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的宫女寺人及其手中盘盏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不少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老将军推了推身边的孙子:


    “离小子,你眼神好,你瞧瞧最前头那模样暄软的是何物?”


    “形状浑圆,色白似雪。也不知尝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老将军咂咂嘴。


    王离:“……”


    “您这不都看清了吗?阿爷您见多识广都猜不出来,我拿头猜吗?”


    三言两语间,侍女就到了两人近旁。


    靠近了后两人才看清,送上来的这一盘,远看都是圆白模样,细看却是各不相同。


    有拧成花样的,有中央捏着褶儿的;


    有飘着纯麦的粮食香味儿的,也有那透着阵阵儿肉香菜香的;


    有一瞧就是蒸出来的干净白胖,也有那两面金黄,看着像是烤的。


    旁边侍女提起长气儿开始依此介绍:“此乃馒头、花卷、肉包子、菜包子、烤包子……”


    老将军也没细听,抓起个馒头撕成小半就往嘴里送。


    好家伙,这味道果然如想象中一般绵软,入口全是粮食的芳香,细品还有一股香甜香甜的味道。


    他忽然就很是感慨——


    当年他打仗的时候没少遇到过草原上的人。


    在草原,别无他粮,吃不动肉的老人就会跟吃不动肉的狼一样,只能等着被群体抛弃、被饿死。


    以大秦的实力倒是不至于此,过得去的老人还能喝熬成粥的粟米,晚辈若是出息还能喝上肉糜。


    但常年半流食吃下来,早吃得他心生腻味。


    突然尝到这般软硬适中,恰合胃口的事物,哪能不感怀颇深?


    王离倒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


    咦?这个有股肉香?尝一口,好吃!


    咦?这个有股焦香?尝一口,喷香!


    ……


    一时无声,所有人都在安静地挨个品尝。


    别说,还真别说,明明都是面团做的,为什么口感差距这么大呢?


    一个松软如云团,一个干硬如啃石。


    这两下一对比,桌上放的那碟食之无味的麦饼算什么啊?


    楚昭心想,这就是发酵的魅力啊。


    她为什么一点不担心有人先把发酵面食弄出来?


    因为发酵本身就是人类花了几百年意外所得的食物奇迹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粮食都是农业社会的精贵物。


    普通百姓哪舍得将和好的面团搁置久放。


    古人骂败家子吃喝嫖赌,可见吃喝才是败家的第一位。


    敢浪费粮食?日子不过啦?


    至于富户?谁敢让主子吃放久了的面团?


    尝过盘中大半,有人私下与身边的友人感慨:


    还是干了些,若是有汤就好了。


    孰料话音还未落下,下一息殿门再次洞开,此前那一大串宫女寺人端着锅碗瓢盏又涌了进来。


    怎么还有?!


    被惊到的人顿时与身边人开始交头接耳:


    诶诶诶?那浓汤里浮着的细条状物是什么?


    切碎的馒头吗?


    诶诶诶,那耳朵状的又是什么东西?


    旁边怎么还配着碟醋呀?


    这鼓鼓囊囊飘在汤里的又是何物?


    伺候在旁的宫女再次挨个介绍:“此乃面条、饺子、云吞……”


    “殿下还交代了,正如包子、饺子的馅料可以随意更换,面条所配汤底、浇头也可随意。”


    “如今这份乃是臊子面,殿下吃着最合口味。”


    ?!!


    若说先前的馒头包子,他们吃的还是暄软香甜的粮食口感。


    那这一份面条,吃出来的可都是面条里头浸透的汤汁味儿。


    有人埋头嗦面喝汤,一口一个饺子,吃得唏哩呼噜。


    也有人浮想联翩:我喜欢吃甜,若是把馅儿换成蜂蜜会如何?我喜欢喝老母鸡汤,在老母鸡汤里下面条又该是什么味道?


    千般人自有千般口味,楚昭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和模板,人们自己就会把它演化成理想的模样。


    也有人心中觉得:这些面食软叽叽的,他还是更喜欢吃饼。


    只是还未等他将这些说法诉诸于口,就见殿门又开,那一长溜儿侍女宫人又进来了。


    这一次只见满目眼花缭乱的饼——


    无馅儿饼、有馅儿饼、馅在饼中、馅在饼上;


    蒸的、炸的、焖的、烤的;


    油汪汪儿的、香喷喷儿的、焦脆脆儿的……


    众人彻底呆住了,就,怎么还有?


    他们其实都饱得差不多了啊。


    但,怎么办哪,它们看起来都是没吃过的东西,都长得一副很好吃的模样。


    要不,就再尝一口?


    在众人心下犹疑的时候,又是一溜儿侍女走了进来。


    有些人吓得直接打起了饱嗝:不行了不行了,真吃不下了。


    叫他们放下心的是,这一溜儿侍女倒不是来送食的。


    她们各端了一壶茶,然后,“殿下说了,此乃大麦茶,麦粒炒制而成,最是消食。”


    ……


    好,好周到啊,殿下。


    您是开宴前就想到了我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吗?


    不少官吏心中流泪,吸了吸一顿膳后凸出来的肚子,斯文扫地啊这真是。


    楚昭心中也想叹气,吃个面条肉包子就能让人感动至此。


    她到底穿越到了一个怎样物质贫瘠的时代啊!


    这还是她走运混到了统治阶级,若是她现在还是个平民,她都不敢想她的一日三餐会是什么模样。


    她咬了口饺子,咽下叹息。好想喝可乐,好想吃炸鸡,好想自由自在点外卖。


    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世界的饮食发展到前世的高度啊?


    始皇没有注意到底下人的五味杂陈。


    他满脑子想的是,虽然为了迎合满朝王公,后厨在面食里配了不少油盐肉食,但哪怕把这些东西都去了,白水面条、淡馒头、原味饼,似乎味道也丝毫不逊于粟饭。


    如此,只要产量一达标,加工麦子的磨盘能铺开,将此作物推做主食似乎就完全不是问题。


    那么,等到粮食亩产一翻倍,我大秦能做的事儿可就太多了。


    哪怕他只收走增长数额的一半,多少大动作也能动起来了。


    始皇越想心头越是火热。


    这一切神奇都是这个归来不久的小女儿带来的啊。


    当下便把小小的楚昭唤到身边,颠了颠她的小身板,而后对着满庭大臣骄傲到:“奇思妙想,颖悟绝伦,真不愧是我大秦凤凰儿哪”


    众臣纷纷配合离席,起身齐行大礼:“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爱女”


    偌大的殿中回荡着众人的贺喜声,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阳滋面上努力扯出笑容,手中却是将手帕一角都扯烂了。


    她心中越想越是委屈:凭什么楚昭一回来,所有人嘴上说的、心里念的就都成了她。


    连父皇眼里都只有她的好,还摆如此大宴为她庆贺,她凭什么?


    要知道就连几个姊姊及笄,都只是在后宫设宴,只有朝臣家眷赴宴。


    如何,如何就她不一样,我就这般比不上她吗?


    她一个人兀自伤悲,却听得上头楚昭忽然提到了她。


    原来是陛下在与楚昭商量如何推广的事情。


    楚昭:“民以食为天,大多数黔首家中都没有一年以上的存粮,经不起任何风浪。”


    “这种情形下,若是只有朝廷强令推行换麦,恐生怨言,也易生乱。”


    “倒不如命庖厨在全国各乡各里巡回展演麦食如何制作。”


    “再命旅店酒馆都以平价贩售相关吃食。”


    “还可命专人前往各郡县督促磨坊增建、也好再监督一番当地换麦令的施行,莫要误了农期,反叫好事变恶事。”


    “如此三管齐下,不满者应当不多矣。”


    始皇深思一二,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理。


    但天下三十六郡,能改种小麦的占一半。这要都派出去督建,怕是司农司得走空,但要是只出去一两人,又显得无甚大用。


    要让其他部门派人的话……


    始皇正在沉思,忽听得堂下宗正发言:“不若让诸位公子代走一遭?”


    诸位公子,身份上够重,不愁压不住底下小吏。


    更巧的是他们还都在宫中闲着没事干。


    以前是陛下不许他们入朝,现在许了,那不正需要一个能让他们走上舞台的机会吗?


    在宗正看来,楚昭这个提议正是瞌睡了送枕头。


    他一心维护赢姓荣光,对于民间传言陛下会立楚昭为太子的说法十分不满。


    在他看来,既有兄弟,哪还轮得着一个姑娘家当家做主。


    所以眼下能有机会将诸位公子推上台前,他乐意之至。


    再说了,不就弄个麦子,能要诸公子坐镇多久,半年还不够他们回来吗?


    楚昭笑了,她就知道一定会有人这么说。


    于是在不少人流露出赞同神色之时,她也借机上言:“若是只让成年兄长前去,恐怕累着诸位兄长。”


    “我观此前阳滋阿姊乃是唯一一个自行琢磨出麦饼之人,可见有志不在年高,不如让阿姊也去?为兄长们分担一二。”


    阳滋茫然抬头,这都什么什么啊?


    麦饼这种事不是让庖厨琢磨就可以了吗?


    哪就显得她有志有才了?


    但,能像楚昭一样自由离开深宫,能同诸位兄长一样前往各地,说不定功成之后能像楚昭一样拥有正式的官职?!


    阳滋越想越是心动,双眼buling~buling~地看着始皇,险些跳起来说我要去。


    始皇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场并没做下决定。


    但楚昭一点不急,她知道,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部分,会有人努力劝陛下作出决定的。


    不论是后宫的妃嫔公子公主,还是他们前朝的母家。


    等不到陛下的分封,还不许他们自己努力挣点功绩吗?


    再说了监督罢了,这事儿又不比真有封地或正式当官,没那么敏感,就当出巡就好。


    果然,等不了多久,陛下下旨,令十二岁以上的诸公子公主领督农官一职,推农于外。


    楚昭笑着对怀月说:如此,应当没有朝臣会再为私心给换麦令寻麻烦了吧。


    楚昭心中小人叉腰得意:


    好耶,现在怀月提到的所有疑似的幕后黑手都已经全部赶出咸阳啦。


    虽然我不知道找麻烦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但是没关系,全给我出咸阳种地去吧啊哈哈哈。


    至于半年就想回来?


    呵,他们今年能因为麦子走,怎么知道明年不会为了水稻继续搁那儿待着?


    当我楚昭不干活儿的嘛?


    至于这点职责困不了他们一辈子。


    为什么要困他们一辈子?


    要的不过是他们不在她根基未稳时找她麻烦,如果顺便还能造福一下当地百姓,那就实在是太好了。


    话说,能有公主当上推农官,这应当是大秦除她以外,第一个半正式的女官吧。


    楚昭托着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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