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凛与雪 > 20-30
    第21章


    21/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复试当?天早晨,宋槐和段朝泠一起吃的早餐。


    何阿姨早早起床,用鲜奶熬了燕麦紫米粥,又做了两份培根煎蛋。


    宋槐来?到楼下,在餐桌旁落座,拿起柳橙汁轻呡一口,余光瞟见段朝泠走过来?,主动开口:“叔叔早。”


    段朝泠坐在她对面,浅应一声?:“早。”


    一时间沉默。


    隔一会?,段朝泠问?:“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宋槐顿了顿,回答:“再过半小时。”


    “身份证和准考证记得?带。”


    “都已经准备好了,在包里放着。”


    “等会?儿有个会?,我就?不?送你过去了,等结束去接你。”


    宋槐点点头,“没关?系的。有余叔送我就?行。”


    吃完早餐,宋槐收拾好东西,比段朝泠先走一步。


    他送她到门口,没说“考试顺利”之类的话,只嘱咐:“路上照顾好自己。”


    宋槐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问?一句:“如果我没考上那所学校,你会?失望吗?”


    “不?会?。”


    宋槐垂了垂眼,微微笑了下,“那我出发了,叔叔再见。”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知?道了。”


    早高峰堵车,为了确保不?迟到,比往常提前出发了半个小时。


    到了学校门口,宋槐从包里翻出准考证,扫一眼考场号,拎起装古筝的手提箱,轻车熟路地朝教学楼方向走。


    她对这里还算熟悉,不?用看指示牌也?能找到大致方位——当?年于淼研究生毕业以后?直接留在了本?校任职,工作之余经常带她来?这边玩,时间久了印象自然?就?深了。


    距离开考不?到二十分钟,宋槐寻到教室,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坐下,没去注意周围的动向,扭头看向窗外。


    昨天夜里下了场骤雪,红墙表面覆一层薄霜,雪景饱和度降低,反而看起来?几分刺眼。


    考前十分钟,监考老师提前进场,按顺序抽签,轮到她的时候刚好剩下最后?一张纸条。


    将纸条攥在手里,没摊开去看上面写着的入场号码,直接把它放在了桌上。


    广播声?响起,开始讲考试流程和注意事?项,公事?公办的口吻。


    抽完签,其他人相继去隔壁教室候场,宋槐没急着动身,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拎着手提箱径自从后?门离开。


    外头开始下雪,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出了教学楼,路过垃圾桶旁边,几乎没什么犹豫,随手将准考证丢进去-


    钟涵的咖啡厅恰巧在学校附近,宋槐在那儿待了一整天。


    期间接到几通电话,基本?都是许歧打来?的,有一通来?自段朝泠。


    她没接,分别给他们发了条报平安的微信,将手机丢到一旁,去吧台帮钟涵的忙。


    晚上,瞧着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宋槐这才得?空看手机。


    还没来?得?及解锁,段朝泠的来?电出现在屏幕上。


    在心里想着接了以后?该说什么开场白?,刚组织好措辞,来?电变成了未接通话。


    正要给他回电,许歧的电话打了进来?。指腹划向接听键,直接接起。


    另一边的许歧直截了当?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听出他语气中的关?切,宋槐答说:“钟涵阿姨这里。”


    “待在那儿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宋槐刚想劝他别来?,她有些累,准备找个地方休息,等明天再见面也?不?迟。


    没容她开口,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钟涵走过来?,将一杯热牛奶搁到桌上,推到她面前,“忙了大半天了,喝点儿,暖暖身子。”


    宋槐说了句“谢谢”,拿起,手握杯壁,温热的触感蔓延至掌心。


    钟涵问?:“瞧你今天只顾着埋头做事?,一句话都不?说——这是跟谁吵架了?”


    “没……只是做了个决定,在想该怎么跟家里人说明。”


    钟涵没再问?什么,笑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只是时间问?题。”


    宋槐跟着笑了笑,应下这话。


    “对了,你妈妈最近在做什么?”钟涵笑说,“年后?这段时间都忙,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她前两天陪陈爷爷去南城参加葬礼了,估摸着下周能回。”


    “这样啊。等回来?替我问?她好。”


    “好。”


    没过多久,咖啡厅的门被人推开,挂在门把手的铃铛发出清脆一声?响动。


    宋槐看着许歧风尘仆仆地进来?,径直走到她面前,直奔主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弃考?”


    “没发生什么事?,只是不?想学音乐了而已。”


    许歧皱了下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任性这种?潜质,准备了这么久,说不?考就?不?考了。”


    “没任性。我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这么放弃了,你不?后?悔?”


    “不?后?悔。”宋槐平静说,“退一步讲,我不?是只有学音乐这一条出路。参加高考我照样可以拿到不?错的分数,上一所很好的大学。”


    眼前的宋槐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弃考的举动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路上准备了一系列说辞,突然?派不?上用场,许歧不?免有些哑然?。


    “对了,阿姨知?道这件事?吗?”宋槐问?。


    “还不?知?道,我们都还没跟她说。”


    “那就?先别说了,等到时候我自己跟她交代清楚。”


    “行。依你。”


    宋槐站起身,穿上外套,“走吧。钟涵阿姨要关?店了。”


    许歧帮忙拿过她的挎包和手提箱,和她一起出了门。


    等完红灯,两人穿过人行横道,随三五个人过马路。


    走到对面,看见不?远处停着段朝泠的车,宋槐顿住脚步,“许歧。”


    “怎么了?”


    “你家里有空房间吗?我能不?能借宿一晚。”一时赌气也?好,心存芥蒂也?好,起码现在,她还圈禁在“像另外一个人”的自我矛盾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段朝泠。


    许歧微微怔住,“有倒是有。”


    车门被推开,段朝泠从车上下来?,缓步走向他们。


    许歧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视,从她的眼神中突然?明白?了什么,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说一句:“我明白?了。”


    宋槐隔几秒才迟缓出声?:“什么?”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他。”-


    宋槐去许歧那里借宿的提议被段朝泠驳回,只好跟着他回到家。


    客厅一片漆黑,她跟在他身后?摸黑进门。


    见他没有要开灯的意思,她伸手去摸灯控开关?的动作顿在半空,手臂自然?地垂落下来?。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有细碎月光透进来?,隐约能瞧见他的面部轮廓。


    感观被无限放大,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时间没过去太久,段朝泠先出声?打破寂静:“告诉我原因。”


    浅薄的语调,听不?出情绪起伏,像在单纯地陈述事?实。


    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宋槐无声?吸进一口气,轻声?回答:“我想换个专业。”


    气氛趋近于凝固。


    段朝泠不?咸不?淡地说:“槐槐,一直以来?是我太纵着你了。随便扯个理由打发不?了我,不?如实话实说。”


    宋槐生生顿住,隔许久才应声?,嗓音涩然?,“……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喜欢弹古筝了。我没办法把它融入到生活中,让它变成我的学业和事?业,甚至要让它陪我十几二十几年。”


    以往促使她前进的,是段朝泠在偏屋弹的那首曲子,她以此为目标。


    现在目标却?有被逐渐瓦解的趋势,而她本?身对古筝的喜欢不?足以成为让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不?是没挣扎过,所以她去了考场,等抽完签的那一刻,这份仅存的挣扎立马消逝殆尽。


    是了,她已经不?喜欢弹古筝了,也?不?喜欢自己越来?越像周楚宁。


    她跟他只说了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却?始终没法宣之于口。


    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立场去质问?他和周楚宁之间的事?。如果站在晚辈的立场,像或不?像根本?就?不?重要;如果站在一个暗恋者的角度,但凡她开口去问?,她的喜欢只会?彻底暴露在人前。


    两害相权取其轻。段朝泠很久之前不?是没教过她这个道理。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老师,也?正如陈静如所言,她真的被他教得?很好。


    安静片刻。


    段朝泠缓声?说:“如果只是因为考前焦虑,你做的这个决定并不?会?让你感到解脱,反而会?被束缚住。”


    宋槐勉强捋顺一些思路,尽量维持着平静,对他说:“我已经成年了,我有能为我做的决定负责的能力,也?清楚地想好了自己的退路。所以……叔叔,让我试着做一次重要的抉择好吗?”


    段朝泠没作声?,抬起手,越过她去开灯。


    澄黄灯光顺势亮起,宋槐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缓了几秒,仰头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面对面的站姿。他手臂依旧撑在墙上,以一种?半包围的姿态圈住她。


    她能清晰瞧见他衣领的面料纹路。


    对视数秒,段朝泠移开手,退后?半步,语气温和:“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提前跟我商量。我尊重你的决定,不?代表就?认同你这样的做法,明白?吗?”


    他终究没舍得?对她说太重的话,但不?是没有严肃整顿的打算。


    宋槐睫毛颤了颤,声?音放得?很轻,“明白?了。我一定记住。”


    她其实有些害怕这样的段朝泠。明明没说什么,却?能从中品出不?容商榷的意味。


    过往不?是没见过他对待其他小辈恩威并施的样子,也?不?是没见过开会?时公司员工对他恭谨的态度。如此对比,他待她实在过分宽容。


    这段插曲并没就?此过去,他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槐老实说:“我会?好好复习,想一想高考之后?要报的第一志愿。”


    “别再做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嗯。”


    相对无言。


    宋槐主动提议:“没别的事?的话,我回房间休息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忽然?问?:“就?那么喜欢许歧?”


    宋槐愣了一下,“……什么。”


    “喜欢到要去他那儿留宿。”


    她稳了稳呼吸节奏,扯唇笑了一下,落落大方地承认:“我确实……挺喜欢他的,今天也?确实有很多憋在心里的话想要跟他说。”


    停顿一霎,补充,“不?过我知?道轻重,在高考结束之前不?会?真的和他发生什么。叔叔,你放心好了。”


    段朝泠注视她的目光隐晦几分,“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我上楼去了,晚安。”


    他淡淡“嗯”一声?。


    还没走到楼梯口,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槐槐,以后?别再不?接我电话。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宋槐杵在原地久久没动。


    听完他这句话,不?知?怎么,眼眶莫名红了一圈。


    第22章


    22/他在怀念别人-


    六月初,高考结束。


    宋槐从考点回来,撞上正在后院修剪刺槐树枝的余叔。


    余叔停下手头的动作,笑问:“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应该能拿到预想中的成绩。”宋槐将装文具和证件的透明笔袋搁到木椅上,走到他身旁,弯腰观察这棵树的变化,“这是怎么?了?”


    “枝干被昨儿下得那场暴雨浇到了,有些受涝。”余叔叹了口气,“我琢磨着原是该到花期了……被这么?一浇,勉强能救活,但能不能开花就不一定了。”


    宋槐细瞧羽状叶片的基部,看见绒刺表面湿漉漉的,花苞有轻微泛黄的迹象。


    想了想,她安慰说:“没关系的,开不了花就算了。有些事总不能强求。”


    跟余叔在后院聊了几句,宋槐回到房间,换上宽松的T恤和短裤,将空调调到适温,开始着手收拾书桌。


    简单做好归类,把早就读完的原版书籍整理?出来,捧着它们去了三楼,打算先把书还回去。


    段朝泠这会还没回来,走廊安静得能清晰听见脚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回响。


    推开他卧室的房门,走进去,将几本书按顺序归完位,正要离开,意外发现书架第三层放着他曾当着她的面读过的《En attendant Godot》。


    捏住书脊,把书拿出来,翻开,粗略瞧了两眼。


    纸面斑驳泛旧,有明显的褶皱痕迹,像是已经被翻看过很多次。


    扉页正中间有一行手写寄语,寥寥一句话,行云流水的娟秀字迹,落款是Cora Zhou。


    ——加州气候湿冷,终究不如北城舒适,顺遂时宜,回国见。


    宋槐喉咙发涩,正准备阖上书,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段朝泠出现在门口,看到她在房里,没觉得有多意外,徐缓问:“之前拿回去的书都看完了?”


    宋槐轻轻“嗯”一声,垂眼,遮住满目心?事。


    段朝泠进门,将手臂搭着的外套放到沙发上,“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我忙完,月中带你去北海道。”


    想起去年和他的约定,宋槐轻声说:“我对那个?地方?已经不是很感兴趣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现在对哪儿感兴趣。”


    “我想去你的大学?看看。”她看着他,补充一句,“可?以?吗?”


    “下周一带你去办签证,记得把证件备好。”


    “知道了。”宋槐笑了笑,将手里拿着的书塞回书架,“那我先出去了。何阿姨在做晚饭,我去帮她打下手。”


    “嗯。”


    宋槐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来到开放式厨房,主动揽过洗菜和摘菜的活,一个?人在水池旁边站了半个?多小时,把刚刚生?出的怪异情绪咀嚼了一遍,再自行消化掉。


    傍晚准时开餐。


    知道她最近辛苦,何阿姨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有道奶油益智汤用的是补脑的食材,熬出来的汁水鲜甜,满屋子飘香。


    宋槐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不想扫兴,愣是硬着头皮多喝了大半碗。


    见何阿姨拿起汤匙又要蓄满一碗,正想找借口推脱掉,听见对面的段朝泠适时开口:“给我吧。”


    何阿姨微愣,往他面前的碗里添一勺,“朝泠,快尝尝。”


    段朝泠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真的啊!那你快多喝点儿。”何阿姨笑呵呵地说,“知道你平时不喜甜口,本来没打算给你盛的。”


    这样?的场景再日常不过,知道他在替她解围,宋槐夹起一片胡萝卜送进嘴里咀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饭后,宋槐抱着机器人去院子里散步,时不时跟它讲两句话,以?免它进入待机状态。


    等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重新回到楼上。


    独处一室,虚空的压抑感泛滥成灾。


    不久前看到的那行寄语在脑海里自动构成一道画面,始终挥之不去。


    她拉开抽屉,翻出当初在书店买的《En attendant Godot》,连同法语词典和听网课时做过的课堂笔记一起,全部塞进了封尘箱里。


    做完这些,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拆开塑封包装,带着打火机去了洗手间。


    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倚着墙面坐在浴缸边沿。


    学?着段朝泠惯有的动作,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按动打火机,生?涩点燃。


    试探性地吸了一口,辛辣的气体混着淡淡的水果香涌入口腔,顺着喉咙延伸进肺部,呛得她猛地咳了两声。


    开始还不太适应,初尝之后渐渐习惯了这种突兀的感觉。


    宋槐用指间夹着烟,另一只手拿起白色烟盒,打量上面的图案——简洁一串品牌英文,盒身中间勾勒出鸢尾花的简笔描边。


    当时在成田机场,她不止买了一对袖扣,还托人买了段朝泠惯常抽的那个?牌子的香烟。


    导购讲过,这是国内很少见的一款女士香烟的牌子。


    雾气缭绕,她突然?想起他拿着烟频频出神的样?子,终于领悟。


    原来那一瞬间,他在怀念别人-


    潮湿雨季,接连几天都没放晴,炭灰色云层像失了重的天平,坠得人无端喘不过气。


    一周后,难得出了太阳。宋槐从房间出来,靠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怀里抱着抱枕,视线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好似懒得很。


    中午,许歧过来找她,见面第一句:“最近怎么?样??都没见你怎么?出门。”


    宋槐晃了晃神,回答:“还好……只是有些不太适应。”


    “哪儿不适应?”


    “可?能前阵子太忙了,突然?闲下来反而提不起力气,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家里待着。”


    许歧抽走她的抱枕,在她旁边坐下,“这我没法感同身受,毕竟我没参加高考,体会不到考前复习的紧张感。”


    宋槐笑了一声,“……这话如果被毛毛听到了,估计又要吐槽你凡尔赛。”


    闲聊两句,许歧言归正传:“你不打算跟他坦白吗?”


    宋槐敛了敛笑意,“不打算。”


    “为什么??”许歧倍感疑惑,“我们都已经毕业了,从前说不了的话,以?后不见得就真的说不了。”


    宋槐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平静说:“许歧,你知道吗?我最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要努力争取一次……但是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发现我们中间隔了很多道坎,我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迈不过去。”


    许歧看着她,哑声说:“既然?不准备跟他坦白,不如考虑一下别人。”


    宋槐摇了摇头,“我想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就维持原样?了。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不是吗?”


    他太优秀,比任何人都要好。她以?后恐怕不会再遇见跟他一样?好的人了。


    如果真的能被人轻易忘掉,甚至替换掉,那他也就不是段朝泠了。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


    静坐了会,突然?想起什么?,宋槐出声:“对了,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等高考完有话要对我讲吗?”


    许歧收回黏在她脸上的视线,往远处看,语气很淡:“我说过这话?”


    “没说过吗?”


    “噢,我忘了。”


    “……”


    许歧将话题扯回来,认真问:“真的不觉得遗憾?”


    宋槐没第一时间回答,目光投向?那棵只剩枝叶的刺槐树。


    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淡黄色花苞已经凋零,无一幸免,全部落在地面,水份被晒干,变成一碰就碎的标本。


    十八岁这年的花期就这么?错过,真的不遗憾吗?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等签证下来,宋槐随段朝泠坐上了直飞旧金山的航班。


    将近12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抵达那边的机场刚好是下午,人流量正多的时候。


    三面环水的半岛城市,气候不似北城炎热,空气中泛着一股水汽,体感温潮。


    下飞机前,宋槐听从段朝泠的嘱咐,穿了件薄款的针织开衫,等到了外头,被云烟缭绕的凉风一吹,倒也不觉得冷。


    有辆商务车提前候在停车场。取完行李,两人走出机场,将行李箱交给司机,矮身坐进后座。


    段朝泠用英文跟对方?报出一个?地址。司机点点头,礼貌示意,紧跟着启动车子引擎。


    宋槐打开车窗,臂腕抵着窗框,放眼去看外面快速轮换的景致,觉得新鲜极了。


    这里的空气带着一股陌生?的凉意,但只要想到是他生?活过的地方?,顿时有种亲切感。


    自顾自瞧了片刻,宋槐转过身,笑问:“我们现在要去酒店吗?”


    段朝泠说:“去我之前的住处。”


    “在学?校附近?”


    “离得不远。”


    宋槐了然?,又问:“你以?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一栋两层楼的别墅。”段朝泠说,“房主是对白人夫妻,已经不在旧金山很多年了,这房子一直空着。”


    “这么?大的房子,应该不会只有你一个?人住。”


    “Antoine和我一起。”


    许是到了一座新的城市,宋槐话也变多了不少,直到下车前仍在拉着他闲聊。


    时隔这么?多天,难得见她开心?一次,段朝泠自是由着她,尽量把她问的每个?问题都答得详细些。


    四十分钟左右,车停在了毗邻斯坦福大学?的海湾别墅门前。


    楼房四面环树,山体坡度高低不定,离远看像被围成了一个?起伏的山湾。


    下了车,将行李箱放到墙角,段朝泠伸手去解门上的智能密码锁。


    宋槐站在他旁边,透过栅栏缝隙,去看院子里的陈设布局。


    没来得及细瞧,听见门锁“滴”一声。


    门被推开的瞬间,围合栅栏的铁丝猝然?断开,径直倒向?她这边。


    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几乎忘了躲闪。


    下一秒,宋槐被他攥住手臂,整个?人被施力拉了过去。


    她生?生?撞进他的胸膛,隔着一层衣服面料,触感柔软,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声。


    整片栅栏从他们身边擦过,携着一股风,重重砸在地上。


    段朝泠将人护在怀里,掌心?贴在她的后脑和腰部,低声说:“当心?些。”


    第23章


    23/耳鬓厮磨-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烫得人几分意乱。


    横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力度不轻不重,存在感十足。


    很快,段朝泠松开她,朝地?面瞥一眼,解释说:“这房子自我们离开以后再没人住过,外面的设施有些老化,有待修缮。”


    宋槐没说话,注意力俨然已经不在这上面。


    见她惊魂未定地?呆杵在那儿,段朝泠将行李箱拖进院内,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里?面走。


    穿过泳池旁边的青苔石子路,一路直行,房门近在眼前。


    宋槐终于?回过神,抬眼,观察周围的景观。


    主楼层的墙面用白色石膏雕出?不规则的几何图案,墙根摆一排新鲜绿植,整体的装修格调偏侘寂风。


    看地?面的干净程度,应该是段朝泠提前叫人进来打扫过。


    段朝泠将人拉到?棚檐下面,拿出?手?机,拨Antoine的电话,问他要当地?维修工人的联系方式。


    等对面接通的空隙,对她说:“钥匙在地?毯底下,开门先?进去吧。”


    宋槐没动,“没关系,我等你一起。”


    几分钟后,跟师傅约好上门修缮栅栏的时间,段朝泠领她进门,直接去了二楼,“这一排都是卧室,想住哪间自己选。”


    宋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问:“你以前住的哪间?”


    “右数第二间。”


    “那我就住那间。”


    段朝泠自是依她,“折腾了一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出?去。”


    宋槐点点头,提前跟他道了声?晚安,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床,简单吃过早餐,动身赶往段朝泠的母校。


    路上,边聊天边欣赏沿途风景,将原本二十分钟的徒步时间延长了足足两倍。


    进了校门,宋槐兴奋得不行,先?去逛了热带植物园,又去纪念堂打卡了人像油画窗花。


    周围有片草坪,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学生。氛围足够惬意,时间流逝得似乎更慢了些。


    学校占地?面积很大,逛到?最后,宋槐实?在走不动了,靠坐在喷泉对面的长椅上摆烂,不自觉地?撒起娇来:“好累……先?歇会儿好不好?等我满血复活还能继续逛。”


    段朝泠挑眉,“贪多嚼不烂。一天根本逛不完这里?,何必勉强自己。”


    宋槐脱口笑说:“来都来了,我只是很想走一遍你走过的地?方。”


    正好聊到?这里?,段朝泠问:“怎么突然要来加州。”


    宋槐敛了敛笑意,轻声?回答:“因为好奇。”好奇加州的气候是不是真像周楚宁在寄语里?描述的那样湿冷。


    停顿几秒,她随便寻个理由,真假参半地?补充道:“……好奇国外的大学是什么样子,也好奇你以前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


    段朝泠说:“没现在忙,但也差不太多。闲暇时间的活动比现在丰富。”


    宋槐快速平复好心境,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活动?”


    “比如,Antoine在校期间组建过一支摇滚乐队。他们?人手?不够的时候,我偶尔会去参演。”


    “古筝演奏吗?”


    “吉他和架子鼓。”


    宋槐惊讶地?看着他。她只知道他古筝弹得极好,钢琴也略通一二,却从不知道他还会别的乐器。


    很难想象,穿一件朋克皮衣在舞台上表演的段朝泠该是什么样。


    这跟印象中他沉稳的性格大相径庭。


    宋槐笑说:“改天我一定去问Antoine叔叔要你们?上学时候拍过的照片。”


    “他那儿不一定有。我基本不会拍照。”


    宋槐面露惋惜。


    在原地?歇了会,段朝泠没再任由她继续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闲逛,带着她去了标志性的几个建筑点。最后一战是胡佛塔,花十美金买了上塔票,乘电梯到?楼顶,可以俯瞰整座校园。


    晌午,两人出?了学校,去附近一家专门做新加坡菜的餐厅吃饭。


    到?了餐厅,落座没多久,有个中年男人似是认出?了段朝泠,从吧台走向这边,过来打招呼。


    宋槐单手?托腮,安静坐在那里?,听他们?你来我往地?寒暄。


    男人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美式英语,讲话时的语速极快,她勉强能听懂,翻译起来有些吃力,脑速跟不太上,但那句“Is this your girlfriend”却听得一清二楚。


    宋槐顿了顿,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段朝泠。


    段朝泠勾唇,平声?说:“She is my niece.”


    宋槐收回目光,低头盯着格纹桌布的细致纹路,思?绪略微放空。


    很奇怪,明明没什么不对,她还是无端产生一种无限跌坠的落空感。


    等男人走后,段朝泠说:“他是这家餐厅的老板。我们?以前经常来这儿吃饭。”


    宋槐扯了扯唇,“能感觉出?来你们?很熟。”


    “算是不打不相识。”


    “……原来你还会打架。”


    “因为一个朋友。”


    宋槐想起很久之?前Antoine说过的话,忍不住猜测:“是后来闹掰的两个朋友中的一个,对吗?”


    “嗯。其中一个姓章。”


    话匣适时止住,没再深入聊下去。


    饭后,路过一家复古影院,宋槐相当感兴趣,兴奋地?问他要不要进去看场电影。


    段朝泠问她想看什么。


    她说,最快放映的那场就可以。


    段朝泠没再多言,去人工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电影票。


    在影厅外面等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工作?人员开始检票。


    开场之?后,宋槐才发?现,这是一部根据《En attendant Godot》改编的无声?黑白电影。


    好巧不巧,这本书承载了她绝大部分的暗恋心事。


    当初因为想要更多地?了解段朝泠,偷偷去书店买了它。直到?前不久,发?现这是他和别人的共同回忆,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此刻,眼前播放的是这部电影,而段朝泠就坐在旁边。


    以毒攻毒,她反而平静了不少?。


    两个小时后,电影放映结束。


    宋槐跟在段朝泠身后,缓步朝出?口走。


    影厅到?正门连接一条无灯走廊,靠磨砂玻璃墙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明,几乎看不清路。


    将暗未暗的环境下,段朝泠牵住她的手?,出?声?提醒:“小心台阶。”


    他掌心冰凉,皮肤触感光滑,骨节抵着她的指腹。


    宋槐呼吸凝滞了下,放慢脚步,紧紧同他十指相扣,将自己的体温逐渐过渡给?他-


    在旧金山的第四个晚上,宋槐突发?奇想,提议要去附近比较热闹的酒吧看看。


    鉴于?之?前有过偷跑去酒吧被抓现形的前科,只得着重跟他保证:只想去凑热闹,绝不做别的。


    段朝泠听闻,勉强同意。


    气温从昨天开始有升高的趋势,空气中的水分蒸发?,骤然变得干燥,晚上更是闷热难耐。


    宋槐换了件露肩的米色吊带裙,随意绑了个丸子头,快速收拾完自己,随他出?门。


    酒吧在湾区,店面不大不小,楼上是卡座,楼下是散台区,装修风格偏八十年代的复古怀旧风。


    两人随服务生来到?二楼,寻了个紧挨楼梯的偏僻角落就坐,这位置刚好能看清一楼的全貌——舞台上有支乐队在演出?,舞池围满了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段朝泠点了杯尼格罗尼,问她想喝什么饮料。


    宋槐思?索几秒,笑说:“我想喝酒。”


    他淡淡睨她一眼。


    她试图和他讲道理,“有你在,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就这一次。”


    段朝泠用英文对服务生说:“麻烦给?她一杯特调的百利甜酒。”


    服务生礼貌应声?,转身离开了。


    宋槐手?臂支在楼梯围栏上,向下俯瞰,自顾自瞧了会乐队里?敲架子鼓的外国男人,转头问段朝泠:“你大学那会儿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差不多。”


    “感觉有点儿神奇。”


    “什么。”


    “好像认识了另外一个段朝泠。”


    段朝泠不置可否,嘱咐道:“坐我这边。你那里?不安全,当心坠下去。”


    宋槐起身,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


    宋槐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调酒,说了句“谢谢”,把?酒杯捧在手?里?,转头对他说:“其实?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搞过一支乐队。”


    段朝泠看着她,没说话,等她继续往下说。


    “他比我妈妈大了几岁,算是她音乐路上的启蒙老师。”宋槐回忆说,“他追我妈妈那会儿,把?她带到?了演出?现场,当着乐队其他成员的面对她表白。”


    段朝泠问:“这些是你父亲跟你讲的?”


    “……不是。”宋槐低声?说,“是我姑姑告诉我的。”


    提到?周楚宁,两人都沉默了下。


    宋槐仰头喝了口酒,草莓奶香混着极淡的酒精味道融进口腔。


    觉得好喝,接连喝了两口,又说:“小时候很多事我都已?经不太记得了,现在能想起来的回忆越来越少?。我甚至都快忘了我父母长什么样子。”


    “槐槐,别再回头看。”


    宋槐迟缓摇头,既清醒又固执的语气:“我才不要回头看……好没意义。”


    段朝泠目光沉了些许,意味深长地?注视她。


    两人各怀心事地?坐着。


    宋槐又喝了口酒,将酒杯放到?桌上,扶着椅背站起身,笑说:“我想去楼下跳舞。”


    段朝泠没阻拦,“早些回来。”


    宋槐说“好”,扶着扶梯缓缓走到?楼下,将自己融进舞池中。


    她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芭蕾,多少?留存了些舞蹈功底,腰肢扭动起来毫不费力。


    旁边站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外国女孩,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无声?打了个招呼。


    那女孩自来熟,没过多久就和她热聊起来。耳朵里?听着对方夸张的无厘头玩笑话,宋槐面带微笑,时不时出?声?回应两句。


    二楼,段朝泠看向正同别人巧笑嫣然的宋槐。


    她化了淡妆,眼尾微微上挑,一双眼睛闪过极亮的水光。


    丸子头被她随手?拆掉,一头长发?散在肩后,发?尾柔软,轻微自来卷。


    一颦一笑是他从没见过的极其鲜活的状态。


    段朝泠眯了眯眼,倾身去拿桌上的烟盒跟打火机,将一支烟衔在嘴里?,低头点燃。


    隔一道烟雾,看着面前那杯被喝掉大半的百利甜酒。杯口留了道不深不浅的唇印,是宋槐嘴上涂着的唇釉的颜色-


    直到?深夜,宋槐才玩尽兴。


    离开酒吧前,跟新认识的朋友互换完联系方式,愉快地?同对方告别。


    回程路上,许是晕车的缘故,酒劲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突然头晕得厉害,额头抵在车窗上,昏昏欲睡。


    等到?了地?方,眼皮像被黏住了一样,如何都睁不开。


    意识涣散的间隙,她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起。


    怕摔下去,只得牢牢环住对方的脖颈,凭本能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后半夜气温又降下来,起了阵风,吹得人勉强清醒了些,但还是难受。


    宋槐缓慢地?睁开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动,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清。


    进了屋,直觉自己被放到?了沙发?上,她眨了眨眼,一时忘记松手?,维持着半躺不躺的姿势,直直同他对视。


    他抬手?攥住她的臂腕,将她的双手?移开,作?势要起身。


    熟悉的气息予人一种安全感。


    她似乎认出?了他是谁,搂他搂得更紧,忍不住低喃出?声?:“……你知道吗?”


    段朝泠垂眼看她,耐心问:“知道什么。”


    “我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懂事……我有很多秘密。”


    “什么秘密。”


    宋槐吐出?一口热气,唇瓣凑近,无意蹭过他轻微干燥的嘴角,来到?他耳边,小声?说:


    “比如说……我喜欢你像上次那样抱着我。”


    第24章


    24/你太像她-


    次日上午,宋槐醒过来?,感觉头痛欲裂。


    她没?急着?起床,对?着?天花板沉思了很久,终于勉强拼凑出一部分的回忆片段。


    她当时说完那句话,将脸颊埋进他颈间,双臂环住他,迟迟不肯撒手。


    段朝泠似乎没?第一时?间推开,任由她抱着。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断片得厉害。


    又赖了会?床,知道早晚要面对?醉酒留下的?这些烂摊子,宋槐从床上爬起来?。


    穿完拖鞋,看到床头柜上放着?水杯和一盒拆过包装的?解酒药,顿了下,站在那儿恍惚片刻,凝神,抬腿走进浴室。


    半小时?后,穿戴整齐,她来?到一楼。


    段朝泠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后靠,膝上搁着?台Macbook,时?不时?用手敲击两下键盘。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瞧她,“醒了。”


    宋槐很轻地应了一声,一时?几分尴尬。


    此刻这个节骨眼,她不知该怪自己酒量差,还是?该怪昨天那杯酒的?后劲太大,叫人彻底失了分寸。


    段朝泠面色如常,没?提昨晚发生的?事,只平静问了句:“饿不饿?”


    “……还好,不是?特别饿。”


    段朝泠阖上笔记本,起身,去吧台倒了杯温热的?蜂蜜水,对?她说:“过来?。”


    宋槐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水杯,为了掩饰不自在,忙低头呡了口水。


    段朝泠看她,“头还疼不疼。”


    “有点儿。”


    “中午先不出去吃了,晚点儿叫人把餐食外送进来?。你先缓缓。”


    “……嗯。”


    短暂沉默。


    宋槐将水杯放到台面,主动提及:“昨晚……”


    段朝泠掀了掀眼皮,“已经做到什么程度了。”


    宋槐愣一下,“什么?”


    “你和许歧。”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懂非懂。


    段朝泠徐缓问:“拥抱,接吻,还是??”


    宋槐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住唇,隔十几秒才应声,顺着?他的?话扯谎:“就只是?简单地抱过一下。”


    说完这话,她稍微仰头,佯装坦然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她原本思忖出的?最?好的?补救办法不过是?故技重施,将昨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部“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跟段朝泠谎称自己认错了人。


    眼下无需她补救,段朝泠显然就是?这样认为的?。


    她反而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段朝泠倒没?多说什么,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喝。


    见他不说话,宋槐有些拿捏不准,主动跟他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


    “说说。怎么保护。”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只有这样?”


    宋槐顿了顿,接着?往下说:“即使真的?发生了……也务必提前做好保护措施。”


    段朝泠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评价:“悟性不错。”


    这段插曲也就这么过去。


    知道段朝泠似乎没?有深究的?打算,宋槐也就放下心来?,心照不宣地泛起沉默,不再提昨晚的?事,只把它当作一个意外来?处理。


    两人在客厅待了半晌,相对?无言,各做各的?事。


    段朝泠忙完,拨通了附近一家西餐厅的?电话。没?过多久,外送人员上门,将保温箱里的?餐食一一摆到桌上,简单介绍几句,礼貌离场。


    午餐很丰盛——两份和牛菲力,地中海烤鲈鱼,油蒜虾,牛油果?沙拉,一份甜点,外加一支佐餐用的?白葡萄酒。


    段朝泠从不吃海鲜,知道她爱吃,特意点了两道特色菜,用餐途中将剥好的?虾肉放进她盘中。


    一顿饭吃下来?,宿醉引起的?不适消减不少,宋槐感觉自己的?状态回满了些。


    回房间小憩片刻,下午三点左右,随段朝泠出了门,前往valley fair——湾区最?大的?一家商场。


    后天动身回国,她事先答应了毛佳夷和许歧,到时?候会?给他们带礼物。


    刚刚下了场雨,这会?已经停了,雨后初霁,温度完全适宜。


    段朝泠穿一件宽松的?绸缎衬衫,简单的?白衣黑裤,气质斐然。


    记忆中,他穿深色衣服的?次数居多,难得着?一抹白,比以往平添了些许温润的?少年感。


    到了商场,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宋槐给毛佳夷选了roseonly的?永生花首饰盒,轮到给许歧选礼物的?时?候犯了难,对?身边的?段朝泠说:“我有件事。”


    “什么事。”


    “……许歧大概会?喜欢什么类型的?礼物?”


    段朝泠语调极淡,“为什么问我。”


    宋槐解释:“虽然不在同?一年龄段,但我觉得你应该会?知道……毕竟是?同?性。”


    “他跟你相熟。你都不了解,我自然也不会?了解。”


    耳闻如此,宋槐放弃询问,解锁手机,给许歧发微信,打算向当事人旁敲侧击一下。


    不知不觉走到三楼换乘电梯的?地方。


    等了会?,见许歧那边还没?回复,宋槐收回手机,正要提议说去楼上瞧瞧,余光注意到有道纤瘦人影靠近他们。


    是?个黄皮肤的?女?人。短发,个子很高,年岁瞧着?跟段朝泠差不多大。


    “段,还真是?你。”女?人面露惊讶,笑了声,“好久不见。”


    段朝泠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些天。”


    “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


    “不是?常驻。过几日就走。”


    简单寒暄几句,女?人笑说:“老实说,我是?真没?想到还能在加州见到你——对?了,Cora的?画像还在我店里存着?,这几年我一直联系不到她,也没?见她过来?取。不如你帮忙把东西带给她,总好过在我这儿一遍遍地落灰蒙尘。”


    段朝泠没?告诉对?方周楚宁已经离世?,只说:“可以。”


    一旁的?宋槐默默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照常没?什么多余表情,分辨不出喜怒,她不知道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和周楚宁有关的?遗物。


    女?人开的?装裱店就在十米开外的?连廊尽头。


    宋槐跟着?段朝泠走进店里,在收银区域停下,听见女?人对?段朝泠说:“段,我得去库房找找,等我几分钟。”


    段朝泠点点头,“不急。”


    等女?人离开以后,宋槐忍不住轻声问:“我姑姑她……当年来?过这家店吗?”


    “有一年生日,有人为她画过一幅画像。她把画送到这里来?裱框。”


    “她生日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初。”


    十五分钟过去,女?人姗姗来?迟,将半人高的?画作放到沙发上。


    宋槐顺势看过去——是?幅色彩浓郁的?抽象画,人体轮廓扭曲,脸部着?重突出一双眼睛,呈现?出的?眼神分外柔和。说不上原因,总觉得这画的?风格跟之前家里挂的?那幅很相似,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等段朝泠结完尾款,两人带着?画离开店里。


    宋槐没?了继续逛街的?心思,主动提出要回去。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她目光落在画框上,细看才发现?,红木画框的?纹路清奇,材质偏上等,表面镶了珍珠和用黄金雕刻出的?马蹄莲。


    先不论这些细节,单是?裱框这种行?为就足以彰显出画作主人对?其?的?喜爱程度。


    想了想,宋槐用肯定的?语气问:“我姑姑是?不是?很喜欢这幅画。”


    段朝泠“嗯”了声,意有所指:“喜欢到宁可牺牲让步,也要拼命得到。”


    宋槐自是?听不懂他的?潜台词,凭直觉说:“……我好像能理解这种感觉。”


    停顿一下,补充,“喜欢一个人,或者是?喜欢一样东西,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不然我也是?愿意去拼命争取的?。”


    段朝泠垂眸打量她,隔一会?才说:“对?人对?事都一样,强求大概率不会?落得什么好结果?。”


    这话原本只是?表面意思,在宋槐听来?反倒多一层含义,有种对?号入座的?窘迫感。


    她突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索性没?再作声。


    等回到住处,段朝泠将她安顿好,带着?画单独出去了,应该是?准备托认识的?人将它寄到国内。


    宋槐一个人来?到二楼,走向朝北一侧的?露台,靠坐在摇椅上,僵直着?身体,久久没?动。


    周楚宁于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抛开血缘关系,她们之间的?牵绊实在不深,但于段朝泠之间的?羁缘确是?切实存在着?的?,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无论是?血浓于水,还是?所谓的?相像,这些都是?她的?“万不得已”、她放弃争取的?理由,以及一定不能对?外提及的?秘密。


    她其?实都心知肚明。


    明知道不应该,心里难免还是?会?泛起苦涩。


    宋槐拿起桌上放着?的?烟盒,用段朝泠留下的?打火机点了支烟,浅浅吸了一口。


    正要吸第二口,手机震动声响起,许歧的?视频通话打了进来?。


    指腹划向绿色按钮,接起。


    许歧的?半张脸出现?在屏幕上,短发有些毛躁,像是?刚睡醒不久。


    许歧打了个呵欠,哑声问:“大早上的?,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喜好来?了?怪稀奇的?。”


    宋槐说:“加州这边快晚上六点了。”


    “我忘了有时?差这茬——先别转移话题,问你呢。”


    “刚刚在商场,准备给你和毛毛买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来?问问你。”


    许歧“嘁”一声,“原来?我不是?独一份。你这样我可伤心了啊。”


    宋槐没?理会?他的?玩笑话,“许歧。”


    听出她语气不太对?劲,许歧从床上坐起来?,将手机镜头摆正,“怎么了?”


    宋槐笑了笑,“……没?什么。”


    见她不想说,他也就忍着?没?追问,“后天几点的?飞机?”


    “落地差不多在隔天晚上七点多。”


    “知道了。到时?候我过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饭。”


    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三分之二。宋槐调整一下坐姿,随手掸一下烟灰,动作熟稔。


    正要说些什么,偏头发现?段朝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口,她吓了一跳,拿烟的?左手生生顿在半空。


    许是?刚刚聊得太投入,她完全没?听见他上楼的?动静,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另一边的?许歧没?察觉出异样,还在说着?什么。


    段朝泠朝她走过来?,微微抬手,夺过她手中的?烟,掐掉光点,将烟头丢进烟灰缸。


    宋槐反应过来?,直接挂断通话。


    手机传来?“叮”一声的?提示音,周围所有声音被无限放大,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


    段朝泠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事已至此,宋槐只得如实回答:“……有段时?间了。”


    段朝泠没?再多言,只低头看着?她。


    宋槐眼睫颤动两下,想躲闪,但还是?忍住了,倔强地同?他对?视。


    沉静氛围里,他的?眼神有了细微变化。


    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下一秒,宋槐听见他开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淡薄的?口吻——


    “槐槐,你太像她。”


    第25章


    25/回忆如昨-


    回到北城的第?三天,段朝泠带着那幅画抽空去了趟老城区。


    鼓楼几公里开外有两排上了年代的旧楼房,层数不高?,灰白色墙皮,墙体开裂明显。


    章暮也的画室在其中一幢楼的顶层。


    阴雨天的缘故,画室人不多?。


    章暮也的一个学生站在旋转书架旁,正低头整理画纸,瞧见段朝泠进来,不着痕迹地愣了下,忙礼貌打了声招呼,带他去里?屋找章暮也。


    空气中泛着一股松香味,混着檀香,味道很淡,不仔细闻几乎闻不出。


    穿过贴满旧报纸的长廊,迈上两节台阶,女生敲开房门,让出过道位置,朝段朝泠点了点头,径自离开了。


    见段朝泠无故出现在这里?,章暮也倒是十分意外。


    放下颜料盘,将面前的画架踢到一旁,用毛巾擦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他,“我原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段朝泠平声说:“过来给?你送样东西。”


    “什么东西。”


    “当年你给?她画的画像。”


    章暮也从铜皮凳上起来,点一支烟,缓缓问:“你去加州了?”


    段朝泠没?搭腔,坦言:“那家?店的装裱周期不算短。当时你们回国以后?,她应该再三嘱咐过你,记得按时联系人去拿。”


    章暮也吐出一口烟雾,没?说话。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东西还闲置在那儿。”


    章暮也突然笑了声,“想说什么。”


    段朝泠淡淡道:“她生病那段时间只托你办过两件事——取画像和务必照顾好宋槐。到头来,你一件都?没?做到。”


    “要是没?记错,这第?二?件事可是托我们俩一起办的。说到底,你我算是共犯。你把那小姑娘接回来养着,不是自责是什么?”章暮也笑了笑,看似不经意地提及,“我们三人曾在这间画室朝夕相处过一年多?,我自认为?比楚宁还要解你。朝泠,抛开楚宁不谈,你我本质上才是一类人。”


    段朝泠视线拂过他,眼底沾了清霜一样的凉意,语调异常平静:“退一万步讲,至少我没?一错再错。反倒是作为?丈夫的你,明知她亲缘一向浅薄,还眼睁睁看着跟她血脉相连的宋槐漂泊在外多?年。”


    听他提到这件事,章暮也收敛笑意,默默良久才开口:“我当年的确答应楚宁要把小姑娘接回家?,结果?却食言了。我知道,即便这些年你表面不说什么,内心也一直在怪我。”


    段朝泠没?说怪与不怪,只说:“宋槐被送进福利院的时候左右不过八岁。”


    章暮也没?吭声,拿起桌上的白色烟盒,指腹不断摩挲盒身表面印着的鸢尾花,额前几缕长发自然垂落,遮住了面部表情。


    外面雨势渐涨,红木桌旁边的推拉窗开了条缝隙,雨水潲进来,搁在窗台上的画材被打湿。


    他没?去管,重新点了支烟,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她第?一次教我们抽烟是什么时候。”


    这话明显有转移话题的逃避意味。


    没?等段朝泠回答,章暮也自顾自喃道:“我倒记得好像也是个雨天……”


    回忆如昨。


    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


    章暮也高?中没?读完就?来了北城,拜了个名不见经传的画手做师父,随他生活了将近十年,跟着学到了不少东西。


    后?来师父因?病去世,他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给?父母置办完新房,离开家?,用为?数不多?的存款在北城租了套老破小,开了间勉强能?维持生计的画室。


    他并非正经美院毕业,好在还算有些才华,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而立之?年办了两场画展,个人招牌逐渐鹊起,慕名而来的学生自是不少。


    周楚宁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她算是他众多?学生中天赋最差的那个,但他还是愿意教她,待她更是比待任何?人都?要有耐心。


    那时候周楚宁不过才十九岁,在音乐学院读完大半个学期,中途任性辍学,一个人在外闯荡。她浑身裹满了刺,性格叛逆,既不在乎世俗,又不喜欢受人约束。


    他觉得她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也因?此对她极是特别?。


    周楚宁租的房子到期后?,拖着行李箱住进了画室的单间,日复一日,一晃住了四年。


    章暮也至今还记得,在她住进来的第?五年,春寒料峭的季节,刚下过一场冻雨,她带回来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穿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个子很高?,皮肤接近羸弱的素白,冷眉冷眼,几乎很少讲话。


    周楚宁简单介绍了情况,和章暮也商量完,将人安顿在了画室的另一个单间。


    自此,三人开始相依为?伴。


    周楚宁很喜欢像弟弟一样存在着的段朝泠,在他面前尽量收起乖张的性子,于他亦师亦友,教给?他很多?过来人的经验。


    遭遇类似的两个人总是更容易共情。


    有次两人趁章暮也上课的时候偷溜到天台。


    周楚宁坐在台阶上吞云吐雾,叫段朝泠帮忙放风——章暮也之?前严令禁止过,不许她再抽烟。


    她明面答应,顺着他的意思?来,实际背地里?阳奉阴违。


    没?过多?久,天气发阴,下了场骤雨。


    周楚宁将烟头丢进花盆里?,正要回去,跟迎面过来的章暮也撞了个正着。


    章暮也看着他们俩,难得没?说什么,夺过盒烟,故意逗她:就?这么好抽?


    周楚宁耸耸肩,试图引诱他: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章暮也挑眉,没?由来地笑了两声。


    他这人向来没?什么道德感,早些年间跟着师父,能?做的出格事基本都?做了个遍,唯独没?学着师父抽烟。他讨厌烟味,反而更迷恋酗酒带来的醉生梦死的麻木感。


    雨还在下,周楚宁拉着他们走到能?躲雨的空地,分别?给?两人分了支烟。


    那天具体聊了些什么,章暮也已经彻底忘了,但依然记得当时周楚宁咬着滤嘴的样子,黑发、红唇,介于青涩和醇熟之?间,有种恰到好处的媚态。


    他想,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的她。


    现如今时过境迁,章暮也不得不承认,比起爱周楚宁,他其实更爱自己。


    他对周楚宁的爱可能?不足以让他做到爱屋及乌。


    一根烟彻底燃烬。


    章暮也回忆完,无声笑了笑,“其实这烟抽着没?什么劲儿,这么多?年一直没?换,不过是因?为?习惯了这个味道。我习惯性地怀念她,至于你,怀念的不过是那段时光。”


    段朝泠不置可否,没?理会他的怅然,更不打算和他一起追忆往昔,在离开前丢下一句:“东西已经给?你送过来了,我以后?不会再来。各自珍重。”


    章暮也看着他的背影,苦口婆心地说:“别?再拘泥于过去。这话我和楚宁都?曾跟你讲过,如今我还想再跟你讲一遍。”


    段朝泠停住脚步,却没?回头。


    “当年在加州的时候,临回国前我送你一幅画,楚宁送你一本《等待戈多?》,我们的意图很明显,不过是想劝你忘掉和家?人之?间的不愉快,回国和他们好好相处。”章暮也说,“至于这次,今时不同往日,事情因?我而起,我没?资格再劝你什么了,但还是希望你能?向前看。”


    “与其劝人,不如好好规劝自己。”


    章暮也不以为?然,“她都?已经不在了,我也不过是苟活,劝自己又有什么用。”


    话题仓促结束。


    临行前,段朝泠说:“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和你本质上并非一类人。”


    章暮也顿了下,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声,“可能?吧。”


    “如果?换作是我,但凡答应过她的事一定会做到,即便做不到,也不会用说谎来欲盖弥彰,更不会对当事人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毫无愧疚可言。”段朝泠平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到底,你比我想得还要自私。”-


    从画室出来,雨还没?停。


    段朝泠淋雨前行,穿过旧巷口,驱车回到住处,在玄关换完室内拖,往里?面走。


    宋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ipad,在查和报考有关的注意事项。


    瞧见段朝泠进来,怔了下,迅速切掉了屏幕上显示的页面。


    段朝泠脱掉沾了雨水的外套,坐到她对面,轻捏发疼的眉心,随口问一句:“在看什么。”


    宋槐答说:“已经开始报考了,我在想报哪所学校。”


    “以你的分数,报北城的哪所学校都?不成问题,重点无外乎在专业的选择上。”


    “我知道,我会仔细斟酌好再做决定。”


    简单聊了两句,宋槐寻了个由头回房间了。


    客厅只剩下段朝泠一个人。


    自从回到北城,一切看似回到正轨,实际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透明薄膜,相处起来自是不尴不尬。


    段朝泠不是没?察觉出宋槐对他似有若无的疏离,不由想起了前不久在加州,她抽烟被他看到那次。


    他当时的确想到了周楚宁,顺带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周楚宁和章暮也于段朝泠而言,既是领路人,又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有一点章暮也说得没?错,他的确怀念在画室的那段时光——那是他十几年中难得放松的一段时间。


    从画室离开那日,周楚宁删光了他的联系方式,对他说:我们都?知道你该处于什么样的世界里?,要走的路方向不同,就?此别?过,以后?好好生活。


    段朝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同他们断了联系,专心忙于学业。


    时隔两年,在加州意外偶遇,三人这才恢复联络。


    来加州旅游是章暮也提议,目的是为?了给?她过生日,同时暗中筹备表白事宜。


    印象中,周楚宁一直喜欢章暮也,两人明里?暗里?暧昧了很多?年,时至今日终于走到了一起。


    作为?共友,段朝泠对这段感情不作任何?评价,不代表就?真的赞成——很多?事不过是当局者迷,他们之?间并不对等,大多?时候都?是周楚宁在付出,类似于飞蛾扑火。


    对于盲目执着的感情观,他很难做到苟同。


    在加州待了两个月,周楚宁过完生日,和章暮也回国。


    没?过多?久,传来他们分手的消息。


    除夕前几天,段朝泠思?虑再三,终于决定试着坦然面对父子间的隔阂,回北城过年。


    年后?,他同周楚宁见了一面,得知她突然怀孕,便带她去了趟苏城,寻祝老爷子面诊。为?保周楚宁的名声,谎称她是自己的女朋友。


    没?过多?久,怀孕一事被章暮也知晓,两人和好,迅速领了证。谁都?没?有办婚礼的意愿,索性选了个黄道吉日,邀请关系亲近的十几二?十好友一同吃了顿饭。


    隔月,周楚宁身体状况极差,意外流产,调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有所好转。


    周楚言夫妻于十月因?交通事故双双离世,章暮也最先知道消息,考虑到她的精神状态,没?如实相告,准备先瞒一段时间再说,便托段朝泠去参加葬礼,自己则守在她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纸包不住火,周楚宁最终得知实情,两周后?突发心源性疾病被送进医院,意识涣散之?际,托章暮也照顾好宋槐,对段朝泠说:我不在了以后?,尽量多?帮帮他们。


    住了一段时间院,最终因?抢救无效被宣告死亡。


    整理周楚宁的遗物时,段朝泠当着章暮也的面拿走了她常用的打火机,其余的没?动任何?。


    年初,段朝泠准备赶回加州着手毕业设计的收尾工作。


    原打算在临走前和章暮也一起去将借住在亲戚家?的宋槐接到画室,因?学校临时有事,只得提前买了机票,动身赶往那边。


    章暮也送他到机场,叫他安心,说自己会将这事置办妥当。


    中途打电话问过一次,章暮也没?接,发来一条信息:已将人接回。勿念。


    段朝泠也就?放下心来,全身心投入到忙碌中。


    往后?的几年时间里?,创业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和章暮也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起初第?一年他问过宋槐的近况,章暮也说,北城对小姑娘来说有很多?糟糕的回忆,索性将人送往国外寄宿读书,声称最近几年都?不会回来。


    直到第?五年,周楚宁生日这天,章暮也醉酒意外道出实情,段朝泠才得知,当年宋槐从亲戚家?离开以后?直接被送去了福利院。


    和章暮也分开,找谈景连夜寻人。


    无关周楚宁当年的嘱托,也无关章暮也不负责任的欺瞒,只单纯对宋槐而言,他对她有绝对的愧疚,之?后?做的种种皆是为?了弥补她这些年所受的伤害。


    时至今日,宋槐在商场说的话,以及她拿着烟的样子,叫他产生一种恍惚感,和印象里?周楚宁的言行举止渐渐重合。


    原本性格并不相似的两个人,在某些方面竟能?做到一样的固执。


    宋槐越来越像周楚宁。


    可他并不希望宋槐和她相像,以至于最后?步入她的后?尘。


    如果?能?改变现状,段朝泠不介意矫枉过正。


    为?宋槐,也为?他的私心。


    第26章


    26/我只喜欢你-


    宋槐在截止期的前一天填报完了志愿。


    下午,换了身衣服,化好妆,从家里出发,带着机器人打车去了段朝泠的公司。


    正赶上周末,公司人不算多,寥寥几人在加班,各司其?职。


    宋槐穿过正厅,原打算直奔段朝泠的办公室,路过会议室,听见里面有人讲话。


    透过玻璃门的缝隙,发现段朝泠在?座位上坐着,周围坐满了人。


    他背对?着她,没发现她的存在?,反倒是对?面的Antoine含笑朝她摆了摆手。


    会议室将近二十人,除了段朝泠,全部被他的动?作吸引,顺着目光看?向她这边。


    宋槐不由有些尴尬,扯唇冲他们笑了笑。


    经?Antoine提醒,段朝泠掀起眼皮,偏头看?了她一眼。


    一番对?视,宋槐突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滞在?原地?短暂踌躇。


    紧跟着,她看?见他站起身,同?Antoine简单交流两句,拿起桌上的手机,径自走了出来。


    段朝泠阖上玻璃门,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宋槐举起机器人,在?他面前晃了晃,“它最近响应有些延迟。我前段时间问过Antoine叔叔,他说?驱动?可能需要定期优化一下,叫我有空的时候带到公司给他瞧瞧。”


    “没必要特意去问旁人,这问题我就能解决。”


    “之前正好在?外面碰到他了,就顺嘴问了一句。”宋槐说?,“不过……我今天过来,不止是为了送机器人。”


    段朝泠不准备言语,耐心?等她把?话讲完。


    她看?着他,认真说?一句:“我想见你。”


    有个重要项目的新品尚在?研发阶段,为缩短通勤时间,段朝泠叫人把?公司附近的一套闲置公寓打?扫出来,在?那边住了几日。


    他们已经?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这表达再浅显不过。


    她说?得坦然,直白凝视他,视线没有一丝一毫闪躲,眼里泛着澄净的清灵。


    时隔多日,两人之间的僵持局面因这句话有隐隐破冰的趋势。


    段朝泠盯着她看?了会,敛回目光,从她手里拿过机器人,“走吧,先去办公室。”


    宋槐没动?身,疑惑问:“你不去开?会了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会。陪你要紧。”


    宋槐晃了晃神,抬腿,跟上他的脚步。


    段朝泠先一步进门,把?机器人放到桌面,打?开?电脑,连接数据线,“先坐那儿待会。”


    宋槐将托特包放到沙发上,没过去坐,径直走到他旁边,看?他调节驱动?。


    中途,机器人自动?开?机,眼睛闪烁两下,主动?喊了两声“槐槐”。


    宋槐看?了眼电脑屏幕,其?中一行代码加了单引号,运行指令中输入了两个汉字。


    他在?用她的名字给机器人做测试。


    五分钟后,段朝泠关掉驱动?软件,“可以了。”


    等他拔掉数据线,宋槐凑到机器人面前,随便挑了个常用功能试了下,感叹道:“感觉比以前丝滑好多。”


    “设置了新参数,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问题了。”


    宋槐弯下腰身,抚摸机器人的脑袋,笑说?:“orange,跟段叔叔说?谢谢。”


    机器人立马理解了她的话,机械地?扭转脸部,面对?段朝泠,朗声说?了句“谢谢”,眼睛比刚才?还要亮,明显有讨好的意思。


    段朝泠没去看?机器人,目光锁住她,“什么时候起的名字。”


    “前些日子。”宋槐解释说?,“之前一直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有天早晨突然就有了灵感。”


    段朝泠眯了眯眼,“当初不是说?要和许歧一起商量着取名。”


    想起自己以前好像是讲过这话,宋槐只好寻了个理由圆谎:“我们意见不太统一……所以我就没再同?他商量。”


    她语调掺杂了不自知的生硬,削弱了这话的真实性。


    段朝泠心?里有了数,却没声张。


    短时间内,谁都没有寻新话题的打?算,空调运作声显得几分空旷。


    宋槐将机器人关机,站直身体,没由来地?提及:“今晚有空吗?”


    “怎么了。”


    “我想跟你一起吃个饭。”停顿两秒,她轻声补充,“就我们俩。”


    “我叫助理定餐厅。”


    “……不去餐厅。”


    段朝泠看?她一眼,目光带几分探究。


    “我想去你那儿。家里有何阿姨在?,不是很方便。”


    他没问她不方便的原因,而是问:“想吃什么。”


    宋槐想了想,笑说?:“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或者?我来做——我最近跟着短视频学了好多做菜的技巧,只是目前还没实战过,不知道做出来会是什么样。”


    没在?办公室待太久,两人乘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直奔附近一家进口超市。


    这个点并非下班高峰期,但人流量也不少,进口倒还算畅通,出口的位置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队。


    取完推车,他们并肩朝生鲜区走。


    路过零食区,段朝泠问她:“要吃什么吗?”


    宋槐摇头说?不要,拉着他去了隔壁酒水区,选了瓶基酒,又拿了两瓶果饮,打?算晚点回去调酒喝。


    段朝泠睨她,“也是跟短视频学的?”


    “这个不是。之前去咖啡厅帮忙,钟涵阿姨教我的。”


    “你酒量一般,尽量少碰这些东西。”


    “我明白的……只是今晚和你在?一起,我想喝一点儿。”


    宋槐其?实还想说?些什么,话没来得及讲出口,肩膀突然被他揽了过去。


    有人推着推车跟她擦肩而过,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对?方衣服的纹路走向,但凡再近一厘米恐怕都会撞到。


    段朝泠拥着她,往旁边挪动?半步,松手,将她手里拿着的饮品丢进推车,“走吧。”


    宋槐讷讷应了一声,一时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


    买完食材,宋槐跟段朝泠回到公寓。


    这地?方闲置多年,她从没来过,眼下一瞧难免觉得新鲜——装修风格偏意式,以枪灰色为基底,吊顶做了磁吸轨道,格栅灯洒在?墙面,倒中和了冷调的单薄。


    环视完一圈,宋槐去洗手间洗手。两分钟后,来到厨房,段朝泠已经?开?始着手备菜。


    她提出要帮忙,他说?不用,用眼神示意她去客厅等。


    想着干等无聊,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她从酒柜里翻出两个威士忌杯,冲水洗净,又去拿了个托盘、果饮和冰桶,把?东西放到上面,端着托盘去了岛台那里。


    靠墙的位置立了台留声机,樱桃木板材,边框镶了金属围边,看?上去很有上了年代的复古质感。


    宋槐走过去,自顾自研究了会,用手机连上蓝牙,随便放了首抒情的英文歌,拉开?岛台旁边的椅子,就坐。


    浪漫氛围容易造成一种?过分空洞的假象,将人的情绪无限放大。


    她这会实在?提不出力气再去伪装开?心?,抿住唇,呆坐在?位置上,思绪不断放空。


    两首歌的功夫,调整好自己,拧开?酒瓶的盖子,按照之前钟涵教给她的步骤开?始调酒。


    过了会,段朝泠备好餐具,将芝士冷盘座到岛台上,在?她对?面落座。


    周围只开?了盏幽黄色的落地?灯,地?面隐隐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宋槐看?着他,无端感慨一句:“我以前从没想过,在?未来的某天还能跟你一起面对?面喝酒。”


    “时间还长。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宋槐干涩笑了下,低头,紧盯着杯里的酒液。


    贴在?杯壁的指腹微微泛白。


    饭吃到一半,段朝泠问:“报完志愿了?”


    “……嗯。”


    “报的北城哪所学校。”


    宋槐没说?话。


    前阵子陈静如整理出全国排名靠前的大学,从中晒出最适合她的几所,校区都在?北城。


    家里人自是希望她能留在?本地?上学,这样也能时常回来,不至于聚少离多。


    宋槐原本的意愿也是如此。


    只是最近,有些事横在?中间,叫她彻底改了主意,瞒着所有人报了别的城市的大学。


    片刻,宋槐终于开?口,声音飘忽,像一根鸿毛,“学校不在?北城。”


    段朝泠似乎不觉意外,平声说?:“这就是你今天想单独和我说?的话。”


    宋槐将杯里的酒饮尽,辛辣的液体涌入喉咙,呛得她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这酒度数太高,明明在?喝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到头来还是起不到任何宽慰的作用。


    不适合她的终究不适合,强求也无用。


    宋槐平顺好呼吸,对?他说?:“不是,我有别的话要说?。”


    “什么话。”


    宋槐稍微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轻喊他一声:“段朝泠。”


    段朝泠看?着她咳得泛红的脸,“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喝醉酒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有很多秘密。”


    段朝泠没作声。


    思绪乱成一锅粥,她已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到最后,仅凭直觉说?:“我其?实没喜欢过许歧。从开?始到现在?,我只喜欢你。”


    第27章


    27/凛与雪-


    酒劲涌上来,宋槐觉得有点头晕,下意识将身体向后靠。


    柔光地砖映出两人的影子渐行渐远。


    她没去观察他的表情,似是不准备听他回应,忍着难受自行往下说:“……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可能在上高中以后,也可能更?早。原本我打算等高中毕业就跟你表白?……因为我觉得,人总要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次。”


    蓝牙卡顿,留声机播放的英文歌适时中断,衬得她声音更?显空乏。


    段朝泠注视她的眼神过分沉静,隔了许久才缓声问:“现在呢,什么打?算。”


    宋槐长呼一口气?,抬眼看他,尽量维持平静:“我感觉现在这样真的好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控制住自?己,不准备再喜欢你了。”


    其实一直都清楚,段朝泠或许比想象得还要了解她,她于他而?言几近透明?,实在很容易被看穿。


    可唯独在喜欢他这件事上,这么多年?过来,她藏匿得极好。


    因为贪恋段朝泠给予的片刻温暖,所以即便他们中间有周楚宁的存在,她还是想默默陪在他身边,以为只要他不明?说,自?己就可以一直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坦白?讲,那句“你太像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彻底打?入了死?牢。


    在这之前,她可以自?欺欺人地继续伪装下去,反复内耗,不断自?我调解、自?我安慰,所有情绪自?行消化。


    现如今,仅剩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再这样任性妄为。


    她只单纯是她自?己,绝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时间流逝得缓慢,足够将思路拉长,形成一条完整的闭环。


    半晌,段朝泠说:“槐槐,无论?怎样,你都没必要走这么远。”


    宋槐摇头,声音放得很轻:“只有离开这里,不再和你见面……我才能尽快忘了你。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这样做也是因为不想再给你添负担。”


    氛围趋近于凝固,空气?凉得好似快要结冰。


    段朝泠开口,分辨不出喜怒的语气?:“已经想好了?”


    “是,已经想好了。”她答得极为笃定?。


    “如果这是你最终的决定?,我尊重你。”


    段朝泠拿起水壶,倒了杯温水,将水杯和提前备好的解酒药推到她面前,又说:“这样也好。离开北城开始新的生活,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宋槐垂了垂眼,一眨不眨地盯住杯口往外延伸的热气?。玻璃杯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水雾覆盖,像一团迷障。


    也许是人的劣根性在作祟。一方面希望决定?能被认可,另一方面又期待对方能驳回她的说辞,告诉她一切并非如她所想。


    头疼得越发厉害,宋槐勉强寻回理智,对他说:“阿姨和陈爷爷他们还不知道我改了志愿。”


    “我会解决这些问题。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去见你想见的人,做你想做的事,其他无需操心。”


    宋槐很轻地“嗯”了一声,“……谢谢。”


    原以为今晚的袒露定?会如履薄冰。


    事实证明?,无论?是段朝泠的反应,还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模式,都比预想中要平静太多。


    她突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形式完美收场。


    宋槐温吞地喝了口水,试图将口腔里泛着的酒精苦味压下去。


    等喝完水,她跟他商量:“……我今晚能住在这儿吗?这个样子?回去,满身酒味,何阿姨看到会担心。”


    “主?卧隔壁有空房间。”


    宋槐站起身,没去碰那粒解酒药,“我吃完了,先回房休息了。段……叔叔,晚安。”


    段朝泠目光微沉,“嗯。”


    酒精太容易麻痹人的神经,四肢变得僵硬,几乎快要不听使唤。


    宋槐扶住桌沿,稳了稳身体,不想被他瞧出异样,强撑着仅存的意识,挪动脚步,朝客卧方向走去。


    客卧的门没被阖上,虚掩着,留了条缝隙,进去的人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关门。


    周遭只剩下段朝泠一个人。


    片刻,一瓶酒被喝掉三分之二,冰桶里的冰块融化成水。


    段朝泠无端生出一种烦闷心理,放下酒杯,倾身去拿烟。


    雾气?向上缭绕,迅速在空中散开。一整支烟抽完,情绪没得到平复,反而?闷得更?厉害。


    客卧猝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段朝泠蹙了下眉,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那边,使力推开房门。


    室内没开灯,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光亮,能看见浴室的门半敞。


    宋槐身上裹着条浴巾,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段朝泠按下灯控开关,走进浴室,将人拦腰抱到床上。


    两?人一同陷进柔软的床面。她浑身湿漉漉的,皮肤表面沾了不少水珠,足以将他的衬衫洇湿。


    许是灯光太刺眼,宋槐不适地嘤咛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视线迟迟没能聚焦。


    他身上冰凉,熟悉的木质香冷调扑进鼻息。喝了酒的缘故,外加刚洗完澡,她体温烫得惊人,双臂牢牢缠住他的脖颈,凭本能降温。


    段朝泠手臂撑在她耳侧,低头看她。


    场景重现,仿佛又回到了在加州的那个晚上。唯一不同的,大?概是眼下的心境比那时还要复杂几分。


    他单手握住她的手腕,想将她的手从身上拿开。


    偏这个时候的她力气?大?得惊人。


    段朝泠空闲的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额头,将她眼角的几缕湿发缠到耳后,低声哄她:“听话,先松开。”


    听到熟悉的嗓音,宋槐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呆滞。


    酒精在作祟,意识模糊,情绪却被放大?,时隔多日积攒出来的委屈于顷刻间迸发。


    她一下子?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流,顺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


    段朝泠松开她的手腕,用指腹拂去她的眼泪,温和开口:“哭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边抽泣边喊他的名?字,“……段朝泠。”


    “嗯。我在。”


    “我之前……总是忍不住去想。”


    “想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就算像她的话,也没关系的吧。”


    恍然明?白?了什么,段朝泠喉结滚了滚,没说话,掌心覆住她的后脑,稍微施力,将人按进怀里。


    宋槐只顾着哽咽,泪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衣领。


    到最后,止住哽咽,嗡着嗓子?断断续续地低喃:“等我离开了,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求你。”


    很长时间过去,宋槐没再说些什么,许是太累,窝在他怀里直接睡了过去。


    呼吸声似有若无,眉头紧紧蹙着。


    段朝泠盯着她看了一会,将人安顿好,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又去拿了条干毛巾,擦净她发尾的水珠。


    一系列做完,没逗留太久,关掉灯,阖上房门,重新回到客厅。


    嘴里发苦,想抽支烟。将白?色烟盒攥在手里,没拆包装,扫了眼这牌子?,突然没了想抽的欲望。


    隔几秒,直接把东西?丢到桌上。


    宋槐说,知道他不会喜欢她。当时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开口澄清。


    这想法转瞬即逝,很快被压了回去。


    她的决定?未尝不是最好的抉择。


    开阔眼界,去结交更?多的人,才会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她年?纪太小,跟着他未必就有好结果,难保以后不会后悔。


    无论?是基于长辈的立场,亦或是私心里的其他,他总该为她作出长远考虑,给她提供更?多的选择空间。


    如果到那时她有了所爱,他亦会祝福-


    八月下旬,宋槐收拾好行李,准备隔天动身去机场。


    她这段时间没回段朝泠的住处,一直住在四合院陪陈静如和两?位老爷子?。


    得知她报了别的城市的大?学?,陈平霖和陈静如表示理解,同时也担心她一个人在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段向松没说什么太重的话,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好几天闷气?。


    吃过午饭,宋槐问余叔要了一把工具铲,将埋在树下的桂花酒挖出来,拎着它们出了院子?。


    这酒原是半年?前酿的,想等明?年?除夕的时候配奶酪和牛肉下酒。知道明?年?没法再回来了,打?算送去北院,给段向松和陈平霖泡枸杞喝。


    段向松这会在午睡,不在堂屋。


    陈平霖坐在屏风内围,正在理棋子?,瞧见宋槐进来,问道:“行李收拾完了吗?”


    宋槐放下桂花酒,在他身旁坐下,笑说:“收拾完了,装了足足三大?箱。”


    “你呀,光任性一次就够我们两?个老头子?受的了。”陈平霖无奈叹了口气?,嘱咐道,“等到了江城那边,万事多加注意,遇到麻烦或者零花钱不够了记得及时联系家里。”


    宋槐笑着应下这话,“好。”


    陈平霖问:“明?儿几点出发?”


    “下午两?点多的飞机,十点左右出发就来得及。”


    “我们到时候一同送你去机场。”


    宋槐没拒绝,应声称好。


    犹豫一霎,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叔叔他明?天也会来送我吗?”


    “方才听你段爷爷提过一嘴,说朝泠前天去海城了,估摸赶不回来。”陈平霖说,“你若是舍不得,改日我叫他飞去江城探望你。”


    宋槐顿了顿,笑说:“没事,不麻烦叔叔了。他工作要紧。”


    第二天中午,到了机场,办完行李托运,宋槐目送他们离开航站楼,瞧着时间还早,没急着过安检,打?算去星巴克买杯喝的。


    路过电梯口,无意间扭头,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高挑背影,穿着打?扮很像段朝泠平时的风格。


    顿住脚步,她定?睛看向电梯斜对面的地库入口,发现那儿早已空无一人。


    缓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乘电梯上楼,直奔星巴克。


    进店,扫码点完单,寻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店里这会没什么人,有工作人员从库房搬来一棵两?米多高的圣诞树,放到前台,手里拎着清洁桶,用毛巾擦拭枝干上粘着的污垢。


    造景用的雪花散在空中,最后轻飘飘地落到地面。


    宋槐托腮瞧着,不由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最开始。


    凛冬,昏茫雪夜,她第一次遇见段朝泠。


    他用车灯帮她照路,问她害不害怕,用极淡的语调出声安慰,叫她早些回去。


    那时候她不过才十五岁。


    如梦初觉。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第28章


    28/再过几个冬天-


    难得休息一天,宋槐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爬起来洗漱,对着异形浴室镜,想起自己昨晚做的那个模糊的梦。


    梦里,时间倒退回了四年前。从北城离开那天,她在机场恍惚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像段朝泠。她朝他冲过去?,想看清他的脸,结果只是徒劳。


    一个虚无的梦延伸不到现实,梦里的失落倒可以精准复刻。


    整整一天,宋槐完全提不起力气,婉拒了薛初琦的午饭邀约,拉上窗帘,窝在家里睡觉。


    再醒来已?经是傍晚。


    躺在床上刷了会?短视频,起床,随便叫一份赛百味外送。等外卖的空隙,听?见密码锁“嘀”一声。


    房门被拉开,薛初琦手里拎着电脑包和过夜用的卸妆套盒,单脚迈过门槛。


    看到来人,宋槐愣了下,“你今晚不是要去?和男朋友约会?吗?”


    薛初琦在玄关换好室内拖,无声叹了口气,边走边说:“说到这个我就冒火……他临时被导师叫去?学校了。我真的服气,这已?经是本周的第三次了。”


    宋槐表示同情:“没办法,我听?说他们?学院的实验室最近缺人,等忙完这阵子估计才能闲下来。”


    “如果早知?道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当初还不如直接跟他一起保研。”


    宋槐笑了笑,安慰说:“人各有志。现在这样其实也还好,起码你们?没异地。”


    薛初琦大喇喇地坐到沙发上,挽住她的胳膊,“槐槐,还好我们?俩能互相陪伴,不然我一个人真的会?孤独死。”


    宋槐和薛初琦同在江城大学,学的是视觉传达设计,于今年六月本科毕业。


    两人是大学室友,毕业以后被同一家展厅设计公司录取。宋槐在设计部做数字展厅设计师,薛初琦在创意部负责平面及多媒体的视觉创意。


    三个月实习期一过,两人在公司附近分别租了套单身公寓,一梯两户的格局,门户间隔不到十米。


    宋槐懒得做饭的时候,基本都会?跑到薛初琦那儿蹭饭,一来一回很方?便;薛初琦偶尔出差,会?托宋槐帮忙照顾自己养的两只银渐层。她们?互相知?道对方?家里的门锁密码。


    在沙发上静坐了会?,骑手打电话过来,说餐食放到楼下外卖柜里了。


    宋槐道了声谢,挂掉电话,将针织开衫披在肩上,正要下楼,被薛初琦拉住。


    “不如我们?出去?吃吧。”薛初琦提议,“附近有家粤菜馆,今天刚好开业,据说还蛮好吃的。”


    想着在家无所事事,不如出去?透口气,宋槐答应下来,回房换了身衣服,和她一同出了门。


    江城沿海,潮气重,昼夜温差极大,不过十月中?下旬,温度直逼北城的寒冬腊月。


    在这边待了四年多,宋槐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气候。


    步行十五分钟,一家粤菜馆近在眼前。


    浮雕实木牌匾的边沿围了红布条,店内装修偏八十年代港风,身临其境有复旧如初的氛围感。


    开业第一天,客流量爆满,见没有空位,宋槐和薛初琦只好随工作人员去?偏厅等位。


    等了将近半小时,收银台斜对面的拐角位置空出一张单桌,勉强能坐下两个人。


    几乎快要饿得前胸贴后背,薛初琦自然不会?计较地方?大小,拉着宋槐坐到位置上。


    点完单没多久,菜肴相继被端上桌。


    饭吃到一半,薛初琦满足了口腹之欲,开始说起正事:“对了槐槐,你听?说了没?”


    宋槐拿起汤匙呡了口汤,“听?说什么?”


    “设计部和创意部有几个被调去?北城总部的任职名额,估计年底会?正式公布下来。”


    听?她提到北城,宋槐微顿,隔一会?才说:“两个部门合在一起有上百号人,大概率轮不到我们?。”


    “也不一定,主要看被调任的组长到时候会?选谁一起。”薛初琦说,“其实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在分部终究不如在总部有前途。”


    宋槐赞同地说:“这倒的确是个好机会?。”


    “我是不太想去?的,毕竟我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都在江城这边。”薛初琦看着她,“槐槐,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争取一下。”


    宋槐打趣道:“刚才是谁说,如果我不在了,一个人可能会?孤独死。”


    薛初琦笑出声,理性同她分析:“我是想着……先不谈事业上的机缘,单论你是北城人,能回去?工作定是件好事。”


    宋槐自然明?白薛初琦的意思。


    事关过往,她终究没明?说,寻了个由?头将话题搪塞过去?。


    吃完饭,两人商量着等会?去?哪逛逛,还没商量出结果,余光注意到有人靠向这边。


    邻桌穿黑色冲锋衣的男生径自站到宋槐面前,直白地问她要微信。


    宋槐礼貌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跟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薛初琦连“啧”两声,“老实交代,本月的第几次了?”


    宋槐耸耸肩,表情几分无奈,“谁没事会?记这个。”


    “你这张脸,我真的是羡慕死,今天没化妆都这么能打。”


    宋槐同薛初琦玩笑了两句,拿起手机,去?前台结账。


    负责收银的工作人员扫了眼电脑屏幕,告诉她这单已?经被买过了。


    以为?是刚才那男生买的,宋槐跟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坚持要把?账结了。


    对方?拗不过她,下意识朝二?楼包厢的位置瞟一眼,等她付完款,将打印出来的发票递了过去?。


    从店里出来,气温又低了两度。


    薛初琦轻抚隆起的胃部,长叹一声:“……好撑啊,好久没吃这么多了。”


    宋槐拢紧外套,笑说:“真有你的,当心消化不良。”


    “没事,我睡觉之前会?吞一片健胃消食片。”


    天气太冷,没了闲逛的心思,两人动?身往回赶。


    路上,薛初琦随口问:“槐槐,北城的冬天是什么样的?也这么冷吗?”


    宋槐思索两秒,答说:“温度差不太多,但气候会?更干燥些。”


    算起来,她已?经好久没呼吸过北城的新鲜空气,也好久没见过段朝泠了。


    不知?道还要再看几场江城的雪、再过几个没有他的冬天-


    年底,人事部正式下达通知?,调任设计部A组组长陈曼于明?年三月到总部就职。


    陈曼是宋槐的直系领导,也是招她进公司的主面试官。自打她进公司,陈曼一路提携、点化,于她有知?遇之恩。


    看到个人调令后,宋槐隐有预感,觉得余下的名额大概率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一周后,陈曼把?她叫到办公室,简单同她说明?了情况。


    陈曼想要带走的,无非是受器重的自己人。


    宋槐心里清楚,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索性欣然答应,趁调职前做好交接工作。


    她刚进公司没几个月,手头项目不多,交接起来相对容易些,空闲时间自是比以往多出不少,便联系好中?介,打算将现在住的这套公寓转租出去?。


    没过几天,薛初琦那边传来调职消息。


    宋槐见她愁眉不展,出声安慰了几句,顺手将她住的公寓一同丢到了中?介那里转租。


    一月底,宋槐处理好江城这边所有事宜,跟陈曼告了假,提前回到北城。


    落地已?经是晚上。


    距离除夕还有不到一周时间,北城各个街道张灯结彩,不乏洋溢年味。


    看着熟悉的环境和陈设,连同她的心境也变得惆怅几分。


    临上飞机前,宋槐特意给?陈平霖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们?自己今晚到家。


    四年没见,老爷子高兴得很,在电话里嘱咐她路上当心,说等她回来会?亲自下厨做平日里她爱吃的菜。


    她笑着说好,故作轻松地挂断电话,坐在位置上,忍了很久才没让自己落泪。


    来机场接她的不是余叔,是跟在段向松身边的助理兼司机,可堪心腹。


    不到一个小时,车子停在四合院门前。宋槐推开车门,迈下车,抬眼便看到站在门口等候的段向松和陈平霖。


    见面第一句话是段向松说的,简短一句:“比走之前瘦了不少。”


    陈平霖忙关切道:“在那边过得可好?”


    宋槐笑说:“挺好的。现在流行骨感美,瘦点儿更好看。”


    段向松轻哼一声,“我倒瞧着以前那样更好些。”


    宋槐扶着两位老爷子进了屋。


    堂屋布局还和四年前一样,基本没什么太大变化,那道屏风换成了素锦缎料,比以往更耐看些。


    红木桌上摆了瓷瓶,里面插了修剪得当的两株红梅,凑近细闻,能闻到淡雅的梅香。


    陈平霖将两盘糕点端到她面前,“快尝尝,厨房那边现做的,还热乎着。”


    宋槐拿起其中?一块,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腔蔓延。


    “如何?还合不合口味。”


    宋槐鼻子一酸,讷讷说:“……好吃的。”


    等她吃完两块糕点,坐在主位上的段向松问道:“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宋槐喝了口温茶,如实回答:“我被调到北城工作了,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里。”


    “你若想工作,何苦去?外面打拼,家里这些产业无一不任你挑选。”


    “不一样的。”宋槐摇了摇头,笑说,“爷爷,我有我自己的追求。”


    时隔多年未见,要聊的自然不少,这个话题结束,很快又跳到了另一个上面。


    不知?不觉将一整盘糕点吃掉了三分之二?。


    过了会?,宋槐问:“对了,阿姨怎么没在家?”


    陈平霖说:“白天去?你叔叔那儿了,说是有事找他——方?才给?她去?了电话,约莫着这会?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宋槐捏着糕点的手微微收紧。原以为?在回来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此时此刻,还是没由?来地生出一种紧张感。


    不知?道待会?能不能见到段朝泠。


    十多分钟后,厨房那边着人来敲门,说食材已?经备好。


    宋槐搀着陈平霖来到后厨,帮忙打下手。


    陈静如在开餐前准时赶回来,身旁没有别人,只携了一股外面的冷气。


    没见到预想中?的人,宋槐莫名松了口气,许是刚才糕点吃得太多,这会?已?经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行吃了不少。


    饭后,陪陈静如在院子里散了会?步,聊了很多近期发生的事。


    叙完旧,没回西?院休息,带着烟盒和在机场便利店买的打火机,想寻个偏僻的地方?抽支烟。


    这些年,她几乎没什么烟瘾,只有心情起伏不定的时候才会?想着拿出来抽一抽。


    比如眼下这个节骨眼。


    偏屋朝北一侧没有路灯照明?,是绝佳位置。


    宋槐走过去?,坐到石凳上,垂眼,按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浅浅吸完一口,突然想起这里是很多年前段朝泠带她放长明?灯的地方?。


    当时除夕夜,他问她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她傻乎乎地跟他说,想叫他的名字。


    还真是有够天真。


    半支烟的功夫,宋槐情绪平复了不少。


    正准备将烟捻灭,还没来得及动?作,抬了抬眼,瞧见斜前方?出现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


    两人之间的间隔不过十余米。她背对着光,段朝泠却站在灯影下。


    她隐约能瞧见他身上穿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过膝中?长款,身形轮廓影影绰绰,有种寂寥的孤孑感。


    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投来的视线。


    大脑有一瞬间空白,耳朵里传来长而?缓的低鸣声。


    宋槐定定看着他朝她走过来,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住脚步。


    指间夹带的烟已?经蓄了长长一截烟灰,被风一吹,在空中?四散开来。


    借着微弱月光,看到烟灰落在他衣领的位置。


    宋槐缓过神,掐掉燃着的烟,走到他面前,踮脚,忙用手拂去?粘在他身上的烟灰。


    没等擦拭干净,听?见段朝泠出声,平静的口吻:“回来了。”


    第29章


    29/一段新感情的可能-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


    落地北城的时候没有要下的?迹象,宋槐原以为也就不会再下。


    谁知不过在外面待了一会,雪花零零散散地飘在空中,要落不落。


    将他衣领位置的?烟灰掸掉,宋槐后退半步,浅浅“嗯”一声,扯出一抹笑,“好久不见。”


    同样是?平静的?口吻,却有勉强维持的?意味。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隔了?会,段朝泠问她:“回来过年么。”


    “不光是?为了?过年。”宋槐微微垂眼,“我被?调到了?总部,以后会留在北城工作。除非必要,应该不会再去江城了?。”


    “公司在哪儿。”


    “城西那边。”


    “到时候把具体地址发给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宋槐顿了?下,疑惑看他。


    “你?在城东住,来回通勤不方便。”段朝泠说,“等?年后我着人在公司附近购置一套房产给你?。”


    宋槐张了?张嘴,想说不用。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段朝泠适时开口:“槐槐,别拒绝我。”


    这声称呼太亲昵,无意间拉进了?距离,逐渐消磨掉横在两人中间的?陌生感。


    宋槐终究没说什么,低头整理两下袖口的?褶皱,自行转移了?话题:“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大学四年,时常跟段向?松和陈平霖视频通话,偶尔会听老爷子?提起段朝泠的?近况。简单概括大抵就是?,事业方面隆隆日上,感情生活无迹可寻——段朝泠鲜少跟家里提及这一层面。


    每每听完,她都不会发表任何看法,自动将他的?消息屏蔽掉,让自己?不去好奇。


    只是?眼下实在不知道该同他寒暄些什么,索性凭直觉问了?一句。


    段朝泠没急着搭腔,不答反问:“你?指哪方面。”


    宋槐险些被?他问住,思索好一会才说:“……哪方面都可以,只要你?想说。”


    “一切顺利。”他没具体指哪方面,笼统回答一句,又说,“你?呢,交男朋友了??”


    说这话时,段朝泠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宋槐。


    似是?刚用过餐的?缘故,她没涂口红,但丝毫不影响妆容的?精致度。穿一件方领针织衫,配奶白色短款收腰棉服,牛仔裤,黑色长筒靴。


    整体穿搭不乏巧妙的?设计感,言谈举止也比以往游刃有余了?不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宋槐莫名有些难捱,低头,躲过他的?注视,含糊其?辞地说:“还没,不过我想应该快了?。”


    段朝泠无可无不可地说:“是?么。”


    突然起一阵风,刺骨的?寒意顺着外套钻进内里。


    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裹紧衣摆的?同时,听见他开口:“陪我去吃些东西。”


    宋槐脱口问:“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吗?”


    “嗯。刚开完会。”


    “我去跟厨房的?人说,让他们帮忙做碗面。”


    “不用。”段朝泠说,“出去吃也一样。”


    耳闻如此,宋槐没拒绝,跟着他走出北院。


    段朝泠的?车停在胡同口。


    矮身?坐进副驾驶座,橡苔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气味过于?熟悉,宋槐不由晃了?晃神。


    她转头看向?段朝泠,见他肩上沾了?不少落雪,一时没想太多,习惯性地翻开储物格,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抬手递给他。


    动作足够丝滑,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直到他接过纸巾,指尖无意划过她的?掌心,冰凉触感使她凝神,这才迟缓地反应过来。


    悬在半空的?左手顺势僵硬几分。


    好在段朝泠没察觉到什么,又或者是?不打?算戳穿,将濡了?雪水的?纸巾丢进车载垃圾桶,调高?副驾温区的?空调温度,启动引擎。


    十分钟左右,车子?停在附近一家中餐厅。


    周围没有空闲车位,段朝泠扫了?眼马路斜对面,对她说:“你?先进去。我过去停车。”


    宋槐点点头,掌住车门,迈下车,径直走进店里,寻了?个僻静位置落座。


    拿出手机,扫码点单。选了?几样段朝泠以前爱吃的?菜,给自己?点一杯常温柳橙汁。


    下完单没两分钟,看见段朝泠被?侍者领进门。


    等?他在对面就坐,宋槐报了?几道菜名,问道:“这些可以吗?”


    “可以。”


    接下来是?无止境的?沉默,四年未曾相处的?陌生感再度席卷而来。


    宋槐最先受不住这种看似风平浪静的?诡异气氛,端起杯子?,喝了?口橙汁,主动开口:“何阿姨和余叔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只是?人上了?年纪,容易落些头疼脑热。”


    “过两天我想去你?那儿看望一下他们……方便吗?”


    段朝泠看她,“有什么不方便。”


    宋槐干涩作出解释,“登门拜访总该提前问一下主人的?意愿,毕竟我已?经搬走很多年了?。”


    段朝泠语气很淡,“你?跟我什么时候分得这么清了?。”


    宋槐捋顺思路,轻声说:“我以前太不懂事了?,做过很多出格的?事,也跟你?说过很多不着调的?话……过去这么多年,我成?长不少,现在已?经明确知道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先不论有些事该不该做。自你?走后,何阿姨定期去你?房间清扫,家里还有很多你?过往留下的?东西。”段朝泠说,“槐槐,那里也是?你?家。”


    他的?话让宋槐觉得有些不解。


    她不相信以段朝泠的?缜密心思瞧不出她的?有意疏离、有意同他表明自己?现如今的?态度和立场,可橄榄枝已?经抛了?出去,他却没有接的?打?算,这让她茫然极了?。


    说到底,她又何曾是?他的?对手。


    以前不是?,以后也未必会是?。


    段朝泠食欲向?来不是?很旺盛,深夜更是?如此,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


    结完账,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餐厅,重新回到车里。


    他没急着送她回去,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把烟衔在嘴里,背风点燃。


    桔色光点在昏暗车厢里忽明忽灭。


    宋槐闻到烟味,喉咙有点发涩,不自觉地摸了?摸外套口袋,只摸到了?手机,这才想起自己?那盒烟被?不小心落在了?石凳上。


    她转头看他,“能给我一支吗?”


    段朝泠瞥她一眼,递给她烟盒跟打?火机。


    宋槐接过来,拿在手里,低头瞧一眼,发现这烟不是?他惯常抽的?牌子?,换成?了?劲道更强的?男士烟。她只在机场免税店见过这牌子?。


    紧跟着又发现打?火机也换了?新的?,样式并非之前那款。


    一时没想太多,宋槐就着跳跃的?火苗点了?一支,只放进嘴里抽了?一口就没再碰它。


    这烟味道辣得不行,实在不适合她。


    隔白茫茫的?烟雾,段朝泠眯眼瞧她。


    几乎齐腰的?黑色长发散在肩后,有几缕顺着衣领钻进去,遮住了?锁骨处的?净白皮肤。


    身?体微微向?后靠,手臂随意搭在窗框上,抽烟的?动作既生涩又熟稔,整个人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媚态。


    这样的?她不是?没有前些年的?影子?,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很多新变化。


    宋槐原本正对着窗外的?霓虹夜景出神,觉得有些冷,关上车窗,转过头,对上他探究的?眼神。


    没容她闪躲,也没给她缓冲的?机会,段朝泠问:“这几年都认识了?什么人。”


    宋槐想了?想,答道:“很多,形形色色……有毕业以后还在联系的?,也有不少形同陌路的?。”


    “身?边人有来有往才是?常态。”


    宋槐忽然问:“那你?呢。”


    “我什么。”


    “这几年就没结交新朋友吗?”停顿两秒,她忍不住补充,“或者……拥有一段新感情的?可能。”


    “到我这个年纪,不论朋友,只论人脉和资源。”


    他没对她的?后半句话作出回应,又似乎觉得没有回应的?必要。


    寻常闲聊而已?,宋槐自然不会追问,整理好思绪,将手里的?烟头扔进烟灰缸,笑说:“有些累了?,送我回去吧。”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段朝泠将车停在四合院门口,顺带解锁了?车门。


    宋槐握住把手,在下车前回头看他,“我回去了?,晚安。”


    段朝泠及时叫住她,“过两日我来接你?。”


    “没事,你?如果忙的?话,我自己?打?车过去也行的?。”


    “这点儿时间还不至于?抽不出来。”他看着她,“到时等?我电话。”


    “……好。”


    从车上下来,宋槐不作停留地进了?门,直到进入抄手游廊才停住脚步。


    四下无人,路灯映出盈盈的?光。


    方才在他面前维持着的?故作平静于?顷刻间烟消云散。


    当?初决定去江城,无非是?因为始终明白一点——她跟段朝泠之间,抛开单方面的?感情纠葛,还有所谓的?“亲人”关系,只要她人在北城,就一定会见到他。


    她意志力着实薄弱,越是?这样,越是?忘不了?他,所以孤注一掷地在外待了?四年,一直没回来。


    现如今,不过才见了?他一面,就已?经隐隐生出一种苟延残喘的?感觉,像是?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做到真正释怀。


    宋槐吸进一口凉气,不打?算再去细想,径直拐到北院,取回了?遗落在那儿的?烟盒跟打?火机。


    回到西院,在浴室泡了?个澡,纾解舟车劳顿的?疲惫。


    躺在床上,打?开微信,查看最新的?未读消息。


    几个小时没看手机,对话框多了?一整排数字不一的?红点。


    宋槐挨个点开,逐一回复完,正准备切掉微信后台,突然看见段朝泠的?头像跳了?出来。


    他发来一条消息,简洁一句:睡了?么。


    宋槐顿了?顿,打?开和他的?聊天框。


    他们已?经好久没聊过天,上面的?对话内容还停留在四年前。


    那次喝醉酒,她后来不是?不记得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大概是?别再联系之类的?话。


    他也就应了?她的?请求,遵守承诺至今。


    犹豫一霎,宋槐指腹敲击键盘,回复:还没。


    段朝泠:有件事忘了?说。


    没等?她回复,聊天框多了?条新消息——


    段朝泠:没有新感情的?可能。晚安。


    第30章


    30/灼烧-


    翌日,宋槐去赴了毛佳夷的约。


    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多以前,毛佳夷随团队来江城出?差,找她匆忙吃了顿饭,彼此简单聊了几句近况,其余时间基本都靠微信联系。


    两人平时都忙,聊天不算频繁,但不至于就此生疏。


    见面地点约在了钟涵的咖啡厅。


    宋槐赶到时,毛佳夷刚到不久,顺便点好了两杯热饮。


    瞧见她走过来,毛佳夷含笑揶揄道:“大忙人,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宋槐将手里?拎着的包放到座位上,笑说?:“彼此彼此。”


    “什么?时候回?北城的?”


    “昨天回?来的。”


    “好家伙,回?来第二天就约我见面,可见我在你心里?的重要性。”


    宋槐直接笑出?声。


    简单寒暄完,毛佳夷说?:“我猜许歧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对了,他应该知?道你回?北城了吧?”


    “前阵子就知?道了,只是他最近在陪家人住院,我就没告诉他具体哪天回?来。”


    “这样也好,家里?事要紧。”毛佳夷说?,“反正你人在北城,早晚都能?见到,也不急这一时。”


    “是啊。”


    难得见面,两人自是有很多话要聊。


    中途毛佳夷接了通电话,等对面挂断,满脸歉意?地看她,“不好意?思啊槐槐,年前太忙了,有不少工作要收尾。”


    宋槐表示理解,“没关系,你先处理重要的事。”


    毛佳夷拉开电脑包拉链,拿出?笔记本,边开机边吐槽:“我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跨境电商这一行,越到节假日越没有闲暇时间,简直叫人头昏脑涨。”


    宋槐笑说?:“忙点儿倒是次要,工作还是喜欢最要紧,不然很难保持热情。”


    “倒也是。”毛佳夷跟着笑,“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谁愿意?每天忙得像狗一样。”


    趁毛佳夷回?邮件的空隙,宋槐托腮看向窗外。


    昨夜下了场不间断的雪,今早骤然降温,枝干凝霜,裹了层薄薄的雾凇。


    印象里?,北城已经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思绪正飘忽,听见毛佳夷长叹一声。


    宋槐转头看她,“怎么?了?”


    “我最近不是在做国际零售商的渠道布局嘛,跟我对接的是个法国人,喜欢用口语化的遣词造句回?我邮件。我每次用翻译软件都不太行,译成中文就乱七八糟的……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宋槐说?:“给我看看。”


    毛佳夷将信将疑,把电脑屏幕面向她。


    宋槐大致瞧了一遍,去前台问?钟涵要了纸笔,结合电子辞典,将译句写下来。


    毛佳夷凑近,盯着纸面看了会,感叹出?声:“这样一看通顺多了——槐槐,你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上高中那会儿为?了读懂一本书,自学了一段时间,听过很多节网课。不过当时没学完,算是个半吊子,太复杂的句式照样看不懂。”


    “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个会中途放弃的人。”毛佳夷感应到了八卦的味道,笑说?,“老实交代,是不是跟你当时喜欢的那个人有关?”


    “……嗯。”宋槐大方承认,“那时候太傻,以为?和他看同一本书就能?多了解他一些。耐着性子勉强读完了半本,后来发现事与愿违,就没继续读了,也没再去学这门语言。”


    仿佛感受到了自己?从?前的处境,毛佳夷表情几分怅然,“谁年少的时候没暗恋过一个人呢,爱而不得才是常态。”


    宋槐笑了笑,没说?话-


    见完毛佳夷第二天,宋槐在傍晚收到段朝泠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的一句:半小时后来接你。


    她隔一会才回?了个“ok”。


    这个点过去,务必会留宿在他那儿。


    宋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带些过夜用的洗护用品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又往包里?装了一套睡衣,外加一大一小两个化妆包。容量足够大的托特包被?撑得满满当当。


    穿戴整齐,等了五六分钟,见时间差不多了,径自出?了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段朝泠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不知?道候了多久。


    后座车门被?打开,宋槐顺势坐进去,瞧见司机换成了她从?没见过的一个年轻男人。


    对方稍微侧过身,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宋槐回?以一笑,关上车门,将包放在座位中间。


    身旁的段朝泠淡淡瞥来一眼,“带这么?多东西?”


    明明是寻常一句问?话,莫名让她有种被?抓现行的窘迫感。


    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应,索性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


    段朝泠似乎没有继续说?些什么?的意?愿,将身体向后靠,阖目假寐。


    宋槐额头抵着车窗,一呼一吸在玻璃表面形成浅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原样。


    二十?分钟左右,车子拐进一条新街道。


    宋槐回?过神,瞧了眼路标,对司机说?:“麻烦在前面那条路口停一下,我去取些东西。”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段朝泠,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说?:“好的。”


    段朝泠缓缓睁眼,问?她:“要去拿什么?。”


    “前面有家老字号陶瓷馆。”宋槐出?声解释,“我想着何阿姨和余叔平日里?爱喝茶,所以前些日子托朋友在这家店定制了两套茶具,打算回?来的时候送给他们。”


    正说?着话,那家门店出?现在视野范围内——黑檀木匾额,白底楷体作题字,墙根种植了一整排白梅,跟周围其?他家商业店铺比,有很明显的不同之处。


    宋槐扣住把手,正要下车,左手手腕突然被?他攥住,力度不轻不重。


    腕间皮肤像被?灼了一下,她下意?识转过头,同他四目相对,目光融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


    段朝泠松开她,徐缓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没事……不用麻烦了,我很快的。”


    “陪你。”不容商榷的温和口吻。


    两人穿过人行横道,进到店里?。店铺面积不大,以简古风为?主,很有天马行空的设计感。


    宋槐跟前台说?明情况,被?领到休息区。上完茶水,工作人员让他们稍等片刻,转身进了隔壁储藏室,从?里?面拿出?两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宋槐打开其?中一盒,自觉成色还不错,拿给段朝泠看,“怎么?样?”


    段朝泠大致看一眼,“仿宋汝窑?”


    “你懂这个?”宋槐显然有些惊讶,又说?,“这是玛瑙入釉的汝瓷,当时店主推荐的,我觉得很适合余叔,就直接敲定了这套。”


    “去年去瓷都考察过项目。”


    “原来是这样。”


    段朝泠说?:“那套也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就走吧。”


    宋槐说?“好”,打开另一套,没瞧出?任何瑕疵,便整理好包装用的刺绣茶巾,合上盖子,叫来工作人员结尾款。


    在她打开收款码前一秒,段朝泠已经将卡递了过去。


    宋槐适时开口:“其?实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的,这两套还不至于负担不起。”


    “礼物是你准备的,心意?算我们俩的。”


    “我们俩”。


    宋槐呼吸微不可察地凝滞一下,没再说?什么?。


    到达目的地刚好是晚饭时间。


    何阿姨正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忙探头过来,笑说?:“槐槐来了。”


    余叔背对着站在洗菜区,听见何阿姨的话,忙擦净双手,端起提前备好的水果和点心招呼她。


    宋槐陪着他们聊了会天,自顾自讲了很多大学期间发生?的趣事。


    何阿姨全程笑呵呵的,边切菜边回?应她的话。


    说?话时,她余光偶尔会落在不远处的段朝泠身上。


    他靠坐在沙发上,黑色衬衫的纽扣被?解开两颗,面色无澜,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像在回?复什么?人的消息。


    何阿姨问?她:“学校里?有没有中意?你的男生??”


    宋槐思索两秒,说?:“有倒是有,但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也到了该谈朋友的年纪了。”何阿姨笑说?,“千万别?像你叔叔一样,过了而立之年还没成家的打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看在眼里?,无论怎么?劝都劝不动。”


    “我明白的。”宋槐笑说?,“如?果有男朋友了,到时候一定会带回?来给您瞧瞧。”


    今晚的开餐时间比平日晚了些,因食材较为?繁琐,耗时又费力。


    一顿饭吃得和谐极了,何阿姨和余叔轮流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


    饭后,帮忙收拾完碗筷,宋槐从?包里?翻出?一片健胃消食片,穿上外套和鞋子,独自去了后院,想去瞧瞧那棵刺槐树如?今长成什么?样了。


    后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扎了个蔬菜暖棚。透过模糊的塑料膜,能?瞧见地面长出?了不少青菜,还有一小块地种了草莓。


    零下近二十?度的天气,外面冷得好似快要呵气结霜。


    宋槐快步穿过暖棚旁边的石子路,走到刺槐树旁边,仰头观察树干表面的纹路。


    六年时间,已经长成了盘口粗的大树,主干高达六到七米,纹路更是清奇。


    正要凑近细瞧,听见一阵脚步声,宋槐站直身体,望向声源处。


    段朝泠走到她旁边,平声说?:“有什么?好看的,在外面待了这么?久。”


    宋槐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除了这儿,你还会去哪里?。”


    倒也是。宋槐不说?话了。


    在原地静静站了会,宋槐问?:“它开过花吗?”


    “开过两次。”


    “是什么?样的。”


    “圆锥形的一串白花。去年花期有两个多月,整个院子都是落花。”


    “我好像能?想象得到,感觉画面应该还挺美的。”


    段朝泠说?:“余叔觉得浪费,晒了一部分干花作药材。”


    宋槐眼睛亮了一下,问?道:“还在吗?”


    “还在。”


    “我走的时候想拿点儿,当个纪念。”


    段朝泠垂眼看她,“纪念什么?。”


    宋槐微愣,一时语塞,好一会才作出?中规中矩的回?答:“它是我的生?日礼物,对我来说?有重要意?义。就像之前过生?日,阿姨送我的那盆木槿花,许歧送我的手链……意?义都是一样的。”


    裹在树枝上的雪被?风一吹,成絮状落在她脚边。


    宋槐低着头,脚踩上去,能?清晰听见雪被?碾碎的“嘎吱”声,打破了围绕在两人中间的沉寂氛围。


    段朝泠无端轻笑一声,却没说?什么?。


    短暂无言。宋槐觉得有些冷,吸了吸鼻子,将手揣进外套口袋,想提议说?回?去。


    他比她先一步开口:“走吧。一起回?去。”


    石子路狭窄,容不下两个人同时通过。


    宋槐走在最前面,可以准确感知?到和他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包裹住她,以一种叫人无处可逃的形式。


    回?到屋里?,极端的冷暖温差使她的脸颊泛起细微的绯色。


    宋槐脱掉外套,用手背试探脸上的温度,直觉烫得惊人,抬手扇动两下脸部周围的空气,试图用这种方法降温。


    何阿姨和余叔这会不在,已经回?楼上休息去了。


    段朝泠拿过她手里?的外套,将衣服丢到沙发上,“跟我来。”


    他拉着她来到开放式厨房,从?储物格里?找出?一条干净毛巾,拧开水龙头,调到热档,接水。做完这些,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宋槐犹豫几秒,照做,向前一步,走到他面前。


    沾了水的毛巾被?敷在脸上,触感温热。


    宋槐睫毛颤了颤,听见他低声说?:“在外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我其?实没这么?娇贵,缓一会儿就好了。”她说?,“江城那边湿冷,更容易冻伤,比起北城的气候,大概就是大巫见小巫。”


    “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


    她不明白他口中的“知?道”是指她刚才讲的前后哪一句话。


    宋槐放慢呼吸,想睁开眼睛看他,刚要抬头,后脑被?他用掌心固定住。


    段朝泠说?:“乖点儿,还得再敷几分钟。”


    他嗓音低沉,语调不乏宠与哄的意?味,好像回?到了最开始,他们之间相处最融洽的那两年。


    她当时没有那么?多多愁善感的小心思,只当他是敬重的叔叔、无话不谈的朋友。


    毛巾表面冒出?的热气渗到皮肤,有黏腻的潮湿感,连同她的心境也变得粘稠。


    过了几分钟,宋槐重见光明,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看着他将毛巾放到台面,随手理了下挽起的衬衫袖口。


    短暂且漫长的一段时间,足够将刚刚想问?的问?题自行消化掉。


    宋槐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没了闲聊的欲望,寻借口回?房,“我等等和朋友约了视频通话,聊工作的事,就先上楼了。”


    段朝泠没说?好与不好,缓声叫住她。


    宋槐没应声,仰头看他,以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段朝泠看着她,目光隐有审视,“之前何阿姨整理你房间的时候,见过那条手链。”


    “……什么?。”


    “如?果真的重要,又为?什么?不带走。”


    宋槐泛起沉默。


    段朝泠靠近她,平静说?:“生?日礼物的意?义对你来说?真的一样吗?”


    “槐槐,好好想想我今晚说?的话。”-


    刚毕业没多久,许歧决定开一家清吧,在二环以里?盘下一家店,花三个月的时间费心装修。


    二月中旬,生?日当天,邀请众多朋友来店里?庆生?,顺便给刚回?来不久的宋槐接风洗尘。


    宋槐等毛佳夷加完班,两人一起前往清吧。


    赶到的时候,已经酒过三巡。


    抛开高中同学和大学期间单独认识的朋友,还有不少是她和许歧的共友。


    看见多年未见的宋槐,大家轮流询问?近况,其?中不乏有开她和许歧玩笑的。


    场子很快热起来。


    毛佳夷中途去洗手间,许歧捏着酒杯坐到宋槐旁边,对她说?:“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


    宋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笑说?:“生?日快乐。”


    “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许歧笑了声,拆开包装纸,看见里?面装着的东西时,愣一下,“在哪儿弄的?”


    “我托朋友在国外存了瓶跟你出?生?年份一样的酒。这是那家酒庄的邀请函,等你什么?时候想喝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过去。”


    “我很喜欢。”许歧抬手去揉她的发顶,“说?实话,我发现你现在对我可比前几年用心多了。”


    宋槐拿起酒杯,和他轻碰一下杯壁,“将心比心。”


    上大学期间,每年寒暑假许歧都会特意?飞到江城来看她,风雨无阻。


    大一军训,她得了场重感冒,他偷跑过来照顾她;她毕业典礼的花是他送的;实习期忙到没时间吃饭,他会提醒她按时就餐,帮她叫了无数份外卖。


    有朋友如?此,她总该回?报些什么?。


    宋槐问?:“对了,你妈妈身体怎么?样了?”


    “恢复得差不多了。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身体还好,人倒是比以前憔悴了不少。”许歧说?,“她前段时间跟我提起过你。”


    “那我抽时间去看望一下阿姨。”


    “行啊。到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


    又聊了几句,毛佳夷回?来了。


    许歧原本还要说?些什么?,被?旁人拉去摇骰子。


    没过多久,毛佳夷也被?叫去玩游戏。


    宋槐兴致怏怏,婉拒了他们的邀请,一个人窝在卡座角落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刷起朋友圈。


    第一条是许歧发的所有人的合照,外加一个定位。


    她顺手给他点了个赞。


    三五杯酒下肚,酒劲上来,宋槐觉得里?面闷得厉害,拿起外套,准备出?去透口气。


    周围是繁华的商业区,大多数门店基本都是24小时营业,即便现在凌晨一点多,外面还是有不少人在逛街。


    出?了清吧,想四处逛逛。无意?间转身,看到马路斜对面停着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车。


    段朝泠倚在车旁,指间夹着烟,像在等什么?人。


    宋槐定在原地,直直看着他。


    自从?除夕之后,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面。


    元宵节当晚,段朝泠回?四合院吃饭,她寻了个理由外出?,故意?躲着没见他。


    那晚和他相处的细节仍旧历历在目。


    坦白讲,她实在过分高估了自己?的忍耐程度,也低估了时隔多年段朝泠本身对她的吸引力——她无法再以晚辈的立场坦然接受他的好。如?果单是作为?异性,这些好根本不是她该得到的。


    思来想去,最好的解决办法无非就是尽量不见面。


    只是此时此刻,既然看到了,出?于礼貌,总要过去打声招呼。


    宋槐抿了抿唇,深呼一口气,抬腿走向他。


    等走到他面前,笑问?:“怎么?来这边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正好路过附近,听说?你在这儿,顺路来接你。”


    “我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段朝泠没第一时间应声,突然向前半步。


    稍微俯身,鼻尖贴近她颈窝,轻闻一下,像在确认什么?。


    他的呼吸洒在她颈侧,予人一种难捱的灼烧感。


    身上冷杉松针的后调渐渐同她的香水味中和,两种气味混在一起,分辨不出?你我。


    宋槐背部微微僵直,一时忘了退步。


    隔几秒,段朝泠低声在她耳边说?:“喝酒了?”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