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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上元节这日,是个晴空万里暖阳斜挂的时节。


    日照洋洋洒洒地掠过枯干坠于池中,池塘的凝冰日渐消融,若垂眼仔细观察,还能看到袅袅吹起的冰雾。


    只是外头的暖无法透入大理寺。


    沉闷无垠的大理寺空无一人,仅在院中央常青松柏下落着位黑衣男子的身影,恰是适才倒于长安街的策马男子。


    他脸色不?知何时发的青,倏然望去背后漫起阵阵冷意。


    越过男子尸首踏入正厅,方可听闻丝丝缕缕的声响,是翻阅卷宗带起的沙沙声。


    仵作越过屏风踏入西侧厅。


    门?扇合拢的刹那间?,翻阅声隔绝于外,静谧的空间?中仅存下萦绕左右的缭绕烛火,厅中炭火生得很足,仵作仍旧心生寒意。


    他拱手微掀眼眸,透过狭小道口撇向阖眸不?语的少?卿,“大人,死尸体内含有大量的‘蛇蝎子’,不?过须臾时刻便可腐蚀内脏,死尸内脏已然全?黑,想来是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服下剧毒。”


    而?半个时辰多前,圣上微服私访的假消息着意被?放出,不?过短短的须臾时间?中,男子便已经服下毒药孤身探入长安街。


    目的是为?了?扰乱长安街秩序,着令同伴有迹可循,而?他们也上演了?场瓮中捉鳖。


    着意派出承天府衙门?守卫看管长安街,明晃晃地告诉暗中之人,这儿是吊着他们想要探寻之物,也是个陷阱,行差踏错一步便等着他们的是万丈深渊。


    宛如莹润剔透白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案,良久,微阖眼眸的沈聿白才掀开眼帘,锐利冷冽的眸光恰似利刃划破暖热气息。


    仵作心中颤了?下。


    沈聿白神色淡淡地‘嗯’了?道,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门?扉。


    仵作等候良久都尚未等到回音,伫立多时的脚步往后踉跄须臾,刹那间?,利剑出鞘破空而?来的声响由远及近,冰冷利刃抵住脖颈。


    他头涔涔,小心翼翼地落下眼眸,颤颤巍巍地道:“大人这是何用意。”


    沈聿白垂下落在桌上的指尖,似碰到什么脏东西般取来白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节,“半个时辰前,你在何处。”


    仵作僵直的身子颤了?下。


    他入大理寺七载,与沈聿白共事?五载,自是知晓他的处事?作风,若不?是有直接证据摆在面前,他断然不?会命人出剑。


    沈聿白一寸一寸收紧漆黑瞳孔中的寒意,示意鹤一将其擒住,“哪儿派来的人,就丢到哪儿。”


    细碎的汗珠自额间?落下,仵作踉跄几下被?人擒住,反扣双手带出了?西侧厅。


    门?扇带上时,章宇睿从书架后走出。


    他合拢手中的文书,随手递给沈聿白,“到底是权势过大,一朝春风扬起,就以为?能越过长河,人心不?足蛇吞象。”


    赫王和皇帝乃一母同胞,先帝在时赫王便是最受宠爱的幺儿,临终之前叮嘱尚是太子的皇帝务必护住幼弟。


    这么多年皇帝对其虽有防范,但终究是一母同胞的亲弟,是以并没有对其下狠手,最多不?过是在朝堂中呵斥几句,也养起了?狼子的野心。


    兄终弟及一事?在前朝多有发生,若有朝一日赫王登基,朝中、民间?也不?会将此?事?视作本朝大变。


    “哥哥!”


    划破墙垣而?来的哭腔熟悉而?又焦躁。


    沈聿白听出是沈希桥的声音,侧眸和章宇睿对视了?眼。


    若非要事?,她是不?会闯入大理寺。


    沈聿白迈开步伐,快步流星地走出西侧厅,门?扇推开的刹那间?,一眼就看到泪眼婆娑的妹妹,被?正厅侍卫拦下焦躁不?安地踱步着。


    侍卫瞥见他走出,垂头往斜侧边让了?几步。


    沈希桥奔上前拽住他的手腕,上气不?接下气地断断续续道:“秦桢和宁笙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闻言,沈聿白眸光微凛,见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掠过跟在她身后的逸烽,“你来说。”


    “属下等人守在璙园,忽而?听闻小姐那边传来呼声,命人守在原地后带人过去,驱走翻墙而?入的影卫再回到厢房时,门?口的侍卫倒于血泊之中,屋中只?剩下少?夫人和表小姐的丫鬟,二人不?知所踪。”


    “厢房内弥漫着些许清香,是蝶韵香。”逸烽自知防范不?力,顶着自家主子愈发冷冽的神色,“来人刻意留下痕迹,属下已经派人追上去了?。”


    沈聿白沉沉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能够进入长安街的影卫,除了?他们的人,仅有着意放入的赫王手下。


    不?多时,鹤一匆匆跑来,垂头递上长鞭,“属下已经马匹牵来。”


    “这儿还有我守着,你去吧。”章宇睿道。


    沈聿白眼眸掠过长鞭,落在好友担忧的神色上,少?顷之后方才接过鞭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去就回。”-


    单薄身子随着颠簸漾起几分时秦桢方才悠悠转醒,可当?她掀起眼眸之时眼前仍然是漆黑,双眼不?知被?何人绑上了?黑布。


    双手也用麻绳紧紧地捆在身后,动弹不?得。


    秦桢试着弯曲了?下手臂,密密麻麻的痛意霎时间?涌上,像是张开深渊巨口的恶虎将她吞噬入腹。


    她的身子不?由得随着马车颠簸而?上下颠倒,足以见得马车驶得有多么迅速。


    耳边响起熟悉的呜咽声时,秦桢怔了?下,嘴角微启,试探性地问:“宁笙?”


    那人滞了?下,倏地哭出声来,“姐姐。”


    是宁笙。


    秦桢撑着身子往声源处挪了?挪,隐隐约约似乎能够看到宁笙的轮廓,她心中也甚是不?安。


    但她不?能先倒下,是以她强压下心中的思?绪,悄声安抚道:“能支走影卫擒下我们,必然不?是普通山匪,来擒我们也只?是为?了?双方能够坐下来商谈,沈聿白会来的,你别害怕。”


    入耳的只?有风声,还有窸窸窣窣挪动的声响。


    就在她要继续出声安抚时,忽而?有道重量落在肩头,女子身上的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是宁笙惯用的桂花香露。


    娇软身子颤抖着,颤得秦桢掌心冰凉。


    宁笙不?确定,哽咽着问:“表哥真的会来吗?”


    秦桢颔首,半响儿才意识到她应该是和自己?一样被?蒙住了?眼,道:“他会的。”


    她不?敢说对沈聿白了?若指掌,但清楚他的为?人。


    秦桢不?会因为?沈聿白不?爱她而?否定他的为?人。


    时至今日她也依旧记得那个向她伸出手的哥哥,领着她踏过漫漫黑夜,也正是如此?她把心放在了?他那儿。


    只?是沈聿白就像是夏日夜空中的皎皎明月熠熠生辉,她仰头望着明月,奢望他有一天能够垂下眼眸看她须臾。


    但秦桢总是会忘记,就算他垂眸望了?一眼,但倾洒落下的月色并会不?仅仅落在她的身上,不?过是垂眸时顺带看了?她须臾,而?她却因为?这一眼而?欣喜满足。


    就算厌恶她至极点不?愿救她,也还是会因宁笙而?来。


    她想起昏迷前陡然闯入耳中的陌生字眼。


    降妻为?妾。


    秦桢低低地笑了?声,笑到泪珠溢出。


    如此?屈辱,为?何要她受着。


    诚然,章舒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不?过是渺小尘埃中的一缕,可以被?忽视,可以被?轻视。


    可为?何要在给了?她期冀之后再次将她摔入深渊。


    秦桢倏地想起娘亲去世的那日,她躺在凝固血泊之中,手中握着的是双亲相识那年,爹爹赠予娘亲的玉佩。


    她的娘亲是个善人,也是个满心满眼都是爹爹的善人。


    秦桢知道,爹爹离世后娘亲整宿整宿睡不?着,院中树木纹路被?娘亲数了?一道又一道。


    娘亲最终还是随着爹爹而?去,独留下她孤身一人。


    是乔氏和年少?的沈聿白,他们告诉秦桢,往后的日子中会有他们相伴。


    仔细想来还是她心生妄念,收不?回落在沈聿白身上的心思?。


    宁笙倚着秦桢的肩头,察觉到她身形颤动时正要抬头,忽而?一滴泪珠坠于脖颈间?,绽开的刹那溅到双颊。


    她怔忪须臾,泪也止住了?。


    车轮碾轧过碎石,咯吱咯吱作响。


    舆停稳时,秦桢心跳倏地漏了?一拍,紧紧贴着她的宁笙掌心拽着自己?的袖摆,甚至能听到她上下乱蹿的心跳。


    帐幔被?推开的瞬间?,寒气侵入。


    眸前漆黑无垠,秦桢仍然察觉到一人探身而?入,她心中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就在刹那间?,她眸前的黑布被?人扯下,陡然而?来的白光刺得她下意识地阖上眼眸。


    “沈夫人,许久未见。”


    稍显熟稔的语气令秦桢心中一惊,掀起眼眸之时,略显眼熟的脸庞闯入眼帘。


    是秦桢与章舒墨相见那日,躬身伫立在侧伺候的太监,李铭。


    秦桢眉梢轻蹙,拍了?拍宁笙越拽越紧的手心,安抚着她焦躁不?安的内心。


    李铭眸光灼灼地盯着她看,见她神情?中闪过的了?然,笑道:“早就有所耳闻沈夫人聪慧伶俐,过目不?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着意扬起的嗓音同适才在璙园中交谈的声音一模一样,刹那间?秦桢顿时明白,他们为?何会知晓‘降妻为?妾’的消息,想来就是李铭在宫中听说的。


    秦桢抿唇不?语。


    不?过李铭也不?是要等她应声方才开口,他示意影卫将两人押下舆,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循循道:“沈夫人可曾听闻过百年前前朝有位小公主心悦有妇之夫,非他不?嫁,但那位男子同妻子情?谊甚佳,琴瑟和鸣,为?此?闹得满城皆知,言官日日在朝中谏言,彼时的皇帝禁不?住她如此?生闹,最终还是将她下嫁那位有妇之夫。”


    “不?过那位皇帝心狠如斯,下嫁的公主也仅仅是当?了?侧室,且不?再享有宗主头衔,可落在今日,相同的事?情?怎会落得如此?令人惋惜的结局。”


    言罢他摇头‘啧’了?声,似乎是在为?她叹息。


    秦桢往前走的步伐顿了?下,明知他是故意而?言,也还是往心中去。


    非要说她和沈聿白与那对夫妻有何不?同,大抵就是那对夫妻间?情?比金坚,而?他们……


    李铭还在身后娓娓道来。


    不?知到底是在为?她惋惜,还是有何用意。


    秦桢狠狠地掐了?把手心,命自己?清醒过来,紧要关头怎可想着儿女情?长之事?。


    一路前往小径尽头,隐隐瞧见松柏林中的的楼宇,偌大的楼宇隐入山林中,可就算如此?也逃不?过他人的视线。


    秦桢抿了?抿唇,垂着头微微掀起眼皮。


    余光瞥见押着她们的影卫沿途而?来都做下标记,就好似是故意引人来此?,被?关入间?四面通风日光亮堂之处时,她确认了?这个想法?,吊起的心隐隐落下。


    宁笙到底年少?,忐忑不?安地环视着四周,她眼眸中闪着泪,又担心引来影卫便咬着唇,不?让眼泪溢出来,“为?何把我们关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他们在等。”秦桢试了?试捆在身后的双手,缰绳绑得极深,动弹不?得,“在等沈聿白来。”


    而?她们,则是李铭和沈聿白谈判的人质。


    李铭不?会拿她们下手,除非他不?想再和沈聿白谈。


    宁笙眨了?眨眼眸,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真的会来吗?”


    秦桢知道她心中不?安,一遍又一遍地回复她的话语,确认沈聿白一行人定会来此?。


    在她的安抚下,宁笙渐渐地安静下来,怔怔地坐在满是杂尘的圆椅上。


    秦桢也在她附近寻了?个位置坐下,神色稍显疲倦。


    短短的个把时辰中,或大或小的事?情?涌入她的脑海,扰乱了?思?绪。


    现下静下来后,只?觉得疲惫不?已。


    楼宇下传来些许响声时,静坐在身侧的宁笙倏地站起来,秦桢示意她不?要出声,耳朵贴着门?扇试图听清外头的响动,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似马蹄踩踏地面落出的声响,也像是交谈而?起的声音,不?过仅仅是一会儿便消散于形。


    她耳朵贴着墙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不?再听闻到响声。


    秦桢抿着唇。


    她们适才是昏迷而?来,不?知前头马匹到底行了?多久。


    下舆时她着意留心周遭事?物,空旷而?又陌生。


    “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宁笙怯生生地问,“会过夜吗?”


    秦桢嘴角微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良久,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要看沈聿白何时发现她们消失,也要看李铭到底带她们来到了?何处。


    高窗外夕阳垂垂,已是即将入夜时分。


    此?刻若是身处长安街,街道两侧的灯笼早已亮起,同傍晚夕阳交相辉映落于往来百姓身上,再晚一会儿,便能够看到漫天烟火洋洋洒洒落下,将夜幕划破露出白际。


    有人拾阶而?上落出的脚步声令她们神色松懈的两人愣下,对视了?眼。


    秦桢身影往前,挡住宁笙。


    不?疾不?徐地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心房,门?扇被?叩响的刹那间?,她身子倏地颤了?下。


    推门?而?入的是李铭,他手中端着茶托,瞥了?眼神色微凛的两人,自顾自地走到桌案前清扫着上方的灰尘,而?后才将茶盏落在清扫整洁的桌案。


    他拎起茶壶注入茶水,稍稍将杯盏推出一寸,道:“收到消息快马加鞭而?来还需要个把时辰,沈夫人何必心急,不?如坐下来饮口茶。”


    秦桢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沈夫人和这位表小姐也无需畏惧,李某虽是阉人,但也算不?上小人。”李铭呷了?口茶水,眸光温和地看向她们,“都说兔子急了?还会跳墙,若不?是沈大人逼急了?我,我也不?会将夫人您带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秦桢问。


    李铭见她忽而?开口,微挑了?下眉宇,道:“自然是想让沈大人放我一条生路。”


    秦桢蹙眉。


    她虽是内人,不?曾接触朝堂之事?,不?过偶尔也能听闻到些许风声。


    沈聿白乃是皇帝亲手扶持起来的新臣,若是和他处于对立面,必然是处于老臣一党,或是拜于赫王麾下。


    而?李铭是章舒墨身边伺候的人,按理来说和沈聿白称不?上对立,除非他早已投身赫王。


    秦桢微微启唇之际,长啸啼声划破天际越过楼宇而?来。


    把玩着茶盏的李铭挑了?挑眉,扬起一丝玩味,笑道:“沈大人的脚程倒是迅速,不?过收到消息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说着他微微侧眸,视线掠过秦桢,最终落于宁笙身上。


    影卫踏着台阶出现时,李铭示意他们带着两人一同出去。


    离开楼宇卧房前,他们试了?试秦桢捆在身后的缰绳,双双确定缰绳已然捆紧时方才押着两人出去。


    夕阳余晖倾洒而?下,踏过门?槛之时秦桢便瞧见围在院外的团团身影,不?多时,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策马扬鞭的沈聿白落入她的眸中。


    疾驰而?来的骏马急速缓下,沈聿白眸光落在被?压弯了?身的秦桢身上,神情?愈发冷冽。


    站在最前边的李铭似笑非笑地扫过围在外头的众人,道:“知道的是说沈大人来寻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大人是想要将这儿团团围住,再次上演一场瓮中捉鳖。”


    沈聿白那双深邃的眼眸恰似一潭死水,挪向将入地狱之人。


    “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往日都是沈大人看我做出抉择,现下便由我来给您出道难题。”李铭的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围在院外的侍卫们,他们不?过四五人,自是抵不?过一众训练有素的承天府衙门?侍卫。


    他回眸望了?眼身后的两人,“夫人和表妹,沈大人选谁?”


    话音落下,偌大院落只?剩下微风徐徐拂过荡起枝叶的响声。


    在李铭的示意下,影卫抽出短刃扬起秦桢和宁笙的下颌。


    雾气缭绕的眼眸穿过叠叠人影,秦桢抿唇望着不?远处的沈聿白,隔着雾气她看不?太清,仅仅是瞧见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李铭话语落下的刹那间?,她心已死。


    秦桢知道,沈聿白会选择宁笙。


    果不?其然。


    听到他嘴边溢出‘宁笙’二字时,她竟然有一丝解脱。


    第23章


    沈聿白的选择,永远都不会是她。


    秦桢垂下?眼睫,讥讽自嘲地笑了下。


    或许他有万般理由解释,但那又和?她有何干系呢?


    显然李铭没想到他的选择会是宁笙,怔忪须臾方才回过神?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影卫放走宁笙,“沈大人还是我认识的模样,宁愿牺牲身边人,也不愿欠他?人一分人情。”


    闻言,倒映于秦桢眼下?的纤长睫毛影子?颤了下?,听到李铭提及身边人时,她不禁笑出声来。


    这?时候想起她是身边人,早又做什么去了呢?


    被放走的宁笙一路快步跑离,跑到院外时霎时间瘫坐在地,掩面而泣。


    秦桢看着宁笙被搀扶而去的背影,余光瞥见沈聿白神?色微凛,下?一刻,箭羽军拉起了长弓,密密麻麻的利箭指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前头的李铭‘啧’了声,道:“沈夫人,你选的这?位夫婿,可不如何。”


    秦桢默不作声地凝望着静立于骏马上的人影,这?就是她喜欢了多年的人,喜欢到不敢对外人言语,只敢挂在心尖尖上的人。


    可他?不爱她不信她,也不心疼她。


    就好像她也只是他?口中那些毫无?感情的死?物,没有灵魂,不会受伤,是以?可以?仍人欺凌。


    曾几何他?是哪个踏过人群牵着她的手离去的人,现?下?他?却变成了那群人中的一个。


    秦桢心中升起股浓浓的倦意。


    门扇被合上,再也看不到沈聿白身影时,心忪了口气。


    久居深宫的李铭见过后宫中争锋相?对的女子?,也见过漂泊无?依的女子?,但是甚少见过将一颗心放在他?人身上的女子?,沉默须臾,他?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自是不会伤害你,但还需要你陪我走段路。”


    秦桢闻言不知作何反应。


    捆绑她而来的陌生人说?不会伤害她,她的郎君却不懂这?个情谊,比起陌生人,伤她更深的是应该和?她最?亲近的人。


    密道被打?开时,秦桢也没有反抗,挺直背脊随他?们离去,比起去向不知所终之地,更不想推开这?扇门面对沈聿白。


    静谧无?音的密道昏暗,弥漫着腐朽的气息,莹莹环绕于鼻尖,就连李铭等人待久之后也禁不住打?打?着喷嚏。


    秦桢却如同?行尸走肉般熟视无?睹地往前走。


    密道幽长,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尽头。


    李铭掌心搭在密道纽锁上,瞥了眼神?思?不知飘向何处的秦桢,道:“沈夫人,多有得罪了。”


    说?罢他?拧开密锁的同?时陡然将秦桢推出。


    秦桢被骤然而来的力?度推得踉跄几步,她无?意识地抬手撑住侧边的树木,抬眸看向漆黑寂静的夜空,深夜之中,只有少数的几颗星星点缀上空。


    她在外边静伫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不多时,李铭等人从密道走出,对她拱了拱手后大步流星地往南边的方向走去,独留秦桢孤身一人在林间。


    直到双脚发麻,她才回过神?来。


    这?儿也不知是哪里,漆黑深夜中也瞧不见路,秦桢环视了周围许久,找了个巨石靠坐下?,疲惫身躯倚靠于冰凉巨石上的刹那,蓦然松懈下?来的她泪水陡然夺眶而出。


    是害怕的,也是恐惧的。


    她不曾和?李铭接触过,更不知晓他?的为人,倘若他?是歹人……


    有那么一瞬间,秦桢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思?忖须臾,耳侧响起微小的步伐声,她霎时间凛起神?,摸起脚边的石块举在手中。


    抬起眼眸对上清隽面容时,举着石块要砸出的秦桢顿时收住了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是午后在璙园遇到的男子?。


    下?一刻,热情似火的嗓音自他?身后传来,“叶煦,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呢,快来!”


    叶煦没有应梁钊,视线凝着眼眸闪烁着光亮的女子?,发梢凌乱好像奔波多时,“需要帮忙吗?”


    秦桢摇摇头,撑着巨石站起身。


    若是能够遇到他?们两人,想来离京中不远,“公子?可知这?是何处?”


    “瑶山山脚。”叶煦道,他?仰头扫了眼星光缕缕的夜空,“听闻京中烟火绽开时,瑶山的景色是最?耀眼的。”


    秦桢目光划过夜空,喃喃道:“瑶山。”


    竟然是回到瑶山来了。


    “你在看什么呢。”梁钊的话语打?断了秦桢的思?绪,看到自己时他?显然也是被惊在原地,“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桢默然,不知该如何回他?。


    跟他?说?被郎君抛弃被人当作人质捆来这?儿,还是说?无?意间闯入。


    不管是哪一点儿,听起来都异常的匪夷所思?。


    叶煦瞥了眼毫无?眼力?见的好友。


    梁钊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话问?的不对,忙转移话题道:“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们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可送你回去。”


    “不麻烦二位公子?。”秦桢知道这?儿是瑶山也就没了那么多顾虑,瞥了眼不远处点点烟火,道:“我稍后……”


    ‘咻’!


    烟火划破天空陡然绽开,瑶山被烟火笼罩住。


    明亮的烟火恰似暖阳,烘得秦桢身上暖呼呼的,但也趋不散心中的寒意。


    她仰头看了会儿,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颔首示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下?山。


    少顷,身后响起两道脚步声。


    秦桢回过头,只见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跟在她的身后。


    梁钊听闻秦桢就是祁洲,是以?对她也甚是注意,现?下?有机会能够和?她接触自然也是不想错过,说?:“天黑路不好走,我们送你入人烟众多之地后便?离去。”


    久未言语的叶煦薄唇微抿,道:“沈夫人就当是他?报你那日‘多管闲事’之情。”


    听到这?个称呼秦桢垂落身侧的掌心搐动了下?,沉默须臾,也不管他?是从何得知她的身份,只是抬起眸道:“我叫秦桢,木贞桢。”


    叶煦和?梁钊对视了眼。


    秦桢也不再管他?们,呼了口气后自顾自地离去。


    瑶山离国公府不远,但还是有段距离。


    她走到国公府附近时,天已经大黑,街道两侧的百姓都已经归家去了。


    拐过这?个弯就是国公府,秦桢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人,她不是什么不识好人心的人,对两人福了福身,道:“多谢二位公子?相?送,日后若是有我能够帮忙的地方可递信件给璙园的李掌柜。”


    梁钊闻言,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秦桢看他?的表情,了然于胸地问?:“我能够做什么?”


    叶煦没有拦住好友,只听到他?径直地问?:“你是祁洲吗?”


    倏然听到这?个名字秦桢微微蹙眉,稍显疲惫的眼眸中染上些许困惑,只是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一时半会儿都忘记了反驳。


    梁钊见她没有反驳,眼眸突地亮起,“没想到祁洲竟然是位女子?,秦姑娘你竟然瞒得如此好,久居京中仍旧没被人认出来,众人都以?为是位世家公子?,可把这?京中懂玉的世家子?弟猜了个遍,都没有想过是位女子?!”


    京中稍有名声的玉雕工匠算不上多,也多为男子?甚少有女子?,是以?没有人会想到祁洲是位女子?,只会不断地去猜测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这?也是当初秦桢会和?李掌柜合作的原因之一。


    只要李掌柜不对外说?,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秦桢就是祁洲。


    但眼前两个仅见过两次面的人,认出了她。


    “瞒得并不好,你们也猜到了。”秦桢今夜也没有精力?和?他?们周旋,认下?的同?时福身道:“若是可以?,还请二位公子?替我瞒下?此事,日后……”


    福身的瞬间,忽而有柄折扇抵住她的手臂,带着她站直了身。


    秦桢掀起眼眸循着折扇望去,坠入叶煦似笑非笑的眼眸中,似欣悦又似了然。


    “姑娘这?话说?的不对。”梁钊的话唤回她飘起的思?绪,“我们是断断不能受你的礼的,姑娘不想为外人所知,我和?叶煦也不是什么多嘴之人,你不想说?,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闻言,秦桢眸中荡起点点笑意。


    这?是她今日以?来最?开心的一个笑容。


    只是笑着笑着,瞥见不远处走来的以?沈聿白为首的人群,他?面色不愉,冽住的神?情宛如寒天腊月中刺骨的河流,冻得人不禁心颤。


    跟在他?身后的人手中举着烛火,三三两两地将他?们围在正中间。


    秦桢叹了口气,道:“没事,是寻我的。”


    她目不斜视地越过沈聿白的身影,穿过叠叠人影朝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缕缕香气荡过鼻尖时,沈聿白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下?她的衣袖,指尖触碰锦缎须臾片刻时,她避了避身。


    良久,他?眸光落在叶煦的身上。


    叶煦朝他?微微颔首,“多年前离开的匆忙,还没有来得及和?沈大人道上声恭贺新婚。”


    “叶公子?客气了。”沈聿白回眸望了眼已经踏入府中的秦桢,道:“家中还有事,先行一步。”


    沈聿白离去时,叶煦想起适才秦桢的神?色,挑了挑眉。


    梁钊是初次和?叶煦一同?入京,只听他?说?过在替长公主筹办盛筵之时曾遇到过位新臣,铁面无?私,手起刀落,就是面对老臣也不畏其强权,“他?就是你早年间提起的沈聿白?”


    “嗯。”叶煦知晓秦桢是他?的夫人也是前些日子?的事情,只是今日看来,似乎和?传言中的不太一样。


    最?起码,秦桢的眼中并不全然是沈聿白,也不是众人口中久居闺阁之人。


    踏入国公府的秦桢没有直接回宣晖园,而是循着烛火小径穿向东苑。


    还尚未走到东苑,就听到阵急促的小跑声,她抬起眸,只见乔氏紧绷着张脸朝她奔来,漆黑的瞳孔中溢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老天爷,你是如何回来的?”乔氏抓住秦桢的手,眸带雾气上下?打?量着她,担忧地都快要哭出声来,“可受伤了?谁送你回来的?”


    “密道通向的位置是瑶山,碰巧遇到两位公子?,是他?们送我下?山的,没有受伤。”秦桢一个又一个地回答着她的问?题,怕乔氏不信还转了个圈给她看,“真的没有受伤。”


    乔氏被她转得胆战心惊的,颤抖着的掌心抓住她,后怕地紧紧地凝着她的脸。


    若秦桢出了事,她该如何是好!


    乔氏取来手帕擦了下?秦桢脸上的灰尘,心疼地替她整理着散乱的头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是怎么受得住这?一路颠簸的。”


    说?着说?着乔氏哽咽了下?,眼泪差点儿夺目而出。


    “母亲,时候不早了,先让她休息。”


    沈聿白不知何时站在她们身后。


    乔氏听他?这?么说?连忙说?好。


    走了许久,秦桢也确实累了,拒绝不掉乔氏非要送她回院中的心,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宣晖园的方向去。


    焦急踱步于院中的闻夕一听到声响霎时间冲出去,瞧见秦桢的瞬间倏地朝她奔来,可又怕伤到她又紧急停下?了脚步。


    冲出来的闻夕往旁边让了须臾,给她们让了道,只能在斜侧方扫视着自家少夫人的身影。


    秦桢伸手捏了捏她的掌心,“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闻夕本不想哭,可听到她如此柔情的安抚声时,眼泪禁不住落下?,她边擦着眼泪边道:“奴婢已经收拾好了卧榻,就等着您回来了。”


    不仅是收拾好卧榻,就连炭火也早早的就已经烧上,她们生怕秦桢回来时卧阁中冰冷不能住人。


    乔氏看着秦桢进了卧阁也就没有再跟着进去,吊起的心陡然落下?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微微喘着气,余光瞥见停留在门扇须臾并未踏入的沈聿白,一口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轻喘着气对田嬷嬷道:“你去把他?给我叫来。”


    田嬷嬷示意丫鬟上前搀扶住她,忙不迭地叫来沈聿白。


    灼灼眸光落于卧阁中的沈聿白听闻声响,敛下?若有所思?的神?色,迈步向乔氏走去。


    乔氏张了张嘴要开口,又怕被秦桢听到,拽着自家儿子?的手就往外走。


    她听闻今日发生的事情时只觉得荒谬,可当时满心满眼都在消失无?踪的秦桢身上,还未来得及和?沈聿白沟通,现?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也不由得来了气。


    乔氏气得都笑出声来了,指尖隔空指着他?,着意压低了声音,“沈聿白,你是否还记得,她是你的妻子?!你不应该让她去承担你做出决定产生的后果。”


    都说?夫妻患难与共,但也不是这?么个患难与共法。


    “我知道你不愿亏欠宁笙,往后难还,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在桢桢的心口上撒盐。”乔氏恨铁不成钢地说?着,捏了捏疲倦的眉心,“你觉得亏欠宁笙难还,难道亏欠桢桢就好还?”


    沈聿白眸光沉凝。


    当下?做出那个决定时,他?是坦然的。


    心中想最?多的也是今日过后,往日之事一笔勾销,他?会好好待她。


    但当意识到密道锁扣仅可开启一次时,密密麻麻的寒意自心间漫起,他?自知错得离谱。


    乔氏颇为头疼地看着他?。


    她这?个儿子?哪儿都好,就是心若硬起来,别说?是情,就是分毫眼神?都不会给。


    “桢桢在家中多年,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不信你不清楚,她怎么会给你下?药,这?件事上她也是受害者。”乔氏心知沈聿白对此事尤为厌恶,可她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提起,“你让受害者如何去自证清白。”


    他?们年少相?识,再不济也能端着这?份情走下?去。


    可现?在这?条路走成这?样,乔氏都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乔氏深深地叹了口气,尘封心底的想法在这?个夜里呼之欲出。


    她道:“聿白,你们和?离吧。”


    霎时间,沈聿白凝结的眸光如同?利箭穿破般裂开,尘封冰山下?的一角显露在外。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并未回答乔氏的话。


    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的乔氏刚要出声,就听到他?说?,“我会对她好的。”


    说?罢侧身离开宣晖园,不知往哪儿去了。


    望着他?的身影,又侧眸看向闪烁着明黄烛火的卧阁,乔氏叹了口气。


    这?日之后,秦桢便?不再出府。


    沈希桥和?宁笙两个丫头偶尔会来院中与她聊天,给她说?着京中盛行之事,想要约她出门走走,她都拒绝了。


    不是对出府产生畏惧,而是不想出门。


    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偶尔坐在玉雕屋中也能发呆上一整日,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直到收到宫中递来的帖子?时,秦桢才恍然意识到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原来已经临近春日时节。


    宫中送来的帖子?是章舒墨的生辰宴,着邀请她务必出席。


    帖上写着她的名字,就是换个人去也是不行的。


    是以?到了那日时,秦桢还是跟着乔氏等人一同?前往园林别院。


    第24章


    “别院的桃花着实开得要比瑶山烂漫。”


    听闻沈希桥的话语,被她挽着的秦桢微微掀起眼眸。


    别院春风徐徐吹拂,荡起?池塘两侧的杨柳枝摇曳生姿,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点缀着粉嫩桃花瓣。


    放眼望去,满园烂漫桃色。


    秦桢嘴角稍扬,余光瞥见沈希桥眸中的向往之情,心知她是最喜欢桃花的,禁不住道:“我瞧见许家的小丫头也来了,我这儿不需要你陪着,你去和她们?玩吧。”


    “不行。”沈希桥顿时?拒绝,敛去神?情中的向往,凛着神?,“不能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情,我一定要跟在你的身边。”


    后来秦桢才知道,是沈希桥赶往大理寺通传的消息,那?晚自己迟迟未归吓得她揣揣不安多时?。


    那?日后起?,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融洽许多。


    书院归来的沈希桥也不再整日整日地出门玩耍,很多时?间?中都会来宣晖园陪她,就?算不说话只是坐着也能待上整日。


    别院外头重兵把守,秦桢垂下眼睫,难以说出不会出事的话。


    也无法?向沈希桥保证她不会出事,若真的再出现被擒走的事情,怕是又要惊动所有人。


    更何况今日的宴辰声势浩大,京中多半的世家都已经齐聚在此。


    秦桢这么想着,也听前边人说着。


    “公主今岁的宴辰倒是要办得比往年盛大。”


    “可别说,我听闻京中世家今日全?都在此,更别提收到请柬的官员后院,怕是来了上百余人。”


    本朝有五位公主,章舒墨排行第三,都说年长和年幼的孩子最受双亲关注,可她不同?。


    不论?章舒墨乃先皇后所出,也不论?她的胞弟是当?今太子,仅论?她出生那?年就?被定下封号,七岁那?年特赐公主府,就?已经在众位公主中脱颖而出。


    且皇帝对其甚是宠溺,其余几位公主或是远嫁联姻或是下嫁世家子弟稳住朝臣,已然及笄三载的章舒墨至今尚未许下人家。


    宫中传闻,圣上希望三公主的另一半是她的心仪之人,若是没有心仪之人,就?是长久住在宫中也不是不行。


    曾有言官在朝中提起?此事,认为此举甚是不妥,当?下就?被皇帝呵斥退朝。


    是以京中虽偶有在背后议论?三公主至今尚未许配驸马,但从不敢当?着外人的面?明说,生怕稍有不慎刀就?落在自己的头上。


    眸前掠过熟悉的身影,秦桢敛下乱想的神?思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影微微点头,对在这儿遇到他也感到新奇。


    但叶煦对她在此并不惊讶。


    他今日是独自一人前来,梁钊没有和他一同?来。


    不知是甚少出府还是其他的原因,未曾听闻过京中世家中有叶煦这号人物,他对别院轻车熟路,仿佛在这儿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见状,沈希桥疑惑地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在看谁?”


    “见过几面?的人。”


    秦桢收回目光,挽着沈希桥的手不疾不徐地朝许家姑娘的位置走去。


    早些时?候闻夕回来时?,和她说的是梁钊的好友不相信出言指点的人是闻夕,而再次遇见的那?晚,梁钊似乎也不是尤为确定她就?是祁洲本人,而在他出言询问时?,他身侧的叶煦神?色自若,对此并不惊诧。


    尘封多日的事情桩桩件件串联开来,秦桢抿了抿唇,想着沈希桥性子活络,相识的世家贵女也不少,问道:“你可听说过叶煦这个名字。”


    “叶煦?”沈希桥蹙了下眉梢,思忖须臾后摇摇头,“京中姓叶的官员仅有一位,他家的姑娘和我还算是相识,没有听说过有叶煦这个人,怎么了吗?”


    秦桢摇摇头,“没什么,就?是问问。”


    对他有那?么些许好奇而已。


    又不是京中人,又唤她沈夫人,对玉石颇为了解,甚至能够猜测到她是祁洲,可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周琬寻来时?,秦桢端坐在桌案旁呷着茶水,听沈希桥等人谈论?着前些时?日在书院中发生的趣事,听着听着她好似也回到了尚在读书时?的光景。


    “你可让我好找。”周琬接过她递来的茶盏饮了口,“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出府,怎的过来了。”


    “闲着无事可做就?跟着出来了。”秦桢道。


    她和沈希桥说了声,和周琬不疾不徐地漫步于小径中。


    那?夜的事情周琬也是知情的,翌日早早就?跑来院中等着她醒来,愤怒地都快要将宣晖园掀翻才消了气,若不是秦桢拉着她,她就?跑到宫门口守着下朝的沈聿白破口大骂。


    连带着一连多日对章宇睿都没有什么好神?色,日日往宣晖园赶。


    秦桢抬手挥去挡在眼前的桃花枝桠,睨了眼神?情愉悦的好友,问:“和世子和好了吗?”


    周琬颔首‘嗯’了声。


    “抱歉。”秦桢道,她们?俩相识多年,也是她在京中唯一的好友,自己的事情影响到周琬,她心中也是过意不去,“是我惹得你和他发了脾气。”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还是不是好友了。”周琬怪嗔道,瞪了她一眼,“我身为好友要是不为你出头,还算什么好友。”


    秦桢闻言哧地一笑,忍不住捏了捏她鼓起?的双颊,余光瞥见踏着小径而来的沈聿白时?,眸中的笑意霎时?间?散去。


    事情发生之后,他们?两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见面?,或者说是秦桢单方面?躲着沈聿白。


    事已至此,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


    那?日之后沈聿白不忙时?也会回到院中,但秦桢多找借口躲着他,不是着意前往乔氏院中就?是称不舒服睡下,只要不见到他,她好像就?不会想起?这些事。


    她也不想知道他为何来院中,偶尔憋不住心神?时?甚至想跟他说就?如同?以往那?般待她就?行,不要想着弥补她,他们?之间?的事情,已经不是弥补得了的。


    思忖须臾,秦桢牵过周琬的手腕往另一条小径走去。


    穿过杨柳树的沈聿白抬眸瞧见漫步离去的熟悉背影,单薄的背影决绝,想起?一连多日被她拒之门外,眉心蹙了几分。


    跟在他身旁的章宇睿自然也看见了,瞥了眼看上去心情不愉的好友,沉思须臾道:“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若踏出这一步,你和弟妹之间?的关系就?更加难以弥补。”


    沈聿白眸中扬起?些许寒意,良久,他道:“引蛇出洞之举而已,过后和她解释就?行。”


    年前圣喻已下,早就?没有回头路。


    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二人同?时?回头看去。


    鹤一拱手,“王爷已携家眷而来,消息也散布出去了。”


    剩下的也就?只能是守株待兔了。


    话音落下时?,不知从何处蹿出的逸烽伸出手,手中是包装完整的药袋子,“属下蹲守在您歇脚的院落中擒住位妇人,特地是等她往茶水中下药时?擒住的,人赃俱获。”


    沈聿白垂眸捡起?他手中的药袋子,左右翻看了下,“是什么。”


    逸烽迟疑须臾,硬着头皮道:“情人散。”


    闻言,沈聿白捏着药袋子的手顿了下,幽深的眼眸染上寒意。


    情人散,情人散,自然是使人使了神?志沾染情.欲的药物。


    他正要开口之际神?思中闪过一道光。


    三年前那?碗汤羹中的药物,恰恰是情人散。


    沈聿白指腹慢条斯理地揉捏着药袋子中的粉.末,神?情愈发严寒,尤似寒冷冰窖中的巨石,散着丝丝缕缕的寒气,眸光掠向身影已然消失无踪的鹅卵石径路。


    闪到另一条小径上的秦桢回眸不再看到那?道身影才渐渐缓下步伐,被一路牵来的周琬见她这样霎时?间?就?明白了,“遇到沈聿白了?”


    秦桢颔首,忽而见到不想遇见的人,情绪陡然低落了几分,笑容涩涩:“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前些日子做梦都想要见到他,现下只想逃得远远的,若是再也见不到就?好。”


    周琬愣了下,不知要怎么开口安抚,斟酌言语时?瞧见不远处的仪仗,扯了扯她的衣角,悄声道:“长公主。”


    秦桢也已经看到这一幕,她微垂着眼眸,福下身等候仪仗经过。


    日光洋洋洒洒地倒映着仪仗影子,与她们?相错时?仪仗倒影不疾不徐地停了下来,温和而充满威严的嗓音自上落下。


    “起?身吧。”


    秦桢身子往下压了寸,而后才缓缓地起?身,背脊挺直眼眸却并未抬起?直视来人。


    不多时?,又听闻长公主笑道:“多日未见琬儿,看上去好似比之前圆润了点。”


    “姑母惯是会打趣我的。”周琬道。


    长公主被她的语气逗笑了须臾,眸光洒向她身侧的女子,恰似隔着雾山的朦胧之美,令人过目不忘,“你身旁那?位便是沈聿白的夫人,对吗?”


    听到她的提点,秦桢这才掀起?眼眸看向仪仗上端坐的长公主,道:“臣妇秦桢见过长公主。”


    “无需多礼。”长公主抬了抬手,对着舆下的嬷嬷道:“京中竟有如此美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殿下忘了,前些日子舒墨公主还跟您提过沈夫人。”嬷嬷笑着提醒道,“您相中的那?块玉石就?是沈夫人的,那?时?公主就?和您说沈夫人生得尤为动人,她个女子见了都止不住心动。”


    长公主闻言思忖须臾,良久过后恍然大悟般地颔了颔首:“是听舒墨提起?过,听说对玉石也甚是了解。”


    也正是如此,她才记下了这个名字。


    “臣妇只是略懂一二。”秦桢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心知长公主对玉石颇为了解,不愿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能略懂一二已经很是不易,不是谁都对石头有兴趣的。”长公主道,说着她停顿须臾,目光落向嬷嬷。


    嬷嬷跟在长公主身边已有几十载,自是明白她眼神?中的意思,道:“半载后的盛筵会展示些许藏家珍藏玉石,沈夫人届时?若是有兴趣可递消息给奴婢。”


    秦桢抿了抿唇,“多谢殿下。”


    “本宫甚少见到对玉石感兴趣的女子,且还如此年少。”长公主笑着感叹道。


    秦桢不知这话是在和她说还是和谁说,在她思忖之时?就?听到嬷嬷开口:“时?候不早了,殿下得紧着过去。”


    听到嬷嬷这么说,她就?明白,仅仅是感叹而已。


    长公主颔了颔首:“是得过去了,晚了会儿那?小丫头又要和我生闷气了。”


    闻言,秦桢和周琬福了福身,恭送她的离去。


    目送着仪仗消失小径尽头,福身的两人才站直了身。


    周琬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膝盖,道:“长公主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参加宴席,也就?只有三公主能够叫动久未出门的长公主了。”


    秦桢若有所思地点头,瞧了眼高挂的日头,“也到了要开宴的时?候了,我们?也过去吧。”


    她们?到主殿时?,也并未瞧见章舒墨等人的身影,想来应该是在后院中。


    不过倒是有不少人相伴着往后院走,三三两两的穿过小径向外延伸,不远处人头攒动不知是在看着些什么。


    周琬随口叫住位相识的女子,问:“怎么大家都往后院去,不在前边等着。”


    “我们?哪能去后院。”女子掩唇笑了下,冲着斜侧方的池塘边扬了扬眉,“听闻宫人昨夜着意潜下池塘围了道竹栏,竹栏中布满了桃花,又装入了绥州运来的粉白鲤鱼,甚是壮丽。”


    说着就?被友人给拉走了。


    听着她们?的描述,周琬也来了兴致,“我们?也去看看?”


    秦桢也没有见过这个场景,又瞧见好友兴致勃勃的神?色,也不愿扫了她的兴致,颔首笑道:“好。”


    穿过叠叠人影望见粉白相见的鲤鱼,它?们?随着宫人撒落饵食的方向跃起?,一条紧接着一条,偶尔还有成?群跃起?的场景,些许鲤鱼鱼身甚至沾上粉嫩桃花。


    周琬叫来宫人取来饵食,又递了些给秦桢。


    秦桢接过饵食,抬眸掠向池塘中央之际瞥见对岸的两道身影,掠过的视线又渐渐地抬起?,落在桃林中。


    男子身形欣长挺拔,衬得抵着他鞋尖而立的女子娇小玲珑,女子指尖擒着男子的衣袖,仰眸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但仅仅是侧面?望去,都能够看到她扬起?的嘴角。


    只是男子似乎并不是那?么知情识趣,微微往后退了须臾。


    女子也不恼,往前跟了上去。


    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秦桢忽而想起?李铭有意无意提起?的话语,眸间?郁色渐渐深了几分。


    降妻为妾。


    若不是章舒墨心悦沈聿白,又怎会下嫁国公府,大可一人逍遥过日。


    以沈聿白的性子,他若是明确拒绝,又哪会出现降妻为妾的传言,曾几何时?秦桢问他是否有心仪之人时?,也没有收到明确的回答。


    刹那?间?她便明白了,是她鸠占鹊巢,占着别人的位置,若不是她心生妄念,他们?早已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窸窸窣窣的悄声在耳侧响起?时?,秦桢悄然回过神?来,身后道道视线如炬落在她的身上,汹汹烈火将她吞噬入腹,由外及内的焯烫她的肌肤。


    她拉住怒意滔天?的周琬,摇了摇头。


    气在头上的周琬见她眸色中的苍茫,也顾不上喂食鲤鱼,倏地将手中的饵食一把撒下去,牵过她的手怒气冲冲地朝着对岸的方向走去。


    围在旁边观赏鲤鱼的女子们?纷纷往旁边让了步,给她们?俩让出条道来,只是在她们?离开时?,相互看了一眼,顿默少顷也跟了上去。


    秦桢被周琬一路拉扯着过去,灵魂都不知道落在哪儿,只有身躯跟着不断地往前走。


    眸光与章舒墨对上之时?,怔忪了下。


    下一瞬,就?听到她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喜欢秦桢。”


    陡然间?秦桢哑然失笑,他自然是不喜的。


    “甚是不喜。”


    从天?而降的话语正中秦桢眉心。


    那?道嗓音熟稔而又陌生,比起?平日的语气,愈发淡漠无情。


    隐隐传来的惊呼声惊醒了秦桢,她回眸望去,身后不知何时?跟来了一群人,乌泱泱地望着她,她们?的眼神?似愕然,似诧异,似心疼,又似惋惜。


    太多太多的视线掠过她,就?像是要将她看穿那?般。


    每道眼神?都在告诉秦桢,过去三载也好,年少的喜欢也罢,不过是笑话罢了。


    她的喜欢换来的是沈聿白的轻视,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吐露的厌恶。


    不只是她的喜欢,就?连她也只是个笑话。


    秦桢笑了下,拉住周琬,“不要过去了。”


    回过神?来的周琬手足无措地看着好友,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道:“桢桢,我……”


    “没事。”秦桢抬手拂去好友紧拧的眉梢,“不是你的错。”


    对上好友淡然处之的神?情,周琬张了张嘴,余光瞥见一陌生男子,他清冷的神?情中带着不愉,好似对这一幕甚是不满,迈出的步伐稍稍停顿了下,


    秦桢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她对上了沈聿白的视线。


    四目相对间?,看清了他眸中的漠然。


    也是,被嘲笑的不是他,他又怎会放入心中呢。


    秦桢垂眸笑了笑,轻声道:“等会儿遇到希桥和她说一声,我先回府了。”


    说罢,她转过身离去。


    对落在身上的几十道眼神?也全?然视若无睹。


    第25章


    长街喧闹吵杂,繁杂人影交织错落。


    静坐舆内的秦桢宛若没事人般掀起帘子,漫不在意地?数着携伴走过车马的身影。


    愈往里行喧嚣声愈热烈,时不时响起的吆喝声响破天际,慢慢腾腾行走的车马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动静,等待良久,秦桢微微探出头望着前方拥挤不堪的人群,相伴着挤入某间糕点?铺。


    瞥见?两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言笑晏晏的经过,手?中提着糕点?一晃一晃的。


    与她们面对面而来的一个姑娘叫住了她们,问:“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多人。”


    其中一姑娘停下脚步,回眸看了眼,“是糕点?铺的掌柜的和她的夫君和离了,特地?降低价格庆祝和离呢,还是第一次见?和离的热热闹闹的,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进去看几眼。”


    闻言,秦桢漫无神光的眼眸抬起,落向了人烟众多之地?。


    一身着绯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铺子台阶上,摇晃吆喝着路过的行人,若不是适才听说是庆祝和离,还会以为今日是她大喜之日。


    想到这儿秦桢愣了下。


    或许对那?女?子而言,和离就?是大喜之事。


    强压心底许久的念头陡然闯入心中,秦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手?帕,神思清明。


    驶出拥挤长街不久就?已然抵达国公府,独自归来的她下了马车,望着庄严肃穆的高门,门前刻着祥云瑞兽,在这须臾片刻的时间里,这扇大门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她生活近十?年的地?方。


    九年前年岁尚小的秦桢被牵入这扇门,乔氏告诉她往后这儿就?是她的家,沈聿白告诉她日后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他。


    而九年后,她想离开这里了。


    门口的持刀侍卫不明所以地?看着久久未入府的少夫人,对视须臾要上前询问时就?见?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眸掀起的瞬间眸中闪过一道决然。


    秦桢回了宣晖园。


    她走得着急,没?有带上闻夕,也不想叫来其他丫鬟,就?独自往西?侧厅去。


    玉雕屋内摆满了过去几年间淘回来的玉石,秦桢眸光掠过博古架上的玉石,抿唇走向书桌前取来笔墨纸砚,自顾自地?研磨提笔。


    略微泛黄的纸张被漆黑墨水点?缀,一气?呵成?。


    和离书。


    字迹娇小而又圆润。


    与平日所写的端正小字判若两人。


    写下和离书没?多久,秦桢又取来另一张纸张,只是在落笔时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头,笔触与纸张相撞的刹那?间,后面的话好似也就?没?有那?么难以言喻。


    将两份信件收好,弯下身寻出装着珑吟的匣子抱着走出去,除此之外,这间屋子中的玉石她都没?有拿。


    秦桢穿过悠深长廊回到卧阁中,取来包袱收拾好一切。


    趁着闻夕还未回来,将收拾好的包袱藏入柜中,她本想就?这么离开,可是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再去见?乔氏一面。


    秦桢踏出宣晖园之时恰好撞上眼泪汪汪的闻夕。


    闻夕看到她时眼泪唰地?一下坠落下来,卯足了劲儿小跑朝她而来,“少夫人,您吓死奴婢了!”


    “我好好的呢。”秦桢微微一笑,整了下她被汗水打湿的青丝,又取来帕子一点?一点?地?擦去她额间的汗珠,“我要去趟东苑。”


    “奴婢陪您去,这回我一定黏着您紧紧的,哪儿都不去了。”闻夕哽咽着说道,天知道她寻不见?自家主子时慌乱的神思,恨不得掘地?三尺将人找出。


    秦桢笑了下,“好。”


    顿了顿,她又问:“希桥也回来了吗?”


    “姑娘也跟着回来了。”闻夕说到这个又想起在别院的事情,心中也觉得委屈,言语间都带着愤愤之意,“姑娘好生生气?,回来后直奔东苑找夫人去了。”


    秦桢怔忪须臾,拍了拍她的手?。


    主仆二人相伴着往东苑走去,还未踏入东苑就?听闻沈希桥直冲冲的语气?。


    “哥哥如?此做,就?是把秦桢给往火坑中推,我是他妹妹我都为秦桢感到委屈!”


    “他和公主相识多年,难道和秦桢就?不是相识多年吗?他就?是欺负秦桢脾气?好,我要是秦桢我早就?上去扇他几巴掌,还由着他如?此糟蹋自己的心意。”


    “他怎么不拿出多年前教训我的劲儿来狠狠地?教训下自己,跟我说不可以欺负秦桢,现?在自己倒是欺负得顺手?!”


    秦桢脚步微滞,隔着枝叶望着双手?叉腰来回踱步的沈希桥,心中泛起些许绵密的柔意,迈开步伐走过去。


    沈希桥眸光掠见?熟悉身影,即将溢出口的话霎时间收回。


    垂眸沉默不语的乔氏不再听到骂声时微掀眼眸,瞧见?神色自若的秦桢走来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对沈希桥道:“我和桢桢有些话说,你先回院中。”


    “我……”


    沈希桥刚想说她也想听,对上乔氏稍显严肃的神色只能?三步两回头地?离开。


    秦桢知道乔氏已经知道别院中出的事情,想要抬手?拂去她皱起的眉眼,半响才道:“我没?事的。”


    同为女?子,乔氏怎么可能?不明白那?一瞬间的苍凉。


    就?算是毫无感情的夫妻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难过,更何况还是心悦之人。


    她抿了抿唇,道:“桢桢,咱们把落在聿白身上的心收回,可以吗?”


    话音落下,秦桢眸中闪过些许愕然。


    “诚然,让你一时之间收回喜欢是件很难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的世界里不止是有聿白。”乔氏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腕间的玉镯子,是多年前秦桢送来的,“我希望你是开心的,而不是委屈自己过日子。”


    秦桢指尖颤了下,嘴角张了张,喃喃道:“母亲。”


    “若是想——”


    溢到嘴边的话又被乔氏收了回去,收回心,和离,一步一步慢慢来也行。


    “我的桢桢还有大好时光,不要全然浪费在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之中,这会让你活得痛苦。”


    身为母亲,乔氏自然是希望夫妻两人和睦恩爱。


    可已然过去了三载,都无法?温暖一个人的心,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又何必再苦苦挣扎。


    宫中女?官曾来过院中提及相关事情,听自家女?儿说完后乔氏也意识到这只是一次引蛇出洞的招数,可这个招数实在是太狠了。


    众目睽睽之下,丈夫和其他女?子拉扯不清,这让妻子颜面何存。


    往后的日子还要怎么过下去!


    秦桢努力地?眨了眨眼眸,不让盈溢眼眶的水珠落下,看着乔氏循循善诱教导的模样,不知该如?何说出要离开的话。


    良久,点?了点?头:“好。”


    秦桢没?有在院中待很久。


    她知道,若是再待下去,会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阻碍她离去的从来都不是对沈聿白荡然无存的情谊,而是待她视如?己出的乔氏。


    秦桢抿了抿唇,在心中对她道着歉。


    希望她能?够原谅自己的自私,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


    拜别乔氏后秦桢回到宣晖园,她走一步闻夕就?跟一步,紧紧地?跟着,生怕再跟丢了。


    “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母亲。”秦桢对闻夕道,见?她眼眸溜转似乎是要寻他人,又道:“务必亲手?交到母亲手?中,等她看完后你再回来。”


    闻夕捏着手?中的信件,宛若捏着烫手?山芋,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主子。


    秦桢对她笑了笑,“院中还有这么多人伺候着,我不会有事的。”


    看着闻夕三步两回头的模样,她又挥了挥手?。


    直到小丫头小跑离开宣晖园,秦桢才敛下嘴角的笑容。


    她踏入国公府那?日起闻夕就?始终陪在身边,可现?在秦桢自己都不知该去向何处,也不想闻夕跟着自己受苦受累,外面的日子哪能?比国公府来得好。


    有些事情自己受着就?好,再也不能?带着别人和自己一般。


    闻夕离开后,秦桢戴上及腰的帷帽,背上包袱抱着匣子三步作两步地?离开宣晖园,除了沿路遇到往来的丫鬟们会稍微躲避些许外,走向侧门的途中都没?有再遇到其他的事情。


    值守的侍卫都不是什么多嘴之人,只是看着少夫人独自离去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为何没?有叫马车。


    踏出国公府的刹那?间,秦桢长长地?舒了口气?,然而也没?有立即停下赶路的步伐,而是径直地?穿过条条长街往国公府的反方向去。


    别院回来途中她便想好了去处,头也不回地?找到了那?间客栈定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客房。


    位于城南的客栈多供其他地?方入京的外来客所住,管事的和小二对有人前来定下整月客房见?怪不怪,收下银两就?命人领着秦桢去向位于三层的客房。


    秦桢随着小二穿过神态不一装束不一的行人,来到房间门口,直到门扇合上时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窗柩外天色恰好,不冷也不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秦桢取下帷帽将抱在手?中的匣子收好上了锁,开始思考着应该去往何处。


    这些年来她都没?有出过京城,是以也没?有想着离京独自去往人生地?不熟之处,偌大盛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寻个地?方藏匿也不是不可行,可要如?何躲过众人的视线又是个问题。


    儿时居住的院落虽已被她买下,但也不是个好去处,如?果?哪日有人想要寻她,也定然会前往那?处院落看看,这些年她也攒下不少银两,若是再购入一处院子也不是不行,只是又要前去官府备案留有她的名字。


    思来想去,秦桢迟迟做不下决定。


    许是奔波劳碌整日心思疲倦,平日饮食甚少的她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望着窗柩外已然大黑的天色,又取来帷帽戴上。


    秦桢推开门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眸光巡着四下,半响才走出来。


    谁知踏出客房的刹那?间,忽而听到有人喊了下她的名字,惊得她瞬间挺直了脊背,似乎有细碎汗珠漫过背脊。


    她呼了口气?,佯装没?有听清的样子往前走。


    这时候,又听到那?道嗓音喊了声,身后的脚步声也愈来愈快。


    秦桢抿着唇往前走。


    直到那?人对她道:“秦姑娘,是我,梁钊。”


    刹那?间,秦桢倏地?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心神实在过于紧绷,根本就?没?有听清那?人的嗓音。


    她回过头,掀开遮挡的帷帽。


    帷帽扬开的瞬间,叶煦若有所思的神色映入眼帘。


    秦桢忽而想起,早些时候她转身离开别院时,看到了站在斜后方的他,“好巧。”


    “还真是你。”梁钊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心中闪过些许诧异,“叶煦和我说走在前头的人是你时我还不信。”


    秦桢本以为他们是瞧见?了自己探头出来的模样,不曾想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


    思忖须臾,她眉梢微蹙:“叶公子是如?何认出我来?”


    及腰帷帽全然挡住身影,若仅是见?过几面的叶煦都能?通过背影认出她来,和她相熟之人自然也能?认出,就?在她寻思着是否真的要离开盛京时,就?听到叶煦道:“出门看到你探头的模样。”


    顿了顿,他又道:“姑娘若是不愿他人注意到你,只需和寻常一样即可。”


    叶煦眸光一瞬不落地?凝着眼前的女?子,陡然松了口气?的模样甚是可人,与在别院中遇到的她判若两人,甚至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心思活络了许多,不似白日般沉闷。


    现?下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儿,想来也是因为别院中的事情。


    思及此,叶煦拧了拧眉。


    秦桢也意识到自己过分紧绷的心神,探头前后观察的模样确实惹人注目,“多谢叶公子提醒。”


    “总归也有过几面之缘,姑娘不必和我们如?此客气?。”梁钊摆了摆手?,他本就?想认识那?日指点?自己的秦桢,得知她还是祁洲后心情愈发舒畅,想要交友的心思也日渐明显。


    叶煦眸光掠过好友,又看向眼眸清明的秦桢,问:“也到了觅食的时候,可要和我们一道?”


    “我就?不打扰——”


    “秦姑娘无需和我们客气?,就?当是还你那?日指点?之情。”


    秦桢的话被梁钊的热情所打断。


    她抿唇望着眼前的两人,心知他们不是什么不着道的人,那?晚又是他们送自己回到府中,寻思须臾,道:“是我该请两位公子吃饭,多谢二位公子那?晚送我回府。”


    叶煦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只觉得她客气?而又疏离的模样像极了沈聿白。


    不过显然梁钊并未感受到这份客气?,听到秦桢答应后忙道:“客栈不远处就?有一处酒楼,我们在那?儿可行?”


    秦桢颔首。


    放下帷帽侧了道身,示意熟路的他们走在前头。


    隔了一条街的酒楼往来人影繁多,落着帷帽的秦桢慢条斯理地?穿过人群随着他们踏上台阶,走入他们早已订好的厢房中,直到小二记下菜品离去她才取下帷帽。


    摇曳光影倾落于她的身上,衬得愈发的出尘。


    秦桢收好帷帽,不疾不徐地?抬眸。


    目光相对的刹那?间,叶煦叩着桌案的动作微滞。


    澄亮的眼眸中倒映着光点?,恰似夜色下的点?点?繁星,一颗颗地?落下。


    少顷,他收回了眸光。


    满心满眼都是交友之心的梁钊递了杯茶水过去,大大咧咧地?问:“姑娘今日为何在此?”


    秦桢微启的唇瓣霎时间抿紧。


    厢房内静了瞬,叶煦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全然在状况之外的好友,呷了口茶水,“只能?你我在这儿?”


    “倒也不是。”梁钊挠挠头,也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对秦桢道:“姑娘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秦桢摇摇头表示没?事。


    也并没?有放到心中去,只是这时候被问起心中免不得咯噔下。


    梁钊也怕误会,直言道:“我还在徽州时就?听闻过祁洲的名字,家中也藏有你两年前挂出的云狐,也算得上是祁洲的崇拜之人,是以知道姑娘就?是祁洲后免不得失了态,还请姑娘多多担待。”


    秦桢诧异,想不到云狐竟藏于梁钊手?中,也想不到他早在徽州就?听说过祁洲的名号,“不过是小打小闹之物而已。”


    “姑娘谦虚了,你这如?果?还是小打小闹,可要某些日日吹嘘自身作品的却?毫无才气?的人怎么活。”梁钊摇头不甚赞同她的话,说着他瞥了眼呷着茶水不言语的叶煦,又道:“不信你问问他,他说话向来不留情面,若他都说好那?就?是真的好。”


    说话不留情面的叶煦:“……”


    面对秦桢求知若渴的眼神,他落下茶盏,‘嗯’了声。


    刹那?间,眼前的女?子神情绽开露出道浅浅的笑容,恰似皎皎明月,晃人眼眸。


    顿默少顷,叶煦问:“为何会用祁洲这个名字,听起来像男子。”


    也不怪世人至今认不出祁洲到底是何人,这行的女?子本就?少,谁又能?想到顶着这个名字的是位女?子。


    “我娘亲姓祁。”秦桢微微坐直身,过往的思绪被渐渐勾起,她想起被烧毁的信件,抿了抿唇,淡然自若地?道:“洲字是随意选的,没?有任何寓意。”


    好在叶煦也没?有追问这件事情,而是任由梁钊转移了话题。


    言语间秦桢才知,他们两人确实不是京中人,家在距离京城一日路程的徽州,家中都是经商,且叶煦家中甚至是做玉石行业的,各地?运送京中的玉石多是出自叶家之手?,梁钊家中则是做镖行的,叶梁两家自祖上起就?已经在合作。


    是以能?够认出她是祁洲,对叶煦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秦桢饶有兴致地?听他们两人说着京外的玉石,倏地?响起的阵阵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语。


    过了好一会儿,马蹄声迟迟未消。


    梁钊疑惑地?探身望去,看到某道稍显眼熟的身影时,愣了下,回眸看了眼秦桢。


    仅仅是这一眼,秦桢就?明白了。


    策马经过此处的人中,有沈聿白。


    她拧了拧眉,瞥了眼手?边的帷帽,思忖着要不要戴上时,就?听到梁钊说他们已经离去了。


    诚如?梁钊所言,耳边只剩下渐行渐远的回声。


    让至街道两侧的百姓们又纷纷走回路中间,对适才呼啸而过的众人并不在意。


    临近大理寺时,疾驰而过的骏马方才渐渐地?慢了下来,沈聿白松开缰绳翻身下马,步伐生风走进去。


    等候在外的鹤一紧忙跟上前。


    沈聿白目不斜视地?走向西?侧厅,踏上台阶之时他步伐滞了下,瞥眸看去,“招了没?。”


    “还未招全,逸烽还在地?牢中。”鹤一回道。


    闻言,沈聿白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地?‘嗯’了声,正要往里走时又想起另一件事,“白日擒到的那?位妇人在何处。”


    鹤一沉默,想起午后发生的事情,硬着头皮道:“您入宫后没?多久,公主府来了人将那?位妇人带走了。”


    公主府?


    沈聿白面色冷冽,“哪个公主府。”


    “三公主。”鹤一道。


    庭院中随处可见?的灯火随风扬过,沈聿白敛下的眼眸抬起,幽深的眸光晦暗不明。


    “大人。”


    逸烽的话语打破了静谧的气?息。


    沈聿白掠眼看向他,清冽的神色在月色映衬下愈发严寒,“都供了?”


    “供了,不过……”逸烽迟疑地?看了眼神情算不上好的主子,可招供文书中的内容又尤为重要,况且还涉及到府上,他垂头道:“其余的事情和您猜测的并无所处,就?是有一件事……和夫人有关。”


    沈聿白拿着文书的手?停在半空中少顷,睨了眼叠放整齐的册子,眸色阴郁。


    别院中擒来的人是赫王的幕僚之一,招供的事情自然也都是和赫王有关,何能?牵扯到秦桢身上。


    “说。”


    逸烽本以为这是个不费脑的差事,谁知还供出这般事情来。


    他深吸了口气?,道:“三年前下在那?碗汤羹中的情人散,是他们所为。”


    沈聿白皱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被下了情人散的汤羹,也就?只有秦桢给他端来的那?一碗。


    若是赫王所为,那?他岂不是错怪了人……


    他眸光沉了几分,“说清楚。”


    逸烽忙道:“那?人说三年前您刚刚起势不久,王爷也想拉拢您为自己所用,但彼时圣上早已相中了您预备提携您作为新臣之首与老臣分庭抗礼,且公主对您有意多时,若是您入了公主府成?了驸马,虽不会身居要职却?会明晃晃地?划入太子阵营,日后难以再拉拢您。”


    “思来想去他们便提出了给您下药的事情,也选中了少夫人。”


    “他们知道少夫人多年前就?来到国公府,且和您的关系甚佳,若是和您有干系的是少夫人,为了责任和您与少夫人的情谊,您必然会迎少夫人入府,是以他们在少夫人采买的桂花露中加了些许情人散,才酿成?了后来的事情。”


    第26章


    漫着清雾夜色倾洒而下,池塘随风荡起阵阵涟漪,满池的夜色倒影男子欣长有致的身影,院中微风不知何时已然止住,静谧肃穆。


    皎洁明月落在沈聿白的身上,冷冽阴暗交替错落于他的脸上,眸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问:“他问了你什么。”


    逸烽怔了下,回?想适才地牢中的事情,道:“吐出这件事时,他问属下现下是几时。”


    闻言,沈聿白晦暗不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亮光,抿下的嘴角微微扬起,指腹摩挲着册子上的未干的墨黑字迹。


    少顷之后,他迈开步伐快步离去。


    逸烽和鹤一对视了眼?,紧忙跟着出去。


    栓在马厩的骏马不知何时被人牵来,沈聿白面色不愉地接过侍卫递来的长鞭,他垂眸掠过褐色长鞭,顺着长鞭不疾不徐地看向?侍卫。


    侍卫垂着眸,背脊挺直地伫立着。


    沈聿白眸光微凛,瞥了眼?已然被牵来的骏马,翻身上马的须臾递了个眼?神给到逸烽。


    逸烽收到示意的刹那间反手将侍卫擒住压入府。


    沈聿白神色不愉地一寸一寸掠过周遭事物,静谧的空气中毫无生机,就连风声也全然没有。


    他沉默须臾,策马扬鞭离去。


    疾驰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中尤为明显,另一侧长街中的喧闹声穿破天际传入耳中,泛着微光的锐利长箭扬起,指向?策马而来的身影。


    着意注意周遭环境的沈聿白余光瞥见凛光的刹那间,漆黑的瞳孔亮起,微微侧过身,躲过穿破天际而来的箭羽。


    擦身而过的箭羽陡然刺入百年树干之中!


    “大人,有埋伏!”跟在后头的鹤一夹紧马腹跟上,目光快速地扫过自家主子的手臂,未见落红方才敛下神思察看四下,“西侧楼宇第二间,南侧院落树影间都有人埋伏着。”


    沈聿白神色淡淡地‘嗯’了声,凛锐的视线直凛凛地目视正?前方的楼宇屋顶。


    楼宇顶部的刺客扬起箭羽,皎洁月色落在他的身子上,恰似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闪着弱光的箭羽折射掠过他全然挡住的面容,只余下那双看不清的眼?眸。


    利箭划破静谧深夜袭来,鹤一眸光瞪起,瞥见自家大人身影微微侧身,可利箭擦过的咻声并未响起,而是准确地听?闻到利箭刺入肉.体落出的沉闷声响!


    淋漓鲜血染红了玄色长衣,嘀嘀嗒嗒地砸向?地面。


    惊得鹤一连忙翻身下马,“大人!”


    “无妨。”沈聿白漠声道。


    楼宇顶端的刺客顿时收起弓箭,趁着夜色离去。


    沈聿白敛下眼?眸瞥了眼?鲜血不止的手臂,不疾不徐地道:“两个时辰后你?拿着令牌递消息进?宫,就说我回?府路上遇袭,箭羽上沾有剧毒,生命垂危,故请歇半个月。”


    闻言,鹤一骤然抬起眸,惊愕地看向?被鲜血浸湿的衣袍。


    他跟在沈聿白身边大概有十五六年之久,尚是孩童之年时就跟在他身边,自然知晓他不会乱言。


    若这么说,刺来的箭羽上必然有毒!


    “属下这就命人前去追击。”


    “不用。”沈聿白叫住他,对来人了然于胸,温热掌心握住如同冰鞘的箭羽,眼?眸眨都不眨一下地拔出利箭,“回?府。”


    说完后尚未受伤的手牵起缰绳夹紧马腹,迅速地驰入夜色之中。


    灯火明亮的沈国公府如常,巡视的侍卫倒是比前些日子多了几?道陌生的身影。


    单手撑着马背下马的沈聿白眼?前黑了刹那。


    紧盯着前方身影的鹤一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陡然倒下,“大人!”


    这下不止是他,就连巡视的侍卫们也被吓到,连忙跑过来。


    翻阅着信件的乔氏听?到阵阵脚步声,连忙抽出屉子将信件叠好?放入其中,听?到嬷嬷慌乱的嗓音时她往里递抽屉的手顿了下,纤细柔嫩的指尖撞上匣子时痛地她直皱眉。


    冷风灌入怀中,刺得身子颤了下。


    “夫人,世子回?府的途中遇刺,箭上染了毒,现下昏迷不醒!”


    这下乔氏也顾不上那么多,慌忙起身看向?奔来的嬷嬷,“他人在哪儿!”


    “已经被鹤一等人扶回?宣晖园。”田嬷嬷上前搀扶住步伐凌乱的乔氏,“老?爷和宋大夫都已经在院中了。”


    乔氏舒下口气的同时想起已然人去楼空的宣晖园,心口再次被提起,“他被安置在哪儿。”


    田嬷嬷垂眸看路之余还?抬手挥开挡路的枝桠,知道自家夫人担心的事情,道:“闻夕听?了您的话,主院早早的就已经熄灯,鹤一等人送世子进?院中时也是径直往书?房去的。”


    收到信件时,乔氏沉默多时。


    比起叫来人去寻秦桢,心中霎时间闪过的思绪是放她离去。


    也知她既然遣闻夕送来,就说明人已然离府。


    若是宣晖园下人们意识到秦桢不见踪迹,必然会大张旗鼓寻人,是以乔氏命闻夕回?去对外宣称她身体不适歇下,给足了她离去的时间。


    秦桢听?闻沈聿白身受重伤的消息还?是翌日清晨。


    思忖整夜的她还?是决定留在京中,只是幼时居住的小院是万万不能再住,想着在与国公府南辕北辙之处京郊买下宅子。


    想通的她早早的就起身打算去看看京郊有无闲置院落,前去的路上恰好?听?到有人提到沈国公府。


    秦桢愣了下,装作预备购入糕点的客人隔着帷帽打量着摆在橱柜上方的匣子,扬起的耳朵落在了那处。


    “昨夜沈国公府事情你?们可听?说?”


    “说是血水都浸湿了国公府门前,清晨才有下人得空出门清扫呢。”


    “你?们说沈少卿好?端端的怎会遇刺,不会是……”


    “姑娘,我的白玉糕!”


    被唤醒的秦桢怔怔地垂眸望了眼?手中的白玉糕,细碎的沫渣溢满她的整个手心。


    身后的人着意降低嗓音,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话。


    秦桢沉默不语,良久才取出碎银递给掌柜的,“就要这份白玉糕。”


    而后她抱起装着白玉糕的匣子悄然离去。


    清晨的春日暖阳落在身上,烘得人暖洋洋的,可这刹那间秦桢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绪。


    往前走了几?步,又听?到有人提起沈国公府。


    偌大的京城,仿佛都知道了这件事。


    静伫在树荫下多时的秦桢深吸了口气,将落在心中的话语全都抛出。


    他们已然和离,沈聿白如何都与她无关。


    “我还?听?说沈夫人昨夜被惊到,看到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儿子后倒下了,至今尚未苏醒,皇上还?命太?医值守国公府。”


    闻言,迈出半步的秦桢步履停下。


    隔着薄纱帷帽都能看清她神色间的惊诧,顷刻之间,陡然转过身朝着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走着走着,脚下的步伐愈来愈快,最初还?会撞到迎面而来的行人,越往后穿过人群的动作愈发娴熟,须臾之间便呈小跑之状。


    跑了半会儿又取下碍事的帷帽,临近国公府时,秦桢早已气喘吁吁。


    她弯身双手撑着双膝喘气,细碎的汗滴顺着脸颊滑下,掀起的目光望着不远处守卫森严的国公府,心知若是踏进?去再想出来会有多么不容易。


    但是事关乔氏的身体,秦桢管不了那么多。


    她深吸了口气,起身时眸光瞥见道熟悉的身影朝她奔来。


    “姑娘!”闻夕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泪眼?婆娑地上下打量着秦桢,想要知道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过得不好?,可千言万语都只剩下一句:“您怎么不带上我。”


    眼?前的姑娘脸颊被泪水浸湿,秦桢取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光,扬眸看了眼?国公府侧门,问:“姨母如何了?”


    “夫人没事,只是趁乱的谣传而已。”闻夕回?眸看了眼?身后的侍卫们,牵起秦桢的手悄然往府邸反方向?走,“夫人猜出您听?说这些消息后会回?来,特地命奴婢在此等您,这下您可不能再抛下奴婢了。”


    秦桢这才松了口气,“昨夜发生了些什?么?”


    “世子不知为何突然回?府,回?府途中遇到刺客,射来的箭沾了些许毒药,田嬷嬷告诉奴婢,世子下半夜时就已经醒来,并无大碍,说是药物毒性甚微。”


    毒性甚微?


    秦桢眉梢微蹙。


    但得知乔氏并无大碍心中也没了探知的心。


    望着高门鹤立的国公府,她呼了口气转身离去。


    纤细单薄的身影背对着高门,步伐洒脱而决绝,手中的帷帽薄纱随风扬起,恰似缰绳被人切断于空中飞舞的纸鸢。


    透过门扇缝隙瞧见这一幕的田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侍卫合拢门扇穿过鹅卵石径道走向?宣晖园。


    乔氏就站在宣晖园门口。


    田嬷嬷靠近低声道:“夫人,桢姑娘走了。”


    也不再唤秦桢为少夫人,而是用回?了她未出阁前的称呼。


    乔氏颔首,眸中闪过无奈。


    田嬷嬷见状,道:“夫人为何不去见见姑娘。”


    “我若是去了,以她的性子定然一步三回?头,拉扯之间若是被人看到,她还?如何走。”乔氏顿了顿,神思间也有不舍,“日后若是有机会,再说吧。”


    乔氏所求不多,只要熟悉的丫鬟在秦桢身边伺候着,不是独身一人就好?。


    她垂眸扫了眼?手中的和离书?,走入宣晖园,守门侍卫见乔氏前来纷纷侧目让路。


    入春的季节,弥漫药草雾气的书?房仍旧烧着炭火,乔氏踏入书?房的刹那瞧见倚着床榻而坐的沈聿白倏地掀起眼?眸,和她四目相对。


    看到是她时,那双清寡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些许失落之意?


    乔氏也不知道是看错了还?是看花眼?,她推开书?房窗柩,迎着缕缕吹荡而来的春风,问:“可好?些了?”


    “没事,轻伤而已。”沈聿白收好?手中的文书?,凛锐的眉眼?下满是清明,不似外头传言般伤痕累累。


    遣人前来刺杀不过是想告诉他,不要再插手皇权争斗之事,是以他也‘顺着’那人的想法,对外称病远离朝堂。


    乔氏颔了颔首,凝着他的目光落向?手中尚未开启的信封,递出给他的同时道:“桢桢走了。”


    沈聿白微抬的手停在半空中,清冽的眸色蓦地变色,落向?粘贴工整信封的视线犹如昨夜袭来的利箭,锐利而又泛着寒光。


    第27章


    幽湛漆黑的瞳仁恰似未晕开的沉墨,深不见底。


    修长指尖与?信封相触,信封上的刺骨寒意循着他的指腹递入心口,沈聿白眸光闪过狐疑,掠了眼密封信封,不明所以地仰首,“什么意思。”


    乔氏:“……”


    她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信封摊开到另一面,露出‘和离书’的字眼,甩入他怀中,“这是桢桢给你的,我?替你答应了。”


    沈聿白眉眼微微蹙起,取过怀中的书信,浑圆小巧的字眼映入眼帘的顷刻之间,他陡然顿在原地。


    和离书扔出后乔氏始终观察着他的神情,想要看清他对这段婚姻到底有何看法,谁知却见他一动不动,眸光错愕地紧紧盯着那?几个字,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聿白,你和桢桢不是同类人?,桢桢失去双亲渴望爱与?被爱,会倾尽所有的去爱一个人?,也?相信终有一日?会得到回应,而你自幼身处高位,不管是爱也?好权也?罢或是别人?的仰视甚至是他人?的妒忌,这些?你都从未缺失过。”


    “你不会去在乎是否多一个人?爱你还是多一个人?恨你,你看不到桢桢对你的爱,封死的心也?感受不到她的心,这点是你父亲和我?的失职。”


    “你口口声声地对我?说你会对她的好,但?在和三公主的合作上,你却没有做到,或者说,你根本就不相信桢桢。”


    “别院的事情你本可先告知她再去行事,桢桢就算再难过也?会以大局为重陪你演下这场戏,可是!”乔氏越说越来气,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处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你认为她既然能够做出下药的事情,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做不出!”


    “我?给?你机会让你自己去和她说,但?到头来你是怎么伤害她的!”


    在这件事上,乔氏也?是留有私心的。


    实际上大可由她去和秦桢沟通,但?她也?在赌。


    赌沈聿白会不会和秦桢提及此事,若是说了,秦桢如何选择是自己的事情,若是没有说而是当面撞破,当下或许是痛的,但?是这股痛是能够令沉溺于爱意中的她彻底清新过来。


    比起他人?千言万语的劝说,不如当头一棒敲醒。


    这时?候,乔氏眸光瞥见沈聿白指尖微颤了下,心中沉了几分。


    千万千万不能出现话本子中方才?会有的,女子离去后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喜欢这事,这对她的桢桢何其不公平。


    “沈聿白,你别告诉我?你心中有她。”乔氏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她断断续续地说完,“爱而不自知是最大的笑话,一个活生生的人?,享受着万千目光的你怎么会不懂爱。”


    不过她的话语好似并未入沈聿白的耳,只见他指尖颤抖着撕开?密封完好的信封,露出封言简意赅的和离书。


    乔氏还未瞧清和离书上的内容,倚在床榻上的人?忽而掀开?锦被下榻。


    沈聿白欣长挺拔的身影稍显慌乱,挥开?门扇而出时?甚至还踉跄了下,毒素尚未清完的他撑着墙垣跌跌撞撞地走出卧阁。


    乔氏拧眉跟着走出去,就见他单手撑着书案,另一手不知在寻着些?什么。


    桌案上满是文书和书册。


    沈聿白眸光寻着,单手翻阅的速度愈来愈快,但?始终找不到前些?日?子盖在最下方的书信,他眸光愈发冷冽,指尖怔了下后陡然挥开?堆叠在成册的文书。


    一封信件静静地待在那?儿。


    圆润流畅的字眼落入,沈聿白取来和那?封和离书上的字迹一一对应。


    他的目光目光在两份信上停留了半刻钟,指尖落在‘君’字上时?,一股沉闷的气息霎时?间涌入心口溢上眼眸,气息如同钻心丝线般穿过他身体的每一寸,顷刻之间绵密丝线便将?他包裹入内,密不透风。


    小舟是秦桢,秦桢就是小舟。


    他陡然捂住胸口闷哼了声,喉间隐隐有股腥味滑过。


    乌黑的鲜血骤然溢出,洋洋洒洒地落在桌案上,泛黄的纸张上被血渍浸湿,圆润饱满的字迹被乌血覆盖,吞噬了消散。


    他的指腹慌忙擦拭过纸张上的血渍,可越擦消散的字迹越多,多到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字到底是什么。


    嘴角血渍淋漓滴落,印在他凌厉的下颌上。


    沈聿白眼前视线迷离,抬眸看向乔氏时?身影忽而颤了下,眸中划过绵密的痛,“娘,她去哪儿了?”


    桢桢走了。


    一刻钟前,他的母亲告诉他,秦桢走了,他的小舟走了?


    涌到嘴角的血骤然洒出,沈聿白眼前微黑,陡然倒下。


    触目惊心的一幕落入乔氏的眼中,吓她身影颤抖了下,颤着音唤着:“快!快去请陈太医来!”


    值守在宣晖园的陈太医不过一会儿就赶到了。


    擦拭着沈聿白嘴角血液的乔氏连忙后退几步让位给?他,指尖绞着帕子焦急地看着。


    陈太医把?了下脉,指腹划过血迹尚未干枯的手臂,闻了闻。


    良久,他皱起的眉梢落下了几分,拱手对乔氏道:“沈少卿并无大碍,只是一时?之间气急攻心而已,待老夫开?上些?许安神药,一日?一用,过段时?日?就会恢复。”


    “气急攻心?”乔氏喃喃道,眸光掠向床榻上眉梢拧在一起的沈聿白,又看向不远处大开?的门扇,对陈太医道:“多谢陈太医,麻烦您了。”


    “沈少卿为朝付出,这是老夫该做的。”陈太医摆摆手,也?受不起国公夫人?一拜,“老夫先去开?方子,夫人?留步。”


    乔氏递了个眼神示意田嬷嬷送陈太医出门。


    目送陈太医离去后她不疾不徐地收回目光,落向眼眸阖紧的沈聿白身上。


    血渍虽已经?擦拭去些?许但?还是留有印子,她抿了抿唇走出卧阁,眸光扫过桌案上字迹尤为相似的两份信,叫来鹤一。


    入屋的鹤一一眼就看到桌案上的信,心中暗道不好。


    不过乔氏并没有看他,视线在两封信中来回交替,不可思议的想法涌入神思时?她抓着信的手紧了紧,抬眸之余瞥见鹤一好似十分担忧她手中紧拽着的信,沉着脸,“这封信是何人?送来的。”


    鹤一垂着头,不知该如何说起。


    乔氏替他说了,“我?的儿子心中始终都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对吗?”


    虽是疑问,言语中充满了笃定之意。


    顶着凌厉目光的鹤一头又垂了几分,心知乔氏是如何宠少夫人?,若是真被她知道这事,不知该如何收场。


    问出的两个问题得不到半个回复,乔氏不知是该夸这群跟在沈聿白身边的人?还是出言骂上一番,她深吸了口气直白地点明:“你可知这来信人?是桢桢。”


    鹤一猛地抬起头,满脸错愕。


    乔氏扫了眼桌案上的两封信件,微阖眼眸。


    不知这都是些?什么事!


    但?不论如何,她的桢桢受到的苦难是真的,是这一封又一封的过往信件并不能抵消的难。


    乔氏沉沉地叹了口气,收起和离书装入信封中,“给?你家?大人?。”


    鹤一满眸不解地接过信封,看清信封上的‘和离书’时?也?是怔在原地,愕然地看向乔氏离去的背影。


    国公府中所发生的一切秦桢全然不知情。


    和闻夕穿过国公府街道走入另一条街时?,秦桢才?停下了脚步。


    跟着她的闻夕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姑娘,不走吗?”


    秦桢回过身,看着眸光欣喜的闻夕,心中闪过些?许难言的情绪,抬手整了整她绑着双丫髻的绸带,道:“我?这次离开?尚且不知道要去向何处,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你跟着我?离开?,或许会受苦,不如留在……”


    “姑娘。”闻夕抿唇打?断她的话,眼眶微红,“你是不要奴婢了吗?”


    秦桢当然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跟着我?吃苦而已。”


    说到底,高门府邸中的贴身丫鬟过得甚至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甚,闻夕跟在她身边多年,就是留在府中姨母也?定然不会亏待她,何必跟着漂泊无定的自己四处操劳。


    闻夕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抿唇道:“可是遇到姑娘前,奴婢过得本就是受人?欺负的日?子,奴婢幼时?手忙脚笨,姑娘本就有更好的选择,但?还是在一群人?中选中了奴婢,那?以后奴婢才?成了别的丫鬟小厮羡慕的人?。”


    “而且今日?奴婢出来时?,夫人?就有问过奴婢的想法,奴婢选择了跟着姑娘走的。”


    闻言,秦桢嘴角微启。


    没想到她出来前还有这么一遭,她呼了口气:“跟着我?你会受苦的。”


    “奴婢不怕吃苦。”闻夕忙道。


    秦桢久久地凝着她,沉默许久,扬唇笑了笑。


    “那?以后你也?不要再奴婢长奴婢短了,我?不是什么高门姑娘,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就只是秦桢而已。”


    这些?话她跟闻夕说过多次,但?闻夕每次都当作耳旁风,也?跟她说若是不奴婢长奴婢短,那?些?个眼珠子有脏东西的不知道该怎么数落院中没有规矩可言。


    顿了顿,秦桢见闻夕眸中闪过纠结,又道:“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要你跟着我?了。”


    “奴……”闻夕开?口一刹那?连忙止住嘴,改口道:“我?愿意的,只要能跟在姑娘身边,我?自是愿意的。”


    秦桢霎时?间笑开?了颜,又道:“也?不要再叫我?姑娘,就唤我?名字。”


    “不可。”闻夕这下毫不犹豫地拒绝,也?不等姑娘再说什么,掏出了袖中的信封给?她,转移话题道:“这是夫人?让我?带来给?姑娘的,夫人?说姑娘独身一人?离开?京城并不是上上选,留在京城若是以自己的名义买下宅邸终有一日?会被查到,这是夫人?母家?在京郊购入的院落,这么些?年也?没有人?居住,姑娘可暂时?到那?儿落脚,日?后再想着购宅邸之事。”


    秦桢闻言,错愕地打?开?信封,果然看到信封中叠放整齐的地契。


    她没想到,乔氏不仅不责怪她的离去,甚至还给?她准备了后路。


    “夫人?还说,若是姑娘住在这儿,她有时?也?能寻寻姑娘,若是京中有其他异动消息也?能够及时?递给?姑娘。”闻夕将?乔氏叮嘱于她的话一点一点地道出,“夫人?还说,得些?日?子她空了,再将?姑娘屋中的玉石以其他名义送过来。”


    秦桢紧抿的唇瓣颤了颤。


    抬起的眸只能看到其他府邸的墙垣,再也?看不清国公府的影子。


    她手心紧紧地拽着这份地契,眼眶中漫起了不知名的雾气。


    良久,秦桢掀开?裙摆缓缓地跪下,隔着层层墙垣给?乔氏磕了道离去时?来不及磕的头。


    磕完头后,两人?也?不在这儿多做停留。


    围着帷帽的秦桢也?没有直接去临近酒楼的宅邸,而是先回了酒楼,酒楼的掌柜的听闻她们要退客房时?也?没有着意阻拦,而是爽快利落地将?余下的银钱退还。


    离开?酒楼时?,睨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他们不知去向何处。


    秦桢没有叫住他们,而是去向了他们相反的方向。


    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之缘,又何必出言叨扰。


    远在京郊的宅邸已有多年无人?居住,可院中却被收拾得甚是干净,就好似有人?着意来收拾过一番,二进二出的宅邸自然是无法与?国公府相比拟,但?对于秦桢而言已经?是很?不错的去处。


    离开?国公府时?秦桢身上带的东西并不多,闻夕离开?时?为了不引人?注目除了地契之外其他身外之物也?是一点儿都没有带,两人?在院中转了一圈后便开?始采买日?常所需物品。


    京郊的市集比不得长安、永乐等街道,但?也?是应有尽有。


    新入屋所需采买的东西并不少,银钱恰似崖间瀑布奔腾而出,止都止不住。


    秦桢知晓,若是如此花费下去且无收入,这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是以翌日?入了夜后也?冒着风险,留下闻夕收拾府邸独自一人?带着早前就已经?制作完善但?始终不忍挂出的玉饰前往璙园。


    她到长安街时?,璙园还未闭门谢客,街道两侧的人?影也?不少。


    思忖须臾,秦桢去向璙园的偏门,有节奏地叩了五下门。


    不多时?就听到一阵急行而来的脚步声,门扇推开?,来的人?是李掌柜。


    秦桢掀开?帷帽,露出容颜。


    这本就是他们留下的暗号,李掌柜也?没想到秦桢深夜会来到这儿,他向后看了眼没看到其他人?,疑惑地问:“只有姑娘一人??”


    “嗯。”秦桢颔首,迈过门槛走入璙园,“我?来寻掌柜的商议些?事情。”


    相识多年,李掌柜还是头次听到她用到‘商议’二字,心中顿时?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引路道:“姑娘这边走。”


    已到深夜,但?璙园雅院人?烟繁多,偶尔还能听清其他雅院传来开?石的声音。


    两人?就近寻了处寂静的雅间。


    李掌柜看着桌案上的几样?玉饰,样?样?栩栩如生,他捧起样?玉鹤,疑惑地问:“姑娘这是?”


    “这些?玉雕,还要麻烦李掌柜帮我?挂起。”秦桢眸光挪开?,呷了口清爽的茶水醒神,“日?后我?会让闻夕经?常给?您送来些?玉饰,届时?还要麻烦掌柜的帮忙挂起。”


    “经?常?”李掌柜喃喃。


    过去的几载中,闻夕送来的玉饰聊胜于无,一年四季中能送来四次已然是多的。


    可这次秦桢独自送来的玉雕,足足有五样?,且看起来样?样?都放了段时?日?。


    想着想着,李掌柜忽而想起昨日?听到的传闻,人?人?谈起皇家?别院中的事情时?都宛若当时?纷纷在场,不少人?都为沈家?少夫人?不值,可这世道就是如此。


    如今看秦桢独自送来玉雕,他心中有了些?许猜想,不憋在心中试探性问道:“姑娘是从沈家?出来了吗?”


    秦桢摩挲着茶盏纹路的指腹微顿,不语。


    李掌柜是聪明人?,见状也?就明白了。


    他沉吟须臾,道:“姑娘,我?那?日?说的事情,您考虑下。”


    那?日?说的事情?


    秦桢微顿,不明所以地掀起眼眸看向李掌柜,目光对上的刹那?间她才?想起,长公主的盛筵正在筹办中。


    “以您的才?华不应该被拘于这小院中,若是参与?那?场盛筵,就算不是一飞冲天也?定会被更多的人?知晓祁洲。”李掌柜收好那?几样?玉雕,小心翼翼地放回匣子中。


    他不再言语,而是等待着秦桢。


    秦桢心知李掌柜说的是对的。


    此前她不参加这些?活动,是不想被更多的人?知晓祁洲。


    祁洲的名号要是被更多的人?知道,说不准会有其他手段通天的人?找出证据证明秦桢就是祁洲,彼时?的她并不想受到那?么多的关注,也?不愿因自己而叨扰了国公府平静的生活。


    但?现下她已然脱离国公府,往后也?就只有她和闻夕两人?。


    若是参加盛筵,就算只是小有名气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受困于钱财,且她的才?华也?得以展露。


    秦桢抿了抿稍显干涩的唇瓣,呷了口茶水润喉。


    她需要再考虑考虑,“多谢李掌柜,这件事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参加长公主举办的盛筵,必然需要和长公主交流,可那?日?别院相见,秦桢不是不能看出长公主对章舒墨的宠溺。


    而现在她和沈聿白和离的消息还未传出,在其他人?眼中她仍旧是沈聿白的妻子。


    她在世人?眼中,只要有一日?还是沈聿白的妻,就无法真正地脱离他。


    思及此,秦桢叩着桌案的动作停了下,抬眸看向李掌柜,“我?还需要麻烦您帮我?一件事情。”


    说罢便将?心中的想法脱出。


    李掌柜越听神情愈发凛起,直到听完秦桢所言他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惊愕地看向眼前的女子,言语间那?双精致的眼眸中都盈溢着亮光。


    良久,他笑着颔首,“说来惭愧,我?和姑娘认识多年,虽知姑娘心思灵捷却觉得您久居深院浪费了,姑娘也?不愿被太多人?注目,我?有时?都在想,若姑娘您是男子该有多好,这样?您的才?华也?会得以展露。”


    这世道就是如此,男子比女子要来的容易。


    若祁洲真如世人?所言是位世家?公子,名声必然会比现下盛,而不是拘于这小部分的人?群中。


    秦桢不语,沉默良久后她对李掌柜笑了笑,“您的提议我?这两日?会好好考虑,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她戴上帷帽,哪儿来的就往哪儿离开?。


    偏门被关上的刹那?秦桢余光瞥见道熟悉的身影领着人?往这儿来,她眸光凛起忙想往后退,可门扇早已经?被落了锁,眼看着沈聿白就要走向此处,她静下神来抿唇朝着反方向走。


    可谁知这时?候身后的脚步声也?愈来愈急促,好似真的朝她而来。


    秦桢深吸了口气,穿过巷子拐角,不多时?也?听到了那?道熟悉的脚步声。


    她确定了,是冲着自己来的。


    秦桢边加快脚下步伐边四处望着,看看有无藏身之处,可走了上百步都没有瞧见能够容身的地方,心中也?愈发的焦急。


    “秦桢。”


    熟悉的清冽低沉嗓音响起时?,秦桢眼眸霎时?间瞪大,暗道不好,不过也?只当他口中的‘秦桢’不是自己,全然漠视地继续朝前走。


    沈聿白视线一错不错地凝着前方的身影,虽有及腰帷帽挡着,可身影仍然肖像秦桢的背影。


    前边的姑娘还未停下步伐,沈聿白微眯眼眸,唤道:“小舟。”


    秦桢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倒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吊在心口多时?的那?根弦被人?慢条斯理地落下。


    这道圆润饱满的字迹是她耗费了多个日?夜练就的,那?些?纸张上只要出现点点与?她字迹相符的字眼时?,她便会烧掉那?份信件重新撰写,每每回复一封信都要耗费她多个日?夜,冬日?的深夜中时?常冻到手指发麻。


    是以离去的那?日?,秦桢着意使了这道字迹。


    她的过往,不应该就此被淹没。


    她想将?过往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不能带着过往离去,日?后想起时?指不定会后悔。


    既然选择了离开?,秦桢就不想后悔。


    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的心也?愈来愈沉,但?她的步伐也?不曾停下过须臾,而是径直地穿过小道走向另一处拐角处,踏入另一条径路。


    踏入径路的刹那?间,忽而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是叶煦。


    第28章


    随风扬起的帷帽纱帐露出双略显不安的眸子。


    皎洁精致的容颜在夜色衬托下恰似从天而降而仙子,落入凡间时突遇异事方才?如此。


    忽明忽暗的灯火掠过叶煦的眼眸,神情中似狐疑似惊诧,猜测这个时辰她为?何会在这儿。


    秦桢没?时间和他多做解释,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抬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回眸望了眼,抿唇微微颔首不做停留地越过叶煦和梁钊两?人。


    叶煦凝着她的背影,身形矫捷如兔,身后是阵阵脚步声,有人在追她。


    思?及此,他眸光微凛,和梁钊对视须臾间两?人一人朝着秦桢离去的方向追去,另一人径直向左踏入另一条长街。


    加快步伐的秦桢听到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口跃起的幅度愈大?,狠狠地敲击着胸脯。


    她不明白,明明早前才?听闻他卧病在榻,为?何夜间会遇到他。


    可没?等她想明白,有道微风袭来。


    手腕被擒住的瞬间,秦桢差点儿惊呼出声,顷刻之间,有道温热掌心?覆上她的唇,将所有的惊呼都锁入密闭空间中。


    下一瞬,略显熟悉的低沉嗓音印入她的耳鼓。


    “是我,叶煦。”


    眉眼及他肩头的秦桢仰起头,透过薄纱落入他闪烁着亮光的眼眸中,她不明所以地垂下眼睫看了眼被捂住的唇,示意?他松开。


    不过叶煦好似没?有瞧见般掠过她,看向了不远处。


    秦桢循着他的眸光望去,睨见一道墙角,她抿了抿唇,抬起手准备要奋力?推开他之际,又听到他说:“无奈之举,多有得罪。”


    说罢牵着她的手不顾她意?愿地往那儿去。


    秦桢咬着唇,谁知还未走?到角落时身后的阵阵脚步声已?然来到。


    须臾间,她眼前忽而?一亮,帷帽被人掀开随手丢入某个篓中,肩颈被男子硕大?的手掌覆上往后推着,背脊碰上坚硬墙垣的瞬间痛得她眉梢狠狠地皱起。


    一来一去之间覆在唇梢上的手松开,秦桢压低嗓音呵斥:“你在做什么!?”


    “抱歉,等会儿再和你解释。”叶煦眸光斜斜掠去,瞥见径路上踏来的欣长影子,拧了拧眉。


    秦桢余光也瞥见了这一幕,正要开口之际忽而?察觉到叶煦逐渐压下的身影,眼眸中男子的面?容愈发清晰,还未等她开口唇梢忽而?再次被大?掌覆上,男子的眼眸与她仅差半根手指的距离。


    顿然放大?的面?容吓得秦桢瞪大?了眼眸,惊愕地盯着眼前的人。


    男子的薄唇印在他的掌背上,不同频率的呼吸交织萦绕。


    稍重的呼吸撒落于鼻尖,勾得秦桢鼻尖做痒。


    “梁钊已?经去寻和姑娘相似打扮的女子,姑娘不用出声,沈少卿那边由?我来应付。”


    叶煦的嗓音隔着温热掌心?透来。


    秦桢被吓得心?口跳得极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稍显疑惑的‘嗯’声传来时,她才?回过神来颔首。


    少顷,沉稳的脚步声走?来时她眼前一黑,叶煦修长有致的背影挡在身前,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叶煦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指腹擦拭过唇角,抬起的视线对上神情晦暗不明的沈聿白时,他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道:“大?半夜的,沈大?人这是又在追些什么。”


    沈聿白眼眸半敛着,淡淡地瞥了眼他身后荡起的裙摆,“大?半夜的,叶公子不在酒楼这又是在做什么。”


    “这就和沈大?人无关了。”叶煦似笑非笑地说着,同时手往身后探了探,隔着袖子扣住秦桢的手腕,“听闻大?人昨夜遇刺,本?想寻个时间前去探望,现下看来大?人似乎并无大?碍。”


    沈聿白淡漠不语,也不想浪费时间和他在这儿交谈,抬腿间灯火忽而?掠过身后女子的裙摆,略显眼熟的藕荷色映入眼帘,他步伐微顿。


    凌厉的眸光抬起,漫不经心?地滑过叶煦,落在了他的身后。


    往前一寸的修长影子覆来,绷着颗心?的秦桢霎时间觉得喘不过气来,满身心?的神思?都落在那道影子上。


    她听到沈聿白问:“叶公子身后的人是谁,不打个招呼?”


    叶煦垂在身后的手倏地被道柔软的手心?扣住,紧紧地反握着他的手,他垂眸接着灯火睨了眼,又快速地收回视线,对着抬步而?来的沈聿白道:“沈大?人,我家夫人害羞胆小,今日被你撞上已?经让她难以忘怀,若是探头和你撞面?,她往后都不会随我出门?了。”


    “叶公子何时成的婚,我倒是没?有听说过。”沈聿白沉声说着。


    他可没?有忘记,那夜送秦桢回府的是叶煦和他的友人。


    叶煦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着,“是还未成婚,但也是叶某挂在心?上的人,说是夫人也不为?过。”


    沈聿白眉心?动了动,不信。


    “姑娘,你的玉佩掉了!”


    陌生的声音划破天际,叫醒了盘踞于树干上的鸟儿,惊得它们振翅乱窜。


    沈聿白斜眸望去,掠见道戴着帷帽的身影急匆匆地穿过人群离去,长街人群中仅有她一人戴着帷帽,错落烛火映衬下甚是夺目。


    他微怔了下,回眸掠过叶煦,快步上前。


    叶煦眼疾手快地抬起手挡住身后女子的面?容,露出他们十指交扣的双手。


    女子的纤细手腕间空无一物。


    沈聿白眸色暗了几分,倏时转身朝着另一条街道走?去。


    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于揣揣人群中,叶煦才?松下了挡在身前的手臂,“他走?了。”


    躲在他身后的秦桢闻言小幅度地探出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掠不见那道身影时她心?中方才?松了口气,屈膝行了道拜谢礼,“多谢叶公子出手相助。”


    温和恬静的神态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淡淡的温柔,叶煦眼角扬起须臾,学她那日的语气道:“举手之劳的事,秦姑娘就当我是多管闲事。”


    被打趣的秦桢轻怔,对上他揶揄的神色时也是想起不久前的自己,不由?得一笑。


    叶煦弯身取出丢在篓中的帷帽递给她,“沈大?人应该还在寻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回酒楼。”


    “我已?经寻到住处搬出来了。”秦桢不再戴上帷帽,而?是将其抱在怀中,跟着他走?出巷子,“叶公子多次相助,我没?齿难忘,也不知我有什么能够帮上公子,但公子大?可提出,我若是能——”


    “不如将你手中的玉坠子赠我成对如何。”叶煦视线扫过她握成拳的掌心?,知晓那儿圈着她不久前收起的玉珠子,与他收藏家中的玉珠子恰好是一对,“另一串玉珠子就在我家中收着,能成对往后赠予我的夫人,自是再好不过。”


    闻言,秦桢摊开掌心?,粉白相见的玉珠子在烛火照耀下闪烁着微光,漾起纷飞柳絮。


    她伸出手,但是……


    “这串珠子我戴了些时日,你要是不着急等些时日我再制上一对镯子赠予你。”


    “不用,这个就很好。”叶煦取来她掌心?的玉珠子,珠子上还带有她掌心?的余温,不算热但也能够暖人掌心?,“祁洲的作品,想来应该不会有人嫌弃。”


    秦桢不是第一次听到他提起祁洲,言语间都是欣赏之情。


    久居深宅的她实际上不曾听过如此多的溢美之词,祁洲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多年前随口定?下的,并未有过多的实感。


    偶尔闻夕会告诉秦桢,祁洲的作品有多么受欢迎她都没?有在意?过,还会认为?是闻夕在逗自己开心?。


    可遇到叶煦和梁钊之后,祁洲这个名字好像有了些具像化。


    最初秦桢听到他们夸祁洲刹那并未将那些美言落在自己身上,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就是祁洲,祁洲就是她。


    思?及此,秦桢抿了抿唇,目光凝着身侧人斜长的影子,问:“你觉得祁洲如何。”


    “嗯?”叶煦不明就里地看向她,看清她眼眸中的困惑时沉吟须臾,慢条斯理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祁洲这个名字吗?”


    秦桢摇摇头。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想来应该是三年前,那年我承长公主的意?来到京中,来前就知璙园汇聚了多位名家之作,若是想要寻来他们自然需要前去璙园,不过说来也是很巧,我去璙园的那日,我所想寻的几位小有名气的匠人作品都已?经被买下珍藏。”


    “我本?以为?那日会无功而?返,恰巧碰见李掌柜挂上一盏只有手掌大?小的玉笼。”叶煦顿了顿,停下步伐看向秦桢,又道:“我一眼就相中了玉笼,看到玉笼旁边挂着的名牌,问过身侧的小厮方才?知道这是近两?载才?入璙园的匠人,只展出作品,无人知晓他是谁。”


    听到小厮那么说,叶煦也就来了兴致。


    不过当时也不仅仅是他看中了玉笼,还有一位眼生的男子也相中了玉笼,都说价高者得,那日漫天开口的是那位男子,而?他只是最初开口询问的,但最终玉笼归予他。


    询问掌柜的后叶煦方才?得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祁洲并不缺钱,讲究缘分在一眼之间。


    谁先?相中了,玉饰便属于谁。


    不过不论叶煦如何游说,李掌柜都不愿告知他祁洲到底是何许人也,只说祁洲不过是位初出茅庐的匠人,比不上其他名家,若是有缘自会相识。


    但叶煦却知道,这位初出茅庐的祁洲,不会被淹没?入长流中。


    过后的一年他又来了京中,恰如他所想那般,仅仅是一年的时间,祁洲的名声早已?被更多的人知晓,他的作品不再是那一眼之缘,因为?会有不少人苦苦等于璙园,只为?他的作品而?来。


    后来,就是在京外,他也曾听人提起过祁洲。


    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人真正地见过祁洲,也没?有人知道祁洲到底是谁,仅仅是存在于大?家口口相传之中。


    “有人说祁洲面?丑如鼠不愿见人,怕世人见到他的样貌后会对他的作品产生疑议,也有人说祁洲容貌惊人,怕世人见到他后会只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但更多的人是说祁洲是某位世家小公子,雕刻仅仅是兴趣爱好,不愿他人打扰自己的生活。”


    “没?有人想到的是,祁洲是位女子。”


    话音落下,微风都止住了。


    秦桢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最后的传言也将她的想法猜的七七八八,不过是猜错了男女。


    “你为?何不愿别人知晓你是祁洲?”叶煦垂下眸,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想起适才?的场景,道:“似乎沈大?人也不知道你就是祁洲。”


    不知何时,他们走?入了热闹长街,街道人影交错往来,商贩的吆喝声萦绕于上空,很是热闹。


    “他不知道。”秦桢微抿的唇瓣绽开。


    沈聿白只知她喜好玉石,也喜好玉饰,不知她还喜欢雕刻,更不知道她就是祁洲。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知道她是祁洲又如何,不知道她是祁洲又如何,左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秦桢的视线掠过某处摊子,老师傅手法矫健稳重地勾勒出一幅幅糖画,矫捷长龙长啸虎群,每一样都夺人目光。


    儿时她最喜欢的就是糖人,每每随爹爹上街时,两?手都会握着两?个糖人回家。


    娘亲嘴上随会说着惯坏了她,但从不曾让爹爹不再买给她。


    “你知道怀安吗。”


    陡然出现的名字让叶煦微微挑眉,这已?经是位老工匠了,成名之时他尚是少年,了解不多,“自然听说过,不过让他一举成名的作品现下不知去向何处,连他也在那场宴会后不知踪影。”


    秦桢淡淡地‘嗯’了声,点头道:“他叫秦怀安。”


    “秦……”叶煦怔忪,诧异地侧眸看向神情自若的女子。


    “是我的爹爹。”秦桢神思?微微飘起,想起年幼时的场景,踏破家门?的人来往冲冲,多是她不认识的人,人人都夸赞着父亲的作品,她看着父亲从喜悦到满面?愁容,“也是我的启蒙师傅。”


    叶煦拧眉。


    来京不久后他就听说过沈家少夫人的事情,知道秦桢的双亲早在多年前就不在人世。


    “爹爹受邀参加一场宴会,宴会上他饮了酒水,回程的路上磕着了地,当场死亡。”秦桢收回目光,不再看向那一串又一串勾起她心?中往事的糖人。


    她的爹爹幸,也不幸。


    幸在于离开世间前,他的才?华得以享世。


    不幸于这份才?华并不能得到过多的展示,他的作品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听闻此事的叶煦哑然,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翘起的眼眸渐渐落下,暗淡无光的神情令整个世间的星辰都消散了。


    曾经不愿提及这段往事的秦桢此刻深深呼了口气,压在心?中的巨石好像轻了那么一点点。


    思?及此,秦桢心?下有了决定?。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颔了颔首,头也不回地走?入人群离去。


    回到府邸时闻夕焦急地在外头踱步,见她终于回来后紧忙跑上来,“姑娘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寻您了!”


    “回来的时候遇到点事情而?已?,没?事。”秦桢对她笑了笑,又道:“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跑一趟。”


    闻夕不解地跟着她回院中,“什么?”


    珑吟收于匣子中。


    秦桢打开匣子,大?概有两?个男子手掌大?小的玉雕露出,玉雕盘啸戏水游龙神动形移,龙须隐见而?飘扬,雕刻线条流畅婉转。


    她将珑吟放在一侧,取出压在匣子最底下的画册,“你明日跑一趟迎安街,将这份画册交给长公主府的管事,就说祁洲递来作品。”


    闻夕摩挲着画册的动作稍稍顿了下,诧异地抬眸看向眸中含着点点笑意?的姑娘,“以前劝姑娘时,姑娘都不愿参加,今日怎么出去一趟就改变主意?了?”


    装着珑吟的匣子再次被合上,雕刻多时的珑吟再次被封入匣子中,秦桢掌心?撑着匣子上方,“有了另一样想要完成的事情。”


    和他人不同,秦桢在这一行的启蒙师傅是自己的爹爹,早早的就已?经展露出天赋和灵性,若是以利益为?先?的人家怕是早就将孩子推出。


    可秦家不同,秦怀安深知这一行的严峻,灵性和天赋不过是一时的,若是不好好引导再高的天赋都会被摧毁,是以他也不曾做过拔苗助长之事。


    他常常对秦桢开玩笑道,若是长大?后还喜欢玉雕,定?会女承父业享誉后世,流芳千古。


    但没?过多久秦怀安骤然离世,为?了避免母亲不睹物思?人,家中的玉石都被收起,秦桢也不再碰过玉石,直到来到沈国公府。


    乔氏还记得她幼时的喜好,一问下才?知道背后的事情,也不愿她就此放弃自己的喜好,又开始领着她往这一行走?。


    然而?彼时国公府甚是夺目,当朝男子最早入仕之龄为?十八岁,年仅十五的沈聿白被圣上钦点入仕,一时间国公府风头无两?。


    往后的时间中,沈聿白受到重用仕途节节高升,若是借住于国公府的秦桢崭露头角,怕是会引起更多的关注,麻烦也会随之而?来。


    她不过是借住于国公府,若是给国公府带来麻烦,便真的成了众人口中的‘白眼狼’,是以她才?放下了这件事。


    也是后来听闻幼时所居的院子被秦家大?伯大?伯母卖出,又遇到了日日游说的李掌柜,她才?生起用别名售卖玉雕的心?。


    现下离开国公府,不论是出于生计考虑还是往后多年的顾虑,她都必须付诸行动。


    翌日清晨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闻夕已?经踏着雾色前往迎安街,留在院中的秦桢找出前日采买的新工具,搬出珑吟迎着朝阳打磨。


    日照垂挂高山之时,闻夕还未归来。


    心?不在焉的秦桢收起工具,来到门?口四下观望着,都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距离闻夕出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秦桢在门?口等了一刻钟还是没?有等到闻夕,她沉吟须臾转身回到院中披上帷帽朝着长公主府的道路去。


    不过还未走?出几步,她就瞧见闻夕的身影拐入巷子,跟在她身后的是叶煦和梁钊。


    闻夕看到自家姑娘一副出门?的装扮,连忙跑上来,“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秦桢挥开帷帽,“想着去找你呢,怎么去了那么久?”


    说到这个,闻夕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姑娘。


    良久,方才?道:“姑娘,长公主要见您。”


    第29章


    长公主要见自己,秦桢并不意外?。


    不过长公主听闻过祁洲这件事,倒是让她稍感惊讶。


    对于跟着闻夕而来的叶煦和梁钊两人,当下比起其他事情更让她狐疑。


    来者即是客。


    秦桢也不扭捏,请他们进了院中。


    闻夕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斜斜地瞅了眼慢步在后的两人,小声道:“长公主听闻是祁洲递来的画册,当下就请了我入公主府,这两位公子就在府中,言语间的意思?好像是认识祁洲,长公主也就命那位姓叶的公子先来和?姑娘交流。”


    秦桢闻言眉梢扬起些许,垂眸望着余光中那道修长身影,金色炽阳洋洋洒洒地笼罩着他,炽阳余晖斜斜地落在他的身后,徐徐清风勾起阵阵桃花香,萦绕在侧。


    叶煦和?长公主相识。


    如此一来,他那日出现?在别院也是情有可原。


    落座须臾,闻夕端来茶盏,是两杯温水撒入些许桂花做点缀。


    “院中没?有清茶,两位公子多多担待。”秦桢不喜茶的苦涩之味,也不曾想过入住短短几日就会?有人上?门做客,是以也没?有清茶相待。


    “无妨。”叶煦修长手指一点一点地笼住茶盏,端坐于?桌案之前,他眼前的女子嘴角噙着点点笑?意,对他们的到来不甚惊讶,“秦姑娘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不清楚。”秦桢摇头,说罢她眸光掠过叶煦指节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地道:“上?次曾在别院中见过你一面,那时长公主也在,不巧今日闻夕又在公主府遇见叶公子,如此想来,公子自是帮殿下做事的。”


    且叶家又以买卖玉石为主,又在听闻他和?祁洲相识时命他前来,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


    叶煦扬唇,缓缓笑?开。


    他垂眸拨弄了下手中的扳指,方才道:“三载一度的盛筵是由叶家所承办的。”


    秦桢对此算不上?意外?,但?是听他这么说是着实是惊讶了一瞬,她沉吟须臾,问:“不知长公主今日是何用?意?”


    这么些年,她曾听过长公主会?提前面见工匠,就是没?有听说过会?派人前来提前探寻。


    思?及此,秦桢睨了眼院中收整着坠落花瓣的闻夕。


    仅有的几次和?长公主碰面的时候,闻夕都碰巧没?有跟在她身边,由此她才让闻夕亲自跑一趟,但?想来效果?甚微,就算长公主不认识闻夕,她身边的丫鬟婢女们想来也会?对各府姑娘身边的丫鬟有那么些许熟悉。


    果?不其然。


    呷了口?茶水的叶煦道:“殿下已经知晓你就是祁洲。”


    比起直白告诉闻夕,长公主在听闻他和?秦桢相识时,自然而然地叫他跑一趟。


    闻言,秦桢抿了抿唇。


    她和?长公主相识甚浅,一时之间也摸不清她的想法,且不论这个,她和?沈聿白的那桩已然消散的婚事,又是否会?在其中掺入些许不愉之事。


    邀约定在了五日后的傍晚,相约的地点也不是在公主府,而是永乐街的遥廷轩。


    这五日的时间中秦桢除了偶尔会?出门散散心,早晚多是在书房中雕刻尚未成型的珑吟。


    永乐街与长安街不过一墙之隔,两条街的商铺酒楼却全然不同,长安街奉行民以食为天多是酒楼酒肆,永乐街则是各类稀奇古怪的铺子,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四弍2而五九爻死七偶尔参杂着几处供人听评书的饮茶之地。


    而这其中遥廷轩又甚是特殊。


    若不是曾听乔氏提起过,秦桢也会?和?其他人相似,想着这儿不过是随意一处的听评书之地,但?实则不是,这儿名义上?是内阁宰辅杨大人之子的家底,真正的掌权人却是当今圣上?。


    彼时为了防止秦桢无意踏入此处,乔氏还和?她细细说过里边的门道,所以这些年她也从未踏入过遥廷轩,这还是第?一次。


    秦桢右脚方才踏入遥廷轩,便有一打扮得体的丫鬟上?前,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比了比西侧楼梯的位置,道:“秦姑娘请随奴婢来。”


    傍晚时分,遥廷轩处于?歇业时分,楼宇中除了小厮就是丫鬟,都垂着眼眸目不斜视地做着手中的事。


    顶层仅有四处厢房,门前都空无一人。


    丫鬟领着她走到靠近边缘的厢房,微微侧身后抬手叩了叩门扇,“殿下,秦姑娘到了。”


    不多时,门扇被人从里边推开。


    与随意倚于?软榻上?的长公主目光相对之际,对着她眸中饶有兴致地打量,秦桢垂下眉眼福了福身,“民女秦桢见过殿下。”


    “起来吧,随意找个地坐。”


    秦桢道了谢,将?手中的匣子递给来人。


    半卧在榻上?的长公主章玥微微抬手,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走到桌案前坐下,她睨了眼已然被掀开盖子的匣子,望着匣子中尚未成型的珑吟,饶是有心理准备,依旧是被它?所惊艳到须臾。


    她挑了挑眉,扬手示意秦桢落座。


    眼前的姑娘眉眼染着淡淡的笑?容,可落在他人眼中却宛似春日间最为耀眼的芍药,只是芍药本身着意隐藏了自己,隐入随处可见的杂草灌丛之中。


    秦桢坐下,坐在对面的长公主慢条斯理地拂去茶水中的浮末,呷了口?茶水后才抬眸看来。


    她问:“听说你和?沈大人和?离了。”


    秦桢微怔,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探究眼神,也不否认:“是的。”


    她这些时日没?有出门,与沈聿白和?离之事已经被李掌柜传得人尽皆知了吗?


    下一秒,就听到长公主道:“你和?沈大人的事情,还是舒墨和?本宫说的,说是没?有想到别院的事情会?成为你和?沈大人和?离的导火索,这让她都不知如何面对你。”


    话音未落,窗柩外?雷声轰鸣。


    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敲打着窗柩,窗扇吱吖作响。


    丫鬟上?前合拢了窗柩,只余下瓢泼大雨敲打窗扇扬出的声响。


    合拢的窗柩也将?秦桢微惊的思?绪拨回?,长公主的话语每个字眼她都认识,和?在一起思?绪却如同浆糊般拌不清里头的深意。


    章玥视线凝着眼前眉眼微蹙的女子,知晓她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听不懂自己话语中的意思?,没?有出言提醒。


    秦桢听其言语间的意思?,章舒墨似乎对她和?沈聿白和?离的事情抱有不小的愧疚,就好像三公主也没?有想到此事会?导致他们和?离那般,她眼眸跳了下,“殿下的意思?是,别院的事情不过是三公主和?沈大人的一场合作。”


    章玥就知道她能想明白,挑了挑眉:“可以这么说。”


    闻言,秦桢忽而禁不住笑?出声来。


    只觉得这件事甚是荒唐。


    荒唐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若真的只是场合作,为何不能提前告知她,为何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等屈辱?


    她在沈聿白眼中,不过是个可以无视的死物而已。


    章玥看着她的笑?靥,没?有错过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讽,兴味盎然地呷了口?茶水,意有所指地说:“我这位小侄女年少之时着实心悦过沈大人多年,若非有你掺和?一脚,由她想来她的驸马也定然就是沈大人,不过一切都在三载前戛然而止。”


    而这戛然而止的原因,自然是秦桢。


    “你们即将?完婚的消息传出时,舒墨在宫中大哭了一场,也是破天荒的被皇帝训斥,年幼的她尚不明白为何沈聿白不能成为她的驸马,可本宫清楚,就算没?有你,她也不会?成为沈聿白的夫人。”


    沈聿白入仕起便受重用?,仕途一路畅通无阻,别说是大理寺少卿,若不是为了身居低位能够办事,皇帝早早便会?将?他归入内阁,是重用?也是放在身边培养。


    若是成为三公主的驸马,虽紧紧地和?太子绑在一起,但?无疑也是让太子失去了左膀右臂。


    然而年少时的情谊是最难以忘怀的,尤其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看似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实则越来越远,难免不会?难过。


    章玥是最清楚自家侄女的心思?的,知晓她也是想最后再赌一把,听闻宫中传言沈家降妻为妾一事时,她就明白这个小侄女心觉甚至可以下嫁入沈国公府也不是不行。


    可她到底是过来人,又何必看着自家侄女跟自己一样,不撞个头破血流不回?头。


    况且沈家少夫人入府多年,又何故去拆散一桩婚事。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以本宫所见,沈大人对舒墨也并无男女之情,以沈大人的性子,若是和?你成婚,必然是有情在的。”


    秦桢哑然,她自然是知晓其中的深意。


    久居深院的她是真的不清楚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但?这也不妨碍沈聿白对她也没?有男女之情,谦卑地说着:“殿下说笑?了,民女不过是沧海中渺小的一束,沈大人是高挂于?夜空中的满月,何能瞧见渺小的我。”


    章玥闻言,看着眼前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秦桢,忽而想起多年前的事情,笑?了笑?,“那是他们的损失。”


    秦桢心中微动,听出她话语中饱含的深意。


    话里话外?说了那么多,章玥觉得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她若是能懂自然会?懂,若是听不明白那就是个人造化问题。


    她扫了眼匣子中的珑吟,转移了话锋:“别院一事发?生后你还能来寻本宫,想来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说说吧,准备如何说服我,毕竟我的至亲侄女时至今日依旧对沈大人念念不忘。”


    恭维的话谁都能说,秦桢来前心中就时分清楚,或许因为她和?沈聿白的婚事长公主会?觉得不悦,若是阴暗点的想法甚至会?觉得是她夺走了三公主原本的婚事。


    可她更知道,章玥若是欣赏一人的才华,必然不会?让这人的才华淹没?于?湍湍长河中。


    秦桢的眸光动了动,掠向?匣子中的珑吟,“今日抱它?过来,也是想给殿下掌掌眼。”


    这话便是靠才华说服的意思?了。


    章玥被这段话逗笑?了须臾。


    笑?容间满是善意,也充斥着欣赏。


    柔嫩指腹滑过温润冰凉的玉石,她不疾不徐地问:“秦桢,或者应该叫你祁洲,你可知对于?女子而言这一行有多难。”


    这一行对于?女子而言有多难,秦桢自然是知道的。


    别的不说,仅说祁洲这个名字,世人猜来猜去都不会?往女子身上?猜测时,就已然说明了女子的难处。


    “本宫举行这场盛筵多年,其中也不乏有女子送来作品,可每每展示之处世人都会?惊叹这是哪位公子所之制成的,与他们提及是女子所为时,他们只会?诧异于?女子还会?有如此才能,但?也不会?想着为她们的才华而喝彩,多是想着女子不过是相夫教子,都觉得就算是才艺很好嫁入高门后也会?自动变为别人的‘附属品’。”


    “秦桢,你也是高门出来的姑娘,你比谁都清楚女子的难处,你确定还要往这儿耕耘吗?”


    章玥眸光凝着珑吟,早在尚未知晓秦桢就是祁洲时,就已经听闻过祁洲的名号,也曾命人寻过她的踪迹,却始终找不出祁洲到底是何人,现?下她就坐在眼前,且还是位女子。


    章玥不愿错过祁洲的才华,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但?也希望她能够考虑清楚。


    “开弓没?有回?头箭。”秦桢抿了抿唇。


    她既然将?珑吟送去公主府,就已经是做好了十?足十?的准备。


    不论哪一方面。


    离开遥廷轩时,夕阳不过将?将?落下,低垂夜幕缀着星光倾洒而下。


    叶煦不知何时等候在外?。


    章玥瞥了眼秦桢抱在手中的匣子,适才看去这份匣子并不轻,里面的东西也甚是贵重,她道:“你若是闲来无事,就替本宫送秦桢回?去。”


    叶煦拱了拱手,应下了。


    他朝着秦桢伸出手。


    秦桢也没?有不识趣地婉拒,将?手中的匣子交给他。


    送走长公主后,两人也结伴离去。


    吵闹杂乱的长街人影来去匆匆,匆匆踏入这处商铺,又急急离去。


    戴着帷帽走在街边的秦桢被人撞上?肩头的刹那间,第?一反应是还好匣子是在叶煦的手中,下一秒才恍惚意识到那道撞上?来的身影强行塞了张纸张入她的手中。


    她垂下眸看了眼纸张,又回?身看向?已经汇入人群的身影,蹙眉不明所以地捏着来路不明的纸张。


    走在一侧的叶煦余光瞥见那道停下的倩影,“怎么了?”


    秦桢摇摇头,握紧手心中的纸张。


    经过某处灯火明亮之景时,她停下了脚步,慢条斯理地摊开手中的纸张。


    纸笺上?的字迹杂乱无章,但?不妨碍能够看懂。


    可越往下看,秦桢的心就越沉了几分。


    ‘三载前国公府下药之事是冲着沈聿白而去,你不过是替死鬼。’


    眸光凝着上?头的字眼,秦桢的眉梢无意识地蹙紧。


    ‘沈聿白早在你之前就已经得知此事,身手矫健的他为何会?在夜间遇刺,不过是有人想利用?此事扰乱他的思?绪下手,他也不过是借势而为。’


    听到匆忙而过的脚步声,秦桢手心收拢,手心中的纸笺被揉成一团。


    往回?走的叶煦见她泛红的双颊忽而变得惨白,拧了拧眉,环视了周围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秦桢心中像是压下了座重重的高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是谁着意送来的纸笺,也不清楚纸笺上?的内容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这些年算什么?


    明明不是她的错,她却背负了多年。


    现?下告诉她,这些错是为了沈聿白而背负的……


    若是早几个月得知,秦桢或许还会?傻傻地觉得只要沈聿白无事就好,可是现?下看来只觉得甚是荒唐。


    这些年遭受的所有冷眼、讥讽,抑或是沈聿白的轻视、不解,都因这件事而起,压得她不堪重负瘫倒在地。


    秦桢苦笑?了下。


    她的这些年过得真是乱七八糟。


    不过是爱一个人而已,却让自己变成这样,值得吗?


    等在门外?的闻夕见自家姑娘垂头回?来,难以言喻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连忙跑上?去,跑到一半看到跟在姑娘身后的叶煦,“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秦桢抬眸,眸中的水光在夜色的衬托下闪烁发?光,“只是想通了些事情。”


    “嗯?”闻夕不解,又瞥了眼叶煦,见他也不甚清楚的样子,心中泛起了焦急,就在她要再次开口?询问时,忽而听到秦桢定定地看着她,道:“闻夕,我想喝点酒。”


    闻夕惊愕不已。


    若非佳节,她家姑娘从未饮酒。


    秦桢挥挥手,示意她去取来,而后回?身看向?还跟在身后的叶煦。


    他背对着光而立,也看不清他脸庞上?的神情,忽现?忽暗的光影掠过他的脸庞,衬得眸色愈发?的晦暗不明。


    秦桢道了谢,抱过匣子挥了挥手往里走。


    “秦桢。”


    叶煦忽而叫住她。


    秦桢狐疑地回?头,“什么?”


    叶煦往前走了一步,“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喝。”


    闻言,秦桢拧了拧眉。


    她是想喝酒,但?是没?想着要和?陌生男子喝酒,于?情于?理都不和?。


    叶煦瞥了眼端着杯盏出来的闻夕,说:“就当我是路过讨酒喝的酒鬼。”


    秦桢漠然。


    良久,她颔了颔首:“就当是谢谢你今晚送我回?来。”


    初春时节,急雨锤打凋零的桃花瓣散落四处,隐隐作现?的香味随风拂来,又随风而去。


    清酒倒影着夜空上?的月牙儿,轻轻一晃便消散于?水痕中。


    秦桢浅浅地饮了口?清酒,忽而冲上?来的气息令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辛辣刺激之后是麻痹人心的湍湍滚烫温泉水,灼烧人心。


    坐在另一侧的叶煦也不是话多的,好像就如同他所说那般,不过就是个路过讨酒喝的酒鬼,和?她并不相熟,不在乎她的情绪如何,也无心于?她的事情。


    秦桢觉得如此便很好。


    又不是独自饮酒,又不会?被人窥探内心。


    她低低地笑?了声。


    听到笑?声的叶煦微微掀起眼皮,眸色一眨不眨地凝着仰头望着月色的秦桢,一股散不开的忧愁弥漫在她的身侧,若是她不愿意,再大的疾风也散不去那道忧愁。


    不过饮了三四小口?清酒的她双颊粉嫩,神色间都染上?了些许醉意。


    不多时,她忽而踉跄地站起身。


    叶煦下意识地抬手要去搀扶,但?她动作更快地拎起酒壶往杯盏中注入清酒,稍显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亮。


    秦桢手腕轻轻地弯了下,清澈清酒倾斜而下。


    他看到她笑?了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是那双眼眸却很亮很亮,亮起的光晕闪过他的眼眸,余光只剩下那道倩影。


    站在秦桢身边的闻夕却听得很清楚,听到她家姑娘在道歉。


    向?过往三年的秦桢道歉。


    第30章


    “工具就搬去仓库放着,其余的都装入匣子中收好,手脚都细心灵活点,可不得磕着碰着。”


    “哎哎哎,这些个玉石不要就这么装匣子里头,取块棉布垫着。”


    “这些个玉饰也好好收起来。”


    墙内喧闹不已,仔细听还能够听到往来的阵阵脚步声,一墙之隔的墙外,静得只能听到?院中传来的响声。


    宣晖园内在做着何事,随着沈聿白一同回来的章宇睿也约莫听出来。


    院中是?在收拾秦桢的东西。


    秦桢已经离开国公府整整十五日,这十五日中就?像是?凭空消失似的不见踪迹,也甚是?怪异的是?,城门值守的侍卫们都不曾见过她的身影,对着画册纷纷摇头说着并未见此人?离开京城。


    偌大的院中仍在收拾着物品,沈聿白低垂的眸光沉了几分。


    他穿过长廊踏入宣晖园。


    院中的搬移着箱子的下人?们见他入内不由得停下步伐,行礼后见他并未开口,低着的眸转动,面面相觑,直到?章宇睿挥了挥手,他们方才搬起箱子离去。


    这一幕被站立于西侧屋前的乔氏收入眼底,她见状,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自?家儿子接连多日都命人?在外寻秦桢的事情乔氏不是?不知道,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深感无奈。


    要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又何必冷漠相待。


    乔氏不想偏袒任何人?,可心中也着实是?疼惜秦桢,这三载也是?看着这个?姑娘一步一步走过来,深知她的不易。


    “夫人?。”田嬷嬷抱着两?个?匣子走出来,随手掀开了其中一个?匣子,露出里面的玉石,“这块玉石,桢姑娘也没有带走。”


    匣子中静置着块翡翠原石,晶莹剔透的绿色呈带状延伸。


    因?这块玉石生了许多事情出来,乔氏自?然?也是?认得的,这是?沈聿白‘送’给秦桢的玉石,只是?不知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修长手指搭上玉石,一寸一寸地将它拢起来。


    略显粗糙的砂皮子硌着掌心纹路,略带着暖意,似乎还留存着上一个?人?的温度。


    另一个?匣子中装着的,是?冬至前夕他送去的和?田玉,秦桢也并未带走。


    “娘,这个?书?签我可以……”西侧屋中小跑出来的沈希桥瞧见院中的欣长身影,嗓音都慢慢地降了下来,顶着自?家哥哥无意瞥来的视线,她张了张嘴,溢出没有说完的话?:“带走吗?”


    沈希桥双指间捏着道薄如纱的木制山椿花瓣书?签,莹莹日光斜斜照射着它,倒映着淡淡的光影。


    沈聿白眸色浅了几分。


    绯红山椿恰似坠落血滴般渗入他的眸中,那是?他夹在信中给她的,她也不要了。


    秦桢全都不要了。


    阳光下沈希桥看得很清楚,他拿走书?签时,指尖微微抖着,眸光沉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他带着那三样东西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乔氏略含深意的眸光转了转,对田嬷嬷招了招手,悄声说了些?话?。


    沈聿白回了书?房。


    跟着他踏入的章宇睿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自?家好友,心中很是?奇怪,他又不喜欢秦桢,为何对她的离去如此念念不忘,甚至破天?荒的找来同僚帮忙注意着。


    如此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闻言,沈聿白唇角抿起,定?然?收回目光看向?好友,“这些?年是?我愧对了她,也想好好补偿她。”


    章宇睿哑然?:“……”


    沈聿白略显粗砺的虎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山椿花瓣书?签,垂眸看了眼,道:“还记得三年前多前我和?你说过的小舟吗。”


    “自?然?。”章宇睿道,可这又和?现在说的话?题有什么关联,想起那时他看似风光实则沉闷的日子,“那时权力下放得过快,少年的你手中掌握着能够决定?人?生死的权力,也迷茫了许久。”


    这件事没多久后,沈聿白收到?了一封不署名的信件。


    收到?信件的他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到?底是?谁送来的信,摊开信纸才发现这封信不是?给他的,而是?在倾诉自?己的苦恼。


    彼时的沈聿白也不似现在这般清冷,少年的他回了这封信。


    一来二往,他知道了来信的人?是?位名唤小舟的女子,两?人?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书?信交流中愈来愈熟悉,也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不过一切都因?为那场意外戛然?而止。


    沈聿白没有去赴那场约,也不知道小舟有没有去赴那场约,但现下想来,那段时日秦桢都在家中,也是?没有前去赴约的。


    后来,他和?秦桢的婚期将至。


    大婚的前一夜,沈聿白写了最后一封信送去,斩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思及此,沈聿白心中闪过些?许抓不住的慌。


    听闻此事的章宇睿惊诧地眨了眨眼眸,脱口而出:“那你们岂不是?错过了?”


    陡然?响起的话?让沈聿白微怔,胸口发闷,根根细长无痕的线缕穿过心口,紧紧地收拢。


    少顷,他苦笑?了声。


    是?错过了。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他和?小舟会见面。


    沈聿白会知道小舟就?是?秦桢,是?不是?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发展?


    他们的故事是?不是?会与现在有所不同。


    眼前晃过道炫光,闪得他眼眸生疼。


    绚光之后是?不过他腰间的小秦桢,怯生生地牵着他的手踏入国公府,遇到?陌生的来人?时顿时躲到?自?己的身后,好奇而又担忧地看着陌生的环境。


    再一转眼,秦桢已然?到?了他的胸膛处,趴在桌案上兴致勃勃地替他研磨,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桌案上的书?画,听到?他调侃时抬起眸脆生生地看着他,笑?靥如花。


    下一瞬,映入眼帘的是?沈聿白从未见过的画面。


    他看到?秦桢双手紧扣在唇边,轻呼着气暖着已经被动红的双手,可她却好似没有感受到?寒意般,眼眸亮晶晶地盯着桌案前摊开的笔墨纸砚,书?案的左上角,隐隐约约是?他的字迹。


    沈聿白蹙着眉宇上前合拢窗柩,窗柩合上的刹那间,忽而醒过神来,眼前不再是?秦桢,而是?章宇睿。


    沉默多时,他道:“我欠她很多。”


    多到?他这辈子都无法还清。


    “确实。”章宇睿点点头,见好友神色并不算多好,也忍不住道:“都说了等?到?秦桢不要你时你会后悔的,你还不信。”


    沈聿白漠然?。


    他眸光掠过桌案上的册子,嘴角扬起一道浅浅的笑?,温和?的笑?中含着令人?发寒的颤意。


    章宇睿不明所以地循着目光望去,伸手取过册子快速地扫了眼,越往下看神色愈发凛紧,看到?最后一道陈述书?时,眉宇霎时间皱起。


    “那场意外是?王叔故意为之?是?冲着你来的?”


    沈聿白弯曲的指节叩着桌案,窗柩外的缕缕斜阳不疾不徐地荡过,时亮时暗交错的光影时不时地闪过他的脸庞。


    他淡淡地‘嗯’了道,“是?冲着我来的。”


    “这事已经过去了三载,怎么会如此突然?地就?告诉你这件事。”心觉奇怪的章宇睿话?说到?一半忽而止住,想起前些?日子本该在大理寺审案的沈聿白忽然?连夜策马回府,而路上恰巧遇上刺杀,沉声道:“他们故意的。”


    “我若是?死了,这件事自?然?会被闹得满城风雨,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不过是?我不动而已。”沈聿白若有所思地说着。


    抓到?的那个?幕僚吐露出的事情,都在沈聿白的掌握之中。


    唯独有秦桢这件事,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群人?早就?猜出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定?然?会赶回国公府,也着意在路上设下埋伏,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短暂的远离朝堂。


    寂静的书?屋内只有啪嗒、啪嗒的响声。


    沈聿白叩着桌案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可每一下都令人?心颤。


    章宇睿拧眉,“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问的章宇睿自?己都想笑?了。


    想做什么,自?然?是?想谋位。


    沈聿白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墨黑字迹上,凝着上头的‘秦桢’二字,沉声道:“秋后的蚂蚱,临死前活蹦乱跳下也是?正常。”


    “大人?,有人?看到?少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


    鹤一的声音伴随着陡然?响起的叩门声响起。


    听到?他的话?语,沈聿白倏地站起身,越过好友的身影上前推开门扉,回到?府中不过半个?时辰的他再次出了府。


    见他匆匆离去,还在宣晖园中的乔氏叫都叫不住他。


    策马疾驰而至城门口时,听闻消息赶到?后等?候在门口的逸烽已经打探好消息,见沈聿白的身影来他翻身上马,夹紧马腹跟在他身后,道:“少夫人?身边只带着闻夕,两?人?是?坐着马车离开的,要不是?侍卫得了消息严查离京之人?,也不会查到?少夫人?。”


    沈聿白抿唇,心中闪过一丝悸乱,“为何不拦下她。”


    逸烽想起适才城门口侍卫所说的,咬咬牙道:“少夫人?手中握着的通关文书?是?宫中的手笔,守城侍卫不敢阻拦。”


    闻言,沈聿白顿时拉紧缰绳,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长啸的骏马蹬起前蹄,又陡然?落下。


    他紧叩着缰绳,“谁的手笔。”


    逸烽皱了皱眉:“守城侍卫不敢多言。”


    宫中不论是?谁的手笔,守城侍卫瞧见了定?然?会放出府,且大气都不会出一声。


    垂下的长睫遮住了沈聿白的眼眸,宫中不过就?是?那几人?而已,可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夹了夹马腹顺着影卫留下的痕迹疾驰而去。


    跑了约莫四五里地,逸烽眼前忽而有道略显眼熟的身影往回赶。


    来人?看到?他们时紧急拉紧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拱手垂头硬着头皮道:“少夫人?坠崖了。”


    万里无云的天?气,忽而震起了道脆落的雷声。


    “少夫人?乘坐离京的马车被一匹疯马惊到?,马匹径直撞上前头的树木,马后的舆被甩了出去架在了悬崖边,属下等?人?赶到?时只听到?了女子尖叫的起伏声……”


    沈聿白牵着缰绳的手陡然?紧了紧,凛冽眼眸定?定?地盯着半跪在侧的暗卫,哑声问:“为何不跑大路,跑在山中。”


    “出京不久后,少夫人?就?发现了我们策马赶上的身影,不多时马车渐渐偏离了主道往山上跑去。”


    暗卫说着,声音越说越小。


    心中也知道,如果他们不追上去,就?不会出事。


    不大不小的嗓音正好可以落入沈聿白的耳中,钻心的丝线沉闷地将他整个?人?束起来,丝丝缕缕地穿过心口,又再次穿入,如此循环往复地凌迟着他。


    闷得心跳都慢了好几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刺痛猛地朝着他的心口而去,刺得他背脊不自?觉地挺起,细碎汗珠洋洋洒洒地落下。


    跟着他来的逸烽和?鹤一两?人?见状惊得上前,自?家大人?却如同看到?他们所为般抬起手,两?人?对视了眼,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人?。


    沈聿白捂着泛起绵密酸痛的心口,深深地呼了口气:“带路。”


    事发之地离这儿不过三里远,但却在山崖之上。


    他们赶到?时,偌大的百年树木下躺着两?匹被撞得头破血流的骏马,撞裂的车舆木板随处散落着,旁边有几个?暗卫正在探头下悬崖查看着下方的光景。


    余光瞥见沈聿白的身影,其中一暗卫跑上来,“禀大人?,下面是?静河。”


    静河,静河。


    名虽为静河,也是?方圆百里水流最为湍急的河流。


    别说是?身子骨纤细的女子,就?是?上百公斤重的男子坠入静河中,不过须臾刹那间便?会随波而去。


    沈聿白眼眸微阖,再次抬起时眸间满是?冷冽的光影。


    他哑着声沉沉道:“找,就?算是?只剩尸骨也要找回来。”


    她怎么能出事,又怎么会出事!-


    与静河遥遥相望的高耸楼宇中,伫立在窗柩前多时的长公主章玥收回了眸光,回眸看向?静静坐在身后的女子,她双手轻轻搭在一起落在茶案上,眸光一动不动地凝着眼前燃烧的香灰,微微抿着唇。


    章玥转过身,“后悔了?”


    静谧多时的屋内忽而响起声响,秦桢思绪渐渐回笼,怔忪地抬起眸来,反应了少许时候才意识到?适才说的是?什么。


    她摇了摇头,“只是?在想如何雕刻龙尾。”


    闻言,章玥笑?了笑?。


    “已经过去了个?把时辰,想来已经事成了。”


    秦桢平静地点点头,掀起眼皮掠了眼窗柩外,窗外天?气正好,明媚耀眼。


    她起身行了道礼,“多谢殿下相助。”


    章玥呷着茶水听她这么说抬眼看了她一下,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不必谢本宫,本宫也有本宫的私心,帮你不过是?顺手的事情罢了。”


    秦桢当然?知道章玥所说的私心是?什么,大抵是?为了三公主章舒墨。


    假死这件事,还是?章玥和?她提出来的。


    章玥也知她独身一人?难以离开京中,然?而随着沈聿白的权势越大,她的处境就?会愈发难捱,是?以对她提出了一点她难以拒绝的合作。


    她们需要秦桢假死。


    沈聿白至今尚未将和?离书?交给户部,也不知何时会交过去,但若是?秦桢‘死’了,他的夫人?之位自?然?就?空缺出来。


    之后如何运作那是?她们的事情,与秦桢无关。


    但章玥答应了秦桢,倘若假死一事成了,往后她在京中便?无需躲躲藏藏,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这一点让她很心动。


    公主府中养着位会变换容貌的奇人?,秦桢这些?时日时不时地就?会去公主府,那位女子于纸张中勾勒描绘着她的容貌,昨夜出现在她眼前时,恍惚间秦桢还以为那人?是?自?己一胞所处的姊妹。


    门扇被人?叩了叩,秦桢敛下思绪。


    隔着门扇的倩影等?候须臾,道:“回禀殿下,事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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