下, 按照巴勒斯去世前的嘱托,疲惫又茫然地踏上了‘寻找迪菲恩斯’的路……


    迪菲恩斯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堆包袱。


    他这会儿还在兴冲冲地追求乔恩。


    那天和巴勒斯分开后……


    迪菲恩斯就化妆成了一个卖酒商贩,顺顺利利地混到了博蒙特军队的军营附近。


    说起来, 商人绝对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


    他们无处不在, 无处不去。


    众所周知,当军队长时间驻扎在一处地方的时候, 围绕着所搭建的军营周围,一些商铺、酒馆和小贩就会像雨后春笋一样陆陆续续地出现。


    尤其是在士兵们每个月发饷银后,那些卖酒的狡猾商人就像定点刷新的NPC一样,准时准点儿地出现在军营周围, 把酒卖出几倍的高价。


    然而,明知道被宰。


    依旧会有士兵争着抢着地去买那些高价酒。


    因为长时间又残酷的战争, 使得所有士兵们的心理都一直是紧绷着的状态。


    他们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因为战场上松懈就意味着送命, 可不管是多么坚韧的弦, 绷久了都有断裂的可能,所以, 这些士兵们的心理普遍都很糟糕。


    这年头又没什么心理医生,除了偶尔絮絮叨叨地向神明倾诉外……


    绝大多数人通常只能靠喝酒,来排遣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不安、恐慌空虚等种种负面情绪。


    这导致军营周围时常会出现卖酒商贩。


    由于太常见了,又导致大家一般除了询问有什么酒外,几乎没人会仔细关注卖酒小贩的样子。


    ——这简直令人气恼。


    迪菲恩斯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很失望地想:“我还特意设计了形状,对着镜子贴了一上午!整整一上午,多么有趣的胡子啊!我原以为有人会注意到……”


    不过,没被认出来也是好事。


    毕竟前不久,他才杀了安德鲁塞林格,博蒙特国王的通缉令还没过期。


    如今也算深入‘敌营’了。


    万一真被认出来,也是蛮危险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迪菲恩斯就叹了一口气。


    那天,他和巴勒斯聊天,不经意提到了‘喜欢的人’……


    然后可能是酒喝多了,一时上头!


    他居然兴冲冲地跑来打算找人诉说自己的心意,可等到了地方,才想起刚刚杀过人的事。


    ——唉!


    ——爱情就是这么令人昏头。


    很久以前,迪菲恩斯和一只小狗住在同一个狗窝里。


    那只小狗是个很不错的室友,听话、乖巧、懂事、从不乱跑,后来某天,一只漂亮的母狗路过,仅仅是路过而已,那只听话、乖巧、懂事、从不乱跑的小狗就疯狂奔出家门,再也没回来。


    ——人和狗的区别并不大。


    ——所以我的行为也没那么不可理解。


    ——只能算是……


    ——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从小沦为奴隶,迪菲恩斯没能接受太多的正统教育。


    但他自学成才、自得其乐,还很擅长从身边各式各样的事物中发掘一些知识点儿,然后为自己偶尔的乱来行为找到合适的借口,一如此刻。


    这时,一声突然提高了音量的叫喊,打断了迪菲恩斯的胡思乱想。


    原来是旁边一个卖鞋的小贩唾沫横飞地同一个士兵推销自己制作的鞋子多么、多么得好穿,以及多么、多么得结实。


    结果,被拽住的士兵可能说了几句质疑的话,立刻惹恼了那个小贩。


    两人你拉着我、我推搡着你、互相争吵,因为声音太大的缘故,惹了好些人围过去看热闹。


    迪菲恩斯下意识地退开几步,考虑要不要离开。


    但他的目的还没达到。


    他还想重新认识一下乔恩,根据他探听的情报,那位金发美人今天轮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来闲逛,刚好逛到自己这边,然后,也许可以请对方喝上一杯酒……


    这么一迟疑、一做梦、一发呆……


    后头着急想要凑上前看热闹的人,随手就推了他一把。


    迪菲恩斯正走神、乱想,一时没站稳,就这么被推到了路中央。


    “啊。”伴随着一声轻呼,一头毛驴被紧急拉住。


    另一头,迪菲恩斯虽然不慎被推出来。


    可他身手矫健,闻声立刻灵活躲避,然后,一个箭步就跳到了路旁。


    可当他转过头,看向声音来处时,却情不自禁露出了一张笑脸,还反射性地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多么有缘!


    ——我才刚刚想到他……


    迪菲恩斯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目光中充满了热情,如果能具现化一条尾巴的话,大概已经狂摇起来。


    这让乔恩有点儿困惑:“抱歉……我认识你吗?”


    拉着险些撞到人的小毛驴……


    金发年轻人的漂亮面容上流露出一种思索神色。


    他仔细望着眼前这个卖酒的小贩,第一眼看过去的印象就是胡子,满脸的胡子,唯独下巴处的胡子被修剪成了一个尖尖的形状,这就显得有点儿可爱了。但胡子除了遮挡五官外,并没有在以往记忆中留下什么印象;


    接着,倒是一双熟悉的眼睛,非常熟悉——明亮、灵动、热烈、充满了生气。


    最后,是头巾下露出了几缕金棕色的头发。


    尽管彼此间不曾有过什么真切的交际。


    可乔恩却依旧很快就认出了这个人,曾经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那个杀死了安德鲁塞林格的奴隶杀手。


    当然!


    乔恩可没有替安德鲁塞林格报仇雪恨的心思,自然也不会拆穿眼前人的身份。


    于是,他干脆继续装着没认出的样子,忽略自己刚刚的提问,转而一本正经地嘱咐起来:“下次小心点儿,路中央很容易被撞到。”


    “啊,好的,你这么好看,人还这么好……”


    迪菲恩斯冒失地咧嘴笑了:“早知道是你,我就不躲了。”


    “什么?”乔恩懵了。


    前头夸赞还能听懂,后头‘不躲了’是怎么个意思?


    迪菲恩斯热切地说:“如果我被撞倒,你会来搀扶我吗?”


    “呃……会吧,毕竟是我撞到了人……”


    乔恩犹犹豫豫地回答,总觉得这话题有点儿奇怪。


    “所以,我错过了和你亲密接触的机会啊!”


    迪菲恩斯一脸懊恼地说:“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被撞的机会?碰瓷的机会?还是……接触的机会。


    乔恩难得被人搞无语了。


    他有点儿尴尬,又觉得好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笑了出来:“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迪菲,你可以喊我迪菲。”


    迪菲恩斯继续保持着热烈的语气,眼睛也亮晶晶的。


    ——很好!迪菲恩斯变迪菲。


    ——有掩饰,但不多。


    “我想,我们之间还没那么熟……”


    乔恩收敛了笑容,委婉地拒绝着。


    他没打算和一名杀手交朋友,尽管对方民间风评不错,杀死安德鲁塞林格这事儿,更是称得上是大快人心。


    “可我经常想起你。”


    迪菲恩斯真诚地说。


    ——想起我?


    乔恩不太自在。


    因为他发现对方似乎压根没打算在自己面前掩饰身份,几乎是在当面大声说‘我就是那天的那个奴隶,我就是杀死安德鲁塞林格的杀手迪菲恩斯,我那天见到了你……我经常想你’。


    “生命短暂,时间有限,我实在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


    迪菲恩斯的眼睛简直明亮得吓人:“除了直言不讳,我其实不懂得该怎么说好话。但总之,我可以也喊你小乔吗?我听到别人这么喊你……”


    “不行!”


    不等乔恩回答,‘别人’先出声了。


    斯蒂文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他左手拉开乔恩,右手一拳砸在了迪菲恩斯的脸上。


    “等等。”乔恩试图阻止这场莫名其妙的斗殴。


    这可是还在外头,他不想被人看笑话:“斯蒂文,停下,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斯蒂文竖了竖耳朵,却假装听不见,又是一连几拳狠狠击出。


    迪菲恩斯猝不及防,被打得连连后退。


    但作为杀手,他在格斗上的造诣同样不凡,很快回过神来,就举起右前臂,挡下一串攻击,接着一记左勾拳,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


    刚刚那群看吵架热闹的人立刻转移阵地,纷纷凑了过来。


    甚至连本来在吵架的卖鞋小贩和买鞋士兵也都不吵了,转头来看打架的热闹。


    一群人聚集过来,吹口哨的、鼓掌叫好的、大喊着‘上啊,打他’起哄的。


    整条街都活了过来,简直热闹极了!


    还有好奇一个卖酒小贩怎么突然同人打起来了?


    一时间好些人的目光都悄悄扫过乔恩,他们在人群里交头接耳:“看那边,看那边,金发那个……”“诸神啊,果然好美。”“为了那位,被打也值了!”“哦哦,难怪了。”


    乔恩听着那些自以为声音很低的讨论,面无表情,已经放弃挣扎。


    他现在只想给某只猫鼓鼓掌,牛逼啊斯蒂文,这么长时间,正经谈情说爱、甜言蜜语一个都没学会,瞎几把争风吃醋倒是学得飞快,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竟学一些没用玩意儿!


    第167章


    突如其来的打斗, 最终以迪菲恩斯的落荒而逃为结尾。


    但这并不代表斯蒂文有多厉害,只是因为一个卖酒小贩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打败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所以,伪装后的迪菲恩斯哪怕还有余力继续和斯蒂文打下去, 也不得不收敛地装出了一副打不过的样子。


    但这种收敛,是对战双方都能感觉到的收敛,如果换成那种年轻气盛、傲气满满的人,说不定会收着力道、不占这个便宜,还会觉得胜之不武什么的。


    但斯蒂文属于另一种类型。


    他压根不讲武德,看到别人打架收着力气, 他的反应是‘啊哈, 好机会’,然后冲上去,专门照着别人的脸, 来一通疯狂猫猫拳……迪菲恩斯不逃才怪。


    乔恩默默站着, 任人群的喧嚣和呐喊涌过自己。


    当斯蒂文走过来的时候,他还幻视了一只耀武扬威的黑猫。


    因为不想继续被人围观。


    两人沉默着, 肩并肩地离开了这条街道。


    不管怎么说,猫在外头打架的行为还是需要教育一下。


    乔恩一边这么想,一边侧过头,板着脸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斯蒂文倒是从头到尾都很冷静:“我知道, 我在打人。”


    乔恩挑了挑眉,立刻质问:“无缘无故?!大街上?!让所有人看热闹?!”


    “不是无缘无故。”


    斯蒂文加重语气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无缘无故。小乔, 不管在哪?不管有谁看?只要有人敢从我身边抢走你, 我都不会放过他。”


    乔恩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那张漂亮的脸顿时有点儿严肃不起来了。


    他咬了咬下唇, 想忍住笑,却还是忍不住上翘的唇角, 语气也软了下去:“你是多此一举,我哪也不会去的,我和刚刚那个小贩根本不熟,只是说了几句话,难道你不信我吗?”


    斯蒂文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我没有怀疑你,我也知道你们不熟,但是……”


    他犹豫地瞥了一眼乔恩,好半天才轻轻地说:“但是,他让你笑了。”


    随着年龄增长,金发少年的美丽似乎更加耀眼,而这样的美丽直接导致他从小到大都不缺稀奇古怪的追求者。


    但多数时间,乔恩的应对态度都是很客气、礼貌的敷衍、婉拒,要不然就是直接撕破脸地拒绝,像之前那样,被人逗笑,然后,还聊起来的情况,实在引猫警惕。


    更何况,那混蛋居然还想喊‘小乔’。


    斯蒂文肺都要气炸了:“只有我!!我才能喊你小乔。”


    乔恩突然抬起视线看向他灰色的眼眸,含笑承诺:“是的,只有你。”


    斯蒂文的脸一下子红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将他笼罩,驱使他想要上前去拥抱,去亲吻……


    然而,这事没有到此为止。


    接下来的时间里,迪菲恩斯开始频繁出现在两人周围。


    作为卖酒的商人,他用酒贿赂了不少士兵,托这些士兵给乔恩送各种各样不值钱、但很用心的小礼物,什么鲜花、零食、蜂蜜、漂亮贝壳、木雕小动物等等。


    斯蒂文气急败坏地把东西丢出去。


    可转天,又会有新的东西不断地被送过来。以至于军营里好多人都知道,有个卖酒的商人正在追求乔恩。


    而且,每当两个人轮休,出军营,去转一转的时候,也总会碰到找上门的迪菲恩斯。


    他也不做什么冒犯的举动,就是围在乔恩旁边讨好,讲笑话、讲风土人情、讲街道上商品的价格变化,每次还都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容,哪怕被斯蒂文各种甩脸色、咒骂,外加时不时动手殴打,依旧不放弃地往前凑,简直像赶不走的狗,不管人类怎么打骂,都高高兴兴地摇着尾巴凑过来……


    这件事导致斯蒂文每天都在骂骂咧咧。


    他有几次甚至动了杀心,提着剑打算把人宰了。


    可迪菲恩斯本来就是做杀手的,对杀气极为敏感。


    每次发现斯蒂文被惹急,就会稍稍退却,过段时间再来。


    乔恩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毕竟,迪菲恩斯不像当年见色起意的安德鲁塞林格……


    他从头到尾都没强迫什么,也没索要什么,更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完全就是一腔赤诚,还使劲浑身解数地讨好自己,以至于每次拒绝对方的时候,都有一种莫名愧疚的感觉。


    可爱情总不能因愧疚而让步。


    该拒绝还是要拒绝!


    乔恩头脑一直清醒。


    他干脆拉着斯蒂文在迪菲恩斯面前表明彼此关系,然后,温和耐心地说:“你瞧,迪菲,不是你不好,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这就像是……唔,一个锅配一个盖一样,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盖,所以,放弃吧!你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盖了。”


    迪菲恩斯想了想:“不对,锅也可以多配几个盖,周一用一个,周二用一个……这样一来,每天都有新的可以用。”


    乔恩当场懵逼,还可以这么理解吗?


    斯蒂文又快气死了,在精神链接里迁怒地骂骂咧咧:[你用得什么破比喻!]


    “而且……”


    迪菲恩斯用一种老实的口吻说:“而且,我又不介意你有喜欢的人。”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介于困惑又迷茫的神色:“其实,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有喜欢的人,我为什么就不能追求你了?”


    “有几个情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躲开;然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斯蒂文也可以躲开!这样每次不还是一对一吗?”


    “还是说,你考虑三个人一起?”


    “唔,我很久以前有个主人,倒是挺喜欢多人的,但我一直觉得,最多三个,再多就太乱了……”


    斯蒂文不等他说完,就一跃而起,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在脸上开颜料铺子’。


    迪菲恩斯莫名其妙又开始挨打,表情简直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人踢了一脚的狗,就差委屈地汪汪叫了。


    他恼火又隐忍地嚷嚷起来:“斯蒂文,你又干嘛?你再这样,我还手了!我真还手了!你没听到我刚刚的话吗?我没打算拆散你们!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乔恩好气又好笑。


    不过,由于迪菲恩斯的表情太老实、太认真,所以,好笑的成分可能还更多了一些。


    这么打打闹闹了一阵子。


    虽然斯蒂文还是很生气,但被迫习惯了‘不和蠢货生气’。


    迪菲恩斯一直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只是不停地献殷勤,然后,时不时羡慕地来一句‘为什么你们就不肯加我一个呢’?


    “是啊,为什么呢?”


    博蒙特国王某天也凑热闹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过,在斯蒂文再次炸毛前……


    他就一脸无奈地摸了摸还留在腹部的那个刀柄:“唉,真遗憾!”


    “别扯这些了,陛下。”


    乔恩翻了个白眼说:“您招我们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唔,确实……”


    博蒙特王表情复杂地含糊说:“国内的奴隶暴乱暂时被王后镇压下去了。”


    “接下来,我打算再对安东进行一次强攻。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计划吗?如果有机会,我还想试一试。”


    乔恩和斯蒂文对视一眼,没反驳什么。


    但说实话,他俩都不太看好博蒙特王的‘强攻’。


    另一头,迪菲恩斯也被奴隶军找上了门。


    听到巴勒斯的死讯,他既震惊又难过,而望着这些巴勒斯给予的‘遗产(前来依附的奴隶军)’,他又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我该怎么办?


    ——我能安顿好这些人吗?


    ——这些人会听我的?


    ——巴勒斯啊,巴勒斯,你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最后,想了半天,他决定干脆按照巴勒斯的生前计划,继续带着这些人去阿瓦罗尼亚好了。


    “我不像巴勒斯那样会照顾人。”


    迪菲恩斯对着那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奴隶们认真地说:“现在博蒙特这个国家已经表明态度,拒绝给予我们应得的身份和待遇,我们只能离开这里,寻找另一个可以接纳我们的国家了。”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不畏艰险地长途跋涉,需要遭遇困难也不屈服的坚强意志,更需要不怕失败的冒险精神。”


    “如果你们可以做到,那就跟随我;如果不能,那就自行离开、各寻生路。”


    “就像我前面说的那样,我不像巴勒斯那样会照顾人,也不打算照顾谁,除了不满十岁的孩子,每个人都应该学会做选择,以及对自己负责。”


    经历过惨败的奴隶军面面相觑。


    此时的他们,已经没了之前的傲气和勇气。


    尽管对迪菲恩斯的态度有些不适应,可失去了巴勒斯后,他们已经意识到,很难再找到一个心软又负责的首领了。


    于是,他们很快同意了迪菲恩斯的所有计划,纷纷表示愿意跟随,并听从他的指挥。


    迪菲恩斯暗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更想这些人拒绝自己的。


    他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人,但不想和巴勒斯一样,把这些人视为自己的责任。


    可现在,被巴勒斯托付,这些包袱暂时是甩不开了。


    迪菲恩斯不得不去和乔恩告别。


    为了避开斯蒂文,单独和对方见上一面……


    当晚,他甚至趁着月色,冒险混入了军营。


    然后,花钱贿赂了一些士兵,将斯蒂文引走,这才突兀地出现在了乔恩的面前——没有了伪装的胡子,露出了本来面目,那是一张英俊却总带傻笑的脸。


    “迪菲?”


    乔恩无奈地看向他:“你来这里很危险,而且,我说过,我们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不过,我这次过来,是为了别的事……”


    迪菲恩斯讲出了奴隶军找来的事,以及自己将要离开了。


    乔恩耐心地倾听着。


    迪菲恩斯越讲,声音就越低。


    他痴痴地望着乔恩,只觉得月光下的金发少年,就像是一尊漂亮的玉雕,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光芒。


    而且,“这尊玉雕”没有对奴隶的鄙视,没有认为奴隶的暴乱是一种恶行。


    他的目光和表情都为奴隶军的命运所牵扯,时而喜,时而悲……


    迪菲恩斯情不自禁地想:“我真想哪儿都不去,永远就这样,静静待在他身边。”


    这时候,乔恩也听完了全部的经过。


    他想了想,决定帮点儿小忙:“唔,阿瓦罗尼亚,如果你信我的话,我倒是可以找人帮帮你们。”


    迪菲恩斯自然是表示一百个相信。


    乔恩莞尔一笑,决定写两封信交给他带走,一封给二王子阿克特,另一封给赫菲斯,还顺口嘱咐了几句:“二王子的话,应该更好说话一些,那个赫菲斯……好吧,他现在是国王了,你未必能见到他,总之,先找二王子试试,实在不行了,再找那位陛下吧。”


    迪菲恩斯感动得眼泪汪汪,握着他的手说:“你真好,乔恩!”


    不过,临别之际,除了感谢外……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出来:“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斯蒂文啊?”


    说到这里,迪菲恩斯暗搓搓地开始叽叽咕咕讲小话:“他长得没我好看,不会说话、野蛮暴力、打人还超疼!所以,你喜欢他什么呀?”


    “呃……”


    乔恩想了想回答:“他会在半夜往我嗓子眼儿里塞偷回来的熏肉,有拇指那么大一块。”


    迪菲恩斯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很好吃?”


    乔恩回答:“不,是贫穷、窘迫,还有冒傻气的味道。”


    听起来真糟糕!


    但迪菲恩斯却理解了。


    爱,总是滋生于每一个细微之处。


    第168章


    送走迪菲恩斯后, 斯蒂文轻盈地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


    他从小就是个被害妄想症重度患者,随时随地都自带一种‘总有刁民想害我’的敏感。


    所以,当迪菲恩斯贿赂的那名士兵随便找了个‘想和你聊聊天’这种离谱理由, 来试图引开他的时候……


    他的做法就是假装跟过去,半道消失,然后,折了回来。


    乔恩的精神网早就捕捉到了他的存在。


    此刻,对他的突然出现也没什么惊奇反应了,十分自然地抬头, 随口调侃了一句:“这次很有风度嘛, 斯蒂文,我还担心你又要和迪菲打起来。”


    斯蒂文拉过他亲了一下,含笑回答:“风度向来属于胜利者。”


    他灰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狡黠:“如果我一直赢, 我当然可以大方地对失败者展现一下风度。”


    “唔, 你似乎很得意?”乔恩问。


    “对。”斯蒂文飞快地回答,却又忍不住挑衅了一句, “我不该得意吗?”


    “唔,你当然可以,只是有点儿被你可爱到了,你知道吗?你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成功捕到大鱼的猫。”


    乔恩一边思索, 一边笑着说,“我在想, 要不要让你更得意一点儿……”


    “更得意一点儿?”


    斯蒂文狐疑地挑了挑眉。


    但乔恩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转而又聊起了别的:“国内奴隶军虽然被镇压, 但我总觉得, 情况并没稳定下来,暴力有时候是很管用, 可暴力往往只能压制一时,以后说不好会更糟。”


    “国王压根不想管以后。”


    斯蒂文非常一阵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他一心想要攻下城池,进攻、进攻,不计后果的进攻。”


    “那只蜜獾对他的影响有点儿大,也许别人看不出,可小乔,我们都知道。”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他以前不会不把自己的国家放在心上,然而现在,他的心思全在战场上。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更得意的事情?”


    “接下来的仗不好打呀。”


    乔恩又一次回避了问题,摸着下巴自顾自地发愁:“还记得那位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吗?她说,这场战争要持续六年,当时大家不信,可已经是第二年的九月份了,转眼,就要到第三年了。”


    “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偷偷溜掉,只要不被发现。”


    斯蒂文没什么操守地说着要当逃兵的话:“我参军只是想磨练下自己,又没真想给谁卖命。不过,说到预言,预言这东西真是莫名其妙,真真假假难以判断……”


    他顿了顿,难得地被勾起了一些回忆:“对了,你刚刚说更得意是什么意思,还有,你那两百个孩子什么时候来?”


    “我的两百个孩子?”


    乔恩瞥了一眼斯蒂文的肚子,没吭声。


    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


    斯蒂文气笑了:“小乔!”


    乔恩大笑着跑开。


    他心想:“两百个孩子没有了,四个男人倒是都见了个遍,可我只喜欢像猫的那个!”


    事后,斯蒂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搞明白‘更得意’还要怎么得意?


    直到有一天听渔雕提起捕鱼的事情,才终于恍然——成功捕到鱼很开心,吃到嘴里会更开心!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此时,两人虽然对这场战争有些厌倦,同时也不怎么看好,可他们都没想到,这一年的‘强攻’又一次不了了之,简直像小石子丢进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溅出来。


    博蒙特国王为此焦躁不安。


    乔恩每天能看到那只蜜獾在转着圈地愤怒咆哮。


    可战争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希望速战速决,这样能让损失缩减到最小。


    但诸神不同意。


    那些隐藏在不知名地方的神明们,正期盼着这世界多出点儿大乱子。


    同一时间,迪菲恩斯带着那部分愿意同他走的奴隶,赶往阿瓦罗尼亚国,以谋求一条生路。


    而在阿瓦罗尼亚国的赫菲斯则在修建第四座正义女神庙。


    他认认真真地兑现着自己要在全国修建正义女神神庙的承诺。


    那位雕(造)像(假)大师费克尼斯,本该跟随公主一起返回安东国。


    却被赫菲斯强硬地给扣留在了阿瓦罗尼亚。


    如今,他整天一副活不成了的样子,勤(哭)勤(哭)恳(啼)恳(啼)地雕着正义女神像,将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


    赫菲斯无法理解雕刻师的愁眉苦脸,只当他是天生不爱笑。


    除此以外,这位日神之子闲暇之余倒是会经常想起乔恩,想起那个像极了朱利安的乔恩。


    他有时候思绪混乱,在梦中甚至分不清乔恩、朱利安,还有正义女神的容颜。


    将神明同凡人相提并论,这无疑是亵渎行为。


    换做是日神,此时多半已经对凡人降下了惩罚。


    可哪怕是赫菲斯诚实地当着神像的面忏悔了这件事。


    正义女神依旧没有做出什么不悦回应。


    乔恩(伪正义女神):我能做什么反应啊?惩罚我自己吗?


    ——多么善良、大度、宽容的女神啊!


    赫菲斯的信仰因此越发虔诚了。


    他这时已经是国王。


    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国事上,童年的经历,使他对世界产生了一种疏离感,自己仿佛一直是个局外人,很难对别人产生感情,更别提负担一整个国家了。


    他对这个国家无爱无恨,只是机缘巧合当了国王。


    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大王子费特里任命为首席大臣,让他替自己去处理政事。


    大王子费特里很无奈。


    他坦然告知赫菲斯:“当初,我除了想要杀我父亲外,我还想除掉你。这样的我,你会放心吗?”


    “我有什么不放心?”


    赫菲斯无所谓地一笑,笃定地回复说:“除掉我?你做不到。”


    大王子费特里凝视他的双眼,试图从中看出虚伪、猜疑和敌视。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也许不在乎。


    也许是神之子的傲气。


    赫菲斯其实一直都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他的喜恶摆在明面上,只是以往从没人注意过。


    大王子费特里叹了一口气:“是的,我做不到。”


    这对堂兄弟达成了微妙的默契。


    他们互相合作着处理朝政,让阿瓦罗尼亚没起什么波澜地就顺利完成了从旧王到新王的过度。


    至此,赫菲斯的国王之路称得上一帆风顺。


    可他依旧没办法快乐。


    因为他永远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


    ——那个叫做朱利安的……


    ——只存活在他记忆中的金发男孩。


    大王子费特里也时不时想起伊莲安娜。


    他身上的赘肉日渐减少,倒不是刻意减肥,而是曾经的怪物国王一死,他再也不用靠吃东西来缓解自身的紧张和压力了。


    正常的饮食,加上每日的忙碌……


    虽不至于一下子瘦成标准体型,可努努力的话,兴许再过上几个月,他就能找到一匹可以驮得动他的大马,体验一下策马扬鞭的感觉了。


    ——也许……


    ——到时候,我可以骑马去安东国探望她。


    大王子费特里忍不住在心里想。


    可他清楚地知道,那位坚强的公主再也不需要自己了。


    安东国的王宫里……


    伊莲安娜拉紧白色的披肩,裹紧了自己。


    她站在门廊处,望向屋外的深夜。


    尽管夜色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可她却仿佛看到了两国边界处的战场:


    重伤垂死的士兵、愤怒的将士、绝望中呼喊的女人、哭嚎的孩童、被烈火焚烧的房屋,大把、大把的仇恨种子被播撒进了人们的心里,让人们从此日夜与暴力、疯狂、鲜血、死亡为伴。


    “殿下。”一个侍女在她身后轻唤着。


    伊莲安娜转过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陛下醒了,财务大臣刚好过来,那边……”侍女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欲言又止。


    但伊莲安娜已然会意。


    明明已经重病在床、奄奄一息,可安东王每天依旧能挣扎出一段清醒的时间来专门咒骂身边的人。


    多数时间是骂伊莲安娜,偶尔会骂朝中大臣。


    至于宫中侍从和奴隶,因为地位太过卑微,在安东王眼中,大抵就是椅子、凳子一类的家具,不值得费精力去骂,反而幸运地逃过一劫。


    这位国王骂得非常脏。


    别人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是‘人之将死,满嘴喷粪’。


    所以,听到侍女的传话,伊莲安娜第一反应是皱眉。


    但她对安东王早就没什么期待了,仅剩的些微父女情,也已经消磨殆尽。


    此时的安东王对她而言,连陌生人都不如,哪怕被骂,也权当狗吠,这么一想,倒也不是不能容忍了。


    这一次,也是财务大臣倒霉。


    他进宫来向公主汇报今年的税收,以及前线粮草的一些问题,却恰逢安东王清醒,让奴隶抬出来转一转。


    两人迎面碰上,安东王阴狠地咧开嘴:“瞧瞧,这是谁?狗艹的杂种……”


    跟着安东王多年,这位年近五十的财务大臣有着丰富的唾面自干经验。


    而且,往好处想!


    起码现在安东王不能站起来,拔剑砍掉他的脑袋了,想来想去,只是挨挨骂也不算什么。


    安东王对着骂不还口的财务大臣一通污言秽语地输出……


    然后,伊莲安娜赶到了。


    安东王抚掌大笑:“小贱人来救她的老姘头了!”


    伊莲安娜面不改色:“父王脑子又不清醒,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抬他回去休息。”


    安东王当即收起脸上的笑容。


    他阴狠又轻蔑地说:“我的婊子女儿,好大的威风!你以为那群朝臣真的在拥护你吗?呸!一个下贱的女人,他们只是利用你、玩弄你!像男人艹女人一样,脱了裤子甜言蜜语,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看着吧,等博蒙特退兵,等危机解除,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贱人。”


    伊莲安娜依旧不理他,只对奴隶说:“你们听不到吗?快抬陛下回去休息。”


    奴隶们终于战战兢兢地动了。


    他们低着头,抬起安东王就要走……


    “贱人!我希望你遭受烈火的焚烧!遭受烈火的焚烧!”安东王尖叫着。


    伊莲安娜克制着升起的怒气。


    财务大臣一脸衰样地走过来,关切地看向她:“殿下?”


    “没什么。”


    伊莲安娜深吸了一口气。


    她顿了顿,等到自己的声音重新恢复平静和自制后,就反过来安慰这位大把年纪还要被骂的倒霉大臣:“您也别生他的气,他最近清醒的时间日渐减短,治疗师说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想点儿高兴的,我们应该都能活到在他坟前吐口水的那一天。”


    财务大臣素来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听起来会是非常高兴的一天。”


    第169章


    凯丝独自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


    她静静地望着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二王子尤金,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父亲……


    在父亲临死的那个晚上。


    年幼的她也是这样,默默守在旁边, 看着对方一点点儿咽气。


    此时,室内只有她和二王子,连侍从和奴隶们都退到了屋外。


    因为今天是他俩新婚的第一天。


    婚礼仪式一切从简。


    病重的二王子甚至没能从床上站起来。


    凯丝在王后的带领下,一个人完成了婚礼的整套流程。


    然后,她被送入二王子的寝宫,同二王子一起, 度过他们的‘新婚之夜’。


    而之所以如此急迫完婚的原因……


    一部分在于凯丝肚子里的孩子日渐长大, 总不能让其成为一个私生子;


    而另一部分则在于……


    前不久,六个治疗师会诊,郑重地为二王子下了一封病危通知。


    这事儿对王后来说, 完全不出预料。


    她早知道, 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活不久。


    事实上,如果不是“儿子活不久”这事儿一直悬在心头。


    她也不会胆大包天地鼓动儿媳去找四王子麦托斯‘借种’。


    因为只有两人顺利完婚, 儿媳凯丝的肚子里有了(被大祭司断定为男的)‘王室血脉’。


    二王子尤金的去世,才不至于让王后这边彻底没了指望。


    好在神明眷顾,一切妥妥当当。


    二王子虽说躺在床上,没能下地, 可好歹活着撑到了婚礼结束,该走的婚礼流程, (凯丝一个人)都走了, 任谁来都挑不出什么错儿。


    王后暗自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 她对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儿子尤金失去了兴趣, 干脆直接将麻烦又体弱的二王子转交给了新鲜出炉的儿媳凯丝照料,自己转身回寝宫休息去了。


    凯丝对此倒也没什么不满。


    订婚、怀孕、成婚, 她每一步都坚定地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


    此时,二王子脸上已经没了什么血色。


    但许是回光返照,半夜的时候,他骤然惊醒,抬头还望了望四周,口齿清晰地问:“这是哪?母后呢?”


    凯丝平静地回答:“母后累了一天,已经去休息了。这是您的寝宫,今天是我们的新婚,殿下。”


    二王子尤金愕然了几秒。


    然后他露出一种无力、软弱,却又带着点儿恍然的目光,这个目光还缓缓移动到了她的肚子上:“新婚……凯丝,你,你怀孕了,是吗?”


    凯丝并不惊奇。


    在王后鼓动她,去找四王子麦托斯的时候,这位殿下虽然病重,却刚好就在两人身后的床上躺着……实在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心情。


    “是的,殿下。”凯丝轻轻地回答。


    她在心里,悄悄分析着二王子可能会有的种种情绪波动,是愤怒、是痛苦、是悲伤,亦或者是无奈?


    “给我一点儿水喝吧,凯丝,我喉咙干得很。”二王子尤金心平气和地说。


    凯丝于是站起身,为他倒了杯水,还体贴地靠近,帮忙喂到了嘴里。


    喝过水后,二王子尤金自言自语着说:“母后的速度果然一如既往地快!”


    “你知道吗,凯丝?”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长的话:“我早该死了。我的身体从小就很糟糕,身体脆弱得可怜,有治疗师说我活不到十岁。我觉得,他说得是真话。”


    “因为十岁之后的我,每时每刻都在忍受身体上的疼痛,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中的每一处器官都在逐渐地虚弱、死去、腐烂……”


    “唉,我不能说母后的坏话,她生育了我、抚养了我、保护了我,无论她为了什么。”


    “结果就是,我凭借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成功活到了现在!这件事,母后居功至伟。”


    “可活着太痛了,太痛了。”


    “我无时无刻不需要服用罂粟汁来止痛,可那玩意儿让我浑身乏力、神志不清、浑浑噩噩。”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凯丝,你说,人活成这样,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吗?”


    “可我没办法死亡,母后需要我。”


    “比起怜悯一个可怜的病人,诸神似乎更怜悯一个母亲。”


    “无数次,我对神明虔诚祈祷,祈祷自己能尽快离开这个人世……”


    “我不停祈祷,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然后,我仿佛听到了笑声。”


    笑声?


    凯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也许是幻觉……我总有数不清的幻觉。”


    二王子尤金喃喃地说:“好了,把窗帘拉上,母后,别让那些家伙看到我……”


    ——谁?


    ——别让谁看到?


    凯丝下意识地看向窗户方向,什么都没有。


    但她还是听话地站起来,先将窗帘拉好后,再回到床边。


    “我能感觉到,他们已经在这房间里了。”二王子尤金突然小小声地说。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还有些含糊不清,可一直都没停下来的意思:“一直都是这样,母后不允许我离开,我就无法离开。母后不允许我死亡,我就无法死亡……凯丝,你在步我的后尘。怀孕、成婚、接下来是什么呢?她会左右你未来的人生。等等!”


    二王子的声音突然提高,向是同人说话一般地喊道:“别过来,我应该还有时间……”


    凯丝惊讶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不由困惑地唤了一声:“殿下?”


    二王子尤金又停下来了。


    他的目光迷离恍惚,望了望旁边,又望了望凯丝:“我其实早就死了。”


    烛光渐渐昏暗。


    天空中的星星也正慢慢暗淡下去。


    二王子尤金突然攥住凯丝的手腕,身体剧烈颤抖着向后仰:“母后,你看啊!他向我俯下身子,他的舌头和嘴唇在动作……”


    他摇晃着脑袋,松开了凯丝的手腕,两条麻秆一样的瘦长胳膊,开始在前方胡乱地挥舞:“不要碰我,不要碰我……赶走他,母后,别让他的指甲划过我的皮肤,别让他扯掉我的腿……走开!走开!不要抓我!走开!求你……别拿走我的眼球。啊,天还没亮吗?为什么这么黑?好冷,好冷……我要被撕裂了!我要被撕裂了,啊,这就是死亡吗?”


    “这就是死亡吗?”


    二王子尤金的脸扭曲着,双眼因惊恐而睁大。


    这不太像是正常的死亡!


    凯丝为此而感到不安和恐惧。


    尽管她知道,人死的时候,确实有可能会出现幻觉。


    可二王子尤金癫狂的动作和语言仍然带给了她巨大的压力,仿佛他遭遇了极大的迫害,仿佛屋内真的存在着什么可怕东西一般,令她不由自主地连连向后退去……


    熬到第二天,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阳光照射进了房间,光明带给人以勇气。


    凯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走到床边,先试探地摸了摸二王子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然后,又掏出一面小镜子对准了他的口鼻,确认他已经彻底没有了呼吸。


    最后,她俯下身子,合上了二王子犹带惊惧而睁大的眼睛,又用毛毯子将他盖住,吹熄已经燃了一夜的蜡烛,转身走出了门:“二王子,尤金殿下去世了。”


    刚刚赶来的王后,面上一瞬间浮现出了茫然的表情。可下一刻,这种茫然的表情就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


    事实上,她并不觉得悲伤,反而有一种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的轻松感。


    ——都结束了。


    王后放松地想。


    她的目光投向凯丝的肚子,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


    ——感谢神明,我还有新的开始。


    凯丝不由自主地凝视王后唇边的浅笑,又在对方诧异看过来时,垂下了头。


    她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做出一副悲伤恍惚的样子:“母后!”


    王后顿时放下了心中升起的警惕,温和地劝慰起来:“别难过了,孩子,神明会保佑虔诚信徒的。”


    说到这里,因为她们母子是秩序之神的信徒。


    她就又笃定地补充了一句:“尤金一定已经回归秩序之神的身边了。”


    凯丝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报丧的信飞快地被送往军营。


    那天的天气沉闷阴郁。


    博蒙特国王在一片沉默中看完了信。


    短短几年时间,他的四个儿子,死的居然就只剩下一个莱奥尼了。


    偏偏莱奥尼还是所谓的神之子,是他最恨的黑夜女神的儿子。


    博蒙特国王很难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然而,大王子萨诺斯的死亡纯粹自作自受;二王子尤金打小儿体弱多病,一副活不成的样子,死了好像也不稀奇;四王子麦托斯同奴隶军谈判,惨遭刺杀。


    怎么看……


    都只是意外,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但博蒙特国王就是怀疑。


    这份怀疑毫无证据,且非常蛮不讲理。


    具体思考过程就是:


    ——别的儿子都死了。


    ——为什么莱奥尼P事没有?


    如果换做以前的博蒙特国王,哪怕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被人看出来。


    可现在的博蒙特国王,尽管表面还能表现得不动声色……


    可实际上,他每时每刻都备受煎熬,灵魂中蜜獾天天嚷嚷着要干干干,腹部没有被拔出的匕首,日复一日地被血肉包裹成巨大的瘤子,卡在身体中,让身体每分每秒都感受着一种异物感。


    可以说,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已经使得这位国王的情绪渐渐失控。


    于是,当二王子尤金的死讯传来后……


    他毫无理由地迁怒了莱奥尼,以多次战斗都没能取得像样成果为理由,剥夺了莱奥尼的统兵权。


    第170章


    “过去的两年多, 你为他浴血征战,为他在战场上奋不顾身。”


    西奥多恼怒地质问着:“但现在,他却要拿走你的军队, 拿走你统兵的权利。莱奥尼,你对此就没什么话可说吗?”


    莱奥尼瞥了一眼过去,冷淡地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西奥多愤愤瞪了他一样:“别和我来这套,我想问,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还用问吗?我肯定不会欣喜若狂,高呼父王英明。”


    莱奥尼勾起唇角, 毫无笑意, 却极讽刺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西奥多盯着自己手里的酒杯,久久,方才阴狠地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这些反复无常的凡人, 他们不配得到神明的帮助。”


    然后,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既然你不再统兵,那我也要离开。”


    “我才不要听下贱的凡人指挥, 如果谁敢命令我,我就把谁的脑袋揪下来!”


    “真是无聊,真是无聊!莱奥尼,你不觉得无聊吗?无聊的战争, 无聊的攻城战,TMD没完没了地僵持……”


    莱奥尼挑了挑眉:“哦?可这个世界上, 还有让你不喊无聊的东西吗?”


    西奥多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当然有!而且还很多……杀戮、美酒和性爱, 我喜欢听人的尖叫。战场的男人、床上的女人, 前者快死的时候, 后者欲生欲死的时候,叫得越大声越好。”


    莱奥尼被他的说法逗笑了。


    西奥多继续说:“这场无聊的战争一点儿也不刺激, 我居然有点儿想念你那个蠢货大哥萨诺斯了,起码他活着的时候,制造出了不少有趣的事端。”


    “唉!当时不觉得,可现在,我多么怀念你每天拿他找乐子的那些时光啊!”


    “他恐惧害怕的反应,往往会给我带来很多的快乐。”


    莱奥尼微微一怔。


    他向来冷情,没什么感情波动,这次难得地被萨诺斯这名字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


    虽然现在人们提起那位大王子,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实际上,这位大王子也曾有过肆意张扬、耀武扬威、被博蒙特国王寄予厚望的时光。


    ——不过……


    ——他真的被寄予过厚望吗?


    莱奥尼努力回忆大王子惨死后,博蒙特国王的一些表现。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虽然中间出了刺杀事件……


    可自打那位大王子惨死,狠心的国王陛下一个字都没再提过这个儿子。


    莱奥尼本身并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可他多年研究人类的情感,理智地知道,在人类认知中,国王这样的反应,属于比较冷漠的存在。


    ——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的儿子。


    ——那他为什么还要因为二王子的死来迁怒我?


    ——他在乎二王子?


    莱奥尼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对二王子尤金的印象极为薄弱。


    那位体弱多病的王子,几乎每个见过他的人都只有一个评价:“看起来不像长寿之人。”


    所有人都知道二王子活不长久!


    博蒙特国王对此更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莱奥尼想不明白国王为什么愤怒,甚至愤怒到迁怒自己。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和国王闹翻。


    在国王继承人已经死剩自己一个的时候,公然与之闹翻,那未免太蠢了点儿。


    只是理智上这么想,可心中的怒火却在燃烧。


    哪怕成年后变得冷静沉着很多,莱奥尼始终是那个想要研究人类,就肆无忌惮大开杀戒、我行我素的黑夜之子。


    他咽不下这口气!


    西奥多还在没完没了地抱怨着生活的无聊。


    而莱奥尼已然下决心要做点儿什么来发泄出心中的怒火:“接替我的人是谁?”


    “什么?”西奥多问。


    然后,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哦,你是说,接替你的人?”


    “一个叫塞尔斯的无耻之徒,陛下从国内调过来的人,大概要明后天才能到这边儿。”


    “我打听过他的来头,他和王后有点儿姻亲关系,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有个女儿才十七岁,嫁给了王后的一个老叔叔,那老叔叔都快六十了,我怀疑他那地方早不行了。”


    “不过,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家伙成功抱上了王后的大腿。前不久,他在镇压奴隶暴动的时候,侥幸立了点儿小功劳。”


    说到这里,西奥多还啐了一口:“真特么好笑,打赢了奴隶算个P的功劳。那帮奴隶全都满脸菜色、蓬头垢面,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怎么会有人把这样的事当作功劳?呸!功劳?我就算带上一队女人,都特么能打赢的功劳。”


    “这么说,他没什么本事了?”


    莱奥尼冷静地问。


    西奥多刻薄地说:“和兔子相比的话,兴许有一战之力,这样算本事吗?”


    莱奥尼没理会他的刻薄,继续追问:“你会杀兔子吧,西奥多?”


    “哈,一箭一个。”


    西奥多终于来了点儿兴趣。


    他那双有些非人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种凶残、野蛮的神色,热情地问道:“我的朋友,快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要他永远都到不了这里。”


    莱奥尼轻轻地微笑着说,那双黑色的眼睛如深渊一般看不见底,“明天到不了,后天到不了,永远都到不了!”


    西奥多哈哈大笑地同意了。


    另一头,塞尔斯没想过此行会有危险。


    如前文介绍的那样,他是凭借和王后的裙带关系,才机缘巧合地成为了领军将领,单就本人来说,军事素质方面很一般。


    当然,也不至于如西奥多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充其量只能说是一只应声虫。


    他这人虽然有着卖女求荣、媚上欺下等一些无耻行径,但也有优点儿,比如,自知之明。


    塞尔斯知道自己没什么领兵天分。


    所以,从来不胡乱指挥,一贯是上头说怎么做,他负责怎么做。单独从服从和执行力的角度来说,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


    不过,他也没机会发挥这点儿可取之处了。


    当他赶往军营赴任的时候,西奥多带着一队伪装成强盗的亲信士兵,蒙着脸、做好伪装后,极为嚣张地将他拦在了大路上。


    那位无聊了多日的纵欲狂欢之子用一记标枪将人射穿,然后,像串烤串一样地将人串起来来回拖动。


    可怜的塞尔斯惨叫着迎来了死亡,肠子散落了一地。


    然后,他带着的那队士兵见势不妙,居然一哄而散、四散逃亡了,剩下十来名近身侍卫和仆从,因犹豫要不要上去救人的缘故,稍稍迟疑,就全都来不及跑了,哀嚎着被一个接一个地杀死。


    站在数具尸体中间,西奥多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


    他的眼睛颜色随着光线而变幻莫测,干脆随手搭建起简陋的祭台,高高举起双手,发出了癫狂地嚎叫:“啊!父亲!父亲!狂欢吧!来一起狂欢吧!”


    跟随他一起过来假扮强盗的士兵们,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全都战栗了起来。


    他们惊疑不定地望着祭台前发疯的西奥多,又望了望四周……


    明明除了一地尸体什么都没有。


    可莫名就是觉得空气变得凝滞、黏稠起来,像是有什么看不到的可怕存在,正在身边缓慢地移动着,以至于大家竟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拿眼珠去紧张地左右扫视……


    值得一提的是……


    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里,也就是塞尔斯那十来名侍卫和侍从中,有三名正义女神的信徒。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正义。


    也不是说他们有多虔诚。


    只是正义女神从未找信徒索要过祭品。


    这就导致中低层人民哪怕原本有着别的信仰,也会顺便拜一拜女神。


    可见不管那个世界的人民,都有着非常实用和朴素的思想:


    反正不需要祭品,多拜一个是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而这一次,也确实用上了。


    军营中,乔恩突然听到了呼喊‘女神’的声音。


    自从假冒正义女神后,这样的呼喊时常响起。


    他每天被烦得不行,而且,假冒就是假冒,又没有正义女神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天天回应信徒,最后,干脆就将之屏蔽了。


    但偶尔,依旧会有一些呼喊冲破屏障,成功传进他的耳朵里。


    通常这种情况多半紧急。


    比如,这次的呼喊,就是三人临死前的祈祷。


    乔恩下意识地放出自己的精神网,去感知和捕捉三人的所在地。


    然后,他看到了蒙着脸的西奥多,看到了一地的尸体,也看到了所有人看不到的景象……


    一个足足有两米那么高,外形看起来很像老鼠的生物,正嘻嘻嘻地笑着。


    它一边笑,一边用爪子捞起那些飘浮在尸体上的灵魂,往自己腹部的袋子(一个类似袋鼠的育儿袋)里硬塞,导致好几个人类的灵魂都被挤压得变了形,张大了嘴,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当乔恩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蔓延过去时……


    这个外形很像老鼠的生物就停了下来,微微侧头,一副倾听动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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