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赵郎中追公主至我府。”


    姜缨见长公主面有慌张,当下药也不喝了,迅疾地梳洗完毕,听门外再无声音,请长公主出屋,“公主莫怕,倘若他还在,我替公主挡着他。”


    出了房门,姜缨一路带着长公主步至庭院,眼看要出大门,身后传来赵郎中神出鬼没的一声,“公主?”


    大门处亦有一声惊呼,“公主!”


    长公主大喜,及至杨文州薛仲何等人到了跟前,低低责问,“不是让你们堵他?”


    杨文州苦着脸,“出了意外!”


    姜缨听到,霎时明白,长公主这拨人是冲她来的,不想赵郎中今日来了,生生搅和了他们的计划。


    姜缨心里冷笑,见赵郎中独木一根,对面长公主人多势众,旋身与长公主挪开距离,委婉开场,“今日好生热闹。”


    杨文州等人微笑:“是呀,是呀。”


    姜缨心道,行,让你们含蓄,那我先动,她侧身就对赵郎中疑惑道,“赵郎中可是来寻公主的?”


    可怜赵郎中这阵子为情所伤,生生瘦了几斤,挺着单薄的春衣,目光灼灼地盯着长公主,也不发出声音来。


    此处无声胜有声。


    众人很不道德,除却杨文州,其余慢慢蹭到了姜缨身边,杨文州愤怒地谴责,“这是做什么!”


    还没打呢,率先投敌啊?


    众人嘿嘿,“不急,先解决公主私事。”


    既是私事,自然私下解决,长公主目光一转,狠下心来,烂账总得理清的,“今日休沐,赵郎中若无事,可随本公主去公主府一叙。”


    杨文州立时道,“公主……”


    这一声,很是情意绵绵,又饱含委屈,姜缨大为惊叹,杨文州真真深藏不露,竟还有这等缠人的好功夫!


    长公主急急解释,“我让他入府,并非……”


    这下不只姜缨惊叹,其余人也是内心惊呼,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你长公主晚哄一会儿怎么了,现下可真要我们看一场好戏了。


    果然,赵郎中大受刺激,怒目瞪向杨文州,话却是对着长公主道的,“公主既愿为他日日罔顾臣的求见,当初为何不与太上皇言明,偏偏同意下嫁与臣?”


    旧账摊到眼前,长公主避无可避,“既是父皇之命,本公主岂敢违背?再者……”她微一犹豫,索性说个痛快,“杨文州那时已定下亲事,本公主也别无他念了!”


    杨文州急声,“当年我定亲,是听闻太上皇有意赐婚公主与表哥,我自知比不过表哥大才……”


    赵郎中戚戚一笑,“你比不过我?”转瞬目眦欲裂,恨声道,“哪里来得比不过?太上皇之所以赐婚我与公主,是我向太上皇求来的!”


    众人一惊,长公主亦惊,“本公主从来不知,父皇也从未提过,你为何要……”


    “想来公主早已忘却了。”赵郎中面有痛色,还是平缓呼吸,慢慢地提起旧事,“八年前的春天,臣在宫宴上湿了衣,陛下要臣入殿换衣,后宴会结束,臣拿回湿衣时衣里多了一方帕子。”


    众人听得稀里糊涂,竟无一人注意到,姜缨听闻帕子已身形微颤,呼吸急促,指尖抖动,幸好长公主反应更为激动,吸去所有目光,“什么帕子?”


    赵郎中越发痛苦,“一方绣有海棠的帕子,臣亲眼看见宴会上公主带着它,后出现在臣衣服里,公主让臣如何想?”


    杨文州要站不住了,“公主,倘若你先前对表哥有意……”


    “不,那帕子不是本公主的!”长公主冷静下来,变得异常冷酷,“赵郎中,当年本公主确然有过那样一方帕子,也确然入过殿,但从未留下帕子在什么衣服上,你会错了意,误会本公主甚久!”


    庭院寂寂,姜缨口舌发干,张了张口,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见赵郎中神情颓唐,暗道不好,果然赵郎中顷刻间怒意大涨,“臣怎会会错了意?是臣先念的公主啊,那方帕子给了臣希望,臣才有勇气求太上皇赐婚!”


    赵郎中猛扑上去,一把钳住长公主,“是臣先与公主做了几年夫妻,后来才是他杨文州……”


    “赵宣!”


    众人大惊,齐力扯开赵郎中,杨文州飞快抱着长公主后退几步,赵郎中奋力挣扎,姜缨当即挡在身前,身后长公主神色惶然,“赵宣,只怪本公主当年让你会错了意……”


    赵郎中双眼充血,呼呼喘气,渐有疯痴之状,姜缨按下悸动,正欲安抚,薛仲何等人忽地面色恭敬,压着赵郎中伏地一跪,“陛下!”


    姜缨闻言眸光一颤,在四月天里竟覆了一身寒意,她仓惶地回头一望,府门不知何时开了,柳渊抱着姜满满大步而来,身后众多随从不敢再跟,只候在门内。


    姜缨强行稳住心绪,膝盖还未弯下,柳渊已到跟前,将姜满满塞入她的怀中,柳渊垂眸扫过跪地的人群,神色瞧不出是何情绪,“薛仲何。”


    薛仲何垂头膝行几步,讲明事由,随从已搬来两把座椅,柳渊掀起衣摆坐下。


    姜缨回头瞥了一眼另一把座椅,摇头拒绝了,让白芙过来把姜满满抱去后院去。


    柳渊扫来一眼,到底没说什么,等知了前因后果,视线扫向了长公主,“你要如何?”


    “皇兄,我……”长公主心绪起伏,面色黯淡,“我不知是那帕子惹出了事情,我……”


    话说得断断续续,思路是越来越清晰,她霍地抬眸去望姜缨,说起帕子,且绣有海棠花的帕子,可不只她一人有,当初她是进殿了,为的也不是赵郎中,而是杨文州,只是阴差阳错……


    姜缨心头狂跳,一瞬提步俯向长公主,双手一环,从旁人角度看去,如同她拥住了公主一般,还未张口,柳渊警觉地起身,长臂捞起她立在自己身侧,“姜姑娘不必急着安抚皇妹。”


    姜缨始料未及,竭力稳住声线,“是我过于担心公主了。”


    长公主垂下目光,咬牙想了想,转头望向赵郎中,“赵宣,是本公主对你不住,欺瞒于你,负你真心,你想要什么,本公主都会补偿你。”


    赵宣抬起赤红的眼,一个劲儿摇头,“自公主与臣和离,臣日夜难眠,臣不能没有公主,臣什么都不要……”


    他说着说着再度失态,浑然忘了柳渊在场,竟径直朝长公主扑去,众人大骇之际,柳渊神色平静,长臂捞起另一把座椅,凭空砸了过去。


    只见“嘭”得一声,座椅落地,登时四分五裂,炸在赵宣和长公主之间,赵宣闷哼一声,额头被乱木砸出了血滴,长公主亦被划伤了脸颊,杨文州撩起衣袖捂了上去。


    姜缨一瞬屏住呼吸,绷紧的神经快要裂开了。


    周围只有赵宣粗粗的喘气声,待那喘气声消减,赵宣如大梦初醒,惊惶地膝行至柳渊身前,额角流血,双目流泪,“陛下,臣……”


    “臣只是不甘心,是臣先与公主做了夫妻……”


    柳渊并无动怒,也无斥责,坐姿岿然不动,一双眸子平和地垂下视线,落在赵宣消瘦颤动的身形上,他缓声道,“世人皆有求之不得,硬要勉强,到头来也是镜花水月。”


    “赵宣,不要勉强。”


    不要勉强,不要勉强……


    这四个字如道无声的闷雷,直打得姜缨冷汗淋漓,几欲浸透了春衣,她怔怔地想起前几年,她本与柳渊不配,她却处处勉强,原来柳渊这般懂得这个道理。


    柳渊的声音再度响起,“赵宣,云州天广地阔,不似京中拘束,你且去那静一静心。”


    众人心头一松,赵宣冒犯公主,御前失仪,真要怪罪起来,人头早落地了,现下不过是被贬,即便是被贬到那千里迢迢的僻远之地,再也不能回来,也算捡回了一条命。


    “谢陛下!”赵宣哽咽一声。


    姜缨见他起身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长公主,然后才踉跄着离开,不禁悲从中来。


    是赵宣先动妄念不假,是他痴心纠缠也不假,可此事也不全然是他的错,柳渊岂能依一句不要勉强就掐死了他的情意?


    而且,当年那方帕子……


    温煦春风拂来,拂得浑身汗津津的姜缨遍体生寒,头脑胀疼,她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赵郎中,且慢。”


    姜缨的视线掠过茫然回头的赵宣、众人震惊的神色,落到柳渊狠狠皱起的眉头上,慢慢地屈起膝盖跪下,就在双腿快要落地时,柳渊长腿一伸,她一下子跪到了柳渊的小腿上。


    柳渊冷冷看着她身形摇晃,大掌抚过来抓她手腕,甫一接触,只觉掌下皮肤烧得滚烫,面色猛变。


    姜缨却将眼一闭,一个错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猛然的动作让她眼前一花,头疼欲裂,“陛下,当年是我误了赵郎中。”


    紧接着,一股蓬勃的怒气犹如实质的尖刀,照着众人头上劈了下来,赵郎中抬起的步子惶恐地一抖,整个人栽地上了,“不,不,姜姑娘莫要乱讲,云州路远,我得抓紧时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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