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如今昔年已逝, 她不想踏入同样的河流,栽同?样的?跟头。


    “陛下,除却满满,我们断个干净, 断后你大可再娶, 我亦可再嫁, 不必有牵连……”


    “不,你休想再嫁他人!”


    柳渊脑中轰得一声,这几日他本压下情思只求姜缨开口,哪怕赐自己只言片语呢, 不想姜缨一张口就抹掉昔年情意, 还要另嫁他?人, 他?冲动?之下一掌捂住姜缨口鼻,将那讨厌至极的话全堵了回去。


    姜缨气极,呜呜两声, 瞪大的?眸子映入柳渊拔起的?身姿,巨大阴影笼下来, 身子被揉入一个微微颤抖的?怀抱,另一手掌犹如在她身上?点火, “昔年是朕糊涂,不曾与你言明,其实朕这些年都心悦你……”


    柳渊也不想想,姜缨被他?的?大掌揉搓, 呼吸急促, 连带着神思滞缓, 怎能听清楚这些话,她只晓得口鼻被堵, 甫一张口,热气扑到掌中,氤氲水汽,湿了掌心。


    柳渊情思涌动?,猛地收掌,姜缨得以大口喘气,抬眼竟见柳渊眸色幽深,口舌舔尽掌心水液,正掀起眼皮盯过来,心头大惊,思及往年男人在床上?的?疯狂,一脚踢了过去,“让开!”


    柳渊纹丝不动?,如一堵墙立在床边,将左右围得严严实实,她无奈地要往床上?缩去,才抬起腿脚,鞋袜就被紧紧握住了,恼得她神色一冷,使力甩开那手掌,飞快缩进了床里?面。


    柳渊克制许多?年,猛一放纵自己,理智就被欲望烧了个干净,他?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根祈福条子,俯身追了过来,“阿缨不要嫁给别人,你还嫁给朕,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不好!陛下清醒一点!”


    姜缨见到祈福条子,思及上?面那话已被柳渊看个干净,难堪不已,柳渊抻直了条子要往她手腕上?绑,“阿缨喜欢这样,对不对?”


    姜缨愣了一下,这片刻的?失神足以令柳渊有所?动?作,直到两只手腕被条子所?拢,她才震惊道,“我何时?说过喜欢这样!”


    怒声震得柳渊混沌的?意识清明些许,他?面露疑惑,虔诚地指了指条子,“往年阿缨不是喜欢被朕用腰带捆……”


    “陛下误会?了!”


    若不是双手被困,姜缨早一巴掌扇过去了,她无力地垂下脑袋,一时?没了对峙的?心力,心头怄得咬破了唇角,她哪里?喜欢被这样,那时?不过是为了取悦柳渊,让柳渊尽兴罢了,可怜自己这点心思也要被曲解……


    姜缨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唇角血珠滴落下巴,刺目的?红色彻底唤醒了柳渊的?理智,他?后悔没有控制好自己,心疼地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地抹掉那血珠,随后不舍地收回?了手。


    “陛下知晓这些多?……”姜缨无视这个举动?,心想,既已被扒个干净,她还有什么好遮藏的?,索性举起手腕说个痛快,“那知晓我不喜欢这样么?”


    “朕……”


    “陛下,我从来不喜欢这样!”姜缨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唯恐再出事端,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主动?,不喜欢被绑,不喜欢熄了烛火,不喜欢看不到陛下……”


    柳渊面色发白,“可是往年……”


    往年阿缨那么主动?,会?踮起脚吻他?,会?醉了酒抱他?,坐床边勾他?的?腰带,把腰带覆在手腕上?,他?以为阿缨缨喜欢的?,阿缨想要的?,那他?竭力给她,不是很好么?


    倘若这不是姜缨想要的?,只是在迎合自己……


    柳渊思及往年那寥寥几次,以为姜缨想要就克制不住地失控,又恐面上?暴露心思吓坏了姜缨就熄了烛火,黑暗中将姜缨翻来覆去地折腾,不由怛然失色,懊悔莫及,抬手要去解条子,被姜缨躲开了。


    “我累了,请陛下出去。”姜缨将脑袋埋在拢起的?双臂间,不再瞧柳渊一眼,良久才听见屋里?响起离去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松,身子放松下来。


    过了许久,听见推门声以及白芙的?惊叫,“这是怎么了!”


    姜缨双手被困,发丝凌乱,抬起的?唇角还红着,她见白芙一脸诡异地走过来,急道,“不准胡想!”


    “还用想?这不瞧得清清楚楚?”白芙心说,你还不承认你爱强制,面上?平静地凑过来替她解开了条子,“满满被陛下抱走了,这会?儿应都在别院里?。”


    姜缨点点头,活动?着发酸的?手腕,听白芙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搬,对了,薛大人等人来过,不知怎么又都走了,好奇怪。”


    “兴许见陛下在,不好见我。”姜缨心想,他?们跑了更好,见了柳渊不指定什么情况,柳渊这阵子性子有些发狂,若不是她将柳渊赶走了,都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她定不知晓,不久前,薛首辅等人躲在院子暗处,目送柳渊失魂落魄地离开,心里?叹息柳渊定是出了纰漏,还得他?们出手相助啊!


    薛首辅思付甚久,一掌拍出顾侍郎,“女婿,该你了!”


    顾侍郎临危受命,压力甚大,申请带个帮手,众人一致同?意,于是他?回?家与顾夫人提了,顾夫人跃跃欲试,“放心,姑姑对我可好了!”


    顾侍郎一听,挺高兴,第二日用过早饭,同?顾夫人一起将备好的?夏衣拢入箱中,命人把箱子抱上?了马车,马车很快赶至姜府。


    夫妻两人联袂见了姜缨,顾夫人笑道,“姑姑,我来送夏衣。”顾侍郎亦笑道,“正好今日休沐,我也来看看姑姑。”


    姜缨还摸不清两人来由,心说,满满已搬去别院,她并未搬,她与陛下的?关系已一清二楚,应不至于因陛下而来。


    姜缨不动?声色地领他?们去亭子里?坐着,顾侍郎挥退帮忙的?侍女,自己斟了三杯茶,分别置于桌面上?,笑道,“姑姑这 里?好生清静。”


    姜缨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然后呢?


    顾侍郎一时?词穷,顾夫人接道,“太子殿下不在,少了许多?热闹。”


    顾侍郎了悟,“确然如此,说来殿下搬去陛下别院也极好,陛下那别院可有不少宝贝,能让殿下稀奇好一阵了。”朝姜缨微微一笑,“对了,姑姑应还记得,有年陛下不让我拟单子去温府送东西么?实则都没送,都在那别院里?呢。”


    话到此,姜缨恍然大悟,行吧,还是因柳渊来的?,她抿了口茶,逗弄这对夫妻,“有这事?”


    顾侍郎再度词穷,顾夫人嫌弃他?道,“你这话没头没闹的?,让姑姑哪里?去想,快说清楚些,姑姑定会?想起来的?。”


    姜缨抬眼,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顾侍郎又道,“哦,当时?不知是谁说陛下要纳温家姑娘入东宫……”话未说完,啊得叫唤一声,原来顾夫人偷偷掐他?大腿,让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疼得立马闭嘴了。


    姜缨笑道,“原是这事,我自是没忘,是我说陛下要纳温姑娘入东宫的?。”


    当年她被柳渊禁足一月,当夜又与柳渊因话本一事不欢而散,就再也没出过门,倒是柳渊日日来见她,几乎是坐一阵就走,话少得可怜。


    姜缨因失去了和他?说话的?欲望,也不吭声,两人自无话可说,偏偏柳渊还坚持来,姜缨匪夷所?思,若说他?是来修复关系的?吧,竟干坐着饮茶,一声不吭,若说不是这个目的?,那为何要来找她呢?


    姜缨冥思苦想,心头燥得不行,忽地一日脑中灵光一闪,心想,柳渊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总会?有需求的?,目前他?就自己一个太子妃,他?不来找自己,倒也没地方去。


    姜缨想通了,心里?难受得不行,她自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柳渊,可及至晚间,柳渊又来了,孤身往那里?一坐,她不心疼自己出不去,倒心疼起柳渊来了,暗暗恨自己没骨气,无奈再怎么给自己打气,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主动?了。


    姜缨怀疑自己对柳渊少了许多?情意,但既然勉强不了自己,那只好让柳渊找别人去了,她咬咬牙,坐到了柳渊对面,微微一笑,“殿下。”


    姜缨怀疑这几日她没笑,冷不丁一笑,把柳渊吓坏了了,只见柳渊被茶水呛得连咳几声,眸子都呛亮了好多?,半响才镇定道,“何事?”


    姜缨心说,你好意思问我,你天?天?来,往这里?一坐,我都没问你何事呢!


    不要和他?计较,不要生气,姜缨呼了口气,那话在舌尖滚了又滚,还是没能说出来,她忽然想,自己脑子有病吧,竟然产生了让柳渊纳其他?姑娘的?荒唐念头,赶紧把准备好的?话尽数吞回?肚子里?。


    她不吭声了,柳渊也不催,只静静地等着,于是她怪尴尬的?,讪讪一笑,“我……”


    柳渊望过来,她一急,开始胡言乱语,“殿下能不能不要禁我足了,我出不去,好寂寞……”


    话一说完,她自己都呆了,天?呐,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她忙解释,“我脑子糊涂,殿下别生气……”


    “明日,不,今晚你就解禁了,宫中随你乱转。”


    柳渊神色古怪地扔下一句,匆匆走了,姜缨更呆了,这就解禁了么?


    姜缨在感?情上?是根榆木疙瘩,宫人可不是,身边的?宫人笑道,“太子妃一撒娇,殿下就应允了。”


    姜缨,“……”


    她撒娇了么!


    第二日,柳渊不光解了她的?禁,还命人送来许多?玩乐的?东西,姜缨好奇地瞧来瞧去,玩尽兴了,认为她对柳渊还怀有满满的?情意,一丁点都不比以前少的?。


    不过,柳渊一连几日都没来,也没同?她一起用饭,她有些黯然,命宫人去打听柳渊这几日忙什么,宫人回?来说,“殿下近日政务繁忙,眼下仍在书房忙着。”


    书房……


    姜缨咬咬唇,犹豫良久,令宫人备些点心,带着去了书房,及至书房,房门禁闭,亲卫见了她自是让行,她推门进去了,亲卫当即关好房门,站远了些。


    书房里?只点了一烛火,光线不太亮,柳渊仰面躺在圈椅上?,听闻脚步声,当即挺直了身体?,姜缨被他?惊了一下,“殿下,是我。”


    柳渊的?声音有些沉闷,“孤知道。”


    姜缨也没多?想,放下点心,见柳渊满脸疲倦,张口就道,“殿下累了,怎不去休息?”


    柳渊并未接话,抬袖拣起桌面的?东西,姜缨帮忙整理,整好了,犹豫着放回?书架里?,再不看书架一眼,正欲转身,柳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


    柳渊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姜缨习惯了他?的?沉默,鼻尖嗅得一股熟悉气息,熟悉的?手掌越过她的?头顶,把东西塞回?书架,垂落的?衣袖落在她的?唇上?,像是柳渊主动?吻了她,她想留住这一刻,就没出息地张口咬住了衣袖。


    柳渊察觉,另一手掌板起她的?下巴,“松口。”


    姜缨有些委屈,咬着不松,柳渊强硬地捏开她的?嘴巴,扯走了衣袖,姜缨快要落泪,柳渊连这点虚假的?念想都不给她,她羞愤地想,你不给,那我自己主动?要。


    姜缨转身踮脚吻了上?去,只吻到了柳渊的?下巴,其实她来前分明没有这个想法的?,只想着见一见柳渊即可,可转瞬就控制不住了,似乎主动?的?次数多?了,柳渊就属于她了。


    腰身被柳渊攥着,后背抵在了书架上?,柳渊动?作猛烈,撞得书架上?的?书纷纷乱动?,跌落许多?,柳渊不管不顾,姜缨把眼睛一闭,也不管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缨被柳渊抱离书架,后背抵在冰凉的?桌面上?,柳渊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待雨歇云收,姜缨无力地被他?抱到座椅上?。


    姜缨眯着眼,见柳渊点亮了数盏灯,登时?清醒了,整好了衣裙,在座椅上?端坐好,柳渊竟也不叫人,自己俯身收拾一地的?狼藉,披着的?外衣衣摆垂落在地。


    姜缨忍着疼下了座椅,赤脚来到柳渊身边,正欲帮他?,柳渊视线落在了她的?脚上?,手中书籍一扔,起身抱起她又放回?了座椅上?。


    姜缨道,“殿下……”


    “地上?凉。”柳渊捡起掉在地上?的?鞋袜,一一给她穿好,叩叩峮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姜缨怔了半响,在这一刻,她想即便那婚书上?不是自己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柳渊心里?没有自己,可他?对自己也算很好了,她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姜缨欢喜起来,穿好了鞋袜,坐在圈椅上?晃了晃腿,柳渊瞧来数眼,最终偏开视线,“找孤何事?”


    姜缨不好意思说来看看他?,又想起解禁的?事,笑道,“我来谢谢殿下提前给我解禁,还送我许多?好东西。”


    柳渊面色一僵,“不必,下次……无须如此。”


    姜缨一愣,什么意思?什么无须如此?她疑惑地看着柳渊去翻书架的?书,慢吞吞下了座椅,来到柳渊跟前,扬颈问个明白,“殿下是何意思?”


    柳渊垂眸,也不言语,姜缨太烦他?这个样子了,“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柳渊道,“不必这样谢孤。”


    哪样?点心么?姜缨低头看着早就被柳渊拂落在地的?点心,哦了一声,“知晓了,这些点心……”


    姜缨再是榆木疙瘩,也突地反应过来了,柳渊哪里?指的?是点心,分明指的?是她,她难堪得瞪大眼睛,退了几步,“我不是这个意思……”


    声音一顿,再也顾不得柳渊如何想她,狼狈地出了书房,身后传来柳渊紧张的?喊声,她也不搭理,还未拐过走廊,整个人都被追来的?柳渊拦腰抱了起来。


    柳渊像是知晓自己想岔了,紧紧抱着她,“是孤不对,孤说错了……”


    姜缨充耳不闻,埋头要把自己缩起来。


    当夜,整整一夜,她都睁着双眼,翻来覆去地想,在柳渊想错的?那一瞬里?,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是个主动?太多?没脸没皮的?人么?是个为了道谢就献身的?轻浮之人么?


    姜缨想得痛苦,她不要再想了,她也不要主动?了,她下了决心自可以做到,之后柳渊再来,她都会?格外注意距离,柳渊一靠近她,她就端庄地后退几步,柳渊似是不悦,可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日。


    一日,皇后宫中来人传话,说皇后召见她,她由着宫人打理好仪容去了皇后宫中。


    皇后是个平和大气的?人,从不曾为难于她,见她娘家无人,也曾宽慰她数语,她心里?感?激皇后,又思及皇后是柳渊的?娘亲,素日也亲近皇后。


    皇后见了她,就抬袖让她坐,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姑娘,“这是本宫外甥女温舒宜,你与舒清熟,应也熟悉舒宜吧?”


    姜缨瞧了一眼温舒宜,笑着点头,温舒宜朝她行了礼,她心里?疑惑,面上?还笑着,听皇后直言道,“你与太子这阵子可还好?”


    姜缨回?道,“好。”


    皇后目光灼灼地望过来,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被看穿了,这阵子她分明与柳渊疏远许多?,她硬着头皮没有改话。


    皇后却笑道,“那就好,太子忙,阿缨多?担待点,有时?本宫在想,东宫就你一个,是否寂寞了些,可需要有人作陪?”


    姜缨一怔,这话听着怎似曾相识?她很快想起来,她想让柳渊纳其他?姑娘时?也想过这个措辞,只是最终没说出口。


    姜缨望着皇后满是笑意的?面容,笑了笑,“若是有人作陪,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笑了笑,“阿缨大气。”


    姜缨出了皇后宫中,缓缓走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儿就觉着很累,立在树下不动?,随行的?宫人被她挥走了,她望着前方,看得久了,眼睛发涩。


    她抬袖揉了揉眼,视线清晰了,呆呆地看着柳渊自另一边过来,华服华冠,俊美无俦,她心想,这个男人终究不会?属于自己。


    柳渊很快到了跟前,俯身看她发红的?眼角,“眼睛怎么了?”


    她垂下眼皮,“痒。”


    “别揉了,过会?儿就好了。”柳渊看了一眼皇后宫殿的?方向,神色不悦,“母后找你说什么?”


    姜缨不想瞒他?,想来他?也不会?拒绝,就勾了勾僵硬的?嘴角,“母后怕我一人寂寞,说让温二姑娘在东宫陪我。”


    柳渊声音缓和,“东宫确然只你一人,你前阵子还说寂寞,让她陪你说说话也可以。”


    姜缨哦了一声,随他?回?东宫,他?步子大,姜缨步子小,姜缨很快就跟不上?了,她怔怔地看着前方柳渊的?身影,心里?对自己说,要不就算了吧。


    可还是会?难过。


    姜缨停下来,垂下脑袋,一时?恨自己走得慢,跟不上?柳渊,一时?怨柳渊走得快,不知道回?头看她,愣在了原地。


    “姜缨,对孤要说实话,是不是母后欺负你了?”


    耳边传来怒声,她抬起头,看见柳渊去而复返,下意识摇摇头,柳渊沉声,“你不说是吧?孤去问母后。”


    “不要!”姜缨伸手扯住了柳渊的?衣袖,她刚才才答应皇后,柳渊又去质问,那算什么事?是她自己情绪不对,她扬颈冲柳渊笑笑,“殿下,母后并未欺负我,只说了温二姑娘的?事。”


    柳渊脸色更沉,“不想笑就不要笑。”


    姜缨一瞬收了笑,柳渊道,“只温舒宜?那你不高兴什么?”


    不高兴什么?


    姜缨心说,你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知晓了。


    姜缨甩开他?的?袖子,“殿下错了,我没有不高兴。”也不管柳渊怎样,自己回?了东宫,宫人们迎上?来,“太子妃走得累不累?”


    东宫就她一人,宫人们整日围着她转,把她照顾得太好了,她笑道,“不累。”


    过了两日,一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她道,“有话直说。”那宫人就道,“昨日听说温二姑娘要……进东宫。”


    姜缨点点头,“确然有这事,赶明儿温二姑娘来了,你们可要仔细着照顾。”


    那宫人道,“是!”


    没成想,当日柳渊面无表情地过来了,见了姜缨就道,“看来孤的?事,太子妃比孤还清楚,孤都不知温舒宜要进东宫,太子妃倒知了?”


    姜缨承受着他?的?阴阳怪气,“殿下分明知晓,那日说了的?,温二姑娘进东宫陪我说话。”


    柳渊气极了,“陪你说话和孤要纳她是两码事!”


    可这是委婉的?话啊,平白无故受了气,姜缨心生不满,“殿下于宫中长大,整日斡旋于朝堂,这点隐晦之语都听不出来?”


    “孤听出来什么?孤就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柳渊怒声一吼,一把提起姜缨的?手腕将她往外扯,“孤不想,太子妃替孤想了是吧,替孤应下来是吧?那太子妃要不要替孤去拟单子往温府要人!”


    “好,我去!”


    姜缨也是气极,此事怪得了她么?皇后询问她的?意思,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能拒绝么?


    姜缨甩开柳渊的?手,转头吩咐宫人,“让礼部?来东宫!”


    那宫人紧张地去看柳渊。


    柳渊怒极而笑,“太子妃的?话没听到?”


    宫人速速去了。


    姜缨当即往书房去,边走边冷笑,“殿下未免眼光太高,温二姑娘不好么?温夫人是殿下姨母,温二姑娘是殿下表妹,既然舒清去了阳城,那温二姑娘自可替代……”


    “那又怎样?”柳渊理智全失,冷笑不已,“是孤表妹,孤就该娶了?那太子妃应下一个哪里?够?裴府那几个表妹,太子妃不去瞧瞧?”


    “既然殿下安排了,我自会?去瞧……”


    “砰”得一声截断了姜缨剩下的?话,柳渊阴着脸色踢开书房门,房门摇晃着裂开了,柳渊迈步进去,犹不解气,一脚踢上?书桌,那桌子登时?四晃八摇断了腿。


    姜缨火上?浇油,“殿下好生威风。”


    柳渊看着整个人都要炸了,礼部?顾侍郎恰好到了,吓得不敢吱声,姜缨瞧见了,笑道,“顾大人,太子殿下要纳温二姑娘,你进来写个单子。”


    顾侍郎进来了,柳渊道,“写!以孤看,不以太子妃之礼,可真委屈了太子妃为孤应下的?人。”


    顾侍郎惊得笔都握不住了。


    “是我应下的?不假,毕竟是殿下表妹,殿下若需要,我这个太子妃……”姜缨猛地一停,她察觉柳渊整个人气势都变了,眸子发红地死死地盯过来,她豁然一惊,她还不想找死,当即道,“我这个太子妃可以闭嘴的?!”落荒而逃。


    顾侍郎,“……”


    太子妃你不厚道啊,留臣一人在此承受怒火!


    顾侍郎见柳渊气得胸膛起伏,也不敢言语,好半响才听柳渊吩咐,“孤不会?纳温二姑娘,送些别的?去温府。”


    “是。”


    这一幕姜缨自不知晓,她逃回?去生恐柳渊找她算账,好几日都没见柳渊,也没见温二姑娘进东宫,也明白过来了,柳渊并未按皇后说的?去做,好在皇后再也没提过此事,姜缨方安心下来。


    就是委屈了温二姑娘,平白被卷了进去,时?至今日,姜缨想起来还对她有些愧疚,便对顾夫人笑道,“我若知陛下死活不愿意,恐不会?应太后娘娘了,也不会?连累了温二姑娘。”


    顾夫人笑道,“姑姑哪里?的?话,温二姑娘现今好着呢,孩子都三岁了,与夫君感?情好到没边儿。”


    “那就好。”姜缨松了口气,问顾夫人,“说来你们两个也有两个孩子了,何时?生第三个?”


    夫妻两人大惊,心说,姑姑真讨厌,催什么生啊!


    “不是姑姑说你们,两个孩子哪够呀?再生一个,不,再生两个!”


    姜缨,好一个讨人厌的?长辈!


    夫妻两人暗骂,火速起身要跑,姜缨讶然地留客,“这就走了?不再坐坐?”


    夫妻两人落荒而逃,顾侍郎回?文?渊阁报告战果,只说,“姑姑知晓陛下不愿要其他?姑娘。”


    薛首辅点点头,“下一个轮到谁了?”


    秦尚书举手,“兴许是我。”


    众人恍然大悟,对他?佩服至极,“秦大人敢烧陛下婚书,勇哉勇哉!”


    秦尚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回?家与秦夫人哭诉,“我又不知那堆兵书里?夹着婚书,屈死我了!”


    秦夫人低语,“不怪你,谁能想到陛下把婚书放书架里??匪夷所?思啊!”


    “他?那个感?情水平可能也正常吧。”


    于是第二对夫妻联袂登场。


    深夜小酒肆,秦夫人拎着酒坛,砰一声放桌子上?,对姜缨一笑,“我的?私藏,随妹妹喝。”


    姜缨笑道,“谢谢姐姐。”


    秦夫人摆摆手,于是眼睁睁看着姜缨尽情喝了一坛,面不改色心不跳,依然笑道,“姐姐私藏果然好!”


    秦夫人讪笑,听秦尚书低语,“你这妹妹是真能喝啊,怪不得陛下痴迷!”


    “胡说什么!”秦夫人掐他?大腿,秦尚书哆嗦着闭嘴了,秦夫人朝姜缨笑道,“妹妹,我家老秦前些年糊涂,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姐姐客气,姐夫怎会?对不起我?”姜缨笑道。


    秦尚书获得新身份,猛地精神了,也猛地更愧疚了,他*七*七*整*理?忍不住道,“妹妹,是我眼瞎,不小心烧了妹妹与陛下的?婚书。”


    姜缨以为自己喝醉了,耳朵出了问题,“我与陛下哪来的?婚书?”


    秦尚书急道,“怎么没有,东宫书房书架上?,薛大人也见过呢,当时?陛下把那堆兵书赐给我,我没注意,把那婚书也抱回?兵部?屋里?了,后来屋里?不小心起了火,都烧没了,陛下还匆匆赶来,俯身都要从火堆里?扒,手都被烫伤了!”


    姜缨哦了一声,笑道,“姐夫误会?了,那不是我和陛下的?婚书,那是陛下和……别的?姑娘的?!”


    “什么!”秦尚书惊呼一声。


    秦夫人亦大惊,一口咬定,“妹妹你醉了,我就说我这私藏岂能没有半分作用!你醉糊涂了,陛下从始至终只娶过你一人,哪里?来的?别的?姑娘!”


    比起两人慌乱的?模样,姜缨很是从容不迫,“当真,我何必要骗姐姐姐夫?”


    秦氏夫妇猛地蹿起来,糟糕了,若非陛下另有心思,那他?们岂不是火上?浇油了?


    秦夫人拉着秦尚书就跑,“妹妹,天?晚了,早点休息!”


    “那这私藏……”


    “送妹妹了!”


    秦氏夫妇一颗心七上?八下,旁人帮不帮上?忙另说,他?们倒好,帮上?倒忙了,一时?无颜面对文?渊阁众人,遂捂着脸进了文?渊阁。


    薛首辅大惊,“被我妹妹打了?不可能吧?我妹妹这么有礼貌!”


    秦尚书露出一张惨淡的?面容,“还不如打我一顿呢!”将事情一说,可惊呆众人了,薛首辅大叫一声,“糊涂了,这事只有陛下清楚了,去问陛下!”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哦了一声,“不急,我们再琢磨琢磨。”


    众人一起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薛首辅闭眼,“行,老夫去!”


    薛首辅腿脚麻利地进了勤政殿,柳渊正教满满习字,挥手免了他?的?礼,他?笑道,“太子殿下近日休息可好?”


    姜满满道,“很好,舅……薛卿呢?”


    幸亏没喊舅舅,薛首辅心也不抖了,笑道,“臣休息得也好。”


    满满抿唇道,“可现在这个时?间,老人家该上?床休息了吧?”随后脑袋被柳渊轻轻地拍了拍,柳渊道,“这个点,该小孩子休息了,去睡觉!”


    柳渊命宫人抱满满先去休息,等殿里?静了,柳渊问道,“薛卿何事?”


    事到如今,薛首辅也不卖关子了,伏地一跪道,“臣斗胆问一事。”


    “说。”


    “往年我曾在东宫书房见过陛下的?婚书,应是陛下与姜姑娘的?,可今日姜姑娘却说那婚书不是她与陛下的?,而是陛下与其他?姑娘的?,这……”


    他?的?迟疑被柳渊的?脸色吓了回?去,柳渊拔足往殿外去,他?扬声一喊,“陛下,姜姑娘不在姜府,在酒肆!”


    柳渊骑马奔往酒肆,广袖兜起夜风飒飒作响,月光浸透了初夏的?阔大衣衫,马蹄奔至酒肆,他?翻身下马,捏着马鞭阔步进来,锐利目光扫视一圈,并无姜缨人影。


    酒肆伙计记得他?,指了指后院,“姑娘在里?面歇息。”


    柳渊疾步进了后院,一掌推开房门,屋里?黑暗一片,一道迷糊的?声音响起,“何人!”


    “阿缨。”


    柳渊胸膛起伏,顺手关好房门,闻得耳边声响,长臂一探,将姜缨抓个正着,搂入怀中,“别走,朕有话说。”


    姜缨挣扎,“陛下放开我,我便不走。”


    “好,好,朕放开。”柳渊平缓气息,松了姜缨,两人在昏暗中立着,彼此看不清。


    柳渊紧张道,“阿缨何时?见的?书架上?的?婚书?”


    姜缨恍然大悟,原来是为此事如此迫切,想必是秦尚书告知的?柳渊,她也不慌,她并未告知秦尚书婚书上?的?名字是温舒清,遂道,“陛下莫急,陛下也知晓我与舒清的?交情,我不会?让舒清为难的?。”


    柳渊气恼,“你总提她做什么,你倒是为她着想,她可为你想过?”


    姜缨脑子一懵,“什么?”


    柳渊冷笑,“你怕是忘了,有年春宴,她自己犯糊涂便罢了,竟把你与朕那皇弟凑在了一起,若非朕赶到……”


    声音戛然而止,他?兴许意识到了今夜提起此事并不合适,当务之急是把婚书的?事情说清楚,不想姜缨吃惊道,“难不成那夜是陛下抓我出来的??”


    柳渊果道,“确然是朕。”


    姜缨觉着好笑,那柳渊岂不是早就知晓了屋里?的?温舒清与安王?那她竭力阻挡,为了不让柳渊难堪,蠢到拿自己来抵又算什么?


    她想起那夜,她本推了温舒清出去,安王已失了理智,靠得她极近,可很快房门被大力撞开,温舒清像是什么被推了进来,同?时?有只大掌将自己抓了出来。


    那一瞬她因震惊失了神,等反应过来,她已站在门外,房门紧闭,周身并无一人。


    她还想救出温舒清,再推门,发现门从里?面落了锁,她无计可施,眼见木已成舟,只得丧气离开,回?去途中,瞧见前方立着一人,朦胧的?人影,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柳渊。


    22


    那时她还傻傻地想, 若是柳渊知晓了屋里?两人,该有多么难过,她瞪着眼睛,紧张得袖角快被手指掐烂了。


    分明有事的是柳渊, 可她也快难受死了, 萧瑟地立在那里?, 打算若柳渊过来,她无?论如何都?要拦着,好在柳渊也未久待,提步往前去了。


    她注视着那远去的人影, 一夜的震惊、慌张、绝望都如那吹过的风, 眨眼就消散了, 唯独因柳渊而在的难过绵绵不息,蔓延在四肢百骸,无?人知晓地蚕食着血液。


    到头来, 原来柳渊是知晓的。


    此刻,姜缨只恨消不掉往年残存体内的余痕, 转念又一想,不打紧的, 只要柳渊不知留在屋中为的是他,自己便还有些颜面。


    而且听柳渊的话味,他以为是温舒清的过失,姜缨笑?起来, 为温舒清辩解, “那夜事出突然, 舒清亦无?法可施,都?过去许久了, 也不必再提了。”


    柳渊求之不得,“阿缨说得极对,今夜不提那事,朕来此是想问问阿缨何时在书架上见的那婚书?”


    姜缨不欲多说,搪塞道,“记不清了。”


    柳渊一瞬忆起,阿缨只进过他的书房两次,一次两人为那话本起了争执,他割了阿缨的话本,另一次他折腾了阿缨许久,还拿话伤了阿缨,真?是没?有一次让阿缨欢喜过。


    柳渊面有愧色,“阿缨,都?是朕不好。”在黑暗中伸出手掌摸索,掌心覆到了姜缨的脸颊上,丁点不敢再动,“若是话本那次,你见到的书架上的那婚书,朕可以解释,那婚书是不作数的,朕也已把它扔了。”


    那一次在书房的争执,姜缨晕在了柳渊怀里?,柳渊命人去喊太医,抱着姜缨回了寝殿,在姜缨身边守了甚久,直到皇后派人来召他,他才离开。


    皇后知了东宫里?的情况,恼怒姜缨行为出格,在殿中大发雷霆,扬声要惩戒姜缨。


    柳渊却道,“母后要气也该气孤,阿缨一贯懂事知礼,是孤气急了她,她才如此,活该孤不受她待见,再者阿缨是孤的太子妃,孤自己管,不用母后操心。”


    皇后一脸扭曲,“……”


    儿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但是,谁让柳渊是宫中的眼珠子呢,极度得宫中偏爱,无?论柳渊向帝后两人索求什?么,帝后两人都?眨眼就给,何况只是惩戒太子妃的权利呢?


    皇后撒手不管了,柳渊倒还不满意了,他还是觉着阿缨是他一个人的太子妃!母后管太宽了!


    他一脸阴沉地回了东宫,宫人骇得不敢出声,都?以为他在气太子妃,又听他说对太子妃禁足一月,更是笃定?地认为他就是在气太子妃。


    可是,宫人们见他窝着高大身躯伏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守着太子妃,又纳闷不已,这?到底是气还是不气呢?


    眼瞧太子妃马上就醒了,太子竟直起身子,匆匆走了,宫人们无?语极了,只好在姜缨醒来后告知太子震怒,罚了太子妃禁足一月。


    柳渊离开寝殿就回了书房,见到一地狼藉,懊悔地命人过来收拾,宫人收拾中将落在地的婚书呈上来,他扫来一眼,并未多想,“扔了吧。”那封婚书就这?样被处理掉了。


    姜缨不知这?些,此时此刻听了柳渊的解释,也并无?欢喜,只有纳闷,既然书架上的婚书已扔了,那当初柳渊在兵部火堆里?扒的是什?么?难不成?真?是她和柳渊的婚书?


    姜缨觉着不可思议,脑中闪出一节晦暗的回忆。


    当初因温二姑娘的事,她与柳渊闹得不痛快,又恐柳渊仍在埋怨她擅自应了皇后,躲了柳渊几日,好在柳渊也忙,未有空闲时间顾她。


    等柳渊再来时,她见柳渊神色如常,心知这?是已消气了,心里?一松,为柳渊奉茶。


    柳渊难得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嘴,可以多说话的,“孤前几日忙,没?顾上太子妃。”又罕见地勾了勾唇角,与平时的沉默模样很不一样,如被压制的神采一瞬释放了。


    姜缨瞧呆了,下意识道,“殿下一笑?极好看?,平时该多笑?笑?的。”她也知晓,柳渊在她面前,从不如在朝堂那样恣意张扬,兴许是她的缘故,她总让柳渊陷入沉默。


    果然,柳渊一听就神色不自然起来,也不笑?了,面色微沉,“无?须在意这?等小事。”


    姜缨笑?着嗯了一声,心里?有些茫然,妻子想要夫君一个笑?容,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么?那夫妻之间什?么是大事呢?


    柳渊薄唇一抿,迟疑道,“母后今日见孤,提了件事……”


    “何事?殿下直言便是。”


    柳渊道, “孩子,孤和太子妃还未有孩子。”


    姜缨这?才惊觉她与柳渊已成?亲一年有余了,她仍未有怀孕迹象,但细细一想,也属正常。


    两人做夫妻以来,只有寥寥几次,且全由她主动,她若不动,柳渊自是端肃得很,仿佛稍微提一下就污了他的耳朵,毁了他的清白,若非见识过他在床上的疯狂,姜缨都?要以为他有什?么问题了。


    今日破天荒竟听他主动提了,好吧,他提的是孩子,可若想有孩子,不就需要这?个么?只是,姜缨不似从前了,她再不要主动了,她心说,且看?柳渊如何吧。


    被柳渊的目光逼迫,姜缨将问题抛了回去,“孩子确然是件大事,母后想要皇孙也属正常,不知殿下如何想的?”


    柳渊收回目光,垂眸静了半响,“太子妃如何想?”


    问题抛来抛去,何时是个头?


    姜缨决定?终结它,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和柳渊在一起,说她没?骨气也好,不长记性也好,她还是想要柳渊,若能有个孩子更是极好,她羞耻地低语,“我想和殿下有个孩子。”


    “什?么?”柳渊没?听清,“声音大一些。”


    姜缨不管不顾,扬声说,“我想要个孩子!”


    “好!”


    “嗯?殿下同?意了?”姜缨怀疑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着柳渊极为严肃的面容,听柳渊道,“可以有个孩子,但太子妃要对孩子负责,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孩子!”


    姜缨也极为严肃,“殿下放心,我绝不会抛弃孩子的!”


    柳渊瞧着不太开心,“太子妃是否少说了什?么?”


    姜缨疑惑,除了不能抛弃孩子,还需要说什?么么?她看?柳渊又要皱眉,忙道,“殿下,我可以发誓的!我姜缨……”


    誓言还没?说完,就听柳渊有些无?力道,“不用,孤信太子妃。”


    姜缨开心了,目的达成?,用眼神示意柳渊,接下来呢?


    柳渊望过来,纹丝不动。


    两人面面相觑,姜缨心说,总不至于还要我主动吧,难不成?她不主动,就做不成?了?不,她已决定?不主动了,倘若柳渊不动,她亦不动。


    等了好久,柳渊竟还未动,她从自信满满到忐忑不安,再从忐忑不安到失望不已,柳渊既然答应了要孩子,坐着不动是怎么回事?


    忽地,柳渊起身了,慢慢俯身过来,姜缨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扑通扑通的,她极快地阖上了眸子,柳渊的气息越近,她就越紧张,慢慢地身子都?要发颤了,耳边忽听柳渊道,“太子妃头发乱了。”


    接着柳渊理了理她的乱发,又坐回去了。


    姜缨缓缓睁眼,“……”


    如果可以,她想扇柳渊,但是不可以,她只能难堪地笑?笑?,“谢殿下。”


    姜缨起身,赶人的意思很明显,“夜深了,殿下早点休息吧。”


    “孩子的事……”


    姜缨惊讶,“孩子的事不已说好了?”


    “既已说成?,我们……”


    姜缨再惊讶,“既已说成?,我们也该休息了,不是么?”


    “姜缨,你明白孤的意思。”柳渊也起身,逼近姜缨,姜缨笑?道,“我自然明白,我们想要个孩子,适才说得极其清楚。”


    姜缨总算明白了,柳渊在等她主动贴过去,像以前那样,可是书房里?拿话伤她的不也是柳渊么?他怎能这?样看?轻她呢?


    两人已离得很近了,倘若柳渊愿意,自可再进一步,他为什?么不动呢?姜缨不明白,除了他不愿意还有别的可能么?他既不愿意,那他何必在她主动时那么疯狂呢?


    姜缨脑子乱得很,她想要柳渊,却又不懂柳渊,她干巴巴站着,只有一个念头,倘若柳渊想要她,现下不就任由他所为么?


    可柳渊看?起来好生高洁,端正得不得了,不似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这?个样子看?着是真?对她没?有半分欲望,她早就应该知道的。


    可知道归知道,伤心是难免的,除却伤心还有一丝自暴自弃,柳渊想看?她贴过去是吧?她飞快地扔掉了毫不值钱的决心、毫无?用处的骨气,扬颈对上柳渊黑沉的眸子,抬袖解开了衣领,“殿下不去熄烛火?”


    解衣的手指被死死按住了,柳渊垂下的视线掠过白皙的脖颈,落在了别处,“姜缨,不想做就别做。进东宫时孤已说过,孤不会勉强你。”


    不会勉强,姜缨回味着这?四个字,知晓柳渊是真?的不会勉强,也真?的不会主动,点头拂开柳渊的手,边整衣领边问,“那孩子怎么办?”


    “孩子不要也罢。”


    柳渊说罢就疾步离开了,不过眨眼,房中已没?了他的身影。


    孩子不要也罢,姜缨心说,东宫太子妃若连一个孩子也没?有,还能待在太子身边么?


    姜缨盯着房门,好半响没?动,一股羞愤的气恼延迟而来,手指抖了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了房门,紧接着瞪大了眼睛,本该落地的茶杯竟砸到了折返回来的柳渊身上,又从柳渊身上滚落在地,碎成?了几瓣。


    柳渊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过来,“你砸孤?”


    我砸的是门,谁让你赶上了?姜缨心里?冷笑?,也不解释,“殿下还有事?”


    柳渊欲言又止,姜缨再也受不了,她烦透了柳渊这?个眼神,柳渊这?样看?她,是想要她如何呢?凭什?么他一语不发,自己也要懂他?凭自己想要他么?


    姜缨一瞬间觉着很累,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迅速地流逝着,因为下一刻她竟感到整个人轻快些许,她想对柳渊说,殿下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然而话还未说出口,柳渊已转身离开了。


    姜缨觉着他莫名其妙,不过也无?所谓了,她累了,不想琢磨柳渊的心思了。


    之后柳渊又是隔了一阵子没?来,她头次没?有起想见柳渊的心思,一日,宫人神情担忧地过来禀报,“太子妃,书房那边说太子的手烧伤了。”


    姜缨的心跳了跳,带着宫人往书房去,及至书房,房门闭着,亲卫道,“太医在为殿下看?伤。”


    姜缨并未急着进去,仔细询问柳渊手烧伤的原因,柳渊在宫中金尊玉贵,宫人们小心侍奉,不敢有一点纰漏,怎么敢让柳渊伤到手呢?


    亲卫道,“是秦尚书房里?起了火……”


    亲卫解释得仔细,姜缨听到柳渊从火势中翻找兵书,觉着奇怪,柳渊没?有必要为一堆兵书做到这?种程度。


    亲卫当时离柳渊近,听得柳渊口中低语,“婚书……”就明白了,他与姜缨低语,“殿下找的是他与太子妃的婚书。”


    姜缨听清了,分明是大好的天,大好的日光,她如坠入冰窖,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柳渊从火堆里?扒的哪里?是她与柳渊的婚书呢?


    姜缨强撑着维持身形,立在窗边,听房里?太医道,“似是太子妃来了。”柳渊的声音极为沉闷,“让太子妃回去。”


    姜缨落荒而逃,心头杂念丛生,一会儿觉着柳渊定?还在误会自己拿茶杯砸他,所以才不见自己,一会儿又觉着柳渊定?为那婚书伤神,哪里?还有时间搭理自己?


    后来,纷纷杂杂的念头都?汇成?了一道声音,算了吧,算了吧,一个肯为别的姑娘扒火堆的柳渊,守着有什?么意思呢?


    姜缨彻底清醒了,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就算了。


    原以为做了这?个决定?,她应该会很轻松,结果从第二日起,她就觉着身体不太舒服,有些乏力,也不想出去了,一连几日都?在东宫里?待着。


    期间柳渊来过,姜缨撑起精神,故作无?事,与他说几句话,眼睛瞥到那被包扎的手掌,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了,就是显得过于冷淡了,倒是柳渊,也不知为的什?么,匆匆来,匆匆走,似乎只为来瞧她一眼。


    一日,宣王来东宫,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跳脱张扬的时候,他给姜缨带来了一些解闷的玩意,见姜缨神色疲倦,关心道,“皇嫂怎么了?”


    姜缨笑?道,“我很好。”


    “可皇嫂瞧着不太好,都?怪皇兄太忙了,都?顾不到皇嫂。”宣王埋怨起柳渊,听得姜缨笑?起来,宣王又道,“皇嫂这?样笑?才是开心的。”


    姜缨一怔,原来她如何,别人是能看?出来的,她也无?心遮拦了,收起笑?意道,“开心如何,不开心又如何?”


    “那要看?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不开心了。”


    姜缨沉默下来,宣王孩子心性,不曾考虑太多,见状就好奇道,“难不成?皇嫂和皇兄在一起不开心?”


    姜缨突然道,“不开心。”


    话落了一会儿,却见宣王往廊下拐角处瞥了瞥,嘀咕一声,“适才是不是皇兄过去了?”


    他耳朵还是灵的,一边操心着别处,一边还能听清姜缨的话,他张口就道,“那和离不就得了?”


    十几岁的少年,懂得可真?多,姜缨面上失笑?,心头却被和离二字缠满了,宣王离开后,她久坐未动,忽地听见脚步声,却是几个太医来了。


    宫人道,“太医院来为太子妃请平安脉。”


    姜缨不解,“似乎比之前提前了几日。”


    宫人也不知原因,无?法答话,姜缨也不思虑这?般小事了,见那王太医诊完,面上透出一股子喜意,正欲开口,她登时恍然大悟,极快道,“王太医!”


    王太医一惊,到了嘴边的话就被吓了回去,她对王太医摇摇头,“无?须多言,我的身体我知晓。”她着重道,“太子殿下也知晓,稍后会再召王太医的。”王太医闭紧嘴巴,随其他太医一道出去了。


    姜缨怀孕了,应是在书房那次,这?是她没?料到的情况,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和离二字,即便不是和离,也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柳渊扒火堆的模样,必定?不是面对她时沉默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白日里?精神更不好了,柳渊过来时,她的面色并不好,神思还恍惚了一下,心想,他怎么不去扒火堆啦?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惊得她容色全失,大白日的,明晃晃的太阳照着,那些夜里?才有的折磨她的荒唐念头为何要冒出来?白日里?也不放过她么?


    她赶紧对柳渊笑?了笑?,“殿下的手好了么?”


    柳渊靠过来,似乎要抱她,她觉着好奇怪,柳渊哪里?会这?么主动?她忙后退几步,回房去了。


    柳渊追过来,没?有要抱她的意思了,老老实实地离她几步远,“你面色不好,孤给你召太医,好不好?”


    “不好!”


    姜缨一下子清醒了。


    她靠着窗户,日光照过来,那么炙热,猛地将那些折磨她的杂乱念头全烧死了,她的神思无?比清明,她的目光无?比清亮,她就这?样下了决定?,对柳渊笑?道,“殿下,我们和离吧!”


    “你病了,脑子不清楚,孤去召太医。”


    柳渊置若罔闻,旋身要走,被姜缨拔高的声音拦住,“殿下,我此刻头脑清楚,不耽误我们和离。”


    柳渊慢慢地转过身,他今日好生平和,也不气恼,小心地缓步过来,离她近了些,低低言语,“你那日说想要孩子,我们已有孩子了,不要胡说了。”


    原来是因孩子才柔和许多,姜缨明白过来了,应是王太医在她告知柳渊之前就禀报柳渊了。


    柳渊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姜缨,你发过誓的,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孩子,所以我们不会和离。”


    “殿下误会了,我们和离后,我会带孩子出宫。”姜缨说完,不敢去看?柳渊的表情,生恐他发起怒来,她也知晓这?样对柳渊不公?平,可是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留下来。


    良久,她听到柳渊的声音,竟无?怒意,只有苦涩,“这?也是孤的孩子,能不能不要……”


    他在因为孩子难受,姜缨意识到这?点,觉着自己对柳渊真?的情意淡了,若搁以往,她哪里?舍得柳渊这?般难过?


    姜缨阖眸,狠心道,“殿下许诺过我,不会勉强我,如今我要和离,我信殿下不会拦我。”


    柳渊却问,“姜缨,你要说实话,你在宫中当真?不开心?”


    姜缨轻轻道,“嗯。”


    良久,她听到脚步声响起,离她越来越近,直到柳渊俯身抱住她,她才一惊,想要挣扎,听到柳渊低语,“孤抱一抱孩子,也不行么?”


    柳渊今日实在过分柔和了。


    姜缨不动了,任由他静静地圈着自己,转念一想,因自己的原因,也许柳渊除了这?个拥抱,也无?机会给予孩子什?么了,一时有些愧疚,可她注定?是要走的。


    柳渊慢慢地松开了她,“孤会恪守许诺。”


    柳渊真?的恪守了许诺,姜缨不知他如何与帝后两人商议的,最终帝后两人亦同?意了和离之事。


    出宫那日,她本想一人安静地走,柳渊竟愿意送她,两人走过长长的宫道,及至宫门前,姜缨笑?道,“殿下回吧。”


    柳渊道,“嗯,孤送姜姑娘。”


    姜缨失笑?,柳渊平和得不似两人做过夫妻,她便也不再迟疑,“殿下,珍重。”率先转过身,踏步往前走。


    巍峨的宫门被她远远甩开了,还有一道立着的久久不动的人影也被她甩开了。


    她走得决绝,从未回头去望。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她再想起当初的决定?,亦不后悔,只是对于婚书一事残存疑惑,她在黑暗中问柳渊,“陛下与我真?有婚书么?”


    柳渊低语,“有的。”


    姜缨惊得不知作何反应了,柳渊从未提过,柳渊闷声道,“阿缨从未提过,朕以为阿缨不在意,只好自己收起来。”


    姜缨哑口无?言,转念一想,确然是自己当年没?提过,“罢了,既已过去了就算了,不过陛下收婚书的习惯真?不好,两封婚书都?放在书架上是不靠谱的。”


    柳渊急道,“温舒清那封不算朕的婚书,连朕的名字都?无?,是母后追到书房,硬塞给朕的,朕随手扔书架上了,后来也扔了的。”


    “阿缨与朕的那封,是朕脑子糊涂放上去的。”


    说来那日纯属巧合,两人的婚书原本被柳渊锁在书桌暗格里?,柳渊爱时不时拿出来瞧瞧,瞧够了再锁回去。


    那日正瞧时薛首辅来了,见他正立在书架前瞧婚书,行过了礼,见他瞧了又瞧,不免疑惑,“殿下,这?婚书可有问题?”


    柳渊咳了一声,“并无?。”


    薛首辅笑?道,“殿下,婚书可要仔细收着,莫丢了。”


    “怎么个收法?”柳渊紧张起来。


    薛首辅心里?纳闷,一封婚书而已,殿下何必这?般在乎,也不曾见他对太子妃有多在意,嘴上道,“应锁在最安全的地方?。”


    “孤锁在暗格里?。”


    薛首辅点头,“行的,各人有各人的收法,臣有个朋友,他倒反其道而行之,放得随意,想看?随时抽出来看?,不过臣以为倒也没?必要天天拿出来吧。”


    “有必要的。”柳渊神色端肃,想了想,把婚书塞在书架上又抽出来,点点头,“确实方?便许多,薛卿那朋友倒也不错。”


    薛首辅,“……小心别丢了。”


    倘若薛首辅知道后来的事,他定?会奋力阻止,“小心别烧了!”


    可惜,他不知晓,他看?着柳渊把婚书塞在一堆兵书旁,还满意地点点头,心说,原来太子殿下也有脑子犯抽的时候。


    等他说完了事,出了东宫,恰好秦尚书来了,进了书房伏地行礼,柳渊正与皇帝派来的官员交待事情,目光扫来一眼,知晓为的何事,吩咐道,“秦卿把那些兵书抱走,莫动其他东西?。”


    柳渊是吩咐得仔细,奈何秦尚书过度欢喜,像拢财宝一样拢太多了,把婚书也拢进去了,他见柳渊太忙,抱着书匆匆行礼告退,柳渊这?边,议事不成?,起身与那官员去见皇帝,生生折腾了许久。


    及至下午,他回东宫,到了书房,思及婚书,到书架那一翻,如何都?翻不到,面色沉了下来,径自带亲卫奔去兵部,甫一进兵部,尚书屋里?火光已起,急得他奔进屋里?,徒手就去扒火堆,可惜为时已晚,婚书早烧干净了。


    秦尚书不知缘故,只当他气兵书烧了,伏地请罪,他已无?心追究这?些,满脑子都?是他与阿缨的婚书没?了,等到回了东宫,太医为他看?伤,他听闻门外?阿缨的声音,又是懊悔又是心虚,都?不敢见阿缨,只好先让阿缨回去了。


    当日,他命礼部又送来一封新的,本想给阿缨看?看?,又思及阿缨从不提这?些,依旧锁进了暗格里?。


    柳渊说这?些的时候,极度想去拎薛首辅与秦尚书,姜缨听罢解释,一时也未言语,毕竟一个是她兄长,一个是她姐夫,她总不能说去拎吧,那多不好。


    柳渊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忐忑,“阿缨,都?怪朕脑子糊涂,不然婚书也不会被烧了,也怪朕当时去兵部晚了,没?能从火堆里?扒出来。”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姜缨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她曾因柳渊徒手扒火堆备受折磨,结果柳渊告诉她扒的本就是她的婚书,说句造化弄人也不为过了。


    不过,也仅仅如此了,姜缨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她试图阻止柳渊接下来的话,柳渊却快一步道,“阿缨,昔年朕糊涂,不知阿缨心意,如今朕已明晓……”


    “陛下,昔年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不必再回头。”


    “过不去,阿缨,你还不明白么?这?些年来,朕都?心悦于你,是朕胆怯,从不敢明言,让你吃了许多苦楚。”柳渊俯身过来紧紧抱住姜缨。


    这?次无?有任何意外?,姜缨确确实实听到了,可她第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偏柳渊的声音十分清晰,叫她欺骗不了自己。


    她几乎转不到脑子了,唯有一个念头,倘若多年前的自己听到这?些,定?会喜极而泣的,可这?话说给如今的自己听,无?异于五雷轰顶,何其荒诞。


    柳渊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她却奋力挣扎开,冷声质问,“陛下可是弄错了?”


    柳渊万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呐呐道,“这?种事怎会弄错?”他极快地反应过来,“阿缨是不信朕?”


    姜缨确实不信他,心头仍盘旋着一股荒谬感,只觉柳渊性子大变,莫不是病了?


    姜缨迟疑,“陛下不若回宫看?看?太医?”


    “朕没?病!”柳渊声音发颤,“阿缨,朕知晓往年朕做得不好,但你信朕,朕确然是心悦你的!”


    对于姜缨来说,这?已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她觉着眼前的柳渊甚是棘手,难以对付,自从他知晓自己往年爱慕他后,他的性子就有些发狂,再和他待下去,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当务之急是先把他送走。


    “陛下,此事重大,不若日后再提,眼下太晚了,不若陛下回宫休息。”


    柳渊自是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他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话来,“那阿缨好生休息,明日朕再来。”听不到姜缨回答,他道,“阿缨?”


    姜缨无?奈道,“好。”


    柳渊这?才安心离开,他是走了,姜缨睡不着了,踏着月色奔回姜府,把酣睡的白芙扯醒,“白芙!”


    白芙迷迷糊糊道,“何事?”


    “陛下说他心悦我。”


    白芙一下子清醒了,姜缨道,“你也不信*七*七*整*理吧,看?你眼睛瞪的,惊着了吧?”


    白芙大叫,“我是被你惊的!不是被陛下!陛下心悦你,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你什?么意思?”姜缨瞬间冷脸,“你藏着秘密,不给我说?”


    “这?算什?么秘密!长公?主薛大人他们都?知道啊,全朝堂都?知道啊!”


    姜缨震惊,“那他们怎么不和我说?”


    “……”


    白芙有气无?力道,“陛下不说,没?人敢和你提,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你,你不也和他们对过仗么?他们都?想你回宫!”


    “这?我是知道的,可我以为他们会错意了。”


    “没?会错意,陛下千真?万确地心悦你,长公?主说陛下暗中痴恋你多年,你现在知晓了,求求你快回宫吧!”


    姜缨依旧有种不真?实感,她冷笑?一声,“便是陛下真?的心悦我,我就要回去?我看?陛下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她转身要走,被白芙扯住了衣袖,一回头,只见白芙翻身下床,伏地一跪,“姜姑娘,我……”


    “起来!”


    白芙麻溜儿起来了,叹了口气,“我和白霄对不住你了,我们瞒了你一件事,其实我和白霄是陛下亲卫,这?几年都?是奉陛下之命保护你和满满。”


    “原先陛下的意思是暗中保护,我们把你的行踪传给陛下,陛下说你身边应该有个说话的,所以我和白霄就装作在阳城和偶遇,取得你的信任,以此保护你。”


    姜缨听得呆了,呐呐道,“我一直以为你和白霄是舒清安排过来的。”


    白芙不由道,“是陛下,是陛下啊。”


    白芙叹气,“这?几年,一路行来,你和满满如何,我和白霄都?通过书信告知陛下,陛下也是一清二楚,他知晓你不受苦楚就满足了。”


    “每半年,我和白霄都?会让画师偷偷为你和满满作画,你胖了瘦了,陛下一清二楚,陛下自也清楚满满如何,后来陛下说半年时间太长了,改成?一月一次,可把我和白霄累坏了。”


    “你和满满每年的生辰礼物,哪里?是我和白霄送的,都?是为陛下转交……”


    白芙说得很慢,姜缨听着听着,忽地不让她说了,“满满毕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时常惦记也是应该的。”


    白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骨肉血亲,谁不惦记?可是,陛下是为谁舍了骨肉血亲?当年陛下亲自送你们母子出宫,于他来说,是剜心之痛。”


    姜缨愣愣坐着。


    翌日,柳渊说来,却不曾来,姜缨正是因他头昏脑胀的时候,他不来算是好事,姜缨由此松了口气,白芙过来道,“听闻今日阳城安王殿下和安阳妃要到京了。”


    “这?么快。”姜缨惊讶。


    “赶路赶出来的吧。”


    却不知,安王及安王妃已到了,此时正在勤政殿跪着,还有一旁的宣王,他也跪着。他早跑去阳城了,自打他知晓姜缨回来了,就明白阳城那边迟早得回来一趟,于是先去阳城给安阳夫妇透个底。


    眼下,他们三人跪着,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骂,陛下这?么大的体格,不曾想心眼小得可怜,几年前的旧事,见一次面他要翻一次,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么?三人实在受不了了。


    安王把以前认错的句子从心里?翻出来,照本宣科地道,“陛下,那夜是臣弟糊涂,不知是姜姑娘,臣弟不该靠近姜姑娘……”


    他认完错,就该安王妃温舒清了,温舒清垂着头,面无?表情道,“是臣妇自己糊涂,不该把姜姑娘牵扯进来……”


    没?错,她已经被柳渊剥夺了喊阿缨的资格。


    温舒清在心里?把柳渊骂了八百遍。


    柳渊不用在心里?骂她,他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揭开温舒清的伤疤,他立在三人面前,眸子里?要喷出火来,朝着温舒清冷笑?,“当年你只顾自己,你爱慕皇弟是吧?你自去爱慕,把阿缨扯进来做什?么?你倒是出去了,让阿缨留在屋里??”


    大殿里?也无?其他人,殿里?又都?是自家?人,他翻旧账翻得可快了,安王已经习惯了,老神在在,温舒清是实在忍不了,第一次仰起头反驳,“陛下,臣妇何曾只顾自己留姜姑娘在屋?是姜姑娘推了我出来。”


    “那不正说明阿缨在意你?你反而只顾自己。”柳渊越发愤怒。


    温舒清笑?了一声,她快到京时,已得知京中所有消息,还得多亏长公?主告知她,知晓阿缨昔年爱慕柳渊,又思及昔年她与阿缨的相处,很快理清来龙去脉。


    阿缨对自己是有情分的,这?定?是不假,当时推自己出去,也确然为自己好,但当时,她兴许还抱着另一份心思,她以为自己会是柳渊的太子妃,帮自己亦是帮柳渊。


    温舒清道,“陛下,姜姑娘当时留下来,仅仅是为了臣妇么?当时众人都?以为臣妇会是太子妃,姜姑娘也不例外?。”


    柳渊焉能不理解其中含义?


    整个人都?犹如定?住了,三人见他猛地回过神来,身形踉跄地出了殿门,终于松了口气,至于柳渊去了哪里?,显而易见。


    宣王有些不放心,“皇兄是否过于激动了?”


    “正常,陛下此刻就如一头饿狼,被饿了几年了,突然甩给他一块肥美的大肉,还只能看?不能吃,他不发疯已极好了!”安王道。


    温舒清冷笑?,“你怎知他不会发疯,我瞧他已憋得发狂了,又贸然跑去找姜姑娘,有好果子吃才怪了!”


    23


    姜府这?边, 姜缨思及柳渊就心慌,恐柳渊再来找她,说些使她招架不住的话,发?愁地跟着白芙在姜府乱转。


    白芙见她像根尾巴缀在身后, 跟个孩子似的, 好笑道, “姜宝宝,追着我要糖吃么?”


    姜缨拿手?捶她,“我心慌,你能给我安全感。”


    这?几年, 白芙与?白霄陪着她和满满, 凡事只要喊一声白芙白霄, 两人就把事情给她办得妥妥的,她坐享其成的同时有些依赖两人。


    岂料白芙大惊,“你可别害我, 再莫说这?话了,陛下听了会不开心的!”


    姜缨认真道, “你是陛下派来保护我的,几年下来又做得极好, 我对你有安全?感很正?常,你要是害怕陛下,正?好我也?害怕,要不我们跑吧……”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飞快靠近。


    白芙回头望去, 一脸惊恐, 张口就哭, “跑什么跑,跑步丁点都?不好玩, 昨夜跑了这?久,累死我了……”眨眼溜得飞快。


    姜缨茫然,什么跑步,她说的是收拾东西跑路啊,正?要追上白芙,身后传来柳渊的低喘,“……阿缨如今喜欢夜里跑步?”


    姜缨僵硬地回头,柳渊已至跟前,神情难掩激动,泛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啃她,她实在招架不住,猛地点头,“跑步有利于锻炼身体?,我去跑跑,陛下回吧!”


    “朕和阿缨一起。”柳渊道。


    姜缨大为吃惊,“不可,我又不想跑了,我要去为兄长做衣了,陛下回吧!”


    她旋身要走,柳渊知她要跑,按耐不住地伸出手?臂,自背后一把抱住她,高大的身躯将她围得密不透风,“阿缨,不要躲朕。”


    任谁都?能感觉出他的急切,他的狂躁,还有不便?宣之于口的欲望。


    姜缨顿觉棘手?,一夜过后,柳渊发?狂的情态更进一层,她见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禁锢,轻轻呼了口气,强迫自己柔声安抚道,“陛下碰到?什么事了么?”


    毫无?效果不说,反而助长了柳渊躁动不安的气息,因为柳渊曾在无?数个深夜里被焦躁的思念吞噬,无?比渴望得到?姜缨的安抚,却从未得到?过。


    今日得到?了,柳渊狂喜地意识到?这?不是梦里的阿缨,这?是真的实实在在的阿缨,还是会爱慕他到?为他舍弃身子的阿缨,他又如何克制得住?


    温舒清说得没错,他将多年情思深积于心底,自是憋得要发?狂了,倘若他不知晓姜缨的情意,他还会像往年一样,怀着不可描述的念想,沉默地看着姜缨,严格恪守着许诺。


    可是他知晓了,他的情思如冲破闸口的汹涌洪水,生猛地吞噬着他的意识,他唯有一个念头,紧紧地抱住姜缨,将姜缨揉入自己体?内,再也?不要和她分开。


    然而,姜缨和他截然不同。


    姜缨一察觉哄骗无?用,当即冷脸,抬脚就踢上了柳渊的腿部?,她使了最大的力气,她因使长枪,力气也?算很大了,柳渊竟生生受着,纹丝不动地圈紧了她,“阿缨尽管踢。”


    真是软硬不吃,毫不动摇,姜缨感到?无?奈,她敏锐地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陛下又知晓了什么?”


    过了会儿,她听到?柳渊沙哑的声音响起,“朕见了温舒清,那夜你推她出去,不只为了她,也?为了朕……”


    姜缨浑身一颤,意识到?悬在她头上的那把剑终是斩了下来,挺直的脊背无?力地弯了下来,任由?柳渊下巴枕上肩膀,悔恨交加道,“阿缨,是朕该死,朕不知阿缨以前……”


    “对!我以前就是这?般痴念陛下,为了陛下,多不堪的事情我都?可以去做,陛下知晓了这?么多,很高兴、很兴奋是吗?是期待着我还像以前那样不堪么?”


    姜缨的身体?颓唐地向下滑去,被慌张无?措的柳渊两臂托起,柳渊心中后知后觉地涌出害怕,脚下踉跄着用后背抵上墙壁才得以站稳,“不是,朕不是这?个意思!”


    柳渊意识到?他又做错了,他不该着急地将这?些坦露出来,这?原是阿缨无?人知晓的情意,该被他小心地收藏起来,而不是被他当着阿缨的面宣之于口。


    “阿缨,你听朕讲,朕真是太欢喜了,阿缨不要觉着难堪,朕和阿缨是一样的,朕这?些年都?痴痴想着阿缨。”


    柳渊骤然翻过姜缨的身体?,使两人面面相对,他抓起姜缨的手?撕开衣领,露出肩膀的伤疤,当年太医院都?劝他除疤,他偏偏要永远留着这?个疤,“朕连阿缨给的疤都?好好留着,朕真的好喜欢阿缨……”


    他见姜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疤出神,思及先前那次露出疤痕时姜缨面带懊悔,忙道,“阿缨不必为那一枪内疚,朕喜欢阿缨刺朕,刺几次都?可以的!”


    “我为何要内疚?”姜缨收回视线,冷不丁笑了一下,“看来陛下知晓的还是不够多,至少有件事陛下还不知晓,也?不必旁人提醒了,我来告诉陛下吧。”


    姜缨灼热的目光落在柳渊面上,烫得柳渊心脏猛地一缩,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不妙的情况,抬袖要去捂姜缨的口,“朕错了,朕再也?不提了……”


    手?掌“啪”得一声被姜缨拍掉了,姜缨继续笑道,“陛下怕什么?事情说出来难堪的是我,也?不是陛下,陛下听了怕是会更兴奋。”


    柳渊只是摇头,可他阻止不了姜缨说下去,姜缨狠心道,“有年秋天,陛下在南苑狩猎,中途要射杀一只麋鹿,其中有支箭射偏了,陛下自也?不在意,跨马走了。”


    柳渊一瞬面上血色尽失,随后意识到?了什么,大掌再次翻过姜缨的身体?,将她的后背正?对自己。


    夏日的薄衫被大掌揉皱了,指腹隔着衣衫摸到?一个伤疤,他对这?个伤疤并不陌生,昔年他在床上折腾姜缨时曾用指腹反复搓磨,心里愤怒不已,阿缨何时受的这?伤!是谁伤了阿缨!孤要为阿缨讨公道!偏又问不出口,独自疼在心里。


    柳渊难以置信地红了眼眶,姜缨不管他,“那支射偏了的箭在我身上,是陛下先射了我一箭,我后还陛下一枪,何其公平,我又何必内疚。”


    姜缨不恨往年的自己,她回头再看以前,只余一声长叹,往年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避开巡逻的卫兵,悄悄地潜入猎场,也?要远远地看柳渊一眼。


    就那么一眼,看是看了,却要挨柳渊一箭,她挺着流血的后背偷偷摸摸出来时也?后悔过,转念一想,能得见一眼柳渊也?值了,便?是那支射伤她的箭,现今还好好地收在姜府。


    “陛下要看看么?”


    姜缨平静地整好衣衫,从柳渊怀里直起身子,柳渊失去了浑身力气,顺着墙壁滑落在地,眼见姜缨真要去拿箭了,他伸出一手?扯住了姜缨的裙角,连带一只膝盖扑到?了地上,低低祈求,“阿缨,不要。”


    姜缨步子一顿,转身蹲下来,面前柳渊垂着头,浑身都?被凶残的懊悔愧疚包裹,“是朕愚不可及,对不住阿缨。”


    “陛下不必自责,也?不是陛下的错。”怪不到?柳渊头上,愚不可及的是她自己,正?如她在往年没有感知到?柳渊所谓的对她的心悦,柳渊也?没有感知到?她的痴心,两人愚钝得不相上下。


    柳渊来时的一腔情动已凝固下来,像寒冬的冰块堆在心间,激得四肢发?凉发?僵,只知道摇头,“不,都?怪朕,阿缨要怪朕,一定?要怪朕。”


    柳渊紧紧捏着姜缨的裙角不松,生恐姜缨再走了,再不见他了,另一只膝盖也?扑到?了地上,目露恳求,“可是阿缨能不能可怜可怜朕?让朕明天还来,好不好?”


    “陛下你……”姜缨悚然一惊,倏地跳了起来,裙角甩开柳渊的手?掌,转瞬落荒而逃。


    她不敢回头,只晓得赶紧离开,她像失了方?向一样在后院乱转,四处寻找白芙的身影,好不容易在花丛边寻到?了,一把扯过白芙,“陛下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白芙吓了一跳,见她面色不太对劲儿,忙抱着她到?椅子上坐着,招呼人捧来一杯温水,抬袖要喂她,被她自己接过喝了半杯,她呐呐道,“陛下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白芙拉过矮凳坐于一旁,“那陛下该是什么样子?”


    姜缨沉思,柳渊分明该是高高在上华贵张扬的,做太子时恣意妄为,如今成?了天子,自也?尊贵威重,可是适才他巴巴地祈求自己……


    姜缨一下子站了起来,“白芙,我们走吧!”


    “不用,用不着出京,你不要害怕陛下会对你做出什么来,你只是被陛下惊着了。”


    白芙扶着她再坐下来,慢慢地安抚她受惊的情绪,等她情绪和缓了,柔柔道,“陛下不想惊到?你的,今天出了意外,对不对?”


    姜缨愣愣地点头,“我不该说出来的。”


    “没有该不该的,你对陛下做什么都?是该的,陛下好喜欢你的,你做什么他都?会受着。”


    姜缨接连摇头,“不对,你说的不对,陛下喜欢我么?我感觉不到?的,我也?没见过他喜欢我的样子。”


    白芙轻轻道,“喜欢的,不过你确然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蠢就蠢在这?里。其实我和你在一起时,和陛下的亲卫也?有联系,对京中情况也?有了解。”


    姜缨转了转眼珠,听她道,”我们离京六年,陛下登基一年,其中那五年,陛下仍做太子,无?论我们在何地过年,临近年尾,他都?要赶来偷偷看你一眼,他说画的比不得真人。”


    “每一年都?匆匆来,匆匆走,不敢耽搁路程,毕竟京中过年,太子殿下不露面,算怎么回事?”


    “有年我们在平州,离京太远了,他来看你,你抱着满满在廊下,他就看了那么一眼,吩咐我照顾好你们,转身就走了,可还是回京晚了,错过了除夕夜,太上皇发?了好大的火。”


    “砰”得一声,茶杯坠地,碎裂一地,姜缨似乎听不到?这?声响,脑子发?懵,“可我没见过他啊……”


    她又瞧不见他,她又不知晓,柳渊何苦如此呢?


    白芙见她神色还是不对,赶紧住口了,命人去请大夫,大夫过来,只说受了惊,好生休息就好,白芙压着她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屋里静静地坐着两人,见她睁眼了,温舒清与?长公主靠近床边,“渴不渴?饿不饿?”


    “不渴也?不饿!” 姜缨乍然见到?昔年好友,一下子精神了,从床上麻利起来了。


    三人出了门,夏日傍晚的彩霞镶在天边,温舒清突然道,“姜姑娘。”


    姜缨啊了一声,“怎么这?样喊我?”


    温舒清与?长公主不敢在她面前提柳渊禁止温舒清喊她阿缨,怕再惊着她了,长公主笑道,“舒清的新爱好,显得有礼貌,你听着就是了。”


    “原来如此。”


    姜缨接受得很快,眼瞧快到?晚饭点了,盛情邀请两人在姜府用饭,两人也?不推辞,长公主咳了一声,“其实本公主还替你留了其他客人。”


    姜缨瞬间明白,“兄长侄子他们也?来看我了吧,倒也?不必次次来看我,我又不是生了什么病。”


    及至前院一看,真是乌泱泱一群人,见了她出来,薛首辅等人都?围过来关心她,她道,“我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众人放心下来,等着用饭,姜缨茫然地看着他们自己熟练地寻好了座位,就等着开席了,半响闭上了嘴巴,都?是来关心自己的,吃顿饭怎么了?该吃的!


    热热闹闹地开席了,长公主拉着姜缨的手?坐在桌边。


    温舒清坐她旁边,笑道,“姜姑娘,我从阳城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自己绣了几方?帕子,给你一方?。”


    姜缨接过崭新的帕子,叹了口气,“舒清,你这?样和我说话,像个客气的亲戚,你还是叫我阿缨吧。”


    “……不了吧。”温舒清摇摇头,她怕柳渊知晓了不放过她,长公主帮她道,“没事,她爱礼貌,阿缨别为难她了。”


    姜缨道,“好吧。”低眼去瞧手?里的帕子,还是如往年那样绣着海棠花,耳边听长公主道,“舒清你还是喜欢海棠花,说来往年我们都?有一方?这?样的帕子,又都?丢了。”


    “我的没丢呀。”温舒清诧异,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是丢过一次,被陛下的亲卫捡了,陛下还给我了。”


    两人这?才发?现提及了柳渊,忙地去看姜缨。


    姜缨面有怔然,迟钝地嗯了一声,“我的是真丢了,不打紧,又有新的了。”扬了扬手?里的新帕子。


    两人瞧她还是不对劲儿,决意再不提柳渊,让柳渊自己后悔去吧!


    用过饭,薛首辅等人凑热闹,一群人围在一起闲聊,温舒清避开众人,拉姜缨到?寂静处,满是歉意道,“往年有一事,我瞒了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姜缨笑道,“不会的,我怎会生你的气呢?”


    “那年安王殿下中药,你还记得吧,当初你为了保护我,推我出去,我后来想想十分内疚,只觉对不起你。”温舒清轻声道。


    姜缨笑道,“无?须内疚,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想嫁给……”温舒清思及还得提柳渊,一时停住,姜缨叹了口气,她还没有那么脆弱,“不要紧,陛下又非洪水猛兽,你说吧。”


    温舒清松了口气,“我不想嫁给陛下,陛下也?不想娶我,当时太上皇与?太后逼得紧,他们不好惹陛下生气,就轮番催促我,我向陛下求助,陛下就扔给我一句孤不会娶你,就不搭理我了,我那时……”


    姜缨大为错愕,“可是当年我问你是否会做太子妃,你点了头,我便?以为你会与?陛下成?亲。”


    那时候,柳渊与?温舒清的关系虽非放到?明显上,私下却传得纷纷扬扬,甚至从宫里传出消息,说皇后点头了,她装作无?意地问了温舒清,温舒清也?点头了。


    “当时你问我,我也?以为我要嫁给陛下。”温舒清把眼睛一闭,咬牙道,“可没过多久,我对安王殿下……我就做了糊涂事,偷偷给他下药了,正?巧你来找我,撞上了,阿缨,实在住不对。”


    姜缨怔住了,不只心里凉,手?脚也?凉了起来。


    有一瞬间,她觉着温舒清陌生起来,她从来不知温舒清是这?般大胆之人,温舒清从来是娴静文雅的,且此事,温舒清做出来了,柳渊当时是知晓的,即便?安王也?应知晓了,唯独她被蒙在鼓里,担惊受怕了大半夜。


    “姜姑娘,姜姑娘……”


    姜缨下意识嗯了一声,抬头对上温舒清担忧的神情,发?觉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索性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那快回屋休息吧!”


    姜缨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她觉着京中也?没那么好了,不是很想在京中度日了,第二日上午,她对白芙道,“我想满满了,我们去别院看看满满。”


    白芙却眼神躲闪,“今日满满课多,恐怕没空的,明日好么?”


    姜缨一下子变了脸色,“你有事瞒我,以前我要这?么说,你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满满是不是不在别院,在宫中?”


    “你别生气,我若说了,你不要急,好么?”


    姜缨目光如炬,“你说。”


    “满满不在别院,也?不在京中,他被太上皇和太后派来的人接去了香山行宫。”


    “何时去的?你怎不告诉我?”姜缨提步出了房,白芙知晓她要去行宫了,追上道,“昨日,昨日你不舒服,我就没提,我给你备车,我们现在就去!”


    马车备得极快,白芙扶了姜缨上车后,转身低声命人去宫中告知柳渊,接着也?钻进了车里,瞧姜缨已平静下来了,笑道,“别急,太上皇及太后就是想见见满满,陛下之前总拦着不让见,太上皇生气了,直接派人来接了,陛下这?才松口。”


    姜缨呼了口气,“我知晓。”


    只是,当年她离宫,太上皇及太后委实生气,如今满满都?五岁了,太上皇及太后才得见皇孙,恐怕也?是憋着气的,她一直不愿面对此事,眼下是避无?可避了,她这?一去,也?不知面临什么。


    马车滚滚驶出京城,香山行宫不算远,及至天幕发?黑,两人到?了,姜缨是第一次来,望了望巍峨的高墙,白芙极为熟悉路线,“我做陛下亲卫时,与?陛下来过几次。”


    两人正?欲进去,忽闻身后马蹄声阵阵,姜缨一愣神,骏马已至眼前,柳渊翻身下马,衣袖翻飞间靠近姜缨,又不敢靠得很近,他已知昨日惊着了姜缨,需得收敛许多了。


    柳渊离了两三步,“阿缨,对不起,朕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和你说满满被父皇接走了。”


    姜缨道,“陛下忙于朝政,不必挂心这?等小事。”


    柳渊懊悔地抿抿唇,他是想等去了姜府和阿缨说的,也?算有个去姜府的理由?,结果阿缨先知晓了,显得他很没有用处,他道,“等会儿见了父皇母后,朕说什么,阿缨听着就好,我们今晚就接满满回去。”


    姜缨心想,看来他心里有谱,点头跟着柳渊进去了,一路上烛火通明,柳渊所过之处,跪了一地的人,想必太上皇及太后也?已知了两人过来的消息。


    太上皇前几年身体?不太好,故而退位得早,自打退了位就同太后居于这?行宫,好生养着身体?,这?个时间点两人应已用过晚饭了,柳渊思及这?点,带着姜缨拐了个弯,“阿缨,朕饿了,我们用过晚饭再去见父皇母后。”


    姜缨与?白芙对视一眼,赶了许久的路,虽说路上也?吃了些,到?底也?都?饿了,姜缨也?不反驳。


    用饭期间,姜缨专心吃着,柳渊倒是没怎么动筷子,目光专注地盯过来,姜缨当不知晓,待用了饭就同柳渊去了清和园,总算见到?了太上皇,太后不在,也?不知带着满满去了何处。


    诺大的正?厅,陈设严整静穆,如太上皇这?个人,太上皇这?几年身体?养得还好,瞧着精神不错,一张面容肃正?威严,唇角下垂时神情阴戾,瞧着不好相与?。


    此刻他就是这?副模样,居于上座,一声不吭地垂眸抿着茶水,柳渊与?姜缨跪了好一会儿,他都?毫无?动静,厅中气氛凝重,透出一股子风雨欲来的沉闷。


    姜缨低着头,心里叹气,今晚是不易过去了,静静地等着太上皇的责问,没成?想柳渊先出声了,语气极为不满,“父皇,阿缨身体?不舒服,不宜久跪。”


    气氛瞬时一凝,姜缨正?欲道自己无?事,袖子被柳渊扯了一下,她想起柳渊的安排,恐坏了柳渊的事,当即闭紧嘴巴。


    谁知,紧接着“砰”得一声,太上皇手?里的茶杯就照着柳渊砸了过来,姜缨只觉眼前一花,飞溅到?面前的茶水被柳渊用袖子挡住了,倒是柳渊的额头被茶杯碎片划破了,沁出血珠来,淌到?了眼角。


    变故来得太快,姜缨浑然不知原因,柳渊又不让她开口,她震惊地看着太上皇下了座椅,来到?柳渊面前,一脚踢了上去柳渊肩膀,柳渊闷哼一声,挺直上身,手?指还拽着姜缨的袖子不让她出声。


    太上皇面上怒意更胜,抬腿又是一脚,“柳渊,太子都?五岁了,我与?你母后才知晓,你瞒得可真好啊!”


    姜缨脑中轰得一声,什么意思?她猛地去看柳渊,柳渊侧头望过来,却是平静地由?着眼角血珠落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缨去坐。”


    姜缨,“……”


    她倒是有心情坐啊!


    眼下这?境况,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太上皇扫了她一眼,朝柳渊冷笑,“我与?你母后万事都?纵着你,没想到?你竟欺瞒我们,当年你和姜缨和离,竟不说姜缨怀有身孕,若是我与?你母后知晓,岂会允许姜缨带着太子离京!”


    姜缨一瞬惊心骇神,容色全?失,当年她说要和离,柳渊同意后,她顾虑着已有身孕,太上皇与?太后恐难答应,柳渊只道,“无?须忧心,交给孤。”


    没过两日,柳渊过来说,“父皇母后已同意了,等下我们去见他们,记着,无?须多言。”她当即应下,去见了太上皇与?太后,柳渊就送她出宫了。


    却原来,她怀有身孕一事只她与?柳渊,还有王太医知晓,柳渊不让王太医声张,擅自瞒下了她怀有身孕一事。


    怪不得太上皇与?太后同意了和离,怪不得此时太上皇这?般生气,本该养在膝下的皇孙远离京中,到?了五岁才见着,如何不气?


    姜缨再没法不开口了,才一张嘴,柳渊沉声道,“这?本是朕与?阿缨的事,与?父皇母后无?关。”


    “好一个无?关,那是我与?你母后的皇孙!”太上皇气极,朝门外扬声,“来人,拿鞭子!”


    当即有宫人奉上鞭子,太上皇抓在手?中,扬鞭一甩,鞭风呼过姜缨耳畔,姜缨心惊肉跳,她不是怕挨鞭子,是怕太上皇这?个态度,据说宫中皇子都?挨过太上皇的鞭子,唯独柳渊是个例外,太上皇是真的气极了。


    姜缨正?盘算着如何做,身侧两只长臂忽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她愕然地去望柳渊,柳渊正?俯身,鞭子倏地扑了过来,劈在了柳渊后背上,衣料撕裂声响在厅中。


    姜缨怔怔地张口,“陛下……”


    “无?事,你安心坐着。”


    柳渊话音未落,太上皇一脚踢了过来,捏着鞭子阴阳怪气,“我可真是生了一个情种!”


    柳渊顺势离姜缨远了好几步,俯身再跪,后背已坦露大半,再一鞭子下去就要见血了,门外忽地扑进来长公主与?宣王,两人齐声道,“父皇息怒!”


    “是皇兄一时糊涂,皇兄定?知道错了!”


    两人跪在门边还想求情,鞭声已响了起来,啪一声劈上了柳渊后背,登时后背显出一条红痕,沁出血珠来。


    长公主惊得啊得一声,姜缨闭紧了眸子,睫毛颤个不停,耳边听见啪得一声,并无?柳渊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又是啪得几声,依旧未有柳渊声音,但姜缨知晓柳渊后背定?已血红一片,她心知,若非自己执意带孩子离宫,柳渊也?不会受这?份罪,柳渊是被她连累的。


    “太上皇息怒!”姜缨骤然睁开眸子下了座,正?瞧见鞭子扬起,再也?顾不得其他,疾步奔去,扬臂正?要抓住鞭子,手?腕猛地被拽,却是柳渊飞快起了身,一把将她拽走,另一掌握住了疾驰的鞭子,登时掌心被剌出一道血痕。


    姜缨踉跄着扶住了他的后背,触到?一片黏液,缩回手?一看,满掌的鲜血,来不及心惊就伏地一跪,“太上皇息怒,此事怪不得陛下,当年是我以许诺要挟陛下,陛下迫不得已才应下,说来是我一个人的过错,请太上皇责罚!”


    太上皇眯起双眼,“你一个人的过错?”


    柳渊后背有伤也?未曾变色,现下面色一沉,长臂捞起姜缨置于身侧,“阿缨胡言乱语,你岂能做得了朕的主?”


    一时间,太上皇长公主宣王都?默了一下,太上皇一瞬勾起冷笑,甩手?扔了鞭子,旋身回了上座,趁他不在意,宣王偷偷爬过来将鞭子捡起来扔出了门外,还冲姜缨安抚地笑了笑。


    姜缨哑然,上座传来太上皇冷冷的声音,“姜姑娘,你说这?是你一人的错,我亦这?般认为,你私带皇室血脉离京,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除却姜缨,长公主宣王面色大变,太上皇这?话一说出,便?无?转圜余地了,不想柳渊拉起姜缨就要出*七*七*整*理门,引来太上皇暴怒一声,“出了这?个门,姜缨这?辈子都?休想再见满满!”


    姜缨不寒而栗,一股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怎能一辈子不见满满?满满是她的孩子!


    姜缨一下子湿了眼角,身侧忽地传来一声叹息,“阿缨怕什么,此刻在位的是朕,朕之后是太子。”


    “砰”得一连几声,几只茶杯接二连三地砸过来,太上皇气得胸膛起伏,他下了座,直奔柳渊而来,“鞭子呢!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门外当即奉来长鞭,他抓起来就要挥,姜缨不愿见他们父子因自己不和,挣开柳渊束缚,扑过来抓住鞭尾,“太上皇,除却不能见满满,我愿接受任何惩罚!”


    “阿缨!”


    柳渊不满地要捞起她,她摇头拒绝,执意地抓住鞭尾,目光直视太上皇,太上皇面容阴沉地问,“当真?”


    姜缨,“当真!”


    太上皇松了鞭子,厉声道,“可以!我有两个要求,只要姜姑娘做到?,我收回适才那句话。”


    太上皇道,“第一,你让柳渊立后!第二,你身份低微,不堪为太子之母,立后之后将满满记在皇后名下,你想见也?可见满满。”


    这?话还没落地,柳渊面无?表情,嗤地一声,捞起姜缨就出了门,姜缨愕然地被带走,门里传来太上皇的怒声,“姜姑娘可要做到?了,不然再难见满满!”


    姜缨还要回应,手?一触到?柳渊的后背,依然黏湿一片,心中五味杂陈,柳渊扫了一眼静候在厅外的白芙,白芙忙过来扶姜缨,柳渊领着到?了另一处园子。


    白芙命人去喊太医,姜缨立在一旁,看柳渊躺在榻上,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太医很快来了,为柳渊小心地上了药,裹好了伤,就同白芙去煎药了。


    姜缨还立着不动,柳渊侧目望过去,见她神情怔怔的,轻轻道,“今晚吓着阿缨了。”


    姜缨摇摇头,“并非受了惊吓,是陛下因我受伤,我心里过意不去。”


    柳渊眼神暗淡,“阿缨不用过意不去,阿缨靠近一点就好。”


    姜缨犹豫一下,还是到?了榻边,柳渊笑道,“阿缨不要怕,满满是你的孩子,谁也?抢不去。”


    “陛下实在没必要为我如此,实则我回京时也?有想到?棘手?情况,最坏不过满满被接入宫中,我偶尔见他一面,他心中知晓我是他的生母就好了。”


    柳渊猛地坐了起来,一下子牵动了后背的伤口,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口中那些反复斟酌过才敢吐出来,生恐说错了,惹了姜缨不开心,他道,“朕不要阿缨这?么委屈自己。”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为难得了,姜缨讶然地挑眉,半响笑了笑,心中实则没有半分波动。


    姜缨道,“陛下,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我既已料到?此种情况,仍愿回京,为的也?是满满,满满是皇室血脉,现今又是太子,我瞧长公主宣王兄长他们都?极为喜欢满满,有这?么多人陪着满满,满满定?是开心的。”


    “满满开心了,我自会去寻我的开心,陛下勿为我多忧。”她的语气很轻快,正?如她的人生,只栽过柳渊一个跟头,爬起来接着走就是了,至于柳渊……


    姜缨笑了笑,“太上皇说得极对,陛下几年来身边也?无?一人,确然该立后了,京中世家姑娘这?般多,总有能入陛下眼的,陛下也?好好看看她们。”


    柳渊垂着头,姜缨猜不出他是何表情,但那按在榻上的双掌鼓起了青筋,想必他是不悦的,姜缨听他口中扯出一声轻叹,“阿缨的话比父皇的鞭子还要伤人。”


    24


    他顶着鞭伤说出?这话, 到底叫姜缨平如湖面的心绪起了涟漪,思及他至今身上的伤皆因自己而起,想着还是?安抚一声?,轻轻喊, “陛下?……”


    她不过是想告诉柳渊不必失意, 结果柳渊反应极大, 一听到这轻柔的呼喊,就猛然抬起一双黑而沉的眸子,满是希冀地等着她说出柔软的话。


    姜缨,“……”


    算了吧, 说出来也是让他失望。


    姜缨闭上?嘴巴, 柳渊失望地偏开了视线, 目光触及她糊了血的手,对自己不满起来,“朕给忘了, 阿缨的手沾了血,需得洗洗。”当下要起身喊人进来为姜缨清理。


    “陛下?坐着, 我自己来就行。”姜缨径自出?房将手清洗干净,等回来瞧了一眼柳渊, 不由哑然,他那额角的血迹还未清理呢。


    “不急,回了宫再收拾,满满也该到了。”柳渊也不在意, 长?臂捞起外?衣披上?。


    姜缨正疑惑着,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随即禀报声?响起,柳渊沉声?道, “进来。”


    一个亲卫牵着满满进来,满满一见姜缨,欢喜大喊,“娘亲!”扑入了姜缨的怀抱。


    姜缨笑了起来,柳渊瞥来一眼,两指勾了勾她的袖子,又松得极快,“阿缨,我们带孩子走。”


    姜缨迟疑, “可是?太上?皇……”


    “不必管他。”


    柳渊抬步就走,姜缨牵着满满跟上?,及至门口,她一瞬明白过来,门外?立着两排亲卫,满满应是?柳渊命亲卫从太后手里抢过的,看来今晚还得见一见太后。


    果然,姜缨很快听到了太后的声?音,“阿缨,你回京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哀家?。”她见太后被侍女簇拥着过来,还是?当年温和的笑模样,当即要行礼,被太后阻拦,“阿缨见哀家?不必行礼。”


    姜缨露出?一个笑,正欲答话,柳渊挡在了她与太后中间,“母后若想叙旧,朕改日接母后去?宫中见阿缨,朕要带她们母子回去?了。”


    若不是?柳渊挡着,姜缨定能瞧见太后的笑容慢慢扭曲起来,可惜姜缨瞧不见,她像昔年在东宫一样,觉着太后温和大气?,还会宽慰她,并不排斥亲近太后。


    于是?,姜缨从柳渊背后露出?一个脑袋,惊得太后忙端起一个和煦笑容,姜缨冲太后友好地笑了笑,柳渊阖了阖眼,恨铁不成?钢地道,“阿缨,我们得走了。”


    柳渊捞起满满抱在怀里,满满对着太后笑得乖巧,“皇祖母,时?间很晚了,我得回宫睡觉了。”气?得柳渊心想,敌我不分,和你娘亲一个样子!


    太后捂着胸口哎呦一声?,哪里舍得放他走,伸手要去?抱回来,柳渊面无表情地退了几步,“母后,这是?朕的儿子。”


    “这也是?哀家?的皇孙。”太后暗暗咬牙,见姜缨目不转睛盯过来,不好过于凶残,强撑起面上?的笑意,可到底还是?气?不过,故作伤心之状,“当初你瞒下?阿缨怀有身孕的消息,让哀家?和你父皇五年都见不了满满,你就没一点愧疚么?”


    柳渊有没有愧疚不重要,重要的是?姜缨愧疚了,姜缨正如太后所料,拨开柳渊,上?前解释道,“太后,此事怪不得陛下?……”


    话到一半,被柳渊冷声?打断,“母后,当年的事都是?朕的决定,朕今晚肯挨这顿鞭子也是?为了给父皇母后的一个交待,望父皇母后以后莫再提此事。”


    太后震惊,这回真的是?要哭了,“你父皇气?极了才鞭打你,你当他只气?五年不见皇孙么?他那也是?心疼你!可怜你们父子五年不得见……不对!”


    太后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再也维持不了温和的仪态了,气?急败坏道,“怪不得你年年都要出?京,合着是?去?见阿缨和满满,你们一家?三口撇下?哀家?和你父皇团圆是?吧!”


    “母后!”柳渊不满太后吐露自己去?看姜缨的事情。


    姜缨震惊极了,不是?震惊柳渊曾去?看过她,她已从白芙嘴里听过了,她震惊的是?,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怎么从太后嘴里吐出?来就变味了呢,说得她和柳渊背着长?辈偷摸在一起一样!


    姜缨飞快解释,“太后误会了,我并不知陛下?去?看过我,何况我已与陛下?和离,真算不得一家?三口团圆。”


    柳渊神情微妙,“阿缨你……”


    火上?浇油啊!


    果然太后面色猛地一变,恨不得也抽柳渊一顿鞭子,气?得都拍手笑起来了,“好啊柳渊,你可真有出?息,不顾哀家?和你父皇也要让人家?带你儿子出?京,每年风尘仆仆形色匆匆地去?看人家?,人家?也不知晓,你还是?偷偷摸摸地看,真是?感天动地,哦,感天动地也没用,人家?不领情,到现在你还是?个和离的前夫而已!”


    好像被骂了的姜缨,“……”


    你们才是?一家?三口,都惯会阴阳怪气?的。


    然而,姜缨觉着理亏,有些心虚,到底不能说些什么反驳太后,倒是?柳渊被戳伤疤依然稳如泰山,“朕愿意!”


    这一声?音量不算高,竟如轰隆的雷声?一样往姜缨耳边砸过来,砸得姜缨一瞬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去?望柳渊,柳渊怀抱满满,面沉如水,如有感应般也望向?她,面色瞬时?缓和,眼神柔软。


    姜缨心有悸动,忙收回视线,正对上?太后愤怒的面容,不由尴尬起来,事情到底因她而起,也不知太后想要如何。


    太后气?疯了也没用,拧眉立目对柳渊道,“你父皇现下?已睡了,我们莫要惊动他,哀家?已知你父皇对阿缨的要求,这样吧,哀家?替你父皇做主,我们退一步,今晚你们可以带走满满。”


    她说完又对姜缨道,“哀家?已退了一步,那阿缨也得退一步,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就替柳渊选个皇后!”望向?身侧侍女,身侧两个侍女当即捧着画卷出?列。


    姜缨惊讶道,“太后,这极为不妥,是?陛下?立后,要陛下?自己选的,我选的陛下?未必中意。”


    “他自己会选么?”太后反问。


    柳渊果真道, “阿缨,父皇的话不用管,你不需要选,朕会带你和满满回家?。”


    他定定地望过来,眼神带着期待,姜缨有意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了画卷上?。


    太后声?线柔和下?来,“阿缨,你们既已和离,也无复合之意,总不好让他身边一直无人,你们到底做过夫妻,你忍心看他一个人过么?”


    姜缨垂下?眸子,不知怎么地,自打听了那声?朕愿意,心底就有些乱,可太后说得也合情合理,柳渊这几年一直一个人,总归是?寂寞的,再说宫中怎能一直无后?


    姜缨张口,脑中骤然闪过一个主意,面上?笑了起来,“那便?以太后的意思,我选了后就可同陛下?满满回去?了。”


    “好,好。” 太后也笑了,极为满意地命侍女打开一幅画卷。


    一个姑娘的画像才露出?来,柳渊浑身气?势变了,单臂抱着满满疾步过来,怒气?冲冲地伸出?另一手掌,“撕拉”一声?将那画像撕碎了,回身后怒气?顿消,对着姜缨低语,“阿缨不要选。”


    “阿缨,还有别的呢!”太后拿柳渊没办法?,瞅准姜缨下?手,命侍女再打开一幅。


    第二个姑娘的画像露出?来了。


    柳渊不撕了,靠近姜缨,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那画像,眸子直勾勾地望过来,“阿缨,你选了朕也不会同意的,”


    姜缨却?道,“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阿缨。”柳渊容色一白,在夜间的烛火映照下?,透出?一种?惨淡的绝望。


    姜满满困意早上?来了,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喊,“父皇。”脑袋在柳渊胸前乱动,被柳渊一掌按住,他又安心地睡了。


    姜缨瞧了一眼满满,无奈道,“陛下?若不说,我便?擅自选了,成?与不成?也不在我,对吗?”她望向?太后,太后道,“阿缨先选。”


    姜缨点头,往右走了几步,绕开了柳渊的遮挡,柳渊再没动,直挺挺地立着。


    姜缨和太后一起去?看画像,两人看着画中鲜嫩的姑娘,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显然是?想到了同一处。


    京中与柳渊相似年龄的姑娘都已成?家?,多数已有孩子了,像长?公主温舒清等早已日子安定,论起同龄人中谁的日子曲折起伏不好过?当属姜缨和柳渊,两人成?亲又和离,不经意间六年过去?了。


    六年时?间足够京中多出?一茬新的姑娘,但?柳渊也长?了六岁,同龄人的日子滚滚向?前,他就像被留在了原地,能供他选的皇后人选起码小了他六岁。


    正如眼前画中这姑娘,小了柳渊七岁,诚然年龄不是?问题,但?思及柳渊空白的那六年,太后不可能不心疼,姜缨是?猛然意识到,她的六年尚且有满满白芙白霄,柳渊的六年有什么呢?


    太后突然兴致勃勃地介绍起画中姑娘,“这是?李家?的姑娘,温婉端庄,性子极好,”示意姜缨去?看柳渊,“他这人需得姑娘顾着,李家?姑娘呢,知冷知热的,哀家?见过了,适合他。”


    姜缨笑道,“是?么?”


    想起她在东宫时?,一心念着柳渊,一开始为柳渊做这做那,柳渊却?不大高兴,不许她弄这弄那,便?是?为柳渊布菜,柳渊也不准,渐渐地她也就不做了,她不做了,柳渊倒很满意,可两人之间也没了什么增进感情的互动,后来宫里有段时?间一直在传太子与太子妃关系冷淡,她知晓后也觉正常。


    眼下?太后这么一说,她才觉出?不对来,柳渊需要姑娘细心顾着么?不需要吧?她不由望了一眼柳渊,柳渊并无动作,还无声?无息地立着。


    太后催促,“阿缨觉着如何?”


    “太后,我也见过李家?姑娘。”姜缨收回视线,垂眸笑了笑,“她是?我侄女,按理说,陛下?是?她前姑父,太后您介意这个么?”


    “什么?”太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语无伦次,“什么侄女,她什么时?候成?的你侄女?”


    姜缨道,“我回京后认的,京中都知道了的,我侄女很好的,天天一口一个姑姑地喊我,确然适合陛下?,就是?辈分上?……”


    辈分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太后眼光极高,一心要为柳渊选个处处绝好的姑娘做皇后,容不得姑娘有一点瑕疵,眼前这个本也极好,可她与姜缨做了亲戚,柳渊算她前姑父,就算是?干的也不行,多大的一个瑕疵!


    太后坚决道,“换一个!”


    侍女展开了下?一个姑娘的画像。


    一道视线猛地朝姜缨射了过来,柳渊犹如枯死的树活过来了一样,褪去?了死沉的默然,大步靠过来去?看画像,姜缨还未说话,他淡淡道,“母后让朕和前外?甥女在一起,是?否不妥?”


    太后又懵了,“什么前外?甥女?”


    姜缨哦了一声?,“这个姑娘也是?我刚回京认的,她可好了,满大街喊我姨姨,朝中大人们都知晓,她是?当着我面喊过陛下?前姨夫,被我凶了一顿,再没喊过,问题不大的。”


    太后觉着问题很大,飞快地又换了一幅,一脸紧张地指给姜缨看,姜缨没良心地一笑,“算了,太后您介意辈分,这姑娘喊陛下?前舅舅的。”


    柳渊一下?子笑出?了声?,惊得熟睡的满满动了动,他忙轻轻地安抚,姜缨被笑声?吸引,瞥来一眼,正见他眉眼带笑哄孩子,微微一怔。


    一旁太后忙于翻其他画卷,没注意这边,柳渊见满满老实了,侧头望来,唇边残存笑意,姜缨倏地转过头去?,对着太后讪笑,“不瞒太后,我认的亲戚有点多。”


    太后面容扭曲起来,好像全城的好姑娘都被姜缨染指了,她吐了口浊气?,拉开最后一副,“这个呢?”


    姜缨一愣,细细去?瞧,还真是?个陌生的姑娘,她几乎没见过,不由心想,这是?哪家?的姑娘,活生生一个漏网之鱼,大意了!


    太后笑道,“既然京中姑娘都与阿缨做了亲戚,我们来看看京外?的……”


    “这是?阿缨嫂嫂。”柳渊语出?惊人,“朕不好夺臣妻子,母后收手吧!”


    不只太后愣了,连姜缨都愣了,她在京外?哪里有嫂嫂?可她决意配合柳渊,一脸深沉地点头,“既是?我嫂嫂,便?是?陛下?嫂嫂,且还是?朝臣之妻,确实不合适。”


    可能没想到瑕疵还能叠加的,太后整个人都呆住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姜缨笑了笑,朝柳渊道,“陛下?,我们走。”


    柳渊笑声?低沉,一只胳膊搂紧了满满,另一只胳膊迟疑一下?,还是?扯的是?姜缨的衣袖,两人一起往前走,亲卫们紧跟其后。


    到了马车前,白芙已等候在此了,柳渊受了伤不易骑马,姜缨遂同意让他也坐了马车,白芙极有眼色地与车夫一起驾车。


    马车空间本也宽阔,但?柳渊体格健硕,一坐进来就显得空间狭小,姜缨无论坐在哪里,都觉离柳渊近了些,又听见满满呓语,“娘亲……”只能靠过去?坐在了柳渊身侧,探手拍了拍满满的后背,“娘亲在,睡吧。”


    满满老实了,睡得极沉。


    姜缨的手还抚在他的背上?,没注意到自己的脑袋快要蹭上?柳渊的下?巴,浑身气?息已逼得柳渊绷紧了神经,好在她很快收了手,撤回了身子。


    两人挨着的肩膀离开了,柳渊放松下?来,适才笑得开怀,牵动了后背的伤,他不动声?色地将后背靠在车壁上?,侧头轻轻道,“谢谢阿缨。”


    阿缨要为他选后时?,他的心都要死了,后来知晓阿缨在应付母后,这颗心又砰砰跳了起来,正如此刻,他见阿缨望过来,这颗心跳得好生剧烈,可惜阿缨听不到。


    姜缨与他隔着适当的距离,“陛下?不用谢我,即便?我选了,陛下?不同意也是?无用,此事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她也看出?来了,太上?皇与太后奈何不了柳渊,只能拿捏自己,那自己随柳渊行动即可。


    “朕只有一个意思,阿缨明白的。”


    车里灯火摇曳,柳渊目光灼灼,视线描摹着姜缨的面容,从额头及至眼睛,再划过鼻梁到唇部,每一处他很喜欢,每一处他都细细拥有过,都还想拥有,“母后说的,阿缨也听到了,朕每年都出?京去?看阿缨,不过朕没打扰过阿缨。”


    “哦,听白芙提过。”姜缨感受着他的炙热视线,心头又乱起来,当即岔开话题,“对了,陛下?何故说最后一位姑娘是?我嫂嫂?”


    “还不是?你嫂嫂,最多算准嫂嫂,你在京外?的那个兄长?的未婚妻。”柳渊道。


    姜缨惊喜万分,“我兄长?何时?有的未婚妻?”


    “刚才,朕决意给你兄长?赐婚,那姑娘很合适。”


    “……”


    姜缨反应过来后有些不满,“两人若不认识,彼此不中意,陛下?不就做了恶人?”


    “不至于,你兄长?先前提过,给朕寄过他的心上?人画像,正是?那姑娘,朕是?成?人之美。”


    柳渊笑着望过来,笑得极为好看,落在姜缨眼里,连带着记忆里那个喜在自己面前沉默的柳渊也生动了起来,姜缨怔了一下?才转过头去?。


    柳渊抿了抿唇,“阿缨做朕的太子妃时?说过朕笑起来好看,阿缨还会这么想么?”


    姜缨诧异,“陛下?记得我的话?”


    “自然记得,阿缨说的每一句都记得,只是?朕当时?以为……”


    柳渊声?音一顿,勾起了姜缨心底的疑惑,这阵子柳渊总说朕心悦阿缨,朕好喜欢阿缨,连白芙也说,陛下?好喜欢你的……


    可是?,姜缨想不明白,她问柳渊,“陛下?既然记得我的话,想来也是?对我用了心的,怎当年从来不提?”


    柳渊面色一僵,“朕以为你不想嫁朕,不喜朕。”


    “怎会如此?”姜缨愕然。


    她虽从不与人提及自己爱慕柳渊,但?也不会没脑子到当众说出?不喜太子殿下?的话,何况柳渊除却?与她在校场有交集,其他场合也见不到面,柳渊怎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姜缨见柳渊的表情竟有些委屈,一时?更是?糊涂,听柳渊道,“阿缨还记得在校场,李漠堵了你要娶你么?”


    姜缨想了会儿,才从记忆里扒拉出?那个使枪的小将李漠,天幕擦黑之际,校场空无一人,李漠满脸通红地问她可愿意嫁给自己,她一口拒绝,速度极快。


    李漠红了眼睛,“姜姑娘也无婚约,不愿嫁给我,可是?心中……”


    “是?我不想嫁人!”姜缨心头狂跳,生恐自己露出?一丝马脚,叫别人看出?她的心思,她尤嫌不够似的扬声?补充,“不是?你的原因,今日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同意。”


    她不知晓,那时?候柳渊就在暗处听着,听到李漠那声?可愿意嫁给我,一脸阴沉,他当即要大步走出?去?,打断两人对话,最好把李漠吓跑。


    然而姜缨拒绝得太快了,他的步子一顿,顿时?欢喜起来,听到姜缨说不想嫁人,无论是?谁都不会同意,又侥幸自己只偷偷痴想,没有像李漠这样莽撞,尤其是?后来一阵,姜缨都躲着李漠,他越发觉着不能在姜缨面前暴露自己的感情,毕竟姜缨谁都不想嫁。


    而且,因为李漠的原因,姜缨在校场不自在起来,他不想姜缨不舒服,听闻李漠想离京后当即将他调离了京城,他认为自己是?成?人之美,还一下?子成?了自己、姜缨、李漠三个人的美。


    至于,姜缨不想嫁给任何人的想法?,他也很是?理解。在李漠之前,那个该死的沈家?想哄骗姜缨,用姜缨给沈家?二公子冲喜,姜缨定然因此受了心伤,觉着嫁人并不靠谱,所以什么人都不想嫁了。


    柳渊不用跟姜缨交流,就自认为把姜缨想明白了,这个做法?实在愚钝,但?以他的感情水平倒也正常。


    后来太上?皇赐婚他与姜缨,宫人带圣旨去?姜府宣旨,他本也一起去?了,到了姜府门前踌躇起来,想起姜缨那句无论是?谁都不会同意,十分心虚,觉着自己仗势欺人,就没同宫人进去?。等宫人宣了旨出?府,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瞧瞧姜缨,就挥退宫人,自己进了姜府。


    姜府宅子不大,有些陈旧,更无什么侍女,除却?姜缨唯有两个烧饭做杂活的仆人,柳渊一路走来压根没人拦他,他也并无欢喜,他想阿缨过得太苦了,等到了东宫,他会让东宫宫人们都围着阿缨转,阿缨想要什么,他都给阿缨。


    他想得极好,到了厅堂门口,还未进去?,听到低低的泣声?,不由一愣,迟疑地望堂里看了一眼,正瞧见阿缨坐在旧椅上?啜泣,他不由落荒而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缨在哭,校场上?多累她都不哭的,现在哭了,是?不想嫁给他吧?


    姜缨为什么会哭?


    她高兴啊!


    时?至今日,姜缨还记得那天,一封出?其不意的圣旨让她本不敢奢望的痴想成?了真,她接过圣旨,在茫然震惊过后感到欢喜,坐椅子上?喜极而泣也无可厚非吧。


    此时?此刻,在黑夜中行驶的马车里,姜缨知晓了一切,与柳渊无声?地对视一眼,又偏过头去?。


    姜缨心想,我那天为什么哭呢?高兴的事情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哭呢?我要是?笑就好了。


    柳渊心想,朕那天为什么要跑?阿缨哭了,朕应该张嘴去?问她怎么哭了?她想嫁朕自是?极好,不想嫁朕,朕也不忍她伤心,朕可以不娶她,只看着她的。


    纵然两人想到了一处,也回不到过去?了,多少年前的事了,再阴差阳错,也只有默然接受。


    姜缨无奈笑道,“陛下?与我这样,其实也算一种?缘分。”


    “阿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柳渊一边轻轻地抚着满满,一边望着姜缨道,“只是?朕很后悔。”


    悔不当初。


    在秋天的南苑里,他射偏的那支箭,他后悔没有主动去?找。


    在校场见到那个青衣少女时?,他不该说,“姜姑娘,你的枪很好。”他后悔没有问,“姜姑娘怎么想起来校场?”也许阿缨会告诉他,也许不会告诉他,但?他主动问了。


    在东宫的时?候,他后悔许下?那个自以为为阿缨好的不会勉强许诺,后悔在床笫之间折腾阿缨,更是?后悔没有在大婚那夜抱住阿缨告诉她,“姜缨,孤心悦你,是?孤向?父皇母后要来的赐婚圣旨,孤好喜欢好喜欢你……”


    ……


    柳渊要后悔的事情太多了,因为他在喜欢阿缨这件事情上?愚钝胆怯,做得极其差劲,他还有机会弥补阿缨么?


    柳渊停下?轻抚满满的动作,张口主动地道,“阿缨,其实我们的赐婚圣旨是?朕向?父皇母后要来的。”


    姜缨瞪大了眸子。


    柳渊笑道,“朕恨沈家?人,他们敢骗你,朕也不喜欢李漠,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他想娶你,朕也好想娶你,后来温舒清给皇弟下?药,如愿地和皇弟去?阳城了,朕以为温舒清是?糊涂的,可她也得到了皇弟,朕也想得到阿缨,就去?找父皇母后要了赐婚圣旨。”


    姜缨的脑子僵住了,“陛下?你……”


    直到马车到了姜府,柳渊将满满递予白芙,同她笑道,“赶了大半夜的路,阿缨好生歇息,朕回宫上?朝了。”姜缨才大梦初醒,看着柳渊转过身,露出?了背后渗出?血丝的衣服,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来。


    姜缨休息了一场,第二天早上?,白芙过来道,“陛下?来了一趟,说满满先留在你身边,而且……”


    “什么?”姜缨好奇。


    白芙,“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姜缨出?去?一看,四处都是?亲卫,府门口更是?立着一排,她震惊道,“这是?做什么?”


    “陛下?在防止太上?皇与太后偷满满。”白芙一脸认真。


    姜缨觉着好笑,“不至于吧,他们想见满满自可以见,我不会拦着的,陛下?没必要做出?这么阵仗。”


    “可是?太上?皇与太后会拦着你见满满,以此要挟陛下?立后,虽说陛下?不愿搭理他们,但?他们会主动搭理你啊!”


    白芙的嘴好灵光,才一说完,府门外?停下?几辆马车,太后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她一眼见看见了门里的姜缨,领着众人正要进来,亲卫们照旧行礼,但?遗憾地表示,“没有陛下?的命令,太后娘娘不能进去?。”


    太后脸色一沉,几度要命人闯进去?,都失败了,着实损了她太后娘娘的威仪,快要气?死了,看得姜缨心里一叹,以往她还以为太后温和端庄,从昨夜起,她就变了想法?,太后分明是?个气?罐子,满身都是?气?。


    太后昨天被姜缨和柳渊摆了一道,原十分生气?,眼下?又被拦着,更是?生气?,可又进不去?姜府,只得对姜缨笑道,“阿缨,哀家?就进去?瞧瞧满满。”


    姜缨在门里无奈道,“太后,陛下?的命令,谁也改变不了。”


    太后继续笑道,“阿缨,无论如何,哀家?都是?你的长?辈……”声?音顿了一下?,她一脸诡异地看着姜缨摇摇头,摇头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很明白,若不论身份,不论两人间的前婆媳关系,姜缨眨了眨眼,“太后,薛大人是?我兄长?,我比太后辈分……”


    “住口!”太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姜缨叹了口气?,目送马车离开,又看着府门外?的亲卫,觉着别扭极了,而且刚才是?不是?有几个侄女的身影一闪而过?定是?来找她玩的,结果看了这阵仗,都吓跑了!


    及至晚间,柳渊来了,哄了满满一会儿,便?让白芙抱满满去?玩,他看着座椅上?沉思的姜缨问道,“阿缨在想什么?”


    “陛下?可能把府里的亲卫撤了?”姜缨道。


    柳渊当即道,“可以。”


    他答应得这么快,倒叫姜缨懵了一下?,“陛下?这么快就答应了?”她还没说原因呢。


    柳渊克制地离了她几步远,“阿缨说什么,朕都会答应。”他说得极为坦然,把姜缨弄得蹭一下?从椅子上?起了身,咳了一声?,“陛下?也见过满满了,请回吧。”


    “好,那朕先回宫了,亲卫会跟朕走的。”


    柳渊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多站了会儿,姜缨也不去?看他,心想,你倒是?走啊,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陛下?的伤怎么样了?”


    柳渊眼睛一亮,“不太好,阿缨要看看么?”


    姜缨听了暗暗骂自己,要你多嘴,转念一想,柳渊的伤到底是?因她负的,她关心一下?也是?有良心的表现,倘若再看一眼,那可真是?太有良心了。


    于是?姜缨轻轻点了点头,柳渊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就抬袖解开了衣领,脱去?了外?衣,姜缨惊了一下?,“不必脱衣服吧?”


    “这样瞧得清。”柳渊指了指座椅,“阿缨坐。”姜缨不知他要做什么,坐回椅子上?,紧接着柳渊就背对着她,蹲在她的脚下?,探臂撩起中衣,将宽阔的后背暴露给姜缨。


    姜缨愣愣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见高大的身躯窝屈在她脚下?,心中蓦地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分辨不出?此刻自己什么*七*七*整*理情况,但?又清晰地知晓,这和在行宫时?要柳渊立后的感觉很不一样,她陷入了片刻的茫然。


    “阿缨?”


    柳渊的喊声?拉回了她的神思,她忙哦了一声?,瞧着眼前包扎好的后背,是?真瞧不出?柳渊所谓的不太好在哪里,“陛下?伤口包着,看不出?来什么。”


    柳渊回头,答非所问,“朕该换药了,还没换,阿缨……”


    “那陛下?快快回宫换药吧!”


    姜缨截住他接下?来的话,猛一下?起了身,结果忘了柳渊在她面前堵着,脚下?被绊,上?身扑到了柳渊背上?,猛地压到了伤口,惊道,“我有无压疼陛下??”


    她的脑袋搁在柳渊的颈窝,说话时?气?息浸过来,随后一条长?臂按在了她的颈后,“阿缨别动。”


    姜缨误以为是?压疼了,赶紧停下?了起身的动作,“这样呢?”感觉到颈后的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脖颈,才有声?音响起,“阿缨慢慢起来。”


    姜缨慢慢地站直了,坐回了椅子上?,瞧见那后背也无血丝渗出?来,放心了不少,“陛下?还疼么?”


    “阿缨这么轻,一点都不疼。”


    柳渊直起身子,转过身面对姜缨,手指挑起一旁的外?衣,松松地披在身上?。


    想来也是?,以柳渊的体格,拎姜缨也是?不在话下?,姜缨心道,那你还不让我起来,岂不是?在耍我?她笑道,“不疼便?好,陛下?还是?快快回宫换药吧!”


    柳渊不舍得走,没话找话,“阿缨不必担忧父皇母后那边,朕撤了这边的亲卫,明日把行宫围了,父皇母后出?不来,就打扰不到阿缨了。”


    姜缨,“……”


    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姜缨沉思,眼下?两方关系因自己不和,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她迟疑道,“太上?皇太后一贯极疼陛下?,他们无非是?想陛下?立后,身边有个人陪着,陛下?……”


    说着说着,耳边突地响起了行宫里柳渊那声?我愿意,没来由地心里有些烦躁,说来说去?,柳渊立不立后和她有什么关系,反正明日行宫也被围了,太上?皇太后也没法?跑来要挟她了,柳渊爱咋地咋地吧。


    姜缨闭上?了嘴巴,柳渊俯身过来,眼神疑惑,“阿缨怎么不说了?”


    25


    骤然靠近的动作惊得姜缨往椅背上靠去, 偏他神色虔诚,好似无论姜缨说什么,他都?会受宠地接着,见姜缨还不语, 薄唇一启, “阿缨接着说吧, 朕想听阿缨说话。”


    姜缨挑眉,如他所愿,“陛下快快回宫吧!”


    “好,朕听阿缨的。”柳渊失望地后退几?步, 迈步到了门边, 侧身望来, 黑眸透出一种渴求,面上踌躇不定,似还有话没?说完。


    却不知姜缨最烦他这个样子, 当年在东宫他就如此,该说不说, 非要她费劲儿琢磨,今日竟还要犯老毛病, 姜缨一瞬火大,神色一冷,“陛下还不走?”


    “阿缨别气!”柳渊反应极快地道?歉,神色僵硬, 他错在哪里?心头是隐约有个念头, 又不是很?确定, 只能?大步迈回来,屈膝伏在姜缨面前, “朕再?也?不这样了!”


    姜缨还冷冷的,柳渊一颗心像被沸水浇灌,发出尖锐的疼痛,口中小心尝试,“朕以后?定会心里想什么说什么,不会藏着遮着,再?不叫阿缨心烦。”


    他能?想出来缘由,实在出乎姜缨的意料,那记忆里沉闷的欲言又止的柳渊像被覆上了鲜活的颜色,在姜缨脑中闪了闪。


    两人视线持平,柳渊坦陈道?,“适才朕想问一问阿缨,阿缨可想除掉背后?的箭疤?”


    姜缨面上冷色退却,换上了讶然,“原来陛下在想这个。”


    后?背上那个箭疤已多年了,当初她挺着流血的后?背在南苑藏了许久才有机会偷摸出去,本就耽误了治疗时间,又寻不了极好的大夫,用?不了极好的药膏,只能?仓促地治了治,左右也?死不了,留下难看的疤痕也?属正?常。


    这道?陈年旧伤,于姜缨来说可有可无,她本想说算了吧,听柳渊神情紧张道?,“朕想为阿缨除掉箭疤。”


    他的语气中有祈求的味道?,他也?明白,时间悄无声息地向前,任谁都?无法回到过去,既已无法回去,他只能?尽全力修补过往裂痕,为阿缨抚平旧伤。


    姜缨却问,“陛下想为我除疤,陛下也?会除掉肩膀枪伤么?”


    “不会。”柳渊坚定摇头。


    姜缨道?,“陛下不除,反倒叫我除,是何道?理?”


    “阿缨那一枪,速度虽快,但朕也?能?躲开。当时朕不躲,是想着阿缨能?在朕身上留点东西,所以朕不疼,更不觉着难过,朕只会开心。”


    姜缨实在错愕,她从?来不知柳渊没?躲那一枪,只当自己速度极快,又恰逢柳渊失神而已。


    柳渊轻轻道?,“可是阿缨的箭伤不一样,阿缨当时想看朕,竟被朕射了一箭,肯定很?疼,又很?伤心,能?不能?不要留着朕让阿缨伤心的东西?”


    姜缨神色微变,心口酸胀得厉害,她意识到被柳渊牵动了情绪,想要站起来走开,柳渊以为又惹了她不悦,忙道?,“阿缨不除也?可以!”


    姜缨心神大乱,不愿与他多待,“随陛下意思,陛下快回吧!”面有催促之态,仿佛柳渊再?不走,她就上脚踢了,柳渊还未有机会高兴,就要被赶走了,只得道?,“谢谢阿缨。”匆匆起身出了房。


    姜缨这才松了口气。


    柳渊动作?极快,第二日早上从?宫中派来一位女医,说是除疤的高手,姜缨听从?女医的话,随女医摆弄那箭疤,耳边传来白芙的叹息,“陛下又送来许多东西,再?这么送下去,我们都?没?地方下脚了,快别让陛下送了吧。”


    姜缨心说,这能?是我让柳渊送的么?及至柳渊晚间来了,问及箭疤,她随口应付,又道?,“姜府不缺东西用?,陛下不必送了。”


    “朕听阿缨的,不送东西了。”柳渊一口应下。


    翌日竟送了一拨人过来,什么宫里的内官、御膳房的厨子、礼部的乐工,乌泱泱的立在庭院里。


    姜府众人大惊,“这是要把我们给换了?”


    失业的恐惧笼上每个人的心头,白芙可喜欢自己这个姜府大管家的身份了,愤愤不平地对姜缨道?,“我们都?是你身边的老人了,都?可会服侍你了,你换了我们,良心不会痛么!”


    姜缨只有一句话,对柳渊说的,“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柳渊道?,“阿缨别恼,他们不占姜府地方,今日进来只是让阿缨瞧瞧,倘若阿缨需要,自可想用?就用?。”


    那他们占什么地方?


    很?快,姜缨就知晓了,柳渊命人把姜府左右的几?座宅子都?买了下来,这拨人流水一样进了各个院子,蓄势待发地等着大展宏图。


    姜府众人如临大敌,把院落收拾得极其工整,把花枝裁剪得极其漂亮,把各房打扫得极其干净,几?个侍女还把姜缨打扮得极其貌美。


    这还不罢休,当天后?厨使?出一身功力,给姜缨做了一大桌饭菜,白芙边给姜缨细心布菜,边道?,“这个味道?只有他们做得出来,再?者,还有人像我一样知道?你喜欢先吃什么后?吃什么么!”


    姜缨险些被她喂撑了,做下保证,“放心,我不会换掉你们的。”


    众人欢呼。


    姜缨无力地想,都?怪柳渊发癫!


    于是,一连几?日,她都?没?见柳渊,柳渊一人伤神地思付错在哪里,她则是抽空把满满的夏衣做好了,给京外兄长的夏衣也?做好了。


    白芙见了道?,“又不缺夏衣,何必自己做?”


    “我喜欢自己做。”姜缨将兄长的那件给白芙瞧了瞧,白芙震惊地看着衣服尺寸,“你确定是给你兄长,不是给陛下?”


    “自然是给兄长,陛下说兄长体形和他相似,所以按陛下的尺寸做的。”姜缨思付着,“应该会合身吧。”


    白芙觉着她有种无知的可怜,委婉提醒,“你兄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还不知晓。”


    “你就不好奇么?”


    “好奇,但不妨碍我给他做衣服。”


    白芙心道?,行,我倒要看看这衣服最后?穿在了谁的身上。


    姜缨又问白芙,“陛下背后?的伤怎么样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


    姜缨道?,“那便好。”


    白芙眼珠子一转,叹了口气,“陛下这几?日白日在宫里忙朝政,晚间到府里来,你不见他,他也?要待很?晚,实在见不着你,他回隔壁院待着,第二天天不亮再?回宫……”


    “白芙,我还有事,你忙去吧……”姜缨打断白芙的话,逃一样走了。


    晚间柳渊照例来了,比平时晚了许多,满满已睡下了,姜缨也?要歇下了,房门已闭,开着的窗户边立着道?人影,一瞧就是柳渊。


    她坐在床边,洗过的长发已擦干了,柔软地垂落在颈旁,屋里烛火未熄,柳渊定知晓她没?睡,却也?未出声,只静静地守着。


    半响,她突然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拿眼瞥了那道?人影,人影纹丝不动,似乎守着她就好,她不愿见便不见。


    姜缨抵不过他,狠心地熄了烛火,上了床将眼睛一闭,过了良久耳边都?没?传来离开的脚步声,她忍不住翻了个身,借着月光,依稀得见柳渊的身影。


    姜缨忽然火大,柳渊又在发什么癫!


    她愤愤地穿好衣衫下了床,屋里光线暗,走路时脚不小心撞住了矮凳,疼得她惊呼一声,随后?窗户处传来焦急的声音,“阿缨怎么了?”


    姜缨窝着火,脚又疼,一时未出声,柳渊随即打开房门,疾步过来点了烛火,屋里一亮,他也?看清了状况,伸腿踢开矮凳,将姜缨抱回了床边。


    姜缨忍过了那股疼劲儿,想抬起脚瞧瞧,柳渊已伏身下来,大掌拢住她的脚托到眼前,微凉五指覆在脚面,目光灼灼地瞧了又瞧,见并?无伤处,放下心来,“阿缨走路当心。”


    还不是因为你!姜缨火气更大,一时未抽回脚,低头就凶柳渊,“陛下晚间不休息,何故来我窗前干站着?叫我也?睡不得好觉!”


    颈旁的黑发垂下来,落到柳渊肩头,有一缕扫过柳渊额角,轻轻地挠了挠他的眼睫,柳渊腾地伸手捉住了,让那黑发停在鼻梁,停在唇边,薄唇张时快把发梢含进去了,“朕想看看阿缨。”


    手指缠起黑发,他抬起头来,目光幽深,瞧得姜缨心头狂跳,脚心传来的滚烫温度烧得她脸颊微红,猛地缩回身子,收了脚往床里去,幸亏柳渊手指松得快,黑发顺势离开了,不然得扯落多少头发。


    “现在瞧过了,陛下回吧。”姜缨气急败坏道?。


    “好。”柳渊立在床边,忽地道?,“听白芙说,你兄长的新衣做成了,可要朕替你兄长试试?”


    姜缨心里一动,试试总归是好的,若不合适了她还可以改,听柳渊又道?,“若合适了,朕命人给你兄长送过去,眼瞧夏日过去些日子了,得抓紧时间了。”


    那可耽误不得了,姜缨瞬间忘了让柳渊走的话了,下床拿出那新衣,柳渊在旁看着,低低问,“阿缨把你兄长的新衣放你屋里?”


    姜缨点点头,“满满的也?在,其他兄长姐姐们的也?在。”


    “原来阿缨还备了其他兄长姐姐的夏衣。”


    柳渊这话泛着苦味,泛着酸味,姜缨正?想着新衣呢,哪里听得出来,她还善意地解释了一句,“早已备好了,明日我给兄长姐姐们送去。”


    柳渊勉为其难地接一句,“也?不急,他们不缺夏衣。”


    “他们的是他们的,我送的是我的。”姜缨笑?道?,“再?者,兄长姐姐们也?送我许多东西,我理应还回去的。”


    柳渊心说,那朕呢?朕也?送了,阿缨丁点都?没?有还过来。


    姜缨见柳渊立着不动,面色也?不太好,以为他累着了,白日朝务繁忙,晚间还要来此,确实休息不得,“陛下若累了,不若回去吧,改日再?试也?行。”


    “朕不累,现在就试。”


    柳渊抬袖解开衣领,脱了外衣,伸臂去接衣服,姜缨递过去,他自己穿上,动作?间衣服起了褶皱,姜缨上前抚平了,瞥见衣领处,手指伸了过去。


    柳渊登时身体绷紧,垂眸盯着那灵活的手指,姜缨理好衣服,退几?步一看,心突地跳了几?下,这衣服颜色素净,本不是柳渊惯穿的华服,柳渊也?从?不喜穿这样的衣服,可一旦穿上,却也?极为合适,称得眉眼更为华贵,容貌更为张扬。


    “阿缨,衣服有问题么?”


    姜缨哦了一声,移开视线,“没?问题,尺寸很?合适,陛下脱了吧。”


    柳渊脱下衣服,长臂捞起自己的外衣披上,姜缨瞥见,思及他的鞭伤,心想既然白芙说好得差不多了,倒也?没?必要问柳渊了,她把新衣整好,“陛下,兄长可有给我写信?”


    “并?无,他这阵子忙。”柳渊忍不住道?,“阿缨都?未见过他,也?要这般惦记他吗?”能?不能?惦记惦记朕?问一问朕的伤?


    “他是陛下为我定的兄长,我们就是兄妹,妹妹惦记兄长,岂不是很?正?常?”姜缨道?。


    柳渊心中酸涩更甚,“他其实没?有那么好,缺点一大堆,他也?……未必喜欢阿缨。”


    姜缨吃惊,“他不喜欢我这个妹妹?”


    似乎十分失望,“我瞧京里兄长姐姐们都?喜欢我的,见了我都?欢喜,送我这送我那,我还以为他也?一样……”


    柳渊哪里舍得她这样,“他当然喜欢你!”


    “那陛下为何说他不喜欢我?”


    柳渊想起,他在阿缨面前说过,再?不要遮严自己的心思,遂实话实说,“朕嫉妒他,阿缨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要给他做新衣,不只是他,你那些兄长姐姐们朕都?嫉妒,阿缨给他们备了夏衣,却什么都?不给朕。”


    姜缨吃惊地望过来,才平静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柳渊靠近一步,又是气恼,又是委屈,“阿缨连衣服都?要给他整好,对他这么好,却好几?日都?不见朕,不问朕的伤……”


    姜缨心头又慌又乱,下意识道?,“他们是我亲人,他们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他们对我好,我也?对他们好,这是常理,陛下何必……何必和他们比?”


    如当头一棒,柳渊面如金纸,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姜缨认下的亲人是真当亲人看的,她不会因没?有那层血脉关系就吝啬地不去爱人,她会为兄长侄子求情,为兄长姐姐们祝寿,为兄长姐姐们备衣,留兄长姐姐们在家用?饭,隔三差五去看兄长姐姐们……


    她的心里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只有柳渊了,她已经有了许多亲人,柳渊算什么呢?仍旧是和她做过夫妻、有过一个孩子、伤了她心的前夫吗?她的心里还愿意为柳渊留下立足之地吗?


    柳渊不想在姜缨面前失控,极快地退了几?步,姜缨觉着他可能?太累了,面色不太好看,“陛下不若回去休息吧。”


    柳渊极快地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姜缨觉着他像逃跑一样,没?来由地心里一紧,眼睛瞥到那新衣,忙抓起追到门外,四?目张望,眼中早已没?了柳渊的身影,不由气馁,“走得真快!”


    却不知,柳渊出了她的门就变了面色,廊下烛火映出一张惨淡阴沉的面容来,绕是再?华贵的眉眼,看起来也?有些骇人,白芙迎面撞上,心头直打哆嗦,伏地就是一跪,柳渊一眼未扫,步履极快地出了姜府。


    原本他要宿在隔壁院落的,可他一刻也?等不了,在这夏夜里翻身上马,一路奔回了宫中,及至勤政殿,从?御桌里翻出许多祈福条子,牢牢地抓在手中,心头躁动才稍有平复,慢慢地坐回御椅上了,低眉去看条子上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样才能?确定他在姜缨面前还尚有一线生机。


    第二日,姜缨和白芙去兄长姐姐家送夏衣,结果只送了一家,马车上已塞满了回礼。


    白芙惊叹,“你姐姐太热情了,咱们是去送东西,弄得像我们去要东西一样!”


    姜缨无奈地去了第二家,第二家一看马车塞满了,不打紧,除却东西,附送姜缨一辆马车,白芙目瞪口呆,姜缨长叹,“不送了,回去吧。”


    白芙大笑?,姜缨瞪了她一眼,想起好几?日未去酒肆,便去酒肆看了看,甫一到门口,却见太后?穿着普通妇人的衣服在等她,一见她就捂住了她的嘴,“休要声张。”


    姜缨心说,怪不得柳渊喜欢捂嘴,原来是你遗传的。


    她极力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太后?这才松了她手,跟着她进了酒肆。


    两人选了一个隐蔽的座位,对面而坐,姜缨看太后?神色憔悴,想必是柳渊围行宫气坏了她,她这阵子没?过好,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便闭紧嘴巴。


    她这副模样落到太后?眼里,太后?以为她与柳渊狼狈为奸,气定神闲,就等自己低头认输,当下面色难看起来,转念一想,行宫被围,也?见不到皇孙,可不就得认输?


    太后?面上撑起一个笑?,“阿缨,满满这阵子好么?”


    姜缨笑?道?,“好,高了些,胖了些。”


    说得太后?心痒难耐,太后?叹道?,“阿缨,哀家想了想,立后?一事也?急不得,暂且放一边吧,不若哀家先见见满满?”


    可怜太后?对满满的一片思念之情,姜缨听了心中动容,面上却摇摇头,“太后?,此事我做不了主,还得询问陛下。”


    两人正?说着话呢,堂里乌泱泱进来一群人,薛首辅与程次辅打头,原来今日休沐,两人带同僚们到酒肆饮酒,两人都?看见了姜缨,“妹妹也?在!”说着往姜缨这边来。


    太后?背对着众人,面色大惊,姜缨怕她在群臣面前失了面子,忙道?,“兄长们且慢,我在说话呢!”


    薛首辅等人步子一顿,见她对面坐着一人,恍然大悟,“那确实不好打扰,我们且去喝酒了。”


    姜缨忙点头,薛首辅忽然道?,“听说妹妹今天给各府送了夏衣,天热就别出门了,我们的就自己去拿了。”


    程次辅也?点头,“近日府里来了一位做青州菜的厨子,晚些时候我让他去妹妹府里,妹妹可得尝尝青州菜。”


    另外有人道?,“越是天热越要注意,也?别喝这么多酒!”


    姜缨笑?得眉眼弯弯,“我知晓了!兄长们也?不要多饮。”


    对面太后?十分震惊,一是震惊姜缨认的亲戚也?太多了,二是震惊姜缨竟这般听话,还笑?得乖巧极了,一时心中不是滋味,那怎么不听她的话呢!


    薛首辅等人本来要走了,见姜缨对面的妇人身影似曾相识,又见那妇人不发一声,十分好奇,他们都?熟知姜缨性?子,看着那妇人的后?背对姜缨笑?道?,“这是你姐姐,对吧?”


    “不!不!不是!”


    姜缨像被雷劈了一样,心想,认了这么多亲人,终于要遭报应了,她欲哭无泪地解释,“这是我……”前婆婆绝对不能?说,只好道?,“我的一个朋友!”


    薛首辅等人太了解她了,深知她搜罗亲人的本事,“没?事,过几?天,你这朋友就成你姐姐了。”


    程次辅也?道?,“你多一个姐姐也?是好事。”


    他们越说越来劲儿,眼看着要说个没?完,薛首辅甚至步步靠近,马上都?要看到太后?的真面目了,姜缨大喊一声,“兄长们说的是!这位姐姐,我认定了!”


    太后?浑身一抖,面容扭曲,薛首辅等人乐见其成,终于去一边喝酒去了,姜缨松了口气,低低道?,“太后?真想见满满?”


    太后?点点头。


    姜缨又问,“太后?和太上皇不会再?拿满满要挟我?”


    太后?坚决点头,姜缨满意了,“那我和陛下提一提。”


    太后?面色和缓,觉着自己没?有白来一趟。


    好在薛首辅等人也?不久饮,没?过多久就要走了,姜缨赶紧离座,送他们离开,过了会儿,见周围没?什么熟人了,她带太后?出了酒肆。


    姜缨看着太后?上了马车,目送马车离开,心里琢磨着今晚该怎么和柳渊提此事。


    太后?这边坐了一路马车,终于赶回了行宫,去见了太上皇,太上皇显而易见心情不好,垂着嘴角问,“如何?”


    太后?道?,“见了阿缨,没?见满满。”


    太上皇眉头一皱,“姜缨如何说?”


    “阿缨说会与渊儿商量的。”太后?说完,等着太上皇发火,果然太上皇气急败坏,扬袖要摔茶杯,太后?忙道?,“哀家发现了阿缨的弱点!”


    太上皇动作?一顿,扬了扬眉,将茶杯放好,太后?道?,“我发现阿缨认了很?多亲人,她对这些亲人态度极好,几?乎有求必应。”


    太上皇皱眉,“什么意思?”


    太后?咳了一声,小心道?,“你介意当阿缨姐夫么?”


    “……”


    把太上皇气得当日叫了好几?位太医。


    太上皇气着了,太医们都?惴惴不安,生恐他养好的身体再?气坏了,把消息递进了宫中,已是傍晚了,柳渊听闻皱了皱眉,还是去了行宫。


    好在太上皇也?没?什么大碍,歇息歇息就缓过来了,柳渊看他精神尚好,还能?冲他发火,当下转身出了寝殿,问了太后?一声,“父皇气什么气成这样?”


    这让太后?怎么说呢?


    太后?讪笑?一声,转移话题,“今日可有见阿缨?”


    “朕还未去姜府。”


    柳渊说罢便要走,太后?一听就知晓阿缨还没?有机会和他说,当下推了他一把,“那你快去,别到了姜府,阿缨睡下了。”


    柳渊淡淡扫了一眼,也?没?时间询问她异常举动的原因,匆匆出了行宫,等赶到姜府,姜缨果然睡下了,他在姜缨门前徘徊数步,心里不痛快地想,今日少见阿缨一面,再?见就是明日了。


    柳渊因少见这一面落寞起来,或许因这落寞,便不想离去,白芙远远地瞧了好一会儿,还是疾步过来行礼,柳渊抬袖让她起来,她思付道?,“姜姑娘睡前念叨陛下怎么没?来,陛下可是有事耽搁了?”


    “朕去了行宫。”


    柳渊的落寞转瞬被碾碎了,原来阿缨是有念着他的,他挥袖让白芙走了,又孤身站着,心里畅快许多,决意明日早来。


    第二日果然来得极早,日落时分就来了,在书?房教满满写字,直到晚饭才有机会同姜缨道?,“阿缨,昨日朕去了行宫,来姜府晚了。”


    姜缨心里想着太后?的事,点点头,饭后?满满去玩了,两人去了书?房,柳渊思及姜缨昨晚念叨他,笑?了笑?,“听白芙说,你昨晚提了朕,可是有什么事?”


    姜缨琢磨着太后?的事怎么说,随口道?,“陛下说替我给兄长送衣,那晚走得太快,忘了拿衣服走。今晚走时可能?带着?”


    柳渊敛起嘴边笑?意,“原是这样,阿缨把衣服给朕就好。”


    “那陛下等着,我去拿。”姜缨出了书?房,觉着自己倘若提了太后?一事,像是在背叛柳渊一样,原本柳渊是为了她和太上皇太后?不和的,她应该站在柳渊这边的,还是不提了吧。


    及至姜缨拿了一个包袱过来,柳渊坐在书?桌后?见了,也?没?出声,他不问也?知晓,那包袱这么大,定然不只一件新衣,兴许还有给兄长的其他礼物。


    柳渊仰面靠在椅背上,当什么都?没?看见,也?当那些都?不存在,他更是在想,适才期待姜缨昨晚为何提他的心情也?可以是虚幻的,不存在的,他这么想着,试图放松下来,一手却抓紧了座椅扶手,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姜缨毫无察觉,她将包袱放好,也?是心乱如麻,太后?想见满满也?无可厚非,何况她也?不想柳渊和太上皇太后?因自己僵持着,不若提一下?


    姜缨左右为难,并?不言语,柳渊极力控制自己,更不张口,书?房里诡异地沉默了许久,姜缨忽地又想起一件事,“陛下,兄长给我写了信,虽说都?在陛下那里,但我还没?回过他信,不若我回一封吧?”


    柳渊似乎没?听到,她说着靠近书?桌,俯身去拿纸和笔,突地砰得一声,座椅落地了,柳渊猛然站了起来,吓了姜缨一跳,“陛下怎么了?”


    “没?事,朕起来时不小心踢到了椅子。”柳渊声线平稳,背过身背对着她,稳好面上表情,俯身把座椅捞直,“阿缨要写信是吧?坐下写。”


    姜缨狐疑地盯着他,见他神情自然,也?没?什么异常之处,放心地坐了下来,捏起笔想了想,有些发愁,“我还不知兄长名字,更不知他在何处,陛下不若告诉我吧?”


    柳渊似乎出神了,视线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姜缨有些担忧地喊了几?声,他才嗯了一声,侧过头来,目光深深地看着姜缨,“阿缨为何要给他写信?”


    姜缨总觉着他不太对劲儿,烛火映照下,面色有些发白,“陛下可是不舒服?”


    “没?有,朕很?好。”柳渊笑?道?,“阿缨还未回答朕。”


    姜缨觉着他的问题莫名其妙,“兄长给我写了信,我想给他回一封信,不能?回么?”


    “能?,阿缨写吧,也?不需要知道?名字的。”


    柳渊看着姜缨捏起笔,写上了兄长二字,慢慢偏开了视线,过了好一会儿,又猛地转过视线,速度飞快地从?姜缨笔下抽走了那纸,团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陛下这是做什么?”姜缨愕然。


    柳渊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可他还是如实道?,“阿缨,不要给他写信,也?不要他做兄长了。”


    柳渊俯身,越过桌面靠过来,一手从?姜缨手里抽出了毛笔,随手扔在了地上,“朕之前嫉妒他,今日仍旧嫉妒他。”


    姜缨惊住了,眼前柳渊红着眸子,似乎在斥责她对自己的狠心,“除了新衣,阿缨还给他备其他礼物,还要给他写信,阿缨离开朕六年,六年都?不曾给朕写过只言片语,不曾给朕一丁点东西做念想。”


    “他们都?有阿缨送的东西,偏偏朕什么都?没?有,阿缨不要朕和他们比,那阿缨要朕和谁比?”


    柳渊直勾勾地望过来,眸子深邃幽暗,姜缨如被摄走了心神,呐呐不能?言,四?目相对,柳渊越靠越近,手指慢慢地探了过来,快要落到姜缨的唇上。


    这一刹那,姜缨神思骤然清明,啪一声拍掉了柳渊的手指,有些无措地起了身,柳渊猛一清醒,随即撤开了身子,声含苦涩,“阿缨,是朕失礼了。”


    姜缨张了张口,可怜她的脑子也?就清明了一瞬,此刻里面全是柳渊那些嫉妒之语,纷纷乱乱的缠过来,扼住她的喉咙,叫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柳渊担忧,“阿缨,朕惊着你了?”


    姜缨这才发出声音,“没?有,陛下不要担心。”


    柳渊松了口气,有些欣喜姜缨还肯和自己说话,从?桌面上抽出新的纸和笔,放到姜缨面前,“阿缨,刚才是朕糊涂了,不该说那些话,你重新写吧。”


    姜缨摇摇头,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只看着柳渊不说话,柳渊道?,“阿缨若累着了,朕替阿缨写吧。”


    烛火下,他摊开纸,捏起毛笔,一字一句地写起来,写得极稳,写得极快,写完了问姜缨,“阿缨要看看么?”


    姜缨声音有些发涩,“不要。”


    柳渊又变得好生平和,他甚至笑?了一下,“阿缨你要给兄长写信,结果信是朕写的,你也?不要看。”折好,转身放入那包袱里,他没?有回头,拿起包袱道?,“那朕回去命人给你兄长送过去。”


    姜缨坐在桌后?,直到他走到门口,才轻轻喊,“陛下……”


    柳渊步子一顿,疑惑地回过头,静静地望过来。


    他这个模样,姜缨见过很?多次了,在东宫时的许多个晚上,他都?会静静地坐着,姜缨不搭理他也?不要紧,他就静静地看着姜缨,姜缨烦他这个样子,姜缨到离开都?没?能?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坐着看她。


    但在这一刻,姜缨耳边不停地重复着那声朕嫉妒他们,脑子里有什么蹿了出来,她望着柳渊的眼睛,一瞬抓住了那个稍纵即逝的念头,时隔多年,她有些明白柳渊的意思了。


    柳渊每晚坐在那里并?不是想做什么,他就是喜欢恪守许诺地守着姜缨,运气好的话,碰上姜缨主动进一步,他就像得了一个天大的奖励,为了这个天大的奖励,他可以守一晚又一晚……


    原来柳渊说的是真的,他好喜欢姜缨。


    姜缨迟钝地悟到了这个事实,她起身绕开了书?桌,往前走了两步,深深地看了一眼柳渊,闭上了眸子,像以前去寺庙祈愿似的,在心中念道?,奖励要主动要,主动要,主动要……


    念到第五声,柳渊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霍地醒悟过来,大步迈到她的跟前,“朕答应过阿缨,想什么就说什么,再?不要遮遮掩掩的,朕不喜欢阿缨给兄长做新衣,不喜欢阿缨给*七*七*整*理兄长写信,不喜欢阿缨有这个兄长,阿缨可以不要这个兄长了吗?”


    姜缨仍闭着眼,唇角一翘,“可以的,陛下。”


    紧接着,她的额头上传来了轻轻的触觉,随后?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她疑惑地睁开了眼,眼前已空无一人,只有扔在地上的一个包袱。


    姜缨无语,白芙突然扑进来,大惊道?,“陛下怎么了?我看陛下刚才走过去,意气风发的!”


    “不知道?,在发癫吧。”姜缨捡起包袱。


    26


    白芙瞥见包袱, “给你京外兄长的新衣怎还未寄去?”


    “什么京外兄长??”姜缨坦然地拎着包袱走出书房,“你记错了,我在京外不?曾有过?兄长?。”


    白芙震惊,不?得?了了, 怪不?得?陛下意?气风发, 他那水平竟然干掉了一个兄长!


    白芙是个交际甚广的大喇叭, 在各处偷偷吹消息,不?过?一天,京中所有兄长?姐姐们都知道了,那个善妒的陛下不?知使了什么奇招, 竟能使一个兄长脱离了他们的大家庭!岂有此理!


    尤其是兄长?们在上朝时, 总觉得?柳渊的视线一一掠过?他们头顶, 像数萝卜似的一个一个数过?,还有侄子外甥们压力也很大,觉得?柳渊数完兄长?就数起了他们, 指不?定心里盘算怎么拔掉他们,哪儿远扔哪儿去!


    众人出奇愤怒, 下了朝围在薛首辅身边,薛首辅无奈地伸展双臂, 比划着柳渊的身形,“陛下体格这么大。”伸出指甲盖叹息,“一碰到妹妹的事,心眼就这般小, 我们听天由?命喽!”


    众人大叫, “俗话说过?河拆桥, 这河没过?呢,就拆桥呀!”


    “也是, 目前陛下尚未求到妹妹,仍需要我们帮助,指不?定我们误会陛下了!”


    “是这样没错,误会了!”


    众人好会自?欺欺人,哪里来的误会,柳渊在早朝数人头时,数着数着就愤怒地放弃了,这也太多了,朝中大半臣子都和阿缨做了亲戚,若以阿缨为中心修家谱,那得?多厚一沓,他当即在心里冷笑,总有一天,在阿缨心里,你们都得?靠边站!


    姜缨的一个奖励让柳渊的自?信过?度膨胀,去姜府时举步生风,顾盼神飞,大步拐进廊下,眉眼间张扬笑意?倏忽收敛,只敢唇边浮点笑,谨慎地克制情态,步步靠过?去,“阿缨……”


    此时才用过?早饭,姜缨在廊下立着,手?指勾着绣海棠花的帕子,绿色薄衫称出肌肤白皙,露出的一节脖颈随转头的动作勾出细腻线条,“想来陛下今日不?忙,来得?这般早。”也来得?真巧,她正思虑太后那事呢,总得?和柳渊提一下。


    柳渊颔首,“想早见阿缨。”视线瞥及那绣有海棠花的帕子,眸光一闪,喉咙动了动,张口问的却是,“阿缨,朕背后的鞭伤要不?要留疤?”


    姜缨想也不?想就道,“那自?是不?留的好。”


    “朕听阿缨的。”


    姜缨纳闷,“陛下连这样的事也要问我么?”


    柳渊点点头,心中道,要问的,还要问清楚,朕身上每一处都还有机会属于阿缨,不?想以后阿缨见了不?舒服。但这样的想法不?能宣之于口,他目前还未求到阿缨,别再惊着了阿缨。


    姜缨愣了一下,“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不?懂得?下决定。”


    柳渊不?置可否。


    姜缨低头想了想,还是道,“陛下,我之前见了太后,太后应是避开行?宫围兵过?来找我的,她想见满满,陛下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柳渊面上浮出不?悦,怪不?得?那日母后着急要他来姜府,合着已与阿缨商量好了,母后私自?出行?宫不?说,还来打扰阿缨,便是他做得?不?好,阿缨会生气吗?


    柳渊小心地瞥来一眼,却不?知适才他脸色一沉,姜缨想的是陛下果真生气了,不?由?心头烦躁,颦起眉尖,不?言语了。


    这点模样落入柳渊心中,柳渊心道,阿缨生气了!忙道,“阿缨放心,母后不?会再来了!”


    姜缨哦了一声,心里叹息,不?是她不?帮太后,是柳渊不?肯同意?,她也无能为力,改日还是同太后说一声吧!


    事情解决了,姜缨心头轻快起来,柳渊倒是抿紧了唇,有些紧张,虽说阿缨生气了,但机会难得?,还是试试吧,他靠近姜缨两?步低语,“朕求阿缨件事成?吗?”


    清雅香气惹得?姜缨鼻尖一动,“何事?”


    “求阿缨陪朕去灵谷寺。”柳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缨面有讶然,手?指勾着帕子犹豫不?定,柳渊又道,“阿缨……”


    “今日不?行?。”姜缨下了决定,旋身离了柳渊两?步,“陛下,我今日忙着呢,没空陪陛下去,陛下自?个儿去吧。”疾步走了。


    柳渊何止是失望,更是神伤,分?明之前阿缨还为他舍了一个兄长?,今日却不?同他去灵谷寺,好似一会儿离他近了,一会儿又离他远了,又好似捧着他的心吹了吹,转身又把心踩脚底下了。


    姜缨不?去灵谷寺,柳渊也不?想去了,他快步追了过?去,到了拐角处,传来温舒清的低笑,“我和长?公?主等了姜姑娘好一会儿了。”还有长?公?主的声音,“今日别理皇兄了,我们去划船吧,醉心湖的莲花开得?可好了。”


    柳渊听到姜缨的回答,“好。”


    柳渊靠着墙壁,胸腔内妒意?如火,面容都要扭曲了,为什么要不?理朕?温舒清对阿缨没那么好,阿缨也要理她么?为什么阿缨这么听皇妹的话?


    柳渊一颗心酸得?发胀,疼得?厉害,他很想大步迈出去,和姜缨说同朕去灵谷寺,可迈出一步又缩了回去,在阿缨心里,他如今能抵过?温舒清和皇妹吗?


    柳渊不?确定,越是不?确定越是备受煎熬,他还是疾步离开了,及至隔壁院落,徘徊数步,冷笑一声,吩咐随从,“召安王和杨文州过?来。”


    先?是安王形色匆匆地来了,伏地行?礼,柳渊垂眸,“皇弟进京也有些时日了。”


    安王了悟,“回陛下,是有些时日了,说来也该回阳城了,臣弟本欲明日就向陛下辞行?的。”


    “是么?”柳渊语气轻淡。


    安王心里一咯噔,知晓他不?满意?这个时间,当即道,“但这天是一日比一日热了,还是早一日好,臣弟盘算着眼下就得?走了。”


    柳渊这才笑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妨碍臣弟启程,适才见安王妃在姜府,可要一起回去?”


    安王一下子明白了缘由?,“自?是一起,臣弟去姜府见见姜姑娘,便同安王妃回去了。”


    “去吧。”


    安王出了府门?,正与杨文州撞上,杨文州要行?礼,被他扶了一把,“等会姜府见。”转去了隔壁的姜府,杨文州正疑惑着,进去伏地跪柳渊,听柳渊一说,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起了身直奔姜府。


    柳渊琢磨着时间,在府门?口立了会儿,却仍未见那两?对夫妻出来,面色越来越难看,疾步进了姜府,步到厅堂,听到阵阵笑声传出,笑声中自?也有姜缨的笑声。


    柳渊一怔,他甚少听到姜缨的笑声,当年在东宫,是他愚钝,不?知姜缨心意?,自?也听得?少,现下姜缨在他面前笑得?也极少,何况是这样好听的笑声。


    柳渊心中瞬间膨胀起嫉妒、委屈、不?满……


    他也想和阿缨去醉心湖,也想和阿缨坐在厅堂里闲谈,也想当面看阿缨笑出声,但他渴望的这些东西,阿缨还没给他,就随手?撒给了旁人,阿缨对旁人好大方,到了自?己这里,却小气地不?和自?己去灵谷寺……


    柳渊要被自?己的妒火烧死了。


    正巧白芙路过?厅堂,见他垂眸立于墙边,浑身冒出一股子郁气,心里大惊,这又怎么了!扑通一声跪了,“陛下!”


    声音传至厅堂,厅里笑声一顿,柳渊暗自?压下沸腾情绪,挥袖让白芙走了,提步进了厅。


    厅里几人匆忙起身行?礼,姜缨惊讶地瞧过?来,迟了旁人一步起身,还未行?礼被柳渊捞直了,摁回了座椅里。


    就这样,姜缨就和柳渊一样居于上座,长?公?主几人站在下面,她觉着十分?不?妥,直接直起身子下座去了,留柳渊一人坐在座上。


    她不?知晓,柳渊在这一瞬觉着孤寂万分?,这六年来他一人宿于阔大的寝殿,内心被思念所吞噬,也有过?孤寂,但都不?如思念来得?猛烈,唯独这一刻,看着姜缨和其他人站在一起,而不?是在自?己身侧时,他尝到了最浓烈的孤寂,姜缨就在眼前,他仍是孤身一人。


    柳渊就这样静静地不?出声,安王与杨文州惶恐不?已,两?人本是要带温舒清和长?公?主走的,但温舒清不?愿这么早离京,姜缨和长?公?主也希望她留下,一时说起话来,就耽搁了时间。


    安王忙道,“陛下,时间不?早了,臣弟也该启程了。”一手?去扯温舒清的袖子,温舒清转瞬明白,再不?愿意?也是点点头,笑着对姜缨道,“姜姑娘,下次进京,咱们再一起划船。”


    姜缨还不?知缘由?,“怎突然这么急?”


    “阳城事多。”温舒清笑道。


    长?公?主也要留人,被杨文州牵住了手?,见杨文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柳渊,恍然大悟。


    “便是一日也不?能留?”姜缨委实迷惑。


    温舒清摇摇头,姜缨垂着脑袋,似乎有些失望,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吭声了。


    厅堂里静下来,柳渊看了姜缨半响,垂眸,“阳城事虽多,也不?必皇弟事事亲为,皇弟还是多留些日子吧,也多去看看父皇母后。”


    “是,臣弟听陛下的。”安王道。


    温舒清等人欢喜起来,姜缨也笑了笑,长?公?主道,“既然留下来了,还是要去划船,走!”


    几人朝柳渊行?礼告退,步至门?边,姜缨落了几步,慢慢走着,柳渊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口越发酸疼,他想起姜缨答应她不?要兄长?时的快乐,他还想要,他道,“阿缨……”


    几人止步,姜缨也回过?身望去,柳渊一人端坐在那里,双眼只瞧得?见她,“阿缨,你不?要和皇妹她们去划船了,可以和朕去灵谷寺吗?”


    柳渊语罢再不?敢看姜缨,视线垂下地面,心里却沸腾起一种渴望,如同祈愿似的呐喊,阿缨选朕,选朕,选朕……


    很快,他听到姜缨的回答,“可以的,陛下。”


    是第二个奖励!


    一瞬间,柳渊脱离了地狱的妒火,得?到了极致的快乐,心底念叨,阿缨,朕的阿缨……


    姜缨送长?公?主等人出门?,“舒清既能多留几日了,也不?急于今日去划船,对不?对?”长?公?主等人连连称是。


    及至四人奔出姜府,彼此对视。


    长?公?主惊叹,“所以皇兄便是这样让阿缨舍了一个兄长?,在本公?主和舒清中间优先?选了他?”


    温舒清哼了一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啊!”


    安王道,“确实。”


    杨文州心说,你们懂什么,一根华美?的愚木长?嘴了,会说话了,这不?奇观吗!姜姑娘不?得?多看几眼!


    姜缨还真觉着有意?思了,任由?柳渊牵着她的衣袖,送她上了马车,也容许柳渊坐进马车,心道,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能改了老?毛病。


    两?人隔了一臂的距离,柳渊整个人浸泡在笑意?里,目光紧抓姜缨不?松,“谢谢阿缨。”


    姜缨道,“陛下不?必谢我,也是舒清多留了几日,我今日才得?空陪陛下去,陛下要谢还是谢舒清吧。”


    柳渊仍笑着,话却尖酸起来,“朕谢她做甚,朕看她得?反过?来谢朕,若不?是朕,她早走了。”


    “看来陛下对舒清还有偏见。”姜缨听出他的怨气,心里涌出疑惑,她格外不?解,“陛下不?喜舒清?”


    柳渊倏忽收了笑,“朕何故要喜她?”


    听得?姜缨更是糊涂,语出惊人,“往年我以为陛下中意?舒清,心里唯有舒清,若不?是安王一事,陛下定是要娶舒清做太子妃的。”


    “阿缨在胡言乱语什么!”柳渊不?可置信地探手?摸了摸姜缨的额头,“脑子也没发热,不?像生病了。”掌心一贴着额头就不?舍离去,牢牢地覆在上面。


    “陛下才有病!”


    姜缨毫不?留情地一把拨开了,柳渊收回掌心握起来,冲姜缨解释道,“阿缨,朕无论何时都未对温舒清有过?心思。”


    “可是往年陛下从不?瞧其他姑娘,唯独青睐舒清,与舒清来往过?密,如此怎能是对舒清无意??”


    柳渊急道,“朕与温舒清来往,是因阿缨与温舒清来往!”


    温舒清是太后外甥女,自?幼进宫陪伴太后,出入宫中时间长?了,又是柳渊的表妹,免不?了与柳渊接触,太后就动了心思,想要温舒清做太子妃,时时撮合柳渊与温舒清见面。


    温舒清当初也是愿意?的,见柳渊也同意?她出入东宫,自?也进宫的勤,但日子长?了,与柳渊接触久了,她怀疑柳渊脑子不?正常。


    因为一到东宫,柳渊就命她坐着,将这阵子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清楚,一说说大半个时辰,偏偏柳渊听得?极认真,听到某一处,还会淡淡道,“孤没清楚,再说一遍。”


    温舒清一直忍着。


    姜缨刺伤柳渊那一阵,太后召她进宫,要她去关心柳渊的伤势,她自?是去了,柳渊一贯地命她坐着叙述她身边发生的事,她讲道,“阿缨无意?刺伤殿下,这几日也是各处寻药,我来前她也到温府寻药……”眼睁睁看着柳渊突兀地笑起来,惊恐地心想,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温舒清受不?了了。


    若说柳渊对她无意?,却向来准她出入东宫,听她废话连篇地说话,一听大半个时辰,若说对她有意?吧,也不?曾体贴过?她,甚至没仔细瞧过?她,还把她和温舒宜认错了。


    柳渊对此解释道,“你与你妹妹长?得?像。”


    温舒清终于死心了,她一个圆脸姑娘,和长?脸的妹妹有什么好像的,自?此再也不?想做太子妃了。


    可怜的温舒清,也许时至今日才觉悟过?来,柳渊许她进入东宫,不?过?是因她与姜缨来往过?密,柳渊想从她口中得?到姜缨的只言片语罢了。


    长?公?主虽也与姜缨结交,但居于宫中,与姜缨见面少,消息也少,实在不?如温舒清与姜缨来往得?多,柳渊便抓住温舒清,拷问似地获取姜缨的点点滴滴。


    尤其是得?知姜缨刺伤自?己后四处寻药,既心疼又欢喜,只觉挨这一枪太值得?了,他日日等着姜缨来送药,等来等去,等来了旁人的转交,以及一瓶普通的药膏,怎么看都不?是从温府寻来的极好药膏。


    柳渊一颗心急速下坠,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委屈,心想,姜姑娘不?在意?孤,只有孤喜欢姜姑娘……


    今日柳渊忆起此事,才有机会委屈一声,“阿缨那时不?在意?孤么?”


    姜缨早已被往年真相震得?神思呆滞,“那时我……”被柳渊灼热的目光一逼,脑子霍地清醒了,“灵谷寺到了吧?”掀开车帘一看,果真到了。


    柳渊便不?再追问,扶了姜缨下车,姜缨上了台阶,到了寺庙门?前,忽见门?前多了两?株高大的祈福树,自?树枝上垂下万千祈福条子,一时惊讶,“寺里何时移栽的?”


    许多条子随风拂了过?来,摇晃着露出字来,姜缨得?以瞧见,好像有许多个“阿缨”在晃,一手?匆匆地抓过?来一条,果然是阿缨,是柳渊的字迹,铁画银钩,刚劲有力。


    姜缨心头一震,“陛下……”


    “迟了这么久,朕对不?住阿缨。”柳渊知晓自?己前些年就该如此做了,他愧疚地靠过?来,抬袖勾动姜缨的手?指,那条子立时从姜缨手?里飞走了,似那断线的风筝高高飞起,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姜缨呢喃,“好高……”


    挑高的视线本欲追着那条子,却被大掌堵住了光明,“日光太盛,别伤了眼睛。”


    柳渊为姜缨遮光,如棵岿然不?动的大树,他祈求姜缨接受他的庇护,祈求姜缨能因自?己得?到快乐,“阿缨有没有一点开心?”


    姜缨眨了眨酸涩的眼,久久没有回话,柳渊也不?失望,笑道,“要不?要进殿去?”


    两?人进了大殿,并肩而立,姜缨闭着眸子,不?知想些什么,柳渊并不?专心,只顾侧身望她,瞧她在光线下柔美?的侧颜,心中念叨,阿缨在求什么,朕有在她脑中闪过?么?


    不?过?一瞬,柳渊恨极了过?往的自?己,那个在东宫的自?己,那个愚钝的自?己,那个不?和阿缨来上香的自?己,分?明拥有了现在自?己渴求的一切,却如瞎子一样看不?见……


    柳渊在心里骂,眼瞎心盲,说的便是你柳渊。


    “陛下。”姜缨诧异地看着他的面色变来变去,浑身一股愤怒气息,环顾四周,都是些陌生的香客,谁惹着他了?


    姜缨无语地转身就走,“陛下,我们回吧。”


    “阿缨等朕。”柳渊回过?神忙追上来,“阿缨要去吃素斋吗?”


    “不?了,该回去了!”


    柳渊不?舍地送姜缨回了姜府,在姜府用了午饭,匆匆回宫理政,姜缨目送他离开,脑中闪过?了要飞上天的祈福条子……


    白芙瞅着她,“你热得?脸有点红了耶,说来陛下命人备了冰块送来,现在送你屋去,酷暑也要来了。”


    姜缨,“……你真讨厌。”


    “……”


    白芙惊呆了,放个冰块就讨厌了?那陛下还送冰块呢,不?得?让你讨厌死!


    姜缨不?欲多说,转身走了,夜间休息时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梦中太后追着她要满满,活生生追了她一夜,第二日她疲倦地睁开眼,欲哭无泪,琢磨着再和柳渊提一提。


    好在她也不?缺见柳渊的机会,柳渊是日日来,少一日都不?行?,眼瞧酷暑来了,烈阳烤得?地面滋滋地冒着热气,四处闷得?发热,柳渊依然不?变,有时一日要来两?趟。


    姜缨临窗坐着,手?中小扇随意?摇着,透过?开着的窗户,见柳渊迈步而来,华衣张扬放纵,双目神采逼人,不?由?忆起她初见柳渊时,柳渊还是个少年,比如今还要光彩夺目,当时她还想,这样的光彩也不?知落入谁手?。


    身边立来一道人影,“阿缨怎自?己打扇?”


    柳渊两?指捏过?小扇握在手?中,轻轻摇了起来,徐徐凉风拂进姜缨心底,姜缨道,“天热,陛下得?空就歇歇,何苦来此?”


    柳渊笑道,“朕想见阿缨。”


    “非要日日见么?”


    “那是自?然,今日不?见,便要明日了。”


    又有多少个明日呢,柳渊知晓日子的贵重,他又不?是没见过?朝中臣子带着夫人孩子在一块过?日子,他也想和姜缨一起带着满满这样过?,何况两?人本就少了六年,他不?想再少一日了。


    姜缨拦不?住他,也不?拦了,索性直接说太后的事,“陛下,先?前提过?太后想见满满,陛下不?许太后看满满,可满满是太后亲孙,太后日日记挂着,还是让太后来姜府看看满满吧。”


    姜缨想的是这样也好缓和两?方关系,柳渊想的是,“依阿缨的,阿缨想如何就如何。”


    “陛下不?会生气?”


    “朕为何要生气,阿缨不?生气就好。”


    “陛下倒是信任我。”姜缨见他还在为自?己打扇,伸手?夺了过?来,扔到了一边,“也算不?得?热。”


    柳渊瞥了一眼不?远处消暑的冰块,也不?强求了,见姜缨袖中露出半方帕子,用手?挑了出来,绣着海棠花,他皱了下眉,随意?地放到了一边,“温舒清给的?”


    姜缨点头,柳渊笑道,“朕也有一方。”自?宽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来,也绣着海棠,瞧着已旧了些,“阿缨知道这是谁的吗?”


    姜缨往年会以为是温舒清的,因为她曾在校场见这帕子出现在柳渊手?中,自?以为柳渊对温舒清情根深种,现今绝不?会这么想了,“我听舒清说过?,她的帕子丢了,陛下的亲卫捡了,陛下还给了她,这定不?是舒清的了。”


    姜缨迟疑,“莫非是长?公?主的?”


    “朕留皇妹的东西做什么?”柳渊语气幽幽道。


    姜缨一愣,这便不?对了,既非温舒清的,也非长?公?主的,那莫非是她的?


    姜缨的脑子成?了浆糊,只觉当年的事糊在一起,如何也理不?清了,柳渊道,“阿缨好生糊涂,朕这帕子自?然是阿缨的,至于温舒清,她可不?只瞒了你一件事。”


    当年,姜缨随长?公?主去宫宴,中途随长?公?主出殿去寻柳渊,两?人进了偏殿里,正好碰上赵郎中换下的湿衣,姜缨确实不?小心丢了帕子在地上。


    之后,她与长?公?主出殿,遇着了柳渊,两?人仓促一面,她随长?公?主离去,并不?知柳渊在她离开后,去偏殿捡了她的帕子藏起来。


    柳渊出殿,大掌在袖中紧紧捏着她的帕子,到了拐角处回眸,正瞧见温舒清进了殿去,他一向不?在意?温舒清,也就随她去了。


    “朕的亲卫是捡了她的帕子,朕也还给她了,后来她进了偏殿,又将帕子丢在了赵宣衣服上。”柳渊瞧着姜缨茫然的面色,“在想温舒清为何进偏殿吗?”


    姜缨下意?识道,“安王殿下?”


    柳渊颔首,那夜他命赵郎中换衣,虽与赵郎中一起离开宴会,但出了殿门?,他便独自?吹风去了,倒是安王凑了个热闹,带着赵宣去了。


    “倘若阿缨现在去问温舒清要帕子,她是拿不?出来的。”


    姜缨一时心中五味陈杂,“舒清不?提,也是觉着没什么影响,她也不?知是自?己误了赵郎中。”


    “一方帕子也不?能起多大作用,到底是赵郎中对皇妹有心,才向父皇求娶,他与皇妹和杨文州这笔烂账是算不?清的。”


    姜缨夺过?柳渊手?里的帕子瞧了瞧,“帕子都一模一样,陛下何以知晓捡的是我的帕子?”


    “阿缨小瞧朕了,朕与皇妹与温舒清接触,都曾闻得?她们身带熏香,帕子也沾了香气,唯有阿缨没有,何况朕在校场与阿缨对阵多次,牢牢记着阿缨的气息,当时这帕子与阿缨的气息,长?枪的气息,是一样的。”


    此时这帕子已不?算姜缨的东西了,这些年下来,每一处都沾染了柳渊的清雅气息,气息萦绕在姜缨鼻尖,细细地扯疼了姜缨的神经,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垂眸轻语,“原来真是我的帕子。”


    柳渊低身伏在她面前,笑了笑,伸手?去要那帕子,“若不?是阿缨的,朕也不?会留的……阿缨?”见姜缨不?松手?,他急了,“阿缨将帕子还给朕。”


    “还?陛下,这本是我的东西,眼下是物归原主,还得?多谢陛下替我捡回来保存这么多年。”姜缨道。


    两?人都扯着帕子不?松,柳渊也不?敢用力扯,有些气恼,“阿缨你……”


    姜缨重复,“物归原主。”


    柳渊蓦地松了手?,起身徘徊数步,见姜缨没有丝毫松动,第一次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了。


    姜缨失笑,柳渊竟因一方帕子和自?己生气了。


    姜缨也不?管他,将帕子收好,给太后写了封信,找人送去了,太后收了信,速度极快,片刻都等不?了,连夜赶到姜府,白芙惊了,想到姜缨已睡下了,也没喊她。


    故而,第二日姜缨在院子里见到太后,吓了一跳,揉了揉眼才敢相信,正要行?礼被太后免了,太后心满意?足地抱着满满,“阿缨,哀家决定长?住姜府了。”


    姜缨大惊,“万万不?可,太上皇他……”


    “不?必管他,若是阿缨怕渊儿不?满,哀家就躲着渊儿,只要渊儿一来,哀家就躲起来。”太后为了满满能屈能伸。


    “这倒不?必,陛下这阵子应不?会来了。”


    过?了晌午,姜缨陪满满在院中玩,天幕盛光骤然暗沉,天边黑云滚滚而来,这是要变天了。


    姜缨暗道不?好,抱了满满到走廊,果然顷刻间暴雨如注,她正要抱满满回屋,侧目却见柳渊面色沉沉,步履匆匆,自?院中穿来。


    他甩开了随从撑起的大伞,任阔大衣摆被风卷起,硕大雨点砸落其身,疾步进了走廊,俯身探臂,抱起姜缨和满满就奔入房间,身后几道闪电叫嚣着劈开了天幕。


    及至房中,柳渊放下姜缨和满满,关紧房门?窗户,姜缨已将满满抱到床上扯下帷幔,外面电闪雷鸣不?断,满满吓得?瑟瑟发抖,“娘亲……”


    满满从出生起就怕雷雨天,雷雨声闪电声似乎能掠走他的魂魄,这时候他只会缩成?一团偎在姜缨怀里,煞白的小脸蹭着姜缨的衣襟。


    “满满不?怕。”姜缨心疼地抱紧了他。


    柳渊脱掉湿透的外衣丢弃于地,拉开帷幔坐到床边,“满满,父皇抱抱。”


    “父皇!”满满蹿起来扑到柳渊怀里。


    柳渊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脑袋,双臂拢出了一个温暖巨大的怀抱,替他隔绝了所有声响,他缩在安全的窝里再也不?怕了。


    帷幔笼罩下,昏暗一片,谁也瞧不?清彼此,外面的风雨雷电声也听不?清了,不?知过?了多久,满满睡着了,柳渊将他放在床上,靠近姜缨低语,“阿缨放心,朕再也不?叫满满在雷雨天害怕了。”


    姜缨哑然,原来柳渊知晓满满怕雷雨天,他匆匆而来便是为这个,姜缨道,“白芙告诉陛下的?”


    柳渊颔首,“白芙事无巨细,朕放心她。”


    但是,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种痛苦,姜缨晓得?这个道理,柳渊知晓满满的一切,却看不?见,摸不?到,任由?骨肉天南海北地去,这何尝不?是长?达六年的折磨?


    “陛下……”


    姜缨喉干声涩,嗓子里溢出一声,“倘若我永不?回京,陛下与满满岂不?是没有相认之日?”


    周身寂然,等不?来柳渊的回答,姜缨又道,“我使陛下与骨肉分?别六年,陛下对我便真无半分?恨意?么?”


    过?了半晌,帷幔里传出柳渊的轻叹,“哭什么?朕知道阿缨心善,不?会舍得?叫朕一个人太久的,所以阿缨回来了,对不?对?”


    姜缨脸颊上的泪被指腹一一抹去了,指腹下移,摩挲起她的唇边,唇上被蹂躏得?沾了泪水,她恼怒地从袖中掏出那方海棠帕子,覆在柳渊指腹上推给了柳渊,“还给陛下!”


    柳渊捏紧了帕子,在昏暗中低首吻了一下,姜缨瞧不?太清楚,也不?知他在做什么,道,“陛下的东西,我还给陛下了,那我的东西呢?陛下还给我!”


    柳渊一怔,扯起她的手?下床出了帷幔,耳边风雨声依然不?停,他为满满拢好帷幔,才转过?身来,光亮涌入眼中,见姜缨凶巴巴地盯着他,不?知如何是好,“朕不?知朕还有阿缨的什么东西。”


    姜缨目光灼灼,“陛下昔年爱慕我?”


    “阿缨怎还不?信朕?朕自?是痴念阿缨,不?然一方帕子何至于随身带了这么多年,还要求阿缨还给朕。”


    柳渊步步靠近,逼得?姜缨后背贴向了墙壁,姜缨不?服输地扬颈望去,“那陛下对我的情意?呢!往年我感觉不?到的那些情意?都被陛下弄去了哪里,那些情意?难道不?该给我?”


    柳渊愕然,往年那些痴恋情意?自?然都被他克制地深埋于心底,知晓姜缨的心意?后才敢释放一点点,此刻却被姜缨凶道,“那都是我的东西,陛下凭什么扣着不?给我?还给我!”


    姜缨目光如火,烧得?他浑身发热,气血翻涌,整个人都要颤起来了,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是阿缨的东西,阿缨要要回去,是吧?”


    外面风雨肆虐,姜缨毫不?退缩,像个好战的将军索求自?己的战利品,“是。”


    “好,朕都还给阿缨!”柳渊俯身下来,大掌托起姜缨的脸颊,指腹搓过?细嫩的皮肤,目光中有种疯意?,“朕登基就为阿缨备下的皇后之位确然是阿缨的东西,还给阿缨,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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