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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癫


    河倾月落,天将?破晓。


    乔知予从刑台返回宫中。


    这场政变最终没有演变成战争,昨日下午守在宫门前的五千卫兵尽数退去?,各司其职。起兵反叛的三皇子应明宇已经?被控制,宫中其他皇子公主也已经?被鬼面军软禁。


    宫城中灯火煌煌,五步一卡,十步一哨,鬼面军和不言骑已经全面接手了这座宫城。


    卯时将?至,这一次朝会在麟德殿举行,这次朝会将?是群臣第一次和新帝会面,也是新帝第一次迎接群臣的跪拜,意义非凡。


    宜福宫中,灯烛昏黄。


    铜镜前,乔知予提起笔,在姻姻的颊上点了?一颗小痣。


    顷刻间,面前人娇妍的容貌有了?些许的变动?,五官逐渐与应离阔肖似起来?。细看之下,脸型与神态还有原本的模样,但乍一看,已经?令人联想不到后宫的某位乔昭仪。


    “易容术。这张脸喜欢吗?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她放下笔,垂眸看着姻姻的模样,点了?点头,表示十分满意。


    与此同时,222在她脑中发出一声惨叫:【啊!两万积分!主人,你怎么?下得去?手啊,我的心在滴血呜呜呜……】


    镜中映出来?的那?张脸不复以?往娇俏,却更?加艳丽而威严,姻姻呆呆的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感觉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她还没从与伯父共同葬身火海的悲恸和绝望中脱离出来?,眨个眼?的功夫,伯父就奇迹般的死而复生,站起来?搞定了?一切,并一把将?她推上了?九五之位。


    伯父就是伯父,无所不能,可以?被她永远依靠。可是,她想做皇帝只是顺嘴一说罢了?。


    她真?的想,可也真?的只是顺嘴一说。


    从小到大,伯父最疼她,只要是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珍宝,他全?都会找来?,放到她的手里。现在,这九五至尊的冠冕,竟然也被他夺来?,最终落到她的手里。


    她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姻姻,可真?的能配上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宝座吗?真?的能看顾好这大奉的万千黎民百姓吗?


    她想要做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可尊贵,原来?也意味着责任,这责任实?在太重了?。


    生平第一次,姻姻感到惶恐。


    “姻姻,日后你就是应离阔的女儿。你的身份,无可置疑。你的帝位,名正言顺。至于?那?些乱臣贼子……”


    乔知予捡起梳妆台上的木梳,为姻姻梳起头发,继续道?:“我来?处理。待会儿上朝,你就按昨日我教给你的步骤来?,懂了?吗?”


    一想到待会儿自己就要面对满朝文武,姻姻内心有些紧张,忍不住问道?:“这真?的能行吗?”


    瞒天过海,伪造身份,篡夺权柄,执掌天下!


    任一条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她平日想都不敢想,但是伯父竟然说做就敢做,为她一个人做。


    她的内心汹涌澎湃,一时为即将?到手的权势与地位而振奋狂喜,一时患得患失自己能不能担当如此大任,一时害怕有人站出来?揭穿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乔知予一眼?便看穿了?姻姻的心思,淡淡道?:“没人敢反对,因?为反对你,就是反对我。”


    乔迟这个名字,在乱世中响彻大江南北,威名赫赫。


    乱世十六年,十六年实?在太长了?,长到足以?将?“乔迟”这两个字深深地凿进所有人的记忆,让将?士敬佩追随,让世家畏惧忌惮。


    她的胆识、谋略、骁悍有目共睹,她的学识、城府、能力毋庸置疑。她权势煊赫,站在一切的顶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所有的一切,让乔知予具有了?牢不可破的赫赫威势。


    即使她被削去?官位爵位,被削去?一切贬为庶人,只要她站在高处,振臂一呼,依旧万人跟从。


    盛世权臣的威势,是制度赋予的,尚可击破,开国大将?的威势,是人命铺起来?的,难以?撼动?。应离阔身为皇帝都不敢与她硬碰硬,只敢用阴谋诡计,满朝文武,有谁又敢跳出来?对她说半个“不”。


    手中的乌发如绸缎般闪亮,乔知予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梳着姻姻的长发,漫不经?心道?:“这个‘皇帝’,我说谁是,谁就是,不是也是,我说谁不是,谁就不是,是也不是。记住了?,姻姻,这种生杀予夺的感觉,就是权力,是你躲在男人身后,一生也享受不到的东西。”


    “权力就像剑,你要握住剑柄,做执剑之人,否则你就会被剑指着,哪怕做了?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也一辈子生死由人。”


    这句话,像一只钩子,一点一点勾出姻姻心底最深处的野望。


    以?前,她常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她能想到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九五至尊的宠爱,好像得到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的宠爱,就能证明什么?似的。如今看来?,好像蠢得可笑?。


    她常恨自己欲壑难填,可是她错了?,她不该恨,她就是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她就是要得到一切,得到所有的一切!


    男人、丈夫、儿子……算是什么?东西,所有人全?都给她滚到一边。


    她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她要牢牢地握住这炙手的权柄,尝尽这权势至高的滋味,哪怕在至高之位孑然一身,哪怕被烈焰焚烧尸骨无存,她也绝不松手。


    这一瞬间,脑海中蒙昧之处被一点而通。


    姻姻突然想到以?往伯父对她投来?的失望的眼?神,只觉得那?时哭哭啼啼偏要做皇后的她,好似画地自限,上不得台面。


    “伯父,姻姻以?前是不是很没出息?”她若有所思道?。


    那?太是了?!乔知予这样想着,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继续给姻姻梳着头发。


    封建时代,女人的成长总会被许多因?素左右,其中影响最大的因?素当然是社?会。在这里,所有的资源都会向男人倾斜,塑造出一个为男人无限赋予魅力的精神世界。


    在十几岁时,所有在精神和物质上曾被有意无意忽略的少女都会对男人抱有期待,幻想这世上存在一个自己的真?命天子,会娶她,然后给她从小不被满足的一切。无论遇到任何困难,他都会永远爱她,没有任何原因?,爱就是爱,一个美丽年轻的少女,天生就该被爱。她会在这样的爱里,弥补被忽略的曾经?,弥补不为父母亲人重视的曾经?。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幻想罢了?。当一个社?会在竭尽所有的爱着男人,那?身处其间的绝大部分男人就会失去?爱人的能力,只会不断索取。


    女人永远的靠山只有自己,要靠自己把所有资源牢牢掌控在手里。


    当然,这个世上最浅显的道?理,要想悟透,总是需要许多时间和阅历。三生三世都把自己当做菟丝花的姑娘要想成长,也需要一棵坚实?的大树依靠。


    好在她乔知予这辈子足够强大……终于?撑住了?。


    “好了?。”乔知予将?姻姻的衣领理好,把她扶起,对她缓缓一笑?,“走吧,陛下。”


    銮驾一动?,宫城深处,再次传来?清脆銮声……


    麟德殿前,文武百官已经?准备进殿。百官之间,时不时冒出几句压低的议论声。


    太上皇正当壮年,身强体壮,雄心勃勃,按理来?说,不会这么?突然就禅位。众臣心知肚明,其中或许有些蹊跷。


    不过,就算有这个蹊跷,也得有人带头指出,才?好去?查,但谁敢指,谁敢?


    文臣之中,尚书令大人是新皇的亲舅舅,势必不会站出来?;武将?之中,淮阴侯带头拥护新帝,连带着所有武将?都迅速站好了?队。


    文臣武将?之首都拥护新帝,也就只剩下个御史大夫可以?指望,可那?老御史是滑不溜手的人精,平日表忠心表得比谁都快,关键时刻只会装死。


    这种情况下,谁若是敢站出来?挑衅皇权,唯一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淮阴侯摁死,至于?摁死的过程……估计是被不言骑抓进刑台,就此生死不知,百官压根无权过问。


    即将?登基的新帝,据说是一个月前太上皇从民间认回来?的公主,名为应姻。


    女子称帝,前朝倒也有过。前朝一皇帝常年耽于?享乐,不理朝政,致使民不聊生,太后趁机掌权,执政三年后临朝称制,即位为帝。这位女皇中正平和,即位之后沿用旧制,未曾有过改革,五年后身染重病,便将?皇位禅让给孙子。


    不过,即使前朝有过先例,女人登基为帝也令人咂舌。


    咂舌归咂舌,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满太上皇这一安排的官员,心中再如何愤愤不平,也只能憋着。


    若是以?往,他们或许还能不阴不阳的用诗句暗讽。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中间,偏生站着一个李维仪。她肩背挺直的站在百官之间,谁要敢开口说些言有尽意无穷的酸诗,被她乜一眼?,隔天那?人就要被御史台整治。女帝登基后,说不准这位还要成为新帝身边的红人,这情况更?逼得人三缄其口,管住自己的嘴,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相比于?文臣,武将?那?边讨论的声音就大了?许多。


    “哈哈!我有七个儿子,有七个!老夫终于?要父凭子贵了?。”


    成日为给儿子讨媳妇愁破了?头的成国公钱成良此回终于?扬眉吐气,叉着腰向自己的兄弟们表示:“老夫话先放到儿,就凭我儿的姿色……”


    “我的四哥哥你可闭嘴吧。”


    谯国公庾向风戳穿道?:“你儿有什么?姿色?各个五大三粗。现在小一辈的姑娘都喜欢文雅公子,嘿嘿,比如我家三郎那?样的。”


    “你家三郎那?脸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真?不要老脸!”


    “谁不要老脸?说清楚。”


    “你不要老脸……”


    “到底谁不要老脸?”


    “你不要。”


    “嗨呦,老狐狸,十一年前你截了?我一批盔甲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纳命来?……”


    又高又胖的卫国公朱横像座敦实?的肉山一样横在两人中间,被两个老不修你来?我往的玉笏板打到好多下。


    他天生脾气好,也不计较,而是聚精会神的掐着手指,把自己家以?及族里所有的适龄青年在心里盘了?个便,乐滋滋准备等会儿下朝找十一美言几句,让他卫国公也当一回皇亲国戚。


    受到成国公和谯国公启发,武将?中几乎全?在攀比儿子,聊得愈来?愈火热,一个个的面带红光。


    与武将?们不同,身为新帝“亲舅舅”的杜修泽此刻心中却颇为担忧。


    事情的发展与预期不同,本该即位的应元珩不知所踪,却多出来?一个“圣阳公主”应姻。


    他确实?有个年满二十就去?世的族妹,不过该女压根没有和太上皇有什么?首尾,更?遑论怀孕产子。但乔迟说了?有,那?没有也得有!昨夜三更?他收到消息,吓得手脚并用的跑到宗祠翻到族谱,将?那?个族妹的名字下写上一个“姻”字,表明她有一个名为“姻”的孩子。


    乔迟这条贼船真?的不该上,上了?就下不来?。但愿新帝应姻可别是他的那?个侄女姻姻,他应该没那?么?疯吧……


    想到这里,杜修泽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已近卯时,百官入殿。


    乔迟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武官的队伍中。他穿着一袭宽大的紫金官袍,腰悬铜鱼符,手揣玉笏板,整个人雍容闲雅、仪表堂堂,腰杆打得笔直,一副从没做过亏心事的正直样。


    见他看过去?,乔迟还对他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这人长身玉立站在晓光中,背后是玉楼金殿,骤然启唇一笑?,如天光乍破,真?是好看极了?。


    顾忌殿前失仪,杜修泽恋恋不舍的转回头,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他好几眼?。


    少顷,新帝御朝,升座。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百官此前心中是何想法,此刻都是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逾越。


    殿中无一人敢窥探天颜,数百名大臣在司仪官的提示下,一排排接连屈膝跪地,稽首行礼。高阔宽敞的大殿里,场面震撼人心。


    随后,百官山呼“万岁”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响彻云霄。


    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隔着十二道?冕旒,姻姻用自己的双眸激动?的打量着这一切,丈量着这一切。


    她从未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


    当穿过麟德大殿的风轻轻拨动?她的冕旒,她从未那?么?清楚的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众爱卿,平身!”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癫


    新帝即位,改元天隆。


    虽然做了皇帝,但姻姻并没有立即蜕变为全才,许多事务,还是?由乔知予辅助她办理。


    历代皇帝即位后采取的措施都大差不差,不外乎大赦天下、减免徭赋、监控民间舆论。乔知予在其中还加上对世家的优待,为世家荫庇入仕的后辈提供更多文官闲职,以此巩固世家对新生政权的支持。


    当?然,对世家,也不能一味的宽厚,有些刺头,该处理还是?得处理,比如河间卢氏。


    乔知予找了个时机,给河间卢氏头上扣了个“资助叛军”的帽子,将?他们的家主?押进刑台。过段日子,等所谓“调查结果”出来,就抄家,抄出来的钱补贴国库,至于卢家在大奉西北西南的经?商业务则让乔容和?孙箐箐接手。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乔知予让姻姻全程跟着她学习。像往常一样,她把道理给姻姻讲得非常明白:


    “这?个皇位是?我把你推上去的,你要凭自己的本事坐稳。位置坐得越高,越要勤勉谨慎,一旦摔下来,就是?尸骨无存。”


    坐在至尊之位上,居高临下,风光无限好,可这?也意味着再也不能躲在任何男人的身后。姻姻尝到?了万人之上的权势的美妙,便也跌跌撞撞的跟着伯父学起来。


    她其实脑子不笨,机灵得很?,只是?平日里总把这?些机灵用?在歪门邪道上,导致如今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乔知予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但只要姻姻愿意学,她就愿意手把手的教。她打算先把她带进门,等她在各个方面有一定?基础了,就让几个太傅教她。


    姻姻在即位以前毫无根基,乔知予便挨个为她介绍朝中大臣。


    朝会之后,御书房中。


    杜修泽在乔知予的引见下,首次与自己的“亲侄女”见面。


    他心中忐忑的行完礼,捡了些好听?话说了几句,想要试探一下这?位新帝的性情,但她始终神情淡淡,行事作?风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一言一行,竟然像极了乔迟。


    想到?这?里,杜修泽忍不住抬头窥了新帝一眼,总感觉她的面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


    “杜大人,怎么了?”乔知予见他出神,出声问道。


    “喔。”杜修泽赶紧移开视线,“微臣失礼,只是?觉得似乎在何处见过陛下。”


    “朕早年未曾到?过盛京,尚书令怕是?看错了。不过,朕与父皇肖似,估计是?让你想到?了父皇。”姻姻按照记忆中伯父教她的套话回答道。


    乔知予闻言,满意的冲姻姻微微颔首。


    送走杜修泽后,乔知予便向姻姻引见李维仪。


    虽然当?着杜修泽的面时,她对姻姻将?杜大人夸得宛如社稷之臣,但她早就和?姻姻说过,杜修泽此人可用?,但不可全信。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是?财政、行政、监察还是?决策,你要慢慢建立起自己的班子,用?自己提拔上来的臣子。这?些臣子之中,李维仪是?一个可托大任的人才。”


    李维仪不仅可托大任,嘴也很?甜,或许是?同为年轻女子的缘故,她与姻姻相谈甚欢,得体?之中,比其他臣子更多了几分亲近。


    乔知予站在一旁,眯着眼,仔细回味了一下李维仪和?自己说话时硬邦邦的态度,再对比此刻她对姻姻说话的温柔语调,一时之间,唏嘘不已。


    区别对待,实打实的区别对待,她还以为李维仪天生就清冷,没想到?只是?对她冷冰冰。


    在会谈结束后,两人一齐迈出御书房时,她便开始兴师问罪起来:


    “‘聪明天纵,典则俊雅’,这?也夸得出口。一见面就捧陛下,意欲何为?”


    李维仪回道:“拍马屁。”


    三个字,简洁,有力,还有些微的不要脸。


    乔知予忍俊不禁,问道:“跟谁学的。”


    “跟你。”


    “胡说八道……”


    “我听?起居郎说,你夸太上皇仁民爱物,并隆三五。”


    拍马屁,臣子的必修功课。


    乔知予往日捡了不少好听?话搪塞宣武帝,其中自然也有些言过其实的,比如这?什么“并隆三五”,把宣武帝和?三皇五帝排一起。这?只是?客套话罢了,起居郎怎么连这?个也记?


    被李维仪当?场拆穿,让乔知予忍不住背着手,抬起头东张西望,以缓解内心的尴尬。


    良久,她佯装无事发生,拿出前辈的架子,镇定?道:“好的不学坏的学。”


    李维仪瞥了她一眼,“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卯时,来李府……”


    “咳咳,今天天气不错。”乔知予左顾右盼,表示这?乌云沉沉的天气也别有一番韵味。


    按照传统,姻姻在即位之后只算嗣皇帝,在举办登基大典后,嗣皇帝才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


    登基大典定?在了新帝即位的第七日,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麟德大殿前,百官井然有序的站在左侧石阶下,所有皇子皇女、天潢贵胄,站到?右侧石阶下,太后杜依棠和?太上皇应离阔则坐在观礼台上,身旁有专人服侍。


    姻姻穿着一身繁琐沉重的礼服立在殿前,在丝乐声中,在司仪官的指引下,按着步骤祭祀天地宗社。


    百官之中,乔知予站得身姿挺拔。她在观察着一切,计算着一切。


    鬼面军将?这?里团团包围,宫城外还围着不言骑保卫,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里保护得宛如铜墙铁壁,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在这?关键时刻前来捣乱。


    应离阔吃了哑药,至少三天说不出话,他身边那几个宫女也是?鬼面军,正对他严密监视。


    这?一切,都被布置得毫无纰漏,完美无缺,找不到?任何一处错漏。


    然而世事,真的能如她预想一样进行下去,真的能遂她的愿吗?


    想到?这?里,乔知予的眉头皱得更紧,那双黑沉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关注着前方的姻姻。


    巳时,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阳光宛如柔和?的金线,穿过玉楼金殿,毫不吝惜的倾洒在她的身上脸上。她抬头看着殿前天子,神情是?那么肃然,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那人是?她最重要的宝物。


    身侧的李维仪不着痕迹的瞥她一眼,怅然的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释然一笑。


    杜修泽扭头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殿前天子,下一刻,有些警惕的又看了她一眼。


    隔着人群,应离阔、杜依棠、应元珩、应云卿,以及暗处的徐妙、应云渡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到?她的身上,视线中的情绪,各有各的复杂。


    而一脸肃然,在众人之中看似庄重沉稳的乔知予,此刻内心已经?全然兵荒马乱,乱成一团。


    任务更改之后,任务内容是?:辅助女帝登基,也就是?说,只要这?登基大典顺利完成,她的任务,也就将?圆满结束。


    没有给姻姻找老男人,没有帮她宫斗,没有帮她追男宝,就这?么简单,任务就这?么完成了吗?


    不!


    她不敢相信!


    这?个世界折磨了她三辈子,她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会对她这?么好,她可是?终极倒霉蛋啊!


    可是?她需要,她真的好需要任务完成,好需要回家……


    焦虑,好焦虑。


    焦虑到?满地乱爬,焦虑到?在地上蠕动,焦虑到?左脚踩右脚螺旋上天一拳把太阳打爆!


    极度的焦虑之间,乔知予的脑海里突然产生许多臆想:


    姻姻会不会突然不想做皇帝了,她会不会突然临阵退缩,还要回去嫁人生男宝?


    姻姻会不会突然就不满足于做了皇帝,将?愿望改变为要她上天摘星星,摘完星星再摘月亮,摘完月亮毁灭人类!?


    她会不会跳起来就给她一刀,然后告诉她,她的愿望就是?再有一千个愿望,然后踩着她的尸体?猖狂大笑?!


    每一个臆想的结局都导向任务失败,她不愿意任务失败,可为什么她会偏偏觉得那会是?自己的结局,倒霉的、可悲的结局……


    乔知予脑海中的臆想虽然可怕,但现实中朝阳依旧温暖。姻姻沐在这?暖阳中,一步一步的进行着登基仪式。


    像梦一样,她的一举一动在乔知予的眼中无限放缓,直到?如黄钟大吕的礼乐一声又一声响彻天地,宣告着这?场盛大的登基仪式圆满结束。


    在同一时刻,系统的声音也在乔知予的脑海里响起:


    【叮!恭喜宿主?乔知予,您的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将?于稍后发放。】


    【混沌空间感谢您的合作?,祝您生活愉快,再会。】


    就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就像脚踩到?了云上,有一种?虚幻的模糊的不实感。


    【主?人,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欸!】


    乔知予怔怔的站在原地,想笑,又想哭。


    三生三世,到?此为止。


    她终于解脱了。


    【主?人,咱们回家吗?】


    她张了张嘴,那个“要”字似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但顷刻之间,无数张脸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妙娘、箐箐、妹妹,姻姻,还有鬼面军……她要是?一走了之,他们又该怎么办?


    “222,我回家之后,‘乔迟’这?个身份会怎么样,可以托管吗?”乔知予在心里问道。


    【空间很?抠门,从?来没有‘托管’这?种?处理方式。主?人,你走之后,你的身体?就会断气、死亡、腐烂。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就再没有你了。】


    这?样啊,世上再也没有她……他们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她了。


    一瞬间,乔知予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怅然。


    【主?人,走吗?】


    “再等等。”她突然道,“再等等。”


    就像高考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的走回曾经?的教室与宿舍,将?沾满记忆的一切整理搜集、打包邮寄,她也要在这?里逗留片刻,安排好身后事,与这?一段奇妙的人生,与许许多多难以忘却的人,最后道个别。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癫


    登基大典后,乔知予在麟德后殿等姻姻。


    很快,她便在宫人的簇拥下?,手持玉斧,穿着厚重冕服向她缓缓走来。


    “怎么样,得偿所愿,开心吗?”乔知予问道。


    姻姻郑重的点头,“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但伯父,姻姻也很害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害怕。”


    她顿了顿,恳求道:“你别放手,好吗?我想你一辈子都能在我身?边。”


    “说了多?少遍,帝王的自称要用‘朕’。”


    乔知?予对她微微一笑,催促道:“去把冕服换了,到御书房见见几位太傅。从此以?后,他们会负责教你。”


    “我会好好听他们的话。”姻姻忙不?迭保证道。


    “陛下?不?用服从任何人。”


    乔知?予垂眸看她,温声道:“所有人的声音,都只是参考。你是天子,所有的决策,最终都由你定夺。”


    “慢慢的,你会学会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决断。我在不?在你身?边都没关系。”


    这番话显然没有说服姻姻,但无奈太傅还是要见的,她一步三?回头的被宫人扶走了。


    随后,两个鬼面军将应元珩带到了乔知?予面前。


    应元珩几天前被她收拾了一顿,半边脸现在还红肿着,看着她时的神色,十?足幽怨。


    方才登基大典结束时,他主动和鬼面军提出想和乔知?予说几句话。


    乔知?予本来不?想见这小兔崽子,她还记着他冷不?丁捅了她一刀。阴沟里翻船的滋味,真叫一个难以?忘怀。不?过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她的心态好了些,再加上担心他大声嚷嚷把杜依棠招来求情,所以?鬼面军来报时,便同意见他。


    “只能说三?句话,说完就滚。”她漫不?经心的说道。


    应元珩开口道:“你让我保守的秘密,我没有告知?母后。”


    因为?半边脸还肿着,他的吐词口齿不?清,不?过神情倒是异常认真。


    她让他保守的秘密?乔知?予想了想,好像是她在长乐居和小和尚“不?清不?楚”的那事?。那时被这倒霉孩子当场撞破,她就让他别告诉他娘。现在想来,那场面……也还是显得她有股浓浓的人渣味儿。


    现在拿这事?出来说,难道是想用此事?来为?他自己求情?


    乔知?予无谓的勾了勾唇角,“还剩两句话。”


    “我在刑台里,日后也无法再出来,若是其他人撞见这种事?,不?一定会为?你保密。”


    “最后一句。”


    应元珩抬头看了她一眼,低落道:“不?要再和别人厮混,母后知?道了会难过,算我求你。”


    这话倒是出乎乔知?予的意料,她眉峰微挑,睨了这小兔崽子一眼,问道:“你想见我,就为?了求这件事??”


    “嗯。”应元珩点点头。


    好消息,这狼崽子还真是个孝子;坏消息,他“孝”的对象不?是她这个便宜老子。


    但她却因为?他不?“孝”她这个有权有势的便宜老子,反而莫名其妙的看他有些顺眼。


    “再给你一次机会。”


    乔知?予心平气和道:“珩儿,你知?不?知?错?说你知?错了,你就还是我的孩子。我对你从轻处置,算是给你娘一个交代。”


    “我没错。”应元珩掷地有声的回答:“若是重来一次,我只会做得……万无一失。”


    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模样,像是打定主意就是要把她这个渣爹给一头创死在墙上。


    操,小兔崽子……


    乔知?予仰头看了看天,又低头揉了揉眉心,最后说道:


    “我不?是你爹,滚吧。”


    就这样,和坏大儿应元珩长达十?七年的地下?父子情,就此被乔知?予单方面无情斩断。


    地下?父子关系没有给她带来除了“乐子”以?外的任何好处,最后还差点让她魂归九天。事?实证明,“便宜老子”这个身?份有风险,尤其是给热衷弑父的倒霉孩子当“爹”,有更?大的风险,以?后再也不?随便给人当爹了,可怕。


    由于事?务繁忙,姻姻让乔知?予暂时歇在了宫里的绿萼阁。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乔知?予令宫人送了几桶热水,美美地开始休闲泡澡。


    屋里水汽蒸腾,雾蒙蒙一片。


    屏风之后,她顶着被帕子包成?羊角状的发型,懒散的靠在浴桶壁上,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休闲时光。两只惟妙惟肖的木头小鸭子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沉浮。


    等到桶里的水逐渐散去了热气,她便将小鸭子捞到一边放好,然后站起身?来,将桶中的浴巾捞起来拧干水,仔细擦身?。


    这具身?体,她真的非常满意,高大的身?形、蓬勃的肌肉、满身?的伤痕,强大,魁伟,充满力量。或许在常人眼中,它不?够“女人”,可她却十?分喜欢。


    屋外暮色四?沉,她穿好衣服,随意擦了擦湿发,便歪在卧榻上,就着烛光看书。


    十?一月的盛京已经冷下?来,晚上偶尔会飘几场雪,杜依棠在落雪的簌簌声中款款而来。


    “太后娘娘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乔知?予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十?分的公事?公办。


    “当然是为?了你儿子啊。”杜依棠调侃道。


    见乔知?予一头披在身?后的长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她随手取了块帕子,缓缓坐到她的身?后,给她擦起头发。


    “珩儿才十?七,未及弱冠,做事?难免莽撞,不?计后果。他已经知?错了,你就饶了他吧。好吗?乔大侯爷,乔大将军?好不?好?”


    杜依棠的声音柔情蜜意,手上的力道也是刚刚好,身?上又香喷喷的,还靠她靠得这么近,明显就是又想要使?用美人计,乔知?予压根不?吃……不?,她其实很吃这一套……


    但她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女人!


    “他那一剑冲着我命来的,依棠,你当时也在场,你亲眼看到他如何杀我。”乔知?予不?忿道。


    “父子哪有隔夜仇,况且你不?是没事?吗。消消气,我给你擦完头发,再捏捏腰捶捶腿。”杜依棠轻声哄道。


    “谁说我没事?,疼得很。”


    “疼?我看看……”


    “欸!住手,不?许扒。”


    拍掉杜依棠拉她衣领的手,乔知?予无奈的叹了口气,“珩儿已经废了,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好好养晔儿,我看他比他哥哥懂事?。”


    “可晔儿不?是你的孩子。”杜依棠愣了愣,提醒道。


    乔知?予重新将目光放到手中书卷上,“我不?在乎,谁的孩子都一样,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但是我在乎!”杜依棠一时感?动,一时又难过,喃喃道:“乔迟,我只想要你的孩子。”


    怪不?得应元珩都这样了,坏女人还在为?他求情。


    这真相?已经不?能再瞒,再瞒下?去她良心不?安,干脆坦白吧……


    思即至此,乔知?予将手中书卷收起,正色道:“依棠,珩儿他不?是我的儿子。”


    见杜依棠目露委屈和焦急,她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自己兀自把当年事?一股脑讲了出来:


    “十?七年前,你身?边有个白净清秀的贴身?侍卫,还记得他吗?他叫杜七,他一直喜欢你。那年你把我药晕,叫他把我带到厨房,他心中嫉妒,把我丢到屋外,自己进屋和你在一起,等我清醒的时候,木已成?舟。我本来想把此事?和你说清楚,但他第二天就为?了保护你而死,你也不?想听我解释,于是,就拖了这么多?年……”


    听完这一席话,杜依棠抬手捂住了唇,眼中飞快的聚起泪光,似是不?敢置信。


    乔知?予赶紧安慰道:“别难过,依棠,其实我不?能生,我不?会有孩子,所以?你和谁的孩子对我来说都一样,只要善良懂事?,我会视如己出,就像姻姻……呃,像箐箐一样。”


    杜依棠眼中的泪还没来得及落下?来,注意力就飞快的被她这一席话吸引而去。


    “你不?能生?为?什么不?能生?难道你,你真是太监?”


    联想到坊间关于大奉淮阴侯“不?举”的传言,杜依棠顿时对她投去了一个心疼的眼神。


    她说道:“我帮你看看……”说着,就来扒她的裤子。


    “太监?”乔知?予大笑着躲过,点头道:“如果我是一个太监,依棠,你还喜欢我吗?”


    杜依棠点头,不?假思索:“当然。”


    “为?什么喜欢我?”她抬眸看她,认真问道。


    杜依棠怔了怔,也看着她,眸中波光温柔,“因为?你,从第一次见面,就用现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止这样看我一个人,也这样看姻姻,看那个女状元,看很多?人……”


    “错觉。”乔知?予笑了笑,抬手将她的鬓边散发别到耳后。


    杜依棠抬手覆上了她的手,神色动容:“有时,我觉得你像我的父兄,有时,我觉得你又像母亲和姐姐。我知?道,这世上不?止我一个人爱你爱得如疯似魔,但至少此时此刻,是我陪在你身?边。”


    “哪怕我不?能生?”乔知?予问。


    “哪怕你不?能生。”杜依棠认真的回答。


    殿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冷风中尽是绿萼的幽香。


    良久,乔知?予道:“太后娘娘,小侯都不?能人道了,你就放过我吧。”


    “难怪给你下?了这么多?次药,一次也没成?”


    杜依棠缓缓俯身?,虎视眈眈的靠近她,不?甘道:“和我在一起,只和我在一起,本宫将为?你永远保密。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们不?分彼此。”


    “依棠,你真是个坏女人。”她摇头叹道。


    话音刚落,坏女人便吻了上来。


    乔知?予本来正束手就擒,被嫂子吻得七荤八素,美滋滋享受着,可几息之后,一股麻痒冲上喉头。


    不?对,不?对……


    眉头一皱,乔知?予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推开了杜依棠。她捂着胸口干咳了几声,随后胃部?猛地痉挛,喉头一甜,一大口血顷刻涌到了嘴边上。


    她心知?不?妙,俯身?压到榻边,随时准备吐血,可最终心念电转间,还是没吐出来,而是咬着牙,打着冷颤把它咽了回去。


    依棠还在身?边,别吓到她……


    “知?予,你怎么了?”


    她那打着冷颤一脸惨白的模样,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不?对。杜依棠颤着声问着,声音里带上了些紧张的哭腔,就要上前查看。


    “我没事?,去帮我倒杯茶。”


    乔知?予镇定的吩咐道,只是薄唇开阖之间,能清晰的看到牙齿上挂着的血丝。


    等到杜依棠转身?去倒茶,乔知?予才在心中问道:“怎么回事?,222?”


    【主人,空间不?会做赔本买卖,拖着不?走,你的身?体在逐渐的坍塌。换句话来说,主人,你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不?走也得走。】


    哎呦,英雌迟暮喔……


    乔知?予闭上了双眼,苦中作乐的想,这第一口血决不?能白费,要吐,也得……去吓吓姻姻。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癫


    姻姻是个十分有竞争意识的女人,以前,她和别?的女人抢男人,现在,她明显有了更高一点的追求。


    她亲身感受九五之位的无上魅力,也?亲眼见证上一个从这位置上被拉下来?的失败者是什么样的结局,因此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她又万万舍不得把皇位让出去,所以只?能每天点灯熬油,完成太傅给她布置的课业,再多看两?本奏折,看不懂的用朱笔圈起来?,第?二天好问伯父。


    人前威风,人后吃苦,但她甘之如饴,因为这“苦”也意味着最高的地位、最盛的权势,那就是她喜欢的东西。


    乔知予披着大氅走到御书房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姻姻咬着毛笔头,对着奏折苦思冥想的模样。


    小姑娘翻过年就要?满十八岁了。


    十八岁,不是一个很?大的年纪,从这时候开始努力,也?不算晚。


    乔知予十分欣慰的迈过门槛,准备看看姻姻的功课做得怎么样。


    “伯父,你,你怎么来?了?”姻姻抬头一看是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中奏折往书案下遮。


    这是什么表情,又?是什么动作?什么东西?她看不得?


    姻姻不遮还好,一遮,乔知予还非要?看不可。她面色不善的盯着姻姻,缓缓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掌心向上,蛮横道:“交出来?。”


    姻姻做贼心虚的瞥了她一眼,讷讷的将那三本奏折放到了她的手心。


    乔知予瞪她一眼,转头借着烛光,一目十行?的浏览着奏折,看着看着,她的唇角忍不住缓缓勾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事物。


    新帝登基,邻国?万象和大蕃都派遣使节前来?庆贺,只?是使节带来?的除了问候和祝贺以外,还带来?了一些请求和建议。


    其中,万象国?国?师,某位杨姓苗疆祭司,表示万象与大奉一直以来?都存在国?土边界的争议。如今万象兵强马壮,要?么,大奉把西?南四道划一半给万象,要?么,万象自己来?抢。当然,还有不伤和气的第?三条路,那就是——把魑鬼将军淮阴侯送到万象和亲,嫁给傩神。


    神经?病……


    乔知予“嗤”了一声,打开了第?二本奏折。


    长平公主应念安已经?再次成婚,而她的丈夫,新一任大蕃王,年仅六岁。小蕃王无力治国?,应念安便代为主持国?事,如今被她的子民尊称为国?母,地位尊崇。


    对于自己的“妹妹”应姻继承大奉皇位之事,她虽然惊讶,但还是表示祝贺,并随之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让淮阴侯乔迟来?大蕃小住半年。如果能答应她的请求,大蕃和车罗国?将永远是大奉的盟友。


    关车罗国?什么事?阿斯尔也?跟着胡闹,把自己那小王国?绑在大蕃身上。真是买一赠二,还搭个小添头。


    乔知予眉峰微挑,饶有兴致的翻开第?三本奏折。


    执思义才刚回到朔狼部,就搅得朔狼部内部鸡犬不宁。中原王朝历史悠久的政斗权谋技巧运用到草原帝国?中,是有些无往不胜的味道。这臭小子虽然在大奉夹着尾巴讨生活,处处恬不知耻,狗里?狗气,但回到草原后,倒也?不犯怂,该咬人就咬人,该抢肉就抢肉。


    还没有掌权,甚至连王位的边边都还没摸到,他见大奉新帝即位,立刻迫不及待的修书一封,咬文?嚼字的拍了拍姻姻的马屁,并狗腿的表示他孝心发作,想要?接他的干爹乔知予到草原游玩个半年。作为报答,他一旦掌权,将与大奉缔结盟约,日后对大奉秋毫不犯。


    真就是脑子有毛病……


    乔知予再次嗤笑一声,随手将这几本奏折丢到书案上。


    这有什么好藏的,她还以为姻姻背着她又?在搞什么小动作。


    “你怎么想的。”她问道。


    姻姻干笑两?声。


    乔知予和这小姑娘斗智斗勇三辈子,一看她就知道她心里?憋着话?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当然是把他们回绝啊!


    “说出来?,把你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乔知予说道。


    姻姻想了想,“时间都太长了,而且要?让伯父去他们那边,姻姻会担心。不过,他们可以来?盛京,时间也?可以……”


    不是吧!她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当初在紫宸殿里?她哭唧唧的说要?给她最好的,她还等着她的孝敬呢。


    “姻姻。”乔知予叹为观止,“你真是无可……”


    话?到此处,及时止住,她闭了闭眼,消化了片刻,叹道:“真是伯父的贴心小棉袄。”


    “我,我说笑的。”姻姻赶紧拉住她的手补救,“我绝不会把伯父卖到这些蛮夷之地。他们提出来?的条件,我就想想,不会真的答应。”


    不废一兵一卒,也?不会有任何风险,用她乔知予一个人,能给大奉轮流换来?三个邻邦的结盟与友善。按照姻姻惯常的逻辑,她内心肯定觉得非常诱惑,跃跃欲试的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伯父给卖一卖,但由于伯父又?能帮她治国?,又?能打仗,也?很?有用,于是她只?能十分遗憾的放弃那个卖伯父的想法……


    姻姻,你个坏家伙!


    没好气的斜她一眼,乔知予将自己的手从姻姻的手中抽出来?。


    喉头又?开始麻痒难耐,她抬手抵住唇,皱着眉咳了两?声。


    本打算咳完再好好的训一下姻姻,可一咳起来?,竟然没完没了,她一只?手撑在书案上,一只?手捂着嘴,越咳越猛,咳得浑身颤抖,背都打不直。


    “怎么了?伯父,你,你别?吓我。”


    姻姻从没见过面前人这种样子,急得团团转,又?是给她拍背,又?是给她递茶,“我召御医好不好,我给你召御医!”


    就在她即将开口召御医的当口,乔知予缓过劲来?,叫停了她。


    十一月的盛京晚上凉意侵肌,乔知予里?面穿得单薄,外面披了件玄色大氅,头发披散着,并未扎起。她的脸色比平日苍白,唇色泛着一丝不详的乌色。


    她还是那么高大,像座山一样。只?是以往,这座高山坚不可摧,天塌下来?也?能撑着,而如今,却?怎么看,怎么摇摇欲坠。


    “我做了一个梦,姻姻。梦醒了,突然想来?找你。”她轻声说道。


    姻姻不明所以,担忧道:“什么梦?”


    “不好的梦。”


    “梦见什么了?我,我让浑天监帮你解。”


    “不用解。”乔知予平和的笑了笑,“我梦见我,大限将至。”


    “梦是反的,你能长命百岁!”姻姻脱口而出。


    乔知予静静的垂眸凝视着面前人,随后缓缓伸出方才捂着嘴的左手,展开后,掌心一片猩红。那是她咳出来?的血。


    “这是什么?呜呜呜……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了,别?吓我。”


    姻姻捧住她的手,涕泪横流的的用袖子擦她的手心,好像把手擦干净,她咳血的这件事也?可以就这样揭过去了,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咳血是大病征兆,突如其来?的咳血,更是十死无生。她大抵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只?想当做什么都没有过,最好明早醒来?,一切照旧,什么都没有变。


    “姻姻现在是万岁了,可伯父,大概活不拢四十。我死之后,再也?没有人管你,你要?自己管好自己,知道吗?”


    这话?一说出来?,姻姻顿时憋不住了,双眼哭成了荷包蛋,口齿不清的哭着:“可是我,我还没,还没给你封王呢……”


    “用过一次招式,对我不管用。”乔知予笑着摇头。


    姻姻泪眼汪汪,“我把万岁分你一半,你五千,我五千,我们活一样长,好不好……”


    乔知予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她的孩子气,也?笑她还有几分小良心。


    但她也?没笑多久,喉头又?开始痒,这下不仅喉咙痒,喉管、胸腔、肺全都开始痒,痒得厉害,然后慢慢的变成了疼。


    浑身上下每一处曾经?受过伤的地方,都开始疼,尤其是此前被应元珩一剑穿心的伤处,疼得像是要?重新撕开。


    乔知予撑在书案上,一时咳得惊天动地,甚至有些喘不上气。她艰难的呼吸着,咳到最后,一口血喷出来?,把半张书案的书与纸都溅得猩红,令人触目惊心。


    【主人,好可怕,我们走吧!】222劝道。


    “还有很?多事没有安排好,还不能走。”她在脑海中回道。


    【可你都快晕了。】


    “还能撑一会儿。”


    乔知予有些虚弱,姻姻没能扶得住她,她顺着书案缓缓往下溜,最终有些狼狈的坐到了地上,背靠着书案的腿,唇角挂着血迹,满脸苍白的调整着呼吸。


    姻姻像是被她刚才的阵仗给吓傻了,连哭都忘了哭。


    她的鼻子、脸、眼睛全都通红,她坐在她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神色恍然的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你这么厉害,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难不倒你,怎么会说死就死呢?我才刚刚做了皇帝,还没给你封王呢……我,我还想等我也?变得厉害,让你对我刮目相看,让你觉得选我没错。”


    “你怎么会死呢?应元珩把你伤成那样你都没死,我还以为你是不会死的!”


    “姻姻,凡人皆有一死。”乔知予吃力的抬起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平静道:“我也?不例外。”


    姻姻一怔,“嗷”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泪如雨下,涕泪横流。


    看着她哭成这样,乔知予心里?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坏姻姻,叫你卖我。


    从现在开始,给我哭!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癫


    乔知予病倒了。


    乱世打仗时,她受过太多致命伤,能扛过一次都是奇迹,次次都是,又怎会不损伤根基。再加上应元珩那一剑,铁打的人也该倒了。


    绿萼阁中,点起?了炭盆,四处暖融如春。


    她靠着卧榻闭目小憩,刚刚问诊完的御医在殿外轻言细语地地向新帝禀告她的身体情况。


    穿堂而过的风将御医的话一字不漏的送到绿萼阁里?,让乔知予听了个真?切。


    老御医咬文嚼字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个:侯爷心脉已?断,神仙难救。


    姻姻愣了半晌,随后大发雷霆。


    她在乔知予面前总喜欢装作乖巧听话的样子,但在外人?面前,倒还是有几分威仪,生?起?气来的时候,甚至会让人?想到应离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照着他学的。


    “什么心脉已?断,气血枯竭?叔父正当壮年,孔武有力?,就是吐了几口血,又怎会回天?乏术!”


    “朕偏要他活,你们太医署去给朕想办法,想不出来就把御医之?位腾出来,民间大把能想到办法的人?……”


    老御医战战兢兢的应下,和自己的同僚群策群力?去了。


    姻姻转身回到屋里?,伏到伯父的病床前,委委屈屈的小声告状:“他们这些庸医,欺负我是新皇帝。他们才骗不到我,呜呜,姻姻聪明着呢。”


    “别为难他们。”乔知予面色、唇色苍白如纸,她撩起?眼皮,轻声说了句。


    见她睁眼,姻姻吸了吸鼻子,赶紧凑到她的面前。


    乔知予看向伏在她床前的姻姻。这坏家伙怕她死了,现在担忧又孝顺,脸上?简直像是写了一排大字:我是天?下第一乖巧大孝女。


    哼哼,伯父要死了知道离不开了吧,知道孝顺了吧……


    还装乖,以为装乖她就会活下来?


    她就要“嘎”地一声死过去!


    怀着这样的美?妙想法,乔知予缓缓闭上?了双眼,唇角忍不住挂着一丝慈祥的笑意,标准的“含笑九泉”状。


    “伯父,伯父你怎么了,你别死啊啊啊!”


    姻姻被吓得大哭出声,手忙脚乱的跑出去,喊宫人?把御医拉回来救人?……


    御医说乔知予活不了多久,但她还是又挺了许久,甚至将养着将养着,好像气色还稍微恢复了一些。


    这点小变化又给了姻姻很大的希望,每天?都期待自己伯父能再好一点,再好一点,最好能奇迹一样的彻底康复,就像伯父被应元珩刺中了心脏也能康复一样。


    只?可惜乔知予并不像姻姻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强大无匹,她也是肉体凡胎,会老,会死。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在迅速衰弱,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她引以为豪的宝贵肌肉,它们在变薄、消解,这使她日益消瘦,也使她的身形再也称不上?“魁梧”。


    感?受着自己身体近日的变化,乔知予真?的很难过!可再难过日子也要一样过,她还是在继续处理一些临走前必须安排好的事情。


    她的鬼面军们中愿意留下的,恢复女儿身,授勋赐爵,做新帝的亲卫;不愿意留下的,就领一笔退役金,各自归家。


    从内心深处来说,乔知予希望她们全部留下。她走以后,姻姻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定?会善待她们,她们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誓死效忠和保护姻姻。只?是最终,只?有一千余人?留下,更多的兵选择回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在城门口送她们的那天?,乔知予穿得从未有过的人?模狗样。


    蓬松宽大的大氅衬得她壮壮的,站在城门下,她好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丘,看着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出了这座城门,她手把手带出来的她们便又如鱼入大海,散布天?涯了,一时之?间,还有些舍不得。


    “将军,明年我还回来看你!”


    蛮龙卫的刘芳,都骑上?马走了老远,还恋恋不舍的调转马头,冲着城门下的她大喊。


    这一声喊,又激起?其余的鬼面军回头,也跟着喊起?来:


    “我也是!”


    “将军,我也回来!”


    “加我一个!”


    “你们回来,我也回来!”


    “大家都回来!”


    ……


    乔知予眯着眼,笑得活像个慈祥的老人?,高声道:“好,一言为定?。”


    远方官道上?,传来应声无数。


    “一言为定?!”


    “一定?回来!”


    ……


    天?有些阴,看着像是要下雪。


    将一直牵挂的鬼面军们送走,总算是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乔知予心里?提起?来的那口气松了下去,咳了两声,转身撑在城门旁吐血。


    现在每天?都要吐那么一两回,她都要习惯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死又死不了。只?是这次吐出来的血里?面,还有些黑红的血块,根据她受内伤的经验,这看起?来有点不妙啊……


    “师父。”禄存赶紧上?前来扶住她。


    他的手有点抖,抖得厉害,比她的身体还抖,活像命不久矣的不是她,而是他这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一样。


    乔知予抬眸瞥了他一眼,将他慌乱无措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顿时一乐。


    嗯,不错,有被孝到。


    她快死了,大家都纷纷孝了起?来,或许这就是……四方来孝?


    “有酒吗?”她推开他,又抵着唇咳了几声。


    禄存取出酒囊,想要递给她,却十分犹豫,像是在思忖着该不该这样做。


    毕竟一向稳重威严的师父突然就吐了血,看起?来似乎病得不清。


    他的手支在那里?,怎么也送不出去。乔知予抬手将酒囊薅了过来,拧开塞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口,压下唇舌间的铁锈气。


    “师父……”禄存欲言又止。


    他那脸上?的表情,像是想问,又不敢问,看着真?像是天?要塌了,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死不了。”乔知予倏然一笑,随口安慰道,将酒囊甩回他的怀里?。


    还能活好长一段时间呢……


    自从她病倒以后,姻姻开始发愤图强。


    大概是看着伯父这个靠山摇摇欲坠,明白了要想把九五之?位坐稳,还得靠自己,姻姻开始疯狂补课,像是要趁着伯父还有气在,把自己一口气撑成个治世全才。


    御书房里?的灯烛一亮就亮一个晚上?,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姻姻在这时终于感?受到了命悬一线,争分夺秒的滋味。


    乔知予陪着她,那场景非常的幽默。


    姻姻在一旁发愤图强,有时看不懂奏折,急得挠头,乔知予就在旁边悠闲的写自己的遗书。


    没错,写遗书。她闲下来后,给所有人?都留了一封书信,这些人?里?面有乔容、乔铭、乔怀,还有箐箐、时锦、时帆,有禄存、启蛰、玉腰奴、长平、杜依棠……信的内容大抵是她给他们未来的安排,或者是对他们的建议,以及表达一下对他们的想念。


    每天?想到谁就给谁写,竟然攒了两大箱,目前看来,估计还要攒到第三?大箱。


    写得累了,乔知予就抬眸瞅一眼姻姻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乐一会儿。有时,她甚至会落井下石:


    “姻姻,你如今是不是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你很焦急,很无力?,很后悔,很自责。”


    正在埋头苦读的姻姻抬起?头看向她,茫然的点了点头,“嗯,确实如此!而且还心慌气短呢。”


    “那就对了。”乔知予重新抬笔,悠然笑叹道:“这种感?觉就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


    “就知道取笑我……”姻姻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强打起?精神看奏折。


    姻姻过得不爽,乔知予心里?就有点爽。她潇洒落笔,高高兴兴的又开始写遗书。


    哼哼,姻姻啊姻姻。


    等?到一年之?后的此时,你会戴着你愚蠢的小王冠坐着你愚蠢的小王座,用你愚蠢的小脑袋思考着愚蠢的小奏折。而伯父我,只?会吹着空调喝着汽水打着游戏追着剧,在天?堂一样的地方过着你个坏家伙一辈子也过不上?的幸福生?活。


    当然,闲得无聊的时候,可能偶尔也会想你。


    只?会有那么很少很少的一点……


    烛火昏黄,乔知予瞥了身旁人?一眼,唇角微勾。


    和前两辈子不同,这辈子,乔知予从一开始就找到了姻姻。那时候姻姻刚被生?下来不久,天?下已?乱,在乱世中养活一个孩子对寻常人?家绝非易事,她提出五两银子买下她,她的爹娘一口应下,半点都没有犹豫。


    天?命之?女、世界女主,前两世把她生?生?坑死的姻姻,又落到了她的手里?。她那时只?是个小崽子,刚出生?不久,小小软软的一团,饿了要哭,渴了也要哭,还要尿裤子。


    她把自己的衣服裁碎了给她当尿布,怕她冷着,又用包袱把她裹着,挂在自己的怀里?。婴孩饿得快,她怕她饿着,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到处给她找奶喝。


    有时夜间赶路,走在荒原之?上?,四下皆黑,好像整个天?地之?间,就只?剩头顶的一轮明月,还有踽踽而行的她,以及她护在怀里?的她。


    “噗通,噗通。”强劲有力?的,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噗咚,噗咚。”细弱迟缓的,是姻姻的心跳声。


    看着怀中两腮皮肤皲皱,鼻子下还挂着鼻涕,但是睡颜安详的小婴孩,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前世她撕心裂肺的那一句:


    “因为我是人?啊!我是人?!可你只?是把我当工具罢了……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还要她怎么爱她?


    她第一世杀了她,她又怎么可能爱她!


    可是“爱”,对姻姻来说,或许实在太重要了……


    第一世,她在姻姻八岁的时候才找到她,她已?经在青楼里?待了两年,见遍人?间冷暖;第二世,她在姻姻六岁的时候找到她,那时她刚被亲生?父母卖掉,哭得双目通红;第三?世,她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找到姻姻,她还不记事,宛如一张白纸。


    就这样吧,一切重新翻篇。


    在荒原的月色下,那时的乔知予看着怀中的姻姻,做下了这个决定?。


    她要变得权势煊赫、只?手遮天?,她要变得无与伦比的强大,强大到连皇权都得在她面前颤抖!


    她要做这世上?最强的人?,给姻姻最多的爱,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将一切的一切全都捧到她的面前。


    她要掌控她、操纵她,也彻底地原谅她,试着爱她。


    虚幻的三?生?三?世,她是她唯一的锚点。


    当月光像雪一样洒在她们二人?身上?的那一刻,一切便再一次的重启。


    当思绪回到现实,已?过子时三?刻,夜已?深了……


    姻姻被瞌睡虫偷袭,她抓着一本奏折,看似在看,却双眼迷离,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实在撑不住,趴到了奏折上?。


    乔知予伸手出去,本想无情地敲醒她,可瞄到她眼下青黑,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没用的东西。”


    她骂了句,随后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盖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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