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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半刻钟前。


    李绾年?视线紧紧地跟随着不远处离去的背影,朝阳倾洒而下,给她的背影嵌上了斑斓光影,青丝随风而动,举手投足都似春日清风吹拂下那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门扉合上,倒映在李绾年眼眸深处的倩影悄然消散,她澄亮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门扉半响,嫣然的神色间渐渐染上些许难以言喻的紧绷。


    “这不是我那高高在上的小妹么,今日这是哪阵风将你吹来了。”


    耳熟且略显轻浮的语气拂入李绾年的耳畔,繁杂思绪霎时间?散去,皱着眉头看向挥舞着折扇吊儿郎当走来的男子?,神色间?沾上不耐,“不知?情的还以为璙园是二哥开的,写着李绾年?不得入内。”


    “就算是我开?的,怎会不让小妹你入园。”李宥闻低笑了声,悠哉悠哉地开?口?,瞥了眼跟在身?侧的小厮,道:“快去问问掌柜的,这上好的兰芳阁怎么不留着给小妹,其他地方哪能?符合她的身?份。”


    “李宥闻!”李绾年?低声直呼着他的名字,眉头紧皱呈一条直线,“你少给我来这套,端着你这幅不成器的模样?滚离我的视线。”


    小丫头气息急促低声惹得李宥闻一笑,也没有生气,微微弯低了身?躯,与她平视须臾,道:“小妹年?纪不大,倒是越来越像我那古板的大伯了。”


    他顿了顿,食指微微抬起,恍然大悟般继续道:“还是小妹觉得不久的将来就能?入主沈国公府,才会如此目中?无人。”


    闻言,李绾年?上下起伏的胸膛倏地静下,下意识地瞥了眼门扉紧闭的兰芳阁,又收回视线打量着嗓音中?透着轻佻的李宥闻,打量的神色间?夹杂着警惕,“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李绾年?的父亲一辈有两兄弟,一人是她的父亲,再则是她的二叔,她出生之前,父辈之间?的关?系就算不上多么融洽,二叔一家?也早早的就已经自立门户,只有偶尔前去祖宅祭拜先辈时两家?方会有所交流。


    盛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就算是着意避开?,也会有相遇的那日。


    幼时开?始,母亲就曾多次与她说过,少与二叔家?的孩子?们往来,尤其是她的二哥李宥闻,小时候开?始就是个?不着调的,长大后和京中?那些个?街溜子?没什么两样?。


    是以李绾年?和二叔家?的几个?哥哥姐姐关?系都算不上融洽,可若说其他人偶尔遇上还会打个?招呼,李宥闻她则是能?躲则躲,更是生怕和他扯上半点关?系,引来他人诽议。


    而李家?大房的事情,也不会与二房言说半分。


    她的庚帖被沈国公府收下一事,就在五日之前,如今李宥闻能?知?晓这件事情,也让她甚是疑惑,是否是家?中?出了二心?之人。


    第一次,这位目中?无人的小妹头次神情如此紧张地看着自己,李宥闻神色玩味地看着她,“那小妹这就要回去问问大伯母,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竟然惹得整座李府都端起了姿态。”顿了顿,不疾不徐地挺直身?体,“也不对,想?来八字还是有一撇的,沈国公府这么多年?都没有收过其他世家?女子?的庚帖,这回收了李家?的,也着实令人费解。”


    李绾年?薄唇微微抿起。


    心?知?他说的没有错。


    沈聿白和离后的这些年?中?,也有不少世家?寻来颇有威望的老夫人前去沈国公府递庚帖,沈夫人会言笑晏晏地请人进去小坐须臾,不久后各位老夫人又会被请离,无一例外的是,她们手中?的庚帖来时是什么样?,离去时就是什么样?,原封不动。


    那日她从沈夫人的辰宴归家?后,想?起他不过些许时日就忘了自个?的神色,就去磨了磨母亲,想?着试试就好,若是得到和其他人那般的结果,或许也就心?死了。


    谁知?,沈夫人收下她的庚帖。


    突如其来的惊喜尤似从天而降的肉馅饼,砸得李绾年?眼冒金星,忍不住期许着那一日的到来,沈聿白是否心?悦于?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打动的了他。


    就如同他多年?前不喜欢秦桢,最终还不是听了沈夫人的话,娶了她的义姐之女。


    这次应该也会听从父母之意。


    而她也才没有秦桢那么傻,都已经抓在手中?了还能?松开?。


    李绾年?心?想?。


    “如果我没有看错,适才走入兰芳阁的应该就是传言中?的秦桢?”李宥闻挑了挑眉,想?起不久前掠见的倩影,也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小妹如此关?心?她,是怕她又夺了沈聿白的心??”


    李绾年?漆黑的瞳仁暗了几分,沉默不语地看向兰芳阁。


    她不是不问世事的女子?,对沈聿白和秦桢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既然秦桢如今已经没了那个?意思,依她看来就应该远远地消失在京中?,而不是跟招蜂引蝶的花蜜似的,四处招摇过市。


    父亲虽对她说过,事情未成之前应该要低调行事,可得知?沈聿白一连多日都来璙园时,她也忍不住来这儿瞧瞧,谁知?竟然会在这儿遇上秦桢。


    那一刻,李绾年?的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只想?着紧着地将秦桢推离沈聿白的生活中?。


    若是哪日重燃旧火,对即将要入主沈家?的她岂不是不利。


    思及此,李绾年?不动声色地睨了眼玩世不恭的李宥闻。


    他爱美人,院中?美妾也不少,虽然玩得花了些,可人的品性也能?够说得过去,而秦桢又是和离过的,想?来也正正好。


    渐渐的,李绾年?心?中?有了计量,看向他的目光深处的鄙夷渐渐散去,轻咬唇瓣,垂眸道:“她生得靓丽,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我……我怕比不得她。”


    泛着柔情的话语溢出,春雨坠下不由得弯下身?的枝桠,也不过此时的她惹人怜惜。


    李宥闻久经风月场,对女子?的心?性摸得很是清楚,可还是第一次见平日中?用鼻子?看人的小妹如此温和,揶揄的心?思也禁不住,霎时间?散去,道:“再美的美人,不也是个?被踢出沈家?的下堂妇,入我院中?我都要掂量掂量,你又——”


    他的话语倏地顿住。


    垂眸的李绾年?疑惑须臾,掀起眼眸看向他,他的唇瓣微微颤动着,瞳孔深处的恐惧将将要溢出,定定地盯着身?后,她满腹狐疑地回眸,侧身?的霎那间?耳畔忽而响起一阵干脆利落的出鞘声,它划破了天际,响彻雅苑。


    定睛一看,神情凛冽的沈聿白提着剑刃踏下长廊阶梯而来,活脱脱似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活阎王,日光落在锐利长剑上折射着道道光芒,冷凌的眸色不急不缓地扫过,李绾年?的双脚不由得软了几分,若不是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就已经瘫倒在地。


    整座院子?都静了下来,时不时掠过的微风也止住了。


    李绾年?双手紧紧地拽着衣摆,希望他没能?听到自己的话语。


    就算这儿距离长廊不过三?四步的距离,若是刚刚走来的,想?来不会听到她的低语,可当她看到他的贴身?侍卫从拐角处走出时,紧抿的神色霎时间?乱了。


    浪荡多年?的李宥闻比起知?晓其他人口?中?的沈聿白,更是熟悉一同玩乐的友人口?中?的他,尤其是他时任大理寺少卿的两年?间?,众人都清楚玩可以,但不能?玩出人命,若不然不知?哪日就被这位活阎王带走,那时等待着他们的不仅仅是牢狱之灾,更有甚者连命都能?栽进去。


    如今看到沈聿白静静凝视着自己的森然目光,眸色深沉近墨,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我我我只是在胡言乱语而已,当不得真——””


    话音还未落下,霎时间?抵上喉骨的凌厉剑峰将他所有的话都挥去。


    沈聿白薄唇微抿着,神色间?没有什么变化,漆黑的瞳仁渐渐酝酿出狂风,一字一顿地问:“下堂妇?谁下堂?”说罢他侧眸看向身?子?止不住颤抖的李绾年?,“李姑娘心?中?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踏入沈家?的大门。”


    凌锐的眼眸仿佛能?够穿透别人的心?。


    闻言,李绾年?眼眸颤了下。


    盈睫泪珠霎时间?溢出,豆大的泪珠啪哒啪哒地砸着手背。


    女子?微微抬起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泛着水光的娇柔眼眸中?充满了哀求,语无伦次地道:“不是的,我没有说过,我没有想?伤害秦姑娘。”


    梨花带雨的娇俏容颜搭配着柔若无骨的嗓音,谁来了都禁不住。


    沈聿白眸中?的凛意却愈发?阴沉,她是没说,可也是这么想?的,那道如同蛇蝎子?般引诱着李宥闻吐出话语的语气,莫过如此。


    他轻笑了声,抵着李宥闻喉骨的剑锋往前递了须臾,语气无甚波澜:“那是你?”


    “大人明鉴,我没有,我绝对没有。”李宥闻垂眸敛了道寒冷刺骨的剑刃,喉骨上下滚动之时都能?感?受到剑锋随之颤动,连口?水都不敢咽下,指着李绾年?道:“是她,都是她,要不是她跟我提起秦姑娘,我都不知?道秦姑娘在这儿,都是李绾年?!”


    被他指着的李绾年?身?影颤抖,欲语还休地看着沈聿白。


    沈聿白眸若寒冰,捏着剑柄的手骨节凸起,忽而响起的门扉微启的吱呀声也没有将他的视线扯去,直至余光中?出现道熟悉的身?影,他提着剑的手不着痕迹地颤动了下。


    她都听到了?


    这道思绪划过的刹那间?,沈聿白眸中?的杀气渐起,抵着李宥闻的剑再次往前递,凌厉剑锋倏地划破了他的喉骨,猩红鲜血溢出的时候,想?起秦桢的晕血症,将将收住手中?的力?道。


    李宥闻痛苦地吟了道,如同被扔入波涛汹涌江流之中?忽而抓住浮木的人,也不管这根浮木从何而来为何而来,“秦姑娘,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胡言乱语,我像你道歉,求秦姑娘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穿过树影的斑驳日光倾斜洒落,映在秦桢神色淡淡的容貌上,待她走入阴凉之地时,李宥闻方才看清她眼眸深处的淡漠,就好像被背后议论的人不是她,她只是路过而已。


    秦桢对他熟视无睹地走到沈聿白跟前,朝他伸出手。


    沈聿白眸光垂下,望着她白皙的手心?,将剑柄递了上去。


    抵着喉骨的剑锋倏地落下,李宥闻松了口?气,可不过须臾片刻,冰凉的剑刃再次贴上下颌,落下的心?再次被提起,眸光诧异地掀起看向似笑非笑的女子?。


    秦桢常年?打磨玉石,稍显沉重的剑刃对她而言不过是入手的须臾间?感?受到的沉重,下一刻就散去了,神思自若地看着李宥闻,又看向撑着丫鬟方能?站稳的李绾年?,道:“你们说了什么,再说来给我也听听。”


    她并没有听到沈聿白来前兄妹两人的对话,可后来从他们的对话中?也大概能?够猜出他们说了些什么,尤其是沈聿白反问的那声‘下堂妇’也让她多少明白了。


    听到她这么问,沈聿白紧绷的神思懈了几分,凛冽的眸光定定地看着李宥闻。


    李宥闻咽了咽口?水,脖颈上忽然袭来的疼痛让他的神思都清明了不少,他知?晓若是他敢在秦桢面前再言语半分,就真的是小命不保,抿紧了唇不敢言语。


    秦桢见他不说,又看向李绾年?,“他不说,那就李姑娘来说?”


    李绾年?抿了抿唇,不语。


    静默多时,沈聿白伸出手握上剑柄,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扣着秦桢的手腕,不疾不徐地将剑柄抽出落回他的手中?,对着鹤一使了道眼神。


    鹤一当即上前,干脆利落地反扣上李宥闻的手,压着时不时求饶的他离开?雅苑。


    随着他们的离去,吵闹的雅苑逐步静了下来。


    静立于?树影下的秦桢收回视线,掀起的淡淡眸色时而掠向沈聿白,时而掠向李绾年?,见女子?柔情四溢的眼眸欲语还休地凝着他,顷刻之间?就明白了这场令人难以言喻的闹剧是如何生起的。


    她垂下的唇瓣扬起,对沈聿白道:“还请沈大人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我与你已经没有干系,沈大人的风流债不要蔓延到我的身?上。”


    沈聿白闻言,目光凝了几分。


    见她欲要离去,抬手虚虚地擒住了她的手腕,急急地解释道:“没有风流债,我和她并无干系。”


    秦桢垂眸掠了眼手腕,又看向柔情僵在脸上的李绾年?,不语。


    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的沈聿白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神色中?的温和被疏离冷冽取缔,想?起适才听到的对话,冷冷地看着她,“庚帖昨日就已经退回太傅手中?,是谁纵容的你在这儿生事。”


    听到庚帖已经被退回,李绾年?的脸色霎时间?白了,瞪着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聿白,唇瓣上下轻阖了许久,萦绕在嘴边的话才说出口?,眨了眨含泪的双眸:“你骗我,你不能?因为秦桢在这儿就骗我,你这也是在诓骗她。”


    抽手几次都抽不开?的秦桢只得站在那儿听着他们对话,听到李绾年?将话语再次扯到自己身?上,叹了口?气看着她,真真是不明白一女子?欲要和男子?诉说心?意时,为何要拉上第三?人。


    油盐不进的模样?惹得沈聿白心?烦,他冷冷地盯着她看。


    “你是何人,又有何值得我诓骗之处?”


    淡漠无情的话语萦绕在耳侧,李绾年?微微怔住。


    明知?他心?硬,不近人情,可在听到这番话时心?口?止不住的抖动,寒意自脚底漫起。


    半响,还是忍不住和他说:“可是我喜欢你,这不足以你诓骗我吗?”


    情从何起,李绾年?不知?。


    只知?道身?旁的好友们言说起心?目中?的男子?时,她脑海中?闪过的就是沈聿白的身?影,也只有他的身?影。


    她一直都觉得,只有这样?一位男子?方才和她相配。


    就好像峭壁上的树木仅有潺潺流水相伴,她和沈聿白就是如此,而秦桢不过是春日时分树木下冒起的野花,活不过冬日就会凋零,只有她,会始终与他相伴。


    说罢,李绾年?抬眸与他对视着,带着些许期冀望着他,想?要从他的神色间?看到些许温和,只有一点点温和就行,谁知?看了半会儿,片缕温和都寻不到。


    男子?冷冽的眸光没有消散开?,反而是越凝越多。


    “你的喜欢,和我有关?系吗?”


    李绾年?霎时间?怔住,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泛着热意的心?口?被突如其来的寒覆上,冰封在原地,令她动弹不得。


    “李绾年?!”


    骤然响起的愠怒声响打破了雅苑中?的宁静。


    望着这一幕沉默不语的秦桢循声看去,只见一位鬓角苍白的男子?快步走来,跟在他身?后小跑来的夫人眼眸中?满是焦急,两人眼眸中?也就只有李绾年?的身?影。


    想?来应该就是李太傅和他的夫人。


    李夫人看到女儿之后,小跑的步伐要比适才快了许多,逐渐地越过李太傅的身?影,先到了女儿跟前,瞥见她眸中?的泪珠,自个?的眼眸中?也泛上了水光,上下打量着她,“给娘看看,可有哪里受伤?”


    天知?道沈聿白身?旁的侍卫来李府告知?他们前来领回女儿多加管教时,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李太傅赶到,指尖点着女儿好半天可见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夫妻两人中?年?得女,年?幼时的李绾年?又甚是乖巧可人,天资聪颖,是以两人一直以来都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中?又怕她冷着,这些年?她也不曾闹出过什么事情,谁知?就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对于?李太傅而言,他知?晓沈聿白不论是个?人还是家?世都是京中?其他男子?难以匹敌的,可是他到底是个?已经成婚过的男子?,怎的和女儿相配,奈何女儿就是喜欢,在家?中?闹了半天,就连绝食都用上了。


    夫妻俩在她门口?踱步了半天,也只能?托人将庚帖送去,沈家?收下庚帖时都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昨日傍晚沈聿白就寻到了李太傅,将庚帖原封不动地送回。


    说是已经心?有所属。


    李太傅收到庚帖后就和夫人说了这件事,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和女儿言说,想?着寻个?时机和她好好谈谈,怎的翌日就生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对沈聿白道:“今日的事情是我的问题,日后定会对她严加管教。”


    沈聿白对他人的家?事不敢兴趣,但也知?道太傅的为人,颔了颔首。


    不多时,李太傅夫妻两人领着女儿离去。


    沈聿白收回视线,看向伫立在侧沉默不语的秦桢,那双澄亮的眼眸底下蕴含着点点冷意,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须臾片刻后方才掀起眼帘望来。


    他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更为疏离的神色。


    也是相遇之后,他不曾见过的疏离。


    沈聿白呼吸错过了几息,神情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令她不悦的事情,明知?她不会在庚帖之事上多想?,还不想?两人之间?存有间?隙。


    “昨日出宫回府方才得知?李家?庚帖送入府中?的事情,我对她并无他意,拿到庚帖时就将它送还给了李大人,我和李绾年?今日也只是见了三?面,并无其他意思。”


    他昨日出宫后本是想?带着雀坠去找秦桢的,还没有离开?宣晖园就被乔氏给叫了过去。


    踏入东苑主院时,沈聿白一眼就瞧见了静静待在桌案上的庚帖,乔氏眼眸清明地盯着庚帖看了多时,递给了他。


    ‘这是李夫人托人给我送来的庚帖,李绾年?年?岁是小了些,可人小姑娘对你情根深种,你明日若是得空,我约李夫人携李绾年?来府上小坐,你到时来和她相看相看,要是看对了眼,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定下之后,你也不必日日再去烦着桢桢。’


    沈聿白这才知?晓了母亲为何会收下李家?的庚帖,是想?打消他想?要挽回秦桢的心?思,让两人桥归桥路归路的走完余生。


    “我没有要和她相看的意思,也不会和其他人相看。”


    他神情紧张地盯着秦桢看,她的眼眸中?没有荡起丝毫涟漪。


    秦桢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思绪万千地审视着他的神色,映入眼眸的冷冽已然散去,存有不多不少的温和,可她还是想?起了多年?前的光景,也是在璙园。


    沈聿白对她也是如此。


    和她说着,她的喜欢甚是廉价。


    思及此,秦桢轻笑了声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眼眸敛下看向后院的方向,“你说过,我对你的喜欢甚是廉价,如此廉价的事物是不值得寻回的,它应该如同废弃之物般丢开?,消散于?无形才对。”


    淡淡的话语落下,沈聿白落轻的呼吸窒住。


    心?口?被她柔若无骨的手握住,一寸一寸地握紧。


    第62章


    听闻沈聿白和李绾年言语时,秦桢心中升起的是阵阵荒凉。


    他对?她人的冷漠,令她想起了三年前。


    那时的她也和李绾年相似,满心满眼都是沈聿白,希望他的视线能够落下几分?,而这几分?中只要有一分?落在自己的身上就行,可?得到的是他冷漠无情的话语。


    高高在上的,将她的喜欢抛到地面,毫不留情?地践踏。


    “沈聿白,你的喜欢呢,就不廉价吗?”


    秦桢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就连心死的那日都没有这么冷静,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却微微颤动着,她停顿须臾掐着颤动的指节,直到它们平缓下来。


    “你口?口?声声说着你喜欢我,可?你的喜欢就比我的喜欢高贵吗?只要你招招手冲我施舍分?毫,我就要毫不犹豫地迎上去,若不然就是我不识趣。”


    雅苑中一时无声。


    沈聿白脚步动了一下,一闪而过的难捱几近将他的眼眸占满,心口?被修长的指节严丝合缝地攥紧,难耐得额间都冒起了碎汗,他沉沉地呼了好几口?气,“不是的。”


    “是我被误会?蒙蔽了心,不懂得珍惜,你的喜欢很好,世间没有比你的真心还好要的事物。”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落地凝着她,顿了顿,道:“是只要你朝我招招手,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去。”


    靡靡低语驭着微风荡入秦桢的耳中,淡薄的眸中泛上些许怔愣,静静地看着他多时,抿唇不语,下一瞬,眼前忽而落下一道玉坠,她定眼看着上下荡漾的坠子?,不过几息之间就认出了是多年?前制的雀坠。


    也?是那一日,这道坠子?入了沈聿白的手中。


    如今他突然将这道坠子?带出来,是……


    秦桢下意识地抬手握住飘荡的雀坠,思忖着到底是像先前一样得知她喜欢祁洲所以?寻出玉坠送给?她,还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祁洲,不等她多想,就听到沈聿白道。


    “我知道了,知道你想用生辰那日的玉石制块玉佩给?我。”


    秦桢闻言摩挲着温凉玉坠的指腹停下,心口?止不住地起伏了下,微垂的长睫轻轻地振翅飞舞,沉默许久,浓密睫毛缓缓地抬起,“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当初她将部分?草案留在宣晖园中,就是想和那些个玉饰告别。


    那些个玉饰,都是她想着沈聿白而制出来的,也?理应当就留在那儿,就此离她而远去。


    时至今日秦桢依然认为当初想要送给?沈聿白的仙鹤玉佩,若是真的制出来了定然亮眼,可?她也?没有再想着要打?磨分?毫,时机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时机不对?,一切都是错误的。


    玉石被送出的那晚,她也?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沈聿白得知了那块玉石最?终的用途,该是怎样的神色,是惊喜还是惊吓,又是否会?后?悔,不论哪一种神色,深夜时分?她都在心中想过很多遍。


    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她关注的不再是沈聿白是什么的神色,而是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再探讨的。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世间没有后?悔药,时间也?无法?重来。


    沈聿白薄唇微启。


    不久前想说的话?语被她的话?堵在喉间。


    就如同秦桢所言的,知道了又能如何,取来玉石寻她再制一块,还是时光能够流逝回三年?前弥补她的难过,好似都不能。


    静默多时,早起的秦桢也?觉得身子?累得很,递给?闻夕一道眼神后?转身离去。


    身影微微往前走了半步,就被沈聿白叫住。


    秦桢停下步伐,稍稍回眸不解地看向眸光灼灼盯着她的沈聿白。


    他双眸定定地落在她的右手上,许久未开口?,深沉的嗓音夹杂着些许嘶哑,“那块坠子?——”停顿半响,“可?以?还我吗?”


    秦桢:“……”


    她摊开掌心,往前递了递。


    本就已经不属于她的东西,就算是无意识地带走也?甚是不妥。


    见沈聿白没有抬手,秦桢伸出另一边手握住他的手腕摊开手塞进去,头也?不回地离去,走出雅苑后?的她站在璙园门口?等着去和李掌柜交谈送货时辰的闻夕。


    来时外头街道还是静悄悄的,再出来街道两侧的商铺都已经敞开了门迎客,四下也?有不少百姓往来于各大门铺之中。


    无所事事的秦桢和璙园小?厮说了声,自个先四下看看,她也?有些时日没有上街,对?时下盛行的事物也?都不甚了解,如今看到两家商铺中间叫卖的额冠遮面面饰还觉得有些新奇。


    商贩也?是才将摊子?摆好,弯身取着最?后?一件面帘抬头时,觑见悬挂上方饰品后?的女?子?,愣了下,忙招呼道:“姑娘,这些个面帘都是昨日才入的新货,我敢和姑娘保证,每样面帘京中就只有一份,绝不会?出现与他人相撞配饰的情?况。”


    秦桢闻言怔了下,禁不住笑出声来。


    如今的商贩,倒是一个会?比一个做生意。


    京中的世家贵女?们多是不愿和他人撞饰品的,多是找来铺子?为其量身定制时兴配饰,而这商贩也?恰好捕捉了这些个心思,“来您这儿购买面帘的人多吗?”


    “多,我这会?儿摆上,日头不到中央就能收摊回家了。”商贩乐呵呵地说。


    秦桢余光瞥见放在摊铺边缘处的一株含苞待放的玉莲簪子?,也?是这摊铺中唯一的一道簪子?,她伸手取来打?量须臾,对?商贩道:“这个我要了。”


    商贩比着手势道:“三两银子?。”


    秦桢微微颔首,示意他帮自己装好,垂眸摊开荷包时瞥见月白色的纱裙荡起,耳畔响起稍显熟悉的声音。


    “这个簪子?的钱,本宫来付就行。”


    听到她的自称,秦桢掀起眼眸循声看去,章舒墨嫣然一笑的眉眼映入眼帘,她挺起的肚子?也?比前些时日见时要大上不少,只需掠眼一看就能看出她已有身孕。


    见到她在这儿,秦桢下意识地瞥眸看了眼璙园,以?为她是来寻沈聿白的,道:“他在院中。”


    章舒墨不解地挑起眼帘,怔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也?侧眸看了眼不远处的门扉。


    秦桢没有错过她精致眉眼中闪过的思忖神思,来前应该是不知道沈聿白就在这儿,如今知晓了,也?不知道要不要进去看上一二。


    看了许久,久到女?官已经付好了银两,章舒墨才收回了视线,笑着摇了摇头,“本宫只是闲着出来散散心,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呢,闲着也?是闲着,和本宫走走如何。”


    秦桢望着女?官朝她递来的匣子?,没有接过,但也?还是点了点头。


    “本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姑母了。”章舒墨不疾不徐地问着,视线时不时地掠过四下的摊铺,没见什么有兴致地又继续往前走,“你这些时日可?曾见着?”


    秦桢沉默,她不知章舒墨知道多少。


    见她迟迟未语,章舒墨侧眸撇了她一眼,了然地道:“本宫都知道。”


    得知章玥被拘禁公主府中还是前几日的事情?,得知后?她立即前往公主府,可?惜她并非是沈聿白守株待兔之人,不论说些什么,守在门口?的亲卫都不敢放她进去半步。


    章舒墨在门口?徘徊多时,最?后?还是宫中来了消息,命她回府歇下。


    “本宫只是想知道沈聿白是否会?心软,放你进去小?坐片刻。”


    秦桢闻言,哑然失笑,“殿下说笑了。”


    “姑母天资聪颖,可?惜栽在了个情?上。”章舒墨在女?官的搀扶下踏上阶梯,“若没有这道情?字搓磨,不知要过得多么的惬意,为了还多年?前欠下的情?债,落得如今的模样。”


    如果当初章玥没有看上入京的叶晟辉,没有破不了这道情?将他拘于公主府,指不定会?遇到个两情?相悦之人相守一生,也?不会?端着这道情?走完余生。


    “你们尚未和离之前,姑母劝说过本宫,跟本宫说不要将心思都落在个男子?的身上,若非两情?相悦往后?只会?含冤半生。”章舒墨轻笑了声,松开女?官的手入了厢房,对?秦桢道:“知晓你们和离的那日,我在宫中几近要蹦破了地砖。”


    那时的她并不懂章玥话?语中的意思,也?不觉得她的话?就是对?的,想着不过就是道南墙,她贵为公主,撞上又能如何,就算是头破血流那也?有人在背后?给?她撑着。


    得知沈聿白满京寻找秦桢时,章舒墨给?章玥提出了死遁一事。


    章玥听她说后?,叹息了多时,但还是于心不忍地应了下来,前去和秦桢谈论这件事的可?能性。


    “可?惜,不管做了多少努力本宫都和你不同,和他依旧不是一路人。”


    秦桢不知该如何回她的话?,平静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落入厢房中,房中早已经备好了吃食和清泉甘露,一式两样,就连自己那份也?已经备好了。


    显然是有备而来,也?确实如同她所言,不是来找沈聿白的。


    秦桢搀扶着章舒墨落座,替她整理了下软榻上的靠垫,慢条斯理地道:“民女?和沈大人,也?不是一路人。”


    章舒墨轻扇糕点闻着气味的手势落在半空中,抬眸睨了眼神色不变的女?子?,又继续着手中的动作,道:“以?后?的事情?又有谁能预知得到呢,本宫前些时日寻你为了见他一面时,也?没想过会?想要将他放下。”


    秦桢眸中的笑敛下,霎时间看向她,她笑容中满是真诚。


    章舒墨知道,一时之间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可?她就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她还是这些日子?才想清楚的。


    比起纠缠不清往后?落得和姑母一样的两面为难的场面,不如当机立断斩去不该有的情?丝,与驸马好好相处。


    和驸马成婚并非是她的本意,只是那年?的驸马身骑骏马游街时,着实像极了年?少初遇的沈聿白,不论是身形还是神态,举手投足之间都颇具风骨。


    更何况相处这些年?,她也?渐渐明?白过来,驸马就是驸马,沈聿白就是沈聿白,不过身影再如何相似,他们都不是同一个人,就好似驸马温润如玉,沈聿白则似高山寒冰,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件事章舒墨不会?和秦桢说,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与驸马成婚的初衷,且她今日寻秦桢也?不是为了这点风月之事,沉吟须臾,她道:“叶煦真的没有再找过你?”


    话?题变得太快,秦桢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摇完头她才隐隐升起警惕之心,凝神看着对?面的女?子?,谁知下一瞬就听到章舒墨道:“他就在京中,一直都没有离开。”


    秦桢神思倏地绷紧,不明?所以?。


    她不大明?白章舒墨的立场,对?于叶煦一事她看似有些担忧,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细看下,更多地像是对?章玥的担忧。


    看清这一点后?,秦桢紧凛的思绪回落几分?。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章舒墨颔首,不觉得意外,“他若是不想你出事,定然不会?贸然出现在你的视野之中,只是他在京中,却没有被寻着——”


    她着意停下话?语,没有讲完。


    未尽的话?语秦桢却听明?白了,交叠握着茶盏的指尖叩了下云纹,如今这偌大的京城之中,表露于明?面上想要保住叶煦的人,只有章玥一人,也?只有她才能够做到将叶煦护住,不让人寻着。


    眸光凝着她多时的章舒墨见她眼眸闪了闪,想来也?是明?白了,呷了口?清泉水润了润嗓子?,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若是哪日他寻你了,还要麻烦你把本宫的话?转告给?他,不管躲藏多久,终有一日会?被寻到,本宫只希望他到时候能念着姑母对?他的恩情?,不要拖累姑母。”


    姑母是欠叶晟辉,但不欠叶煦。


    秦桢‘嗯’了道,应下了。


    余光瞥见窗棂外的街道上经过的熟悉身影时,她眼神怔愣地跟着那道身影离去。


    章舒墨听秦桢应下也?松了口?气。


    她也?是单相思过的人,想想就知人若是到了尽头之时,最?想要见到的人是谁,况且这京中,和他关系甚密的,也?就只有秦桢了。


    思及此,她笑了下,道:“叶煦出事的翌日,沈聿白入宫回禀皇帝,那时就替你取得了口?谕,保——”


    话?语还未落下,就见秦桢微拧着眉眼站起来。


    章舒墨凛神,不解地回眸望去,只瞧见一个上了年?岁的女?子?捏着年?轻男子?的耳朵,骂骂咧咧地离去,其余的再也?没有瞧见。


    第63章


    两道身影很是陌生,别说章舒墨不曾见过,身边记事的女官也没有见过。


    章舒墨眼眸流连多时满腹狐疑地收回目光,掠向视线定定看着?陌生身影方向,随意耷拉在茶盏上的指节一寸一寸地收紧,绯红血色透过白?皙指腹露出。


    “是你认识的人?”


    陡然响起的问询令秦桢沉淀雾气的眼眸颤了下,涟漪目光不疾不徐地收回,轻轻地‘嗯’了声。


    被姨母牵着?手踏入沈国公府门槛的那日?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秦家大伯母和几位堂兄妹们?,就连她?和沈聿白?和离之后,也不曾寻着?秦家大房一屋,方才?得?知大房在她?被姨母带走不久之后,举家搬迁离开了盛京。


    而如今,他们?又回来了。


    神思中掠过适才?大伯母拧着?大堂兄耳朵离去的那幕,秦桢的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下,她?呼了口气,无意在这件事情上言语过多,又把话题拉扯了回去,“殿下适才?提到叶煦出事翌日?,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章舒墨就知她?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催促她?必须要将适才?看到的事情言说,而是顺着?她?的话道:“那日?沈聿白?入宫回禀皇帝时,替你求来了道口谕,护你在此事之中不被大理寺叨扰。”


    秦桢闻言,转动着?茶盏的指尖微微停下,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你不知道?”章舒墨见状神色沾染上些许惊诧,还以为沈聿白?就算再?不想将秦桢牵扯入这件事中,也应该和她?透露分毫消息,毕竟他可是在追求这位姑娘。


    秦桢摇摇头,是真的不知道。


    这些时日?之中,她?无意和沈聿白?接触过多,是以许多事情都不会着?意去寻他相问,茶盏边缘抖落的清泉甘露啪哒一声坠落至手背上,她?陡然回过神来,失神的眸子被忽而袭来的思绪侵占。


    叶煦出事,与他相交好的人必然是躲不过大理寺的问询,而时至今日?,大理寺都不曾有半个人来寻过她?,更别说是从她?这儿?打探关?于叶煦的消息。


    “京中和叶煦交好的世家子弟都已?经被大理寺带去问了个遍,苏琛之子苏霄你应当也听说过他,他十日?前?也被大理寺带走关?押在牢房中整整两日?,大理寺的牢房阴冷无比,听闻他出来后在家中缓了四五日?才?踏出家门。”


    温和话语溢出,不过须臾时刻就占满了整座厢房。


    秦桢澄亮的眼眸闪了闪,不语。


    随着?章舒墨的离去,门扉被人带上的刹那间,她?提到嗓子眼的心口倏地落下,眼眸微微阖上又掀开。


    若今日?章舒墨不来寻她?,不与她?言说此事,或许她?要许久之后方才?能够反应过来,为何她?能够置身事外,不可否认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繁乱的心绪是跳动的,只是说明白?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感激,又或许是冲击,也可能是忽而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之中,是知晓大理寺为何不来寻她?的最重?要原因,只是一直以来都不想去面?对而已?。


    门扉被敲响,闻夕的声音透过缝隙而来。


    “姑娘,是我。”


    陷入沉思之中的秦桢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门扉多时,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听闻璙园小厮指点前?来的闻夕手中还提着?道包装完好的糕点,丝丝缕缕的甜腻香气循着?清风踏过鼻尖。


    闻夕提起手中的糕点,兴高采烈地道:“从璙园出来时恰好遇到有老嬷嬷在叫卖白?玉糕,想着?姑娘喜欢就买了点回来。”说着?她?抬起头,睨见自家姑娘稍显沉闷的神色,眸中洋溢的笑意敛下了几分。


    又想起适才?在门口遇到了公主殿下,抿了抿唇,无措地看着?她?。


    气氛倏地落下,秦桢敛了敛心中的思绪,薄唇扬起丝缕笑容,道:“没有发生什么,不过是在想点事情,没有听到你的话而已?。”


    “真的?”闻夕不信。


    秦桢颔首,抬手捏了捏她?的双颊,“走吧,回去尝尝你买的白?玉糕。”


    闻夕心中还是带着?些许狐疑,不过听姑娘这么一说,又忍不住道:“才?出璙园就闻到了香气,都要把我的馋虫勾出来了。”


    娇俏的语气惹得?秦桢哧地一笑。


    走出楼阁要离去时,她?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环视了圈四下尚未看到大伯母的身影,对闻夕正色道:“我刚刚遇到了大伯母和堂兄,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大房是又搬回来了,还是只是入京小住几日?。”


    得?知秦家大房回京的消息,闻夕眼眸瞪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姑娘。


    对于秦家大房,她?一知半解,只知道大房在姑娘的双亲离世之后收留了姑娘半个多月,可收留的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也不过是为了套出遗产的下落。


    “姑娘寻他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敛下眼眸的秦桢摇头,“只是疑惑于他们?为何又入京了而已?。”


    她?记忆中的秦家主宅,也就只有那小半个月的光景。


    秦家尚未没落之前?,也是以寒门世家自居,而她?的娘亲是个孤女,是秦家长辈口中不入流的女子,是以父亲在迎娶娘亲之前?就与主宅进行了划分。


    爹爹娘亲还在世时,也不曾带她?入过秦家半步。


    秦桢第一次见大伯和大伯母,是在父亲一举成名之后的第三日?,他们?敲开了家中的大门,看着?大伯和大伯母言笑晏晏的模样,摸着?她?的头感叹她?的年龄,跟父亲说始终流离在外也不好,是该多回主宅住住。


    后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对谁都温柔有佳的娘亲提起了扫帚驱逐着?眸中仍旧端着?高傲的两人。


    再?次见面?时,是娘亲去世的翌日?。


    他们?破门而入,端着?兄嫂的姿态驱散了前?来帮忙的邻里,不顾秦桢的本意将她?带回了主宅,带到了间破旧的小屋之中,那年的她?不过十一岁,也能够看出大伯和伯母为何带她?回来。


    爹爹和娘亲留下了笔足够她?往后生活无忧的银两,以及他们?常年所居的院子。


    而大伯和伯母,就是为了这笔银钱和院子而来。


    他们?如同?强盗般将双亲给她?留下的银钱掠走,美名其曰为她?存放着?,待她?日?后成亲之后再?作为嫁妆送出,就连那座院子都被他们?贩卖给了他人。


    所有的钱财都被掠去之后,他们?甚至想着?寻来媒婆,将她?许配给年近半百的男子做妾,只因为那男子承诺能够允了大堂兄的前?程。


    若不是姨母来了,她?或许真的会死?在那个冬日?中。


    也是姨母将属于她?的一切都从大伯和伯母的囊中掏了出来,唯独那座已?经贩卖给他人的院子无法收回,再?次听到秦家大房的消息时,是沈聿白?入仕的第二年,沈希桥从东苑偷听来到,大伯和伯母举家连夜搬离了京城,不知去了哪儿?。


    而如今,是秦桢时隔多年再?见到他们?的身影。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是多年前?就对她?心存不轨之心的人。


    主仆两人回到院中不久,璙园小厮也带着?园中搬迁人推着?玉石而来。


    铺在推车上的布料被掀开,日?光上泛着?缤纷斑斓的琉璃直直地折射入秦桢的眸中,她?惊诧一瞬,看向闻夕。


    这块琉璃成色是不错,不论从哪个面?看都能一看到底,适才?在璙园时秦桢也对其心生过购置的念头,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买下,如今却出现在了这儿?。


    闻夕摇摇头。


    她?可没有和李掌柜说过要这块琉璃。


    小厮见她?们?俩都疑惑不解的模样,忙解释道:“是沈大人着?命送来的。”


    秦桢默了一息,轻声说道:“你给他送回去吧。”


    如此重?的礼,还是不能轻易收下。


    话音徐徐落下,小厮明亮掠着?笑的眼眸怔了下,渐渐染上些许为难,来前?鹤侍卫着?意和他们?说过不得?告知秦姑娘,可秦姑娘也是他们?园中的老主顾,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思忖半响,他道:“这……,沈大人说,姑娘若是不收下——”


    小厮顿了顿,犹豫半响都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


    秦桢霎时间就明白?了,想起多年前?在瑶山时他将和田玉塞入自己手中的事情,“若是我不收下,就随意寻个去处丢了,是吗?”


    “那倒也不是。”小厮连连摆手,也不敢扭捏了,“沈大人说,若是姑娘不收下,就让我们?送去瑶山,说是还有人也会喜欢这块琉璃的。”


    只是给来的位置,不像是有活人居住的地方。


    院落寂静几许,秦桢眉心轻蹙。


    整座瑶山,除了山脚有人居住,再?往上走就只剩下墓地了。


    她?的父亲秦怀安对琉璃也是有兴致的。


    只是这块琉璃若真的是放在瑶山上,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不翼而飞。


    秦桢叹了口气,对闻夕道:“你去寻鹤一,让他着?人拉回去,我父亲和沈聿白?并无干系,不需要他以礼相待,要是沈聿白?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嗳,我这就去。”


    闻夕说着?,一路小跑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到国公府时,日?头都已?经悬挂在正中央的位置,不过巧就巧在她?才?到了国公府门口,就遇到从外边回来的鹤一。


    鹤一没有料到会在门口碰到闻夕,霎时间还以为是姑娘出了什么事情,神情中的懈意收敛下去,“你怎么来了,桢姑娘呢?”


    “姑娘在院中。”闻夕轻喘了几口气,眸光滑向大门敞开的国公府,原封不动地将秦桢的话说出:“姑娘让你过去把那块琉璃带走,说世子和姑娘的父亲并无干系,不需要世子以礼相待,若是世子问起,就说是姑娘说就行了。”


    早就想到会有这一事的鹤一也不惊讶,只是没想到闻夕来得?这么快而已?,不过,“这件事我得?和大人说才?行。”


    闻夕了然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紧着?进去说,自个就在这儿?等着?他一同?回去。


    见状,鹤一心中轻叹了道,闻夕摆明了就是今日?他若是不去,她?也不会离去的样子。


    而此时,沉静多时的宣晖园步伐声阵阵,往来的下人们?正搬着?沈聿白?的起居所用,都从书房中搬入主院卧阁,还有部分人从偏院中将秦桢留在那儿?的物件一样一样地收入书房之中。


    鹤一走入院子,目光掠了半响都没有看到自家大人的身影,随意叫住了位搬着?玉石的下人,“大人在何处?”


    下人抬眸撇了撇身后的偏院,“世子在桢姑娘的玉雕屋中。”


    话音落下,鹤一余光就瞧见沈聿白?的身影走出,他微微颔首致谢后走过去,“大人。”


    注意力落在手中草图的沈聿白?长睫微掀,看了他须臾又落下,问:“苏琛如何说。”


    鹤一掏了掏长袖,取出册子递上前?。


    “这是苏大家近些时日?的安排,他说大人若是诚心想要了解雕刻玉石的过程,可在这些时候前?去苏府观摩。”


    第64章


    已是世人口?中工匠之首的苏琛,玉雕雕刻也需要三五个月的光景方才?能完成,恰逢他这些时日欲要给宫中送去新玉雕,也能学习一二。


    玉雕于沈聿白而言是个全新的事物,个中门道?都是他不曾接触过?的,也不喜欢。


    可秦桢喜欢。


    她的喜欢,驱使着他想要敲开那扇门,探身望望里间的光景,也想知道?这些年她雕刻这些会耗费多少功夫。


    鹤一立在那儿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吩咐,微微垂下眸,道?:“大人,姑娘遣了闻夕过?来,现?下就在国公府门口候着。”


    沈聿白落在册子上的眼眸抬起,掠了眼大门的方向?,不过?刹那间就明白过?来闻夕是为何而来的,瞳孔中翻涌过?郁色,薄唇抿紧:“她怎么说。”


    “姑娘说,您与她的父亲并无干系。”话?语尚未说完,就已经感受到璀璨日光下散起的缕缕凉意,鹤一眼眸又往下垂了几分,硬着头?皮道?:“不需要您以?礼相待,寻属下今日内去?将琉璃带回。”


    下人搬运玉石往来的步伐声愈来愈大,如同擂鼓。


    过?了许久,才?听到沈聿白淡淡地?‘嗯’了声,拾步离去?。


    鹤一抬起头?看向?他,挺拔俊朗的背影被日光倾斜覆盖着,明明是道?温热之景,四下宛若被苍茫萦绕,他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甚少见过?他如此模样,为情所困。


    定定地?看了多时,他挥手叫来院中侍卫,陪同离去?。


    闻夕和鹤一到院中时,碰巧遇到书房中走出的秦桢,拉伸着手臂的秦桢余光瞥见他们入内,望去?的眸光掠向?他们的身后,沈聿白没有来。


    不过?半刻钟,琉璃已经被搬上车舆。


    秦桢眸光深邃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许久才?走回院中。


    走了几步,她停下了步伐。


    欲要开口?问闻夕,掠不见身影才?想起她已经前去?打听大伯一家的事情。


    树荫下清风徐徐拂过?,泛着凉意的甘露水滑过?喉间,散去?了秦桢心中大片大片的烦闷。


    她知道?,倘若章舒墨所言是真的,她又欠沈聿白的了。


    秦桢总想着与他桩桩件件都要算清楚,是非曲直都应该有它的归宿,可如今她却不知该如何还他这道?恩情,不是谁都能够入宫替她求来皇帝的口?谕,护她在叶煦一事上无忧。


    适才?闻夕前去?国公府的个把时辰内,前去?拦下她的心思秦桢动了近十次。


    想着就这样吧,就收下这块琉璃,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道?思绪上上下下起伏了多次,最?终还是尘封入心底,就算真的收下了琉璃,这份相助还是停留于此,不消也不减,只是让她徒增其他的烦闷。


    她不是什么不懂世事之人,也正是因为她懂,才?知道?沈聿白得需要耗费多大的心思方能从皇帝那儿求来这道?恩典。


    于叶煦而言,除了多年前相识的章玥长公主外,京中关系甚佳的女子也就只有她了,就算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可若真的怀揣其他心思的人,也定会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她也会成为叶煦一事上的突破口?。


    毕竟她是叶煦心悦之人。


    沈聿白在大理寺两载,秦桢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那些年也对?大理寺多加关注,知晓他们的行?事风格,于理而言他们只是审案之地?,可自他入大理寺始,大理寺也承担着部分承天府的职责,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将她押入大理寺牢狱。


    且在寻叶煦一事上,将她押入牢狱中以?她为质逼叶煦出面是可行?的方式。


    啪哒一声,不知从何处落下的水珠滴至手背,叫醒了陷入沉思的秦桢,她抬眸望了一眼,透过?叠叠树叶滴下的雨珠霎时间砸在她的眼角处。


    泛着耀眼日光的天际暗了下来,雨珠一串接着一串往下坠。


    秦桢小跑着回屋中,将将踏上屋檐下时,漫天的雨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洒落。


    伫立在屋檐下看了多时,她沿着屋檐走廊去?了躺书房。


    秦桢的书房和其他人甚是不同,博古架上除了玉石还是玉石,成型的玉雕都只有四五样。


    她走到桌案前,探身取来笔墨纸砚,不急不慢地?磨着墨。


    一封信写完,闻夕也回来了。


    落笔之时,她正在院中寻着自己。


    秦桢应了她一声,拉开屉子取出信封,叠好的信件塞入信封之中,封好。


    等她做完这一切时,闻夕也进来了。


    闻夕收好伞,抖了抖伞上的水珠,边擦着额间的水光边往里走,“姑娘,打听到了。”


    秦桢闻言眉梢微微挑起,指腹顺着信封封口?的纹路捋过?,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这么快?”


    “嗯,说来也是巧,我到璙园跟小厮打听最?近有无陌生面孔经过?时,恰好听到有人怒骂了声逆子。”


    闻夕看去?的刹那间,就确定那人应该就是姑娘的大伯。


    他与姑娘的眉眼,是有那么些许相似的。


    “我在那儿围观了许久,问了小厮后才?知道?他们是住在前头?客栈的,已经来京中有近十日左右,小厮之所以?会记住他们,还是因为不是今日见女子捏着儿子的耳朵回客栈,就是明日听到男子对?其儿子怒其不争的指责声。”


    秦桢抬手抄着宣纸的手微顿,停在了半空中,“就住在璙园附近,已经有近十日?”


    璙园附近多是头?饰铺子和布料铺子,客栈和酒楼仅仅有两处且价格昂贵,若非在附近被绊住了脚,一般人都不会在那儿的客栈居住,且还是住了十日。


    闻夕点了点头?,别说是秦桢,她对?秦家大房不甚了解都觉得尤为奇怪。


    “等闹剧散了后,我去?了趟客栈打听,小二原本?还不想说,我给?他塞了点银钱,小二才?悄悄地?告诉我他们在客栈中包下了两间厢房,整整两个月。”


    “小二还说,这一家子看似与寻常人家无异,可那儿子好似不是什么好男儿,日日流连于烟柳之地?,常常是深夜时分才?回到客栈,身上还带着阵阵香气?,味道?重得散都散不去?,且他好似对?京中多地?都熟门熟路,就连京中这两年新?开的花楼中哪位姑娘今日迎客都很是清楚,偶尔还会有友人前来寻他,不像是京外人。”


    “倒是他的父亲和娘亲,要出门时都会前来问一声该如何去?。”


    “烟柳之地??”秦桢若有所思,神色淡淡地?规整着书案上的事物,“秦烨的妻子呢,没有在客栈中?”


    她这位堂兄出入烟柳之地?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堂嫂竟然不管他。


    因为她的缘故,是以?国公府不少下人都对?秦家大房有所耳闻,她尤记得大房一家还在京中时,偶尔也能听到国公府的下人谈论起秦烨和他妻子的事情,堂嫂三天两头?就会前去?各大烟柳之地?寻秦烨,时不时就会当街闹起。


    闹完之后秦烨会消停几日,不久之后又会踏入,如此循环往复。


    “小二没有提到他的妻子。”闻夕摇头?,“说是一家三口?住进的客栈,没有第四人。”


    说到这儿,明知没人但?她还是看了眼书房外,低语道?:“小二还说,前几日他值夜,觑见秦烨回来时,他眼眸中不似往常清明,带着些许混浊,双手还不停地?抽搐着,直冲冲地?往房中奔去?。


    “也不像是饮酒所致,问了其他人才?知道?大家都瞧见过?,只是掌柜的不言语,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秦桢微怔,不明所以?。


    闻夕俯身到她耳侧,悄声道?:“他们都猜测,是染了芸香所致。”


    秦桢眉眼蹙起,“芸香?”


    “嗯。”闻夕想起小二跟她言说的,心中涌起一阵恶寒,嘴唇嗫嚅了下,道?:“只需将其点燃闻上一息就能入了幻境之中,且这样事物容易上瘾,服用过?一次之后就会日日想着这道?事,若是一日不闻上一会儿浑身就会如同蚂蚁啃咬般难受,惹人发了狂,再严重些还会致死。”


    “……”


    秦桢轻拧眉心。


    思忖须臾,她当即道?:“大房的事情就查到这儿,不要再顺着查下去?了。”


    还想着明日再去?打听秦家大伯和伯母其他事情的闻夕愣了下,只是看到姑娘眸中闪过?的肃穆,颔首应下。


    书房中静了许久。


    秦桢低头?,弯身取来玉石砚台压了压被捏得起了褶皱的信封,来回抚着信封的她眼眸沉了沉,不管秦家大房是为何入京,她都不能和大房再扯上半点干系,也不能让他们前去?寻姨母。


    她若是没有猜错,秦家大房离开盛京不久后秦烨就再次入京了,而大伯和伯母这次入京,想来应该是秦烨惹出了什么他自个无法解决的事情,他们两人只得入京一趟。


    如果大房无法解决秦烨惹下的祸事,以?大房的性子,不寻她也定会寻姨母。


    秦桢目光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凉薄。


    她将摊好褶皱的信封递给?闻夕,瞳孔微转,道?:“把信给?到院外守着的暗卫,让他们务必于今日送到沈聿白手中。”


    闻夕怔怔地?接过?信件,离去?之前又看了眼姑娘凛起的神色,紧着往外走。


    还没有走出几步,秦桢叫住了她。


    闻夕回眸。


    姑娘眼眸垂下不知看什么,撑着书案的指尖微微颤动,但?好似不是畏惧,而是气?极了的模样。


    “跟他们说,信件送给?沈聿白时和他说,酉时一刻我在皖廷轩等他。”


    第65章


    酉时正点,秦桢到了皖廷轩。


    敲响门?扉须时,小厮推开门引着她入内。


    日光透过树梢斜斜洒下,溢着水光的鹅卵石径路折射着淡淡的光芒,整座院落都非常的静,静的只余下清风徐过的响声。


    细雨拂去了?夏日闷热,坠着水珠的花草散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微风拂过檐下八角灯笼,荡起了?点点涟漪。


    沿着檐下走廊往里,才是秦桢定下的厢房所在院落。


    她提起裙摆踏上阶梯,引路小厮立于檐下等候,低低地道:“姑娘,沈大人已经到?了?枫亭院。”


    秦桢纤长的眼睫微颤,踏上檐下走廊的她松开手中的裙摆,抬眼循着长长的走廊径路望向一墙之隔的枫亭院,还没有到?邀约的时辰,他就?已经到?了?。


    “沈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和您前后脚,他刚刚入了?枫亭院您就?来了?。”小厮道。


    闻言,秦桢扬起半寸的心落回了?实处。


    她是做东的,自?是不能让客人久等。


    穿过长廊来到?圆形拱门?前,门?前匾上挥笔落下‘皖廷轩’三个大字,落款是崔筠。


    引路小厮侧身?给秦桢让了?道路,躬身?挥手。


    秦桢看到?了?不远处树荫下的鹤一和逸烽,他们都在墙外候着,没有入内,瞥了?眼扶着她的闻夕,闻夕了?然地松开她的手,和他们一道在外等候。


    假山流水潺潺,叮零作响的流水顺着狭小径路环着院落流动,狭小流水道两侧种满了?小木槿,花香驭着清澈流水湿意入鼻。


    穿过假山,男子欣长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洋洋洒下的日光将影子拉得很长。


    他站在院落的枫香树下,在他身?旁站着的是皖廷轩东家,东家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淡薄的薄唇微微扬起,掠出一道浅薄的笑,不及眼眸。


    余光瞥见秦桢停下假山外的身?影,沈聿白扬起的嘴角怔了?须臾,淡然无?波的眼眸陡然一亮,熠熠生辉。


    皖廷轩的东家看到?这一幕,也没再言说,悄然离去。


    秦桢走过去。


    沈聿白迎上前,举手投足间端可看出他心情?的愉悦。


    目光交汇,秦桢扬唇莞尔一笑,客客气气地道:“久等了?。”


    她眸中的笑很温柔,温柔得让沈聿白霎时间身?处多年前般,就?好似中间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曾经萦绕于他周遭的喜欢消散得无?影无?踪,仅存下她入国公府那年的光景。


    对他,对国公府的其他人,都没有区别。


    沈聿白心中掠过一抹抓不住的慌乱,午间递来的那封信还揣在他的怀中,信封坚硬的边角抵着他的胸膛,方才让他回过神来。


    收到?秦桢郑重其事的邀约时,他是愉悦的。


    她一笔一画地写?下了?邀请,明确了?地点和时辰,落款是她的名?字。


    沈聿白不知?道这趟宴的用意,可他根本没有细想,毫不犹豫地应下这道邀约,生怕晚了?半刻她就?后悔了?,为此他婉拒了?江大人的邀约,着意前来,怕她久等。


    如今相见,骤然瞧见秦桢眸间的笑意,明明是梦寐以求的笑容,他却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聿白薄唇微启,欲要开口她脚步微转,越过他的身?影朝着枫亭院的厢房走去,他凝着那道轻盈的背影,泛着斜阳余晖的眼眸暗了?几分,抿唇跟着她入了?厢房。


    他们入内没多久,小厮就?领着人端着菜肴上来。


    最后上的,是一壶清酒。


    沈聿白薄薄的眼皮再次跳了?下。


    秦桢不喜欢酒。


    门?扉被合上时秦桢一手扶着衣袖薄纱,一手探前取来了?酒壶,慢条斯理?地往袖小酒盏中倒入酒水。


    浓醇绵密的清香荡着清风拂来,沈聿白不动声色地凝着她的动作,眸中的沉无?处不在诉说着他心中的烦闷,宛若置身?于迷雾之中,摸不清下一瞬会出现?什么,也不知?道它们是好是坏。


    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他想要遇见的一幕。


    果不其然,下一瞬秦桢将酒盏往他跟前递了?递,端着另一酒盏,道:“这杯酒,是谢谢沈大人的关照。”


    沈聿白伸手接过酒盏的指尖微顿,抬眸定定地看着眉眼掠着笑意的女子,半响后指尖方才落在酒盏上,一寸一寸地捏紧,只消刹那间,他就?明白了?秦桢在谢什么。


    能够让她放下过往的种种,包括再遇以来的事情?,和他客客气气地道上谢意的,也就?只有叶煦一事上皇帝口谕之事。


    他眸光凝在一起,闷道:“我做这个,不是为了?让你谢我的。”


    僵硬的语气落入秦桢耳中,睨着男子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难捱,她心中呼了?口气,神色自?若地道:“沈大人的本意不是这样,但我到?底是个俗人,他人帮了?我我若是连声谢都不说,那就?是我的不是。”


    沈聿白的本意是什么,她并?非不清楚。


    他不过是想在叶煦一事之中护她周全,让她免去本该会有的叨扰。


    就?连皇帝登基后着意册封的长公主在这一事中都被困住了?手脚无?法出行,还有那些个与此事毫无?关联不过是与叶煦相识都被带去审问的人,而?她却一点儿事情?都没有,而?是过着与往常无?异的生活,已经是多少人艳羡的结局。


    但秦桢不想去深究护她周全的理?由是什么,只知?道承受了?善意就?该将这份谢意道出。


    说罢,秦桢微微仰头,一口饮尽酒盏中的清酒。


    浓醇的清酒入喉的刹那仍旧是辛辣的,刺得不喜饮酒的她眉梢不由得蹙起。


    她的动作过□□速,快地沈聿白都捕捉不住她的手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饮尽,沉闷地看了?须臾,他也饮尽了?杯中酒,道:“你和叶煦认识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和此事半分关系都没有,若真的有关系,我就?算说破了?嘴皮子圣上也不会信,我只是——”


    “就?算如此,若不是你,也很难有人能够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替我言说一二?。”秦桢嗓音轻慢,不疾不徐地截断了?他的话语,“且也不是谁去言说,皇帝都能够信任的。”


    皇帝连姑母都能够禁足于公主府中,何况其他和他毫不相干的人,她于皇帝而?言,不过是浮土下的蝼蚁,遍地都是,也不需特意垂下眼帘辨认半眼。


    “我不傻。”


    沈聿白眸光暗了?暗,不语。


    见他沉默下来,秦桢笑了?笑,拎起手边的酒壶又往自?个的酒盏中倒了?清酒,而?后伸出手,示意他将手中的酒盏递来半点,但沈聿白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掠过酒壶时似乎还带着些不满。


    秦桢又往前伸了?伸手,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多时,见秦桢又要往她的酒盏中再添上些许酒水,沈聿白探出手敏捷地取过酒壶,一来一回之间,壶中清酒溢出些许,划出一道清晰的弧度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


    沈聿白往酒盏中倒了?酒水。


    看着他将酒壶放下后,秦桢方才端起酒杯碰了?碰他的,道:“第二?杯酒,谢谢你多年前替我前去秦家大房跟前出头,他们的离京让我这些年得以喘息不少,这件事一直都没有和你当面道谢,今日正好一起。”


    闻言,沈聿白清隽的面容掠过些许狐疑,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秦家大房的离京和他固然有干系,然而?也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看出他的狐疑,秦桢默了?下,不想再麻烦他,随口撒了?个谎道:“今日回来的路上路过了?孩提居住的院落,看到?一家三口经过门?前,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又想起大伯一家。”


    她说得真挚,真挚到?沈聿白都想起了?那些年的光景。


    实际上秦家大房就?算留在京中也是翻不起什么风浪,奈何于家中的那些个不怕死的人时不时地出现?在秦桢面前,尤其是他入仕之后,没人再陪着秦桢一同?前往书院,他们愈发地肆无?忌惮,肖想着再从她这儿和国公府搭上关系。


    而?秦桢那时不想让家中担心,也都自?己憋在心中。


    恰逢某日沈聿白心血来潮,下了?公堂后就?去书院接她再顺道去接沈希桥,恰好就?撞见了?秦烨吊儿郎当地靠在树干上,不知?道正在和秦桢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他来后愣怔了?下,比他还要大上两岁的秦烨头也不回地跑了?。


    当天傍晚,沈聿白就?敲开了?秦家的门?。


    沈聿白瞧了?眼将将要饮下酒水的秦桢,开口打断了?她的动作,“若是你想知?道他们的近况,我可以遣人前去查探。”


    “不用。”秦桢落下酒盏,神色微凛地盯着他,也察觉到?自?己的话语过于僵硬,解释道:“他们和我已经是陌路人,我不想知?道他们的任何事情?,也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半分关系。”


    她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不想沈聿白知?道秦家大房入京一事,不能再麻烦他了?,如今皇帝口谕的帮助她已然还不清,何能再来一次。


    秦桢神色敏捷地饮下第二?杯酒,又往杯中倒入第三盏。


    凝着她动作的沈聿白眸光又沉了?几分,饮下第二?盏酒水的同?时欲要伸手取过她手中的酒盏,但她好似有所顾及那般,轻易的躲开了?他的动作。


    “第三杯。”秦桢碰了?碰他没有酒水的杯盏,笑道:“沈聿白,我们两清了?。”


    沈聿白半倚着椅背的身?子微微僵硬,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大明白她所言的两清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很认真地想了?想,我是否真的如实的履行心中的想法,和你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欠。”秦桢顿了?顿,眼眸中划过一抹笑,落下两字:“没有。”


    平心而?论,她是没有依照心中的想法而?行。


    “你不喜欢我,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我们不过是两道并?行的径路,有一天被他人着意在中间挖了?条小道,将你我之间相隔的距离互通,这个举动不是你做的也不是我做的,你又有什么错呢。”


    “是我的出现?打破了?你原本的生活,我想过如果我是你,我是否会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平静地接受,我想我也是无?法做到?的,毕竟谁都想身?边人是心悦之人,而?不是被人塞入怀中的。”


    她说得很平静,平静到?真的如她所言放下了?,两清了?。


    沈聿白眼眸微凝,神思中染上些许无?措。


    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逝,捉也捉不住。


    “再遇见你,我觉得我可以做到?桥归桥路归路,可实际上我还是止不住地去恨你,恨你的冷漠,也恨你的无?情?。”秦桢轻笑了?下,反而?是饮酒之后神思更加的清明,“可是你又有什么理?由对我有情?呢,我不过是擅自?闯入你生活中的人。”


    “你不是。”沈聿白下意识地反驳道。


    她眸中的笑很灿烂,灿烂得他想要将她盖住,只肖再看一眼就?宛若被人捆住了?心口般沉闷。


    “对你而?言,我是的。”秦桢眸光沉静地凝着他的视线,“多年前我会跟你说,我没有拿乔,那是真的,可若你让我如今再说出这句话,我可能会好好地思索一番,我是否真的不是在拿乔。”


    就?好像她分明可以无?视沈聿白,将那块玉佩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可她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块他以命博来的玉佩送给他人,她没有办到?想要达成的状态。


    那日过后她是放下了?过往的执念,可如今仔细想想,若不是能够猜到?沈聿白的反应,她会那样去做吗?


    不会,她不会那样做。


    她当时想的,是要沈聿白和她感受一样的痛,可若是没有和她相同?的情?,又怎能感受到?相同?的痛呢。


    秦桢放下酒杯,从袖中取出不久前才拿到?手中的匣子落在桌上,每日更稳稳群四而耳弍五9衣似柒指尖点着匣子,往沈聿白所在的方向推了?推,道:“这块玉佩既然是你以命博来的,也该物归原主。”


    “桢桢……”


    沈聿白看着熟悉的匣子,里边装的是什么他万分清楚,在她说出这段话时,薄唇上下轻启多时,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许多想说的话就?像是被糊住了?喉咙那般说不出来。


    他眸光沉沉地凝着被白皙指尖掀开的匣子,戏水鸳鸯陡然落入眼眸,鸳鸯嘴尖如同?绵密的荆棘般朝他的瞳孔刺来,刺得他眼眸禁不住地眨了?眨。


    “我没有觉得你在拿乔。”沈聿白抬手合上匣子,还给了?她,心知?以她不愿伤人的性子,再去寻蒋谦要回这块玉佩是多么不易,“就?算真的是在拿乔,我也甘心如芥。”


    从始至终,他就?没有想过要与秦桢两清。


    若真的两清了?,又该以怎样的理?由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不想如此。


    男子眸中的难过铺天盖地袭来,笼罩在秦桢的周身?,沉得她眼眸颤了?颤,沉得她禁不住地垂下了?目光,深吸了?口气后端起酒杯,也不顾他的意愿,一口饮尽后道:“就?算是两清,皇帝口谕一事上我还是欠了?你的恩情?,你想要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


    任何事情?。


    转赠玉佩时,她说的是除了?你我之事外,他想要什么,她会尽量满足自?己。


    如今她说得是任何事情?。


    沈聿白抵着玉匣的指尖颤了?颤,他若是想,断然可以捕捉她话语中的漏洞,卑劣地以此为由将她捆绑在身?边,一年也好两年也罢,或是此生都可以。


    卑劣想法升起的刹那,他漆黑的瞳仁骤然缩紧。


    最终,他只是端起酒杯,酒水压住漫上喉间的绵密窒意,道:“桢桢……”


    对上她澄亮的眼眸,沈聿白即将溢出口的‘不想两清’忽而?停在了?嘴边,他分明只是个追求者,可就?像是个胡搅蛮缠的醉汉那般,一再要和她对着走,她的话语分毫都没有落入他的耳中,他也不曾认真地倾听?过她想要的是什么。


    良久,他垂下眼眸,眸中一闪而?过的荒凉痛意掠去后才抬起头,如同?多年前相处的般温柔,“好,我听?你的。”


    秦桢闻言,提在嗓子眼的心倏时落回了?实处。


    她是真的担心沈聿白会提出维持现?状的要求,这样显得她今日做得事情?都是在做无?用功。


    一时间,屋内只有酒盏和桌案相触引起的响声。


    沉默须臾,沈聿白将玉匣往前推了?推,“玉佩是寻来送你的,是你的你就?有处置的权力。”


    秦桢摇了?摇头,没有收,“我已经寻出块玉雕送给蒋谦做交换。”


    对于她就?是祁洲的事情?,虽然两人都没有明说,可彼此之间都异常清楚,沈聿白知?道祁洲是她,而?她知?道她已经知?道祁洲就?是自?己。


    闻言,沈聿白看了?眼玉匣,没有再动。


    完成此事后秦桢心中的石头落下,望着窗棂外不知?何时垂下的夜幕,将酒盏放置到?一侧,默默地吃着桌案上的菜肴。


    身?侧的沈聿白也将酒盏撤下,陪她静静地用着。


    用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秦桢放下竹箸取出帕子擦着嘴角,侧眸看向已经放下竹箸的沈聿白,道:“时候不早,若是沈大人没有别的事情?,我们也可以散了?。”


    沈聿白随着她起身?,“我送你。”


    秦桢下意识地要拒绝,可想起适才说着两清的话语,终了?还是没有说出口,颔了?颔首。


    沈聿白走在前头,推开了?紧闭多时的门?扉。


    枫亭院中很静,静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前头身?影侧开让道的刹那间,呼啸而?来的风拂过灯笼中的烛火,照耀着堂屋的烛火倏地灭去,堂屋中骤然陷入沉沉地黑暗之中,只有不远处的檐下灯笼星点摇曳。


    陡然陷入黑暗之中,秦桢的眼眸还有一瞬的不适应,抬手往侧边摸着门?扉,忽而?有道结实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骤然一拉,她结结实实地落入了?男子温热的怀中。


    曾经闻不可得的荀令香如今触手可及,刺得她眼眸闪了?闪,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欲要推去他的怀抱。


    她推一寸,揽着她的力道重了?一寸。


    他的掌心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好似害怕扣缓一分她就?会逃跑。


    秦桢深吸了?口气,荀令香也随之入鼻,“沈聿白,松开。”


    话音落下,扣着她肩膀的力道似乎又紧了?一分。


    黑暗之中秦桢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下颌抵上了?她的头顶,抵上的刹那眷恋地轻轻磨蹭了?下,意识到?这一点的她眼眸凝了?凝。


    “桢桢。”


    男子的嗓音低沉,夹杂着些许摸不清道不明的暗昧。


    秦桢不再挣扎,叹了?口气,道:“沈聿白,洒脱点,不好吗?”


    他们之间,只要双方都洒脱地放下,不再纠缠彼此就?不会再生出其他的事情?。


    就?好像若是多年前她能够干脆利落地放下这段感情?,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而?如今只需要沈聿白不再被这段往事纠缠,他们之间的一切就?会不复存在。


    如此,何乐而?不为。


    沈聿白捏着她纤薄肩膀的掌心紧了?紧,嗓音带着他都没有意识到?的紧绷。


    “抱歉,我做不到?。”


    心动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想过要放下。


    秦桢闻言,心沉了?沉。


    下一瞬,忽而?有道水珠倏地滴落入发梢缝隙,很小,小到?若不是在黑暗之中视线全无?,都不会察觉到?的小。


    霎那间,呼啸的风好像都止住了?。


    冰凉的水珠滴得她神思霎时间清明,想要抬头看一眼屋顶是否漏了?洞,门?扉外是否落了?雨,可她被沈聿白紧紧地扣在怀中,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扣着她的手终于松开。


    沈聿白松开手的刹那,秦桢毫不迟疑地往后退了?两步,借着皎洁月光看着眼前的人。


    窗棂外没有下雨,屋顶也没有漏水。


    眼前的男子眼眸清明,眼角也没有片缕痕迹,就?好像适才滴落到?发间的水珠只是她一瞬间的幻觉,可秦桢知?道,她的感受没有错,那滴落在她发间的水珠,温热又冰凉,热得她知?道那不是水珠,凉得足以让她清晰地感知?到?。


    两人静静地站了?许久,就?这么注视着彼此。


    久到?月光又往上爬了?几分躲入了?云层之中,皎洁的月光散去了?大半。


    久到?檐下小跑而?来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


    沈聿白方才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第66章


    月明星稀,晚霜靡靡。


    逐渐亮起的檐下八角灯笼照亮了整个?枫亭院,并肩而行的两?道长影时?而划过狭长流水道,时而掠过沉沉无声的墙垣。


    高挂树梢上的灯火滑过,照亮了女子白皙透亮的容颜,精致小巧的耳垂萦绕着淡淡的粉嫩,衬得精致面容愈发的娇俏可人,她垂眸望着来?时?的鹅卵石径路,一步一步地走着。


    秦桢和沈聿白相识至今已有十一年,不曾见过他眼眸中闪过半滴水光,清晰的滴落感?在这一刻变得愈发?得浑浊,她在想,是不是一瞬间的错觉。


    清冽冷漠如他,怎会因为一个?人而流泪,就算不过是半滴。


    秦桢知道,沈聿白对于落泪一事向来?是不解且无视的,落泪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只?会徒增当下的错乱气氛,是以在被下药醒来?的那日,她连哭都不敢哭。


    假山一角,沈聿白停下脚步,侧眸看向不知不觉间慢下步调来?的秦桢,她深思不语的神?色变了好几变,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眼眸中闪过片缕悲伤,那一刹那,不着痕迹的悲伤飘向他的胸口,给予沉闷的一息。


    他想起适才的拥抱。


    那是他和秦桢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


    也不是相拥,是他单方?面的拥抱。


    她起身离去的刹那,就像是断了线的纸鸢,只?稍一眨眼她就不知飘向了何方?,从此?以后和他再无干系,再无交集。那一刻他乱了心神?,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他没有办法如她所?说?的两?清,眼睁睁地看着她放下过往走出他的生活,他没法放手让她离去。


    对上她的视线,沈聿白垂下眼眸敛去思绪。


    凝着清澈眼眸中的悲凉,他心尖微颤,忍不住去期许着,她是否是因为两?清而难过。


    “你——是心情不好吗?”


    秦桢摇头又点头,眸光凝着他的脸庞,清隽而冷冽,是路过的女子也会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目的存在,只?是如今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更多的是暖意,而不是曾经的冷目与漠然。


    “我只?是想起了下药的事情。”她笑了笑,想要不在意可实际上指尖还是忍不住颤抖着,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涩意令她止了半天声,“我当时?还挺无措也挺害怕的。”


    不过及笄就失了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畏惧之时?余光就觑见了坐在桌案前的沈聿白,他不知起了多久却没有走,沉着一张脸看着她。


    “其实比起你,那时?候我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姨母,她会不会对我失望,会不会不再喜欢我。”


    确凿证据摆在所?有人的面前,就连慌了神?的瞬间,秦桢都怀疑过是否真的就是自己做的,只?不过是她失去了那段记忆,更遑论其他人,但姨母是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证据的人,是她将?自己护在了羽翼之下,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沈聿白在内。


    她抬起的眼眸中泛着泪光,点滴泪光凝成线狠狠地揪了把?沈聿白的心,他微微伸手,想要握紧她颤抖的指尖,伸出不过半寸,又一点一点地收回,怕惊着了她。


    如果不是赫王的幕僚为了引他注意将?自己逐离朝堂须臾得到可以喘息的机会,这份误会或许不会消解,而是始终萦绕在他们之间。


    “对不起。”


    沈聿白喑哑的嗓音微微颤抖。


    骤然听到他的致歉,飘忽的思绪霎时?间回笼,速度快得她都不由得怔住,定?定?地看着他,蓦然间她就知道了。


    沈聿白在为被下药的事情向她致歉。


    “他们是冲我而来?的,受到伤害的是你,而我还恬不知耻地要你自证,秉持着受害者的心理对你加以漠视,而实际上我才是帮凶,是加害者。”


    如果不是他,秦桢就不会经受这一切,她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爱她敬她,与她携手相伴一生,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他而费神?。


    话音落下许久,秦桢都没有反应过来?,从天而降的巨石将?荡着轻许波澜的湖面砸穿,沉入湖底,只?是这一刹那的冲击过于激烈,让她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悄然滑过颊间的冰凉水珠唤醒了她的神?思,她神?色怔忪地望着沈聿白,尘封在心底深处的委屈波涛汹涌地袭来?,掠过干涸的喉咙,逆流而上滑过鼻尖,溢向眼眸。


    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


    泪珠很轻,轻地让人难以察觉,可却像重物一颗又一颗地砸向沈聿白,砸得他缓不过神?来?,看着弯下身环住自己低泣的秦桢,呼吸微促。


    沈聿白知道,如果他得体?一点,识时?务一点,就应该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但他做不到。


    她的喜欢是小心翼翼的,是无私的,也是不染尘埃的,而他的喜欢是卑劣的,是自私的,是想要将?她拥入怀中长长久久的。


    秦桢哭了很久,似乎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再抬起头时?,眸中水光肆意,盈睫泪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


    四目相对,她沉默了半响才垂眸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拭过颊中的湿意,没有否认他话中的意思。


    沈聿白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秦桢凝着他的掌心许久,期间试着要自己起身,可蹲太久后她的脚也有些发?麻,指尖搭上了他的指节,起身的须臾间挣脱开了他的手。


    沈聿白垂眸睨了眼悄然滑去的指尖,指节无意识地捏了捏。


    半响,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负在身后,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嗯?”秦桢眨了眨微涩的眼眸,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有一天去长公主府,和叶煦一同回去的路上知道的。”


    听到叶煦的名字,沈聿白眉心不由得皱了下,许是神?色间流露出的酸涩四溢,他对上了秦桢满腹狐疑的视线,沈聿白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道:“叶煦和你说?的?”


    “不是。”秦桢想到那晚陡然被塞入手中的纸笺,若是真的要深究起来?背后定?有指使的人,“是汇入人流的时?候,手中被塞入了纸笺,我当时?没想过要清楚这道纸笺是谁给来?的,就没有深究。”


    当时?她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荒唐如斯的事情就应该停留在那儿,不应该叨扰她的思绪,是谁着意告知她的都无所?谓,他们不曾伤她分毫,不过是将?既定?事实与她言说?而已?。


    闻言,沈聿白微微凝眉,“纸笺在哪儿?”


    秦桢沉吟了下,回想那日的场景,摇摇头:“忘了。”


    可能是扔了,也可能是被放到了哪个?角落封住。


    沈聿白也只?是问问而已?,随手塞入的纸张也不是什么值得引起人注意的事情,后续也没有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他微微颔首,迈步和她并肩走出枫亭院。


    等候在外的闻夕和鹤一等人不远不近地跟上两?人的步伐。


    皖廷轩内很静,静得只?余下脚步声。


    大门推开响起的声音在黑夜中异常的清晰,清晰地落入他们的耳畔,与他们重述着这处院落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走出皖廷轩,两?人又朝着秦桢的居所?走去。


    临近中秋时?节,悬挂高空的月儿将?近圆润,几近饱满的模样,皎白月儿四下半片云层都没有,毫不保留地将?光亮洒落而下,照亮前行的路,也斜斜地撒向相隔一人而行的两?人。


    沈聿白和秦桢之间的距离可以再容下一身形宽大的男子,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很好。


    她眸中的笑意是他许久已?经没有见过的轻松,夹杂着些许不着痕迹的雀跃,似极了多年前的元宵佳夜,她跑上前观赏满天烟花时?回眸朝他招手的神?情。


    漫天的月色,都抵不过她的笑靥如花的眸色。


    刹那间,沈聿白只?想这一刻慢点,再慢点。


    始终跟在身后的闻夕和鹤一对视了须臾,两?人都是贴身跟在他们身边多年的,见证了两?人这么多年的种种过往,这是时?隔六年之后,第一次见他们俩如此?平和地并肩而行。


    就好像六年间的事情已?经是过往云烟,消散于天际之中,不会再被提及。


    百来?步的距离,不消一刻钟就已?经到了。


    秦桢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沈聿白,再次道:“往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会倾尽全力——”


    “我已?经想到了。”


    被截断话语的秦桢对上那双饱含着她看不懂的温柔笑意眼眸,不解地挑了挑眉梢。


    沈聿白眸光灼灼地望着她,笑道:“希望你永远都不受外界侵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有喜欢你的人,有你喜欢的人,携手相伴余生。”


    秦桢微愣,不自觉地捏紧手中微湿的帕子,凝望着眼前的人怔怔道:“我是说?,需要我帮助的事情。”


    沈聿白‘嗯’了声,清澈如许的眼眸深处满是她的身影,“我需要你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


    而他,只?需独自喜欢她,他的喜欢与她并无干系。


    他不会放弃,可也希望秦桢过着想要的生活。


    若是有朝一日她的生活中出现比他更加合适,比他更喜欢她,也令她喜欢的人,他会离去,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第67章


    中?秋前夕,秦桢去了趟国公府。


    长安街随处可见的圆饼灯笼早已挂起,连接长安街和其他小巷的高桥也已布满了?灯火,码头?下的搬运工一趟一趟地搬着烟火,往来人影要比平日间要多上几分,热闹非凡。


    穿过长安街再踏过多处小巷街道,方才到的国公府。


    把守国公府大门的持刀侍卫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了?熟悉车舆的影子,命人通传的同时也取来马凳,等着车舆停下时,引着秦桢下舆,道:“江夫人来了?院中?,夫人正在和江夫人闲话。”


    秦桢闻言,下舆的脚步停滞须臾,抬眸掠向静悄悄的前院。


    沈家和江家算不上熟稔,她在沈家的那些年中?也只有在宴会上见过江夫人几面,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遇到过。


    眼前掠过不久前江夫人乘舆离去时势在必得的神色,清澈澄亮的眼眸暗了?暗,下一瞬,紧赶慢赶而来的田嬷嬷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走过去,“嬷嬷。”


    田嬷嬷笑?眸扬起,‘嗳’了?声:“姑娘怎么不遣闻夕提前来说一声,好让后厨给姑娘备些喜欢的吃食。”


    踏入前院鹅卵石径路,秦桢笑?了?笑?,道:“明日就是中?秋佳节,想着来和姨母坐坐。”


    “姑娘来得不是时候,江夫人才来院中?没多久。”田嬷嬷道,说着她侧眸睨了?眼若有所?思的秦桢,也没有隐瞒她,“江夫人这次是带着江大人的庚帖来,大有要议亲之意。”


    跟在身后的闻夕眉梢微拧,忍不住问:“江夫人亲自带着庚帖上门?”


    “是啊。”田嬷嬷摇头?道,“也不知江夫人是如何做想的。”


    田嬷嬷在京中?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或是听闻过哪家夫人亲自上门递庚帖,多是会寻京中?某些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带着庚帖前去相看人家,请来的老夫人地位越高,也就越表明男方对女方的重视。


    身为内阁首辅夫人,江夫人也是京中?世家作媒时会着意请去的作媒,如今她亲自带着江怀澈的庚帖前来,说得上重视,可端从礼节上来说又甚是怪异。


    走在前头?的秦桢听着两人的低语,一时之间也不知作何感想,她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也始终想不通江夫人为何将注意力?落在了?她的身上。


    京中?女子千千万,适合江怀澈的,或是心悦江怀澈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为何独独看中?了?她。


    还未踏入前厅,耳畔传来乔氏不疾不徐的轻声。


    “今日也不免拂了?你的好意,我?看着桢桢长大,姑且也算得上半个母亲,她嫁谁不嫁给谁,我?只听她的想法?,贵公子是京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也得看桢桢是否心悦于他,如果?两人之间没有感情硬被凑到一起,谁知道这又到底是不是美事一桩。”


    闻言,秦桢脚步倏然顿住。


    一墙之隔内的江夫人也愣怔须臾,也没想到乔氏会道出这番话来,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桢双亲离世,在她看来秦桢应是听从乔氏的话才是。


    她呷了?口茶水,眼眸中?掠过一抹笑?,“这是自然,我?今日来也只是想将江家的诚意带到,我?是真的喜欢秦桢的性子,也很想让她当我?的儿媳妇,又怕被他人定?去,不免得心急了?些。”


    乔氏扫了?眼不曾被翻开的庚帖,指尖搭上帖子的边缘往江夫人的方向推了?推,不紧不慢地道:“若是真的到了?能够递庚帖那日,江夫人再来也不迟。”


    那日江家离去后,乔氏也着意命人打探过江怀澈。


    平心而论,江怀澈除了?已经?成亲过这一点之外并无其他的缺点,待人接物颇有风骨,也从未在烟柳之地流连过,端得上是世家中?的翘楚,更别提他已逝的夫人与他并无感情也无子嗣。


    只是乔氏还是觉得继室难当,珠玉在前,后来人但凡行之半缕差错,都?会被人拿来做对比,更何况秦桢和江怀澈之间无情谊,若是往后出了?问题,他又是否会护住秦桢。


    江夫人眸光定?格在庚帖上多时,侧眸示意嬷嬷将庚帖收好,来前她就已经?料想到递出的庚帖或许会被拒绝,现下她的心情也说不得多坏。


    她想过乔氏会护着秦桢,但是没想到乔氏会如此在乎秦桢的想法?,这样一来,若是秦桢入了?江家,往后江家要是有什么事情,国公府也定?然会相助一二。


    “您说得是。”江夫人嘴角微微扬起,“定?然是要两人有情谊才行。”


    乔氏笑?而不语。


    不多时,江夫人也起了?身,寻了?个由头?离去。


    走出前厅院门睨见秦桢的身影时,她先是愣了?下,继而淡淡一笑?打了?声招呼,领着嬷嬷和丫鬟离去。


    目送几道身影离去后,秦桢方才走进前厅。


    乔氏也听到了?外头?的声响,回眸睨了?眼拾阶而来的秦桢,“都?听见了??”


    秦桢颔首‘嗯’了?道,着实摸不清江家的想法?。


    “江家有我?应对着,你若是不喜欢江怀澈,谁来了?都?行不通。”乔氏端起茶盏,一手捏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拂去茶水中?的浮沫,饮了?小口,眼眸含笑?地睨着她,“不说他们了?,你今日怎么突然过来。”


    秦桢眉眼微动:“明日就是中?秋团圆夜,想着来陪您说说话。”


    此前乔氏有让她团圆夜当夜前来国公府一同度过,可毕竟是中?秋团圆夜,她已经?不是国公府之人,又怎能叨扰了?别人的团圆,且沈聿白想来也会在家中?,她能不来便?不来。


    那夜后,她和沈聿白有段时间没有再见,对他的忙碌也有所?耳闻,可就算再忙,中?秋团圆夜这日他定?然是会在府中?度过。


    乔氏一听就明白了?,“明日不来了??”


    “嗯。”秦桢点了?点头?,眸光掠过桌案上放置的团圆饼,道:“今日来也是一样的。”


    乔氏听闻微微叹息,知晓她心中?的想法?,可还是不由得心疼地看着她。


    过往三?载,她都?是独自一人度过的团圆夜。


    今朝好不容易得以见人,还是要一人度过。


    乔氏于心不忍,“那我?明日去寻你。”


    眸光对上,秦桢眸中?的笑?愈发的灿烂,心知姨母是不忍自己一个人度过团圆夜,挪了?个位置上前挽住她的手,语气中?都?沾上了?些许撒娇的意味:“我?明夜和闻夕一同上街走走,四?下都?是人,怎会是孤身一人呢。”


    更何况过往三?年她都?这么过来了?,再来一年也不见得是多么难捱的事情。


    她自己一人的团圆,又怎能算不上团圆。


    去岁的团圆夜她还和闻夕一同去了?趟瑶山,瑶山漫天的灯火让她顿时对这个地方心生了?不同的兴致,今岁会雕刻瑶山之景也是那时起的意。


    乔氏拗不过她,只能叮嘱闻夕明日定?要备好团圆饼,于院中?行祭月之礼。


    闻夕都?一一记下了?。


    又和乔氏说了?半响的贴己话,端到临近傍晚时分秦桢才离去。


    不过车舆没有驶出多远,忽而停了?下来。


    停住的车舆碾过偌大的石子,荡起了?静坐在舆中?的秦桢,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窗棂方才稳住了?身形,掀开帐幔掠了?眼,是周琬的贴身丫鬟璧玉。


    她好似是小跑而来的,气喘吁吁地福了?道身,“姑娘,我?家姑娘问您要不要一同去街上逛逛,还有蒋姑娘和杨姑娘一道。”璧玉说罢顿了?半瞬,又道:“沈大人今夜和世子爷今夜有要事在身,不会出现在街中?。”


    秦桢还未言语,余光觑见挂在王府印迹的马车驶来。


    马车还未停稳周琬就已经?从窗棂探出头?来,朝着她招了?招手,“她俩明日一早就要离京了?,今日正好一同出去热闹热闹。”


    望着她嫣然一笑?的神情,秦桢忽而想起未出阁前,她也是这般急冲冲地来到国公府,牵着自己的手推入舆中?,带着自己一道去街中?闲逛一番。


    秦桢嘴角中?的笑?都?柔了?几分,“好。”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们是没有遇见沈聿白,而是遇见带着江柠四?下闲逛的江怀澈。


    隔着汹涌的人流,站在长阶之上准备去往下一处的江柠睨见了?秦桢的身影,禁不住回眸瞥了?眼自家兄长,挥手唤着秦桢:“桢姐姐。”


    檐下等候蒋橙和杨羽婕的秦桢听闻,循声抬眸望去,恰好撞进江怀澈无可奈何的淡笑?眼眸之中?,视线对上不过须臾,他眸中?的淡笑?浓了?几分。


    一侧的周琬探头?睨了?眼,眉梢微微挑起,江怀澈和江柠两人她自是认得的,“你何时和江家两兄妹认识?”


    秦桢对着江柠颔首示意,看着她穿过人群而来的身影,道:“前些日子姨母生辰礼上见过。”


    周琬了?然地点了?点头?,眸光扫了?眼笑?意盈盈的江柠,觑见她时不时地抬眸看向江怀澈又看向秦桢,下颌扬起些许,若有所?思地道:“江家这是想给你和江怀澈作媒的意思啊。”


    那日恰巧逢女儿身子不舒服,她就没有前去贺寿,没想到中?间还会有这档子事。


    秦桢也没想着瞒着她,三?两句话将江家的想法?和她说了?道。


    越往下听周琬的眉心蹙得愈发深,不过只是短暂的一瞬,她就敛下了?眉中?的不悦,挂上淡淡的笑?容,“江夫人心急是必然的,我?和江怀澈曾经?有过接触,他也不是随意任人拿捏之人,他的夫人离世之后至今未娶,我?要是江夫人我?也心急。”


    不说是儿孙满堂,就只说身边的贴己人,还是需要有一个。


    “更何况若要深究起来,你端得上是国公府的表姑娘,抛开沈聿白不谈,仅仅是表姑娘这道身份也足以让人踏破门槛,如果?说多年前国公府仅是京中?世家靠前的,但随着沈聿白仕途一路高歌猛进,国公府早已经?成了?世家之首,没有人不想和国公府搭上关系。”


    第68章


    已是世家翘楚的沈国公府小女沈希桥已出嫁,沈聿白一事又是?谁都说不动,好不容易出现了位表姑娘,众人的目光自是毫不犹豫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更何况多数的和离夫妻哪对不是处于对立面,恨不得此生不再过问不再相见?,而秦桢可不同,她?就算已经离开沈聿白三?载,国公府依旧把她当作自家姑娘宠爱。


    乔氏对二人曾经的婚姻只字不提,摆明?了就是?不愿再谈论此事,且又对这位表姑娘宠爱有加,谁人看不出国公府此举明里暗里的意思。


    一方面是?告知?京中众世家,秦桢就算已经离开国?公?府,可她仍然如同多年前那般是?他们手心中捧着的姑娘,若是?有人为了讨好沈聿白而伤害她?,国?公?府也不会放过他们。


    另一方面也是?表明?了国?公?府的意思,他们就是?秦桢背后的靠山,若是?存有心思的人家,也不妨相看几眼。


    尚未娶妻的世家如今还处于作壁上观的姿态,思忖着这桩联姻是?否可行,而已经娶妻,甚至已有孩子尚未有主母的世家,就像是?眼冒金星的饿狼,好不容易看上一块精细肥美的肉,自是?想?紧着叼回窝中,不让他人觊觎半分。


    江家此举,大有强强联合的意思在,不过能不能成,只是?做到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江夫人当家多年?,若是?性子不强势些怎么唬得住底下的侧室,不过江怀澈为人倒是?挺好的——”


    目光始终凝着江家兄妹二人的周琬见?他们与秦桢相隔不过一寸的距离,不紧不慢地止住了嘴,眸光含笑地看向他们,江家兄妹俩对着她?行了道礼,她?微微颔首应下。


    见?状,江柠溜圆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指尖悄悄地捏上秦桢的衣袖,幅度略小的摆动着,“要是?知?道今日会在这儿遇到桢姐姐,我就喊小桥和我一同出门了,她?也跟我说很想?姐姐。”顿了顿,雀跃地道:“我这就命人去寻她?出府。”


    “不用了。”秦桢垂眸掠了眼捏着衣袖四下摆动的指节,出言止住了她?的想?法,莞尔一笑之余笑意不过眸底,“小桥这些时日身子不舒服,就不用特?地唤她?了。”


    前些日子沈希桥还时不时地唤她?一同去璙园,几日后忽而命人传来了消息,说是?身子不适要静养些许时日,秦桢前去探望时方才得知?她?被大夫断出有身孕在身,不过胎相不稳需要静养。


    经秦桢提醒,江柠才想?起这事,敲了敲自个的脑袋,吐了吐舌道:“是?我忘了这事了。”


    秦桢淡笑不语。


    眸光流转时无意对上江怀澈微凛的神色,不及沈聿白那般令人心惊,可也与她?印象中温润如玉的他不甚相似,不过他的目光似乎不是?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定格在江柠。


    不知?是?四下过于吵杂还是?何故,江柠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凛紧的目光,眉眼间的笑意如旧。


    江柠道:“那姐姐可要和我们一同走走,我家夫君正?好今日不在府中,我便央求哥哥带我出府逛逛,哥哥适才还跟我说晚些时候会放烟火呢,来前哥哥就寻了个好观景,姐姐可要一道?”


    她?言语中的邀请之意尤为诚恳,若非有约在身,倒是?令人难以当众拒绝。


    伫立在侧久久未语的周琬看出秦桢神色中的无奈,正?要开口帮她?拒绝之时就被男子不冷不热的话语截断。


    “江柠,秦姑娘今日在此,是?和好友相约。”


    江怀澈这话是?对着江柠讲的。


    顷刻之间,江柠就听出了兄长言语中的警告之意,娇俏面容中的笑意不由得僵了几分,颇为尴尬地与秦桢对视,颤颤地松开捏着她?衣袖的指节。


    睨见?她?眸光微微荡起的水光,秦桢静怔了会儿,不等她?开口,江柠就福了福身甚是?委屈地转身离去。


    望着自家妹妹离去的背影,江怀澈心下叹了口气,收回眸光对着两人道:“二位留步,我和江柠先一步。”


    秦桢颔了颔首,目送他们的背影须臾,侧眸和周琬对视了半会儿,面面相觑。


    “江柠年?岁小,江大人又是?老来得女,我听说过江家很是?宠爱江柠,不过没想?到是?这么宠。”


    说句重话都能够掉金珠子。


    后面这番话周琬并?没有说出口,而是?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和她?相识多年?,秦桢自然是?听出了她?未尽的话语,笑了下,“我若是?老来得女,自然也是?捧在手心中宠着,不让他人呵斥她?分毫。”


    周琬想?了想?,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恰好蒋橙和杨羽婕就在此事下了马车,隔着汹涌人群就朝她?们俩招手示意。


    四人聚到一起之后,分外?默契地往珍享阁去。


    珍享阁是?京中种类最?齐全最?为繁华,也是?最?惹年?少小姑娘心悦的饰品阁,玲琅满目的各式头花都能让人挑花了眼,四人尚在书院未出阁前,相邀出门后去的第一处就是?珍享阁。


    时值中秋佳节,外?出的姑娘家和夫人也不少,珍享阁要比往日都要热闹上许多。


    好在周琬早已经定好二楼的厢房,四人进去时小厮便前来引路。


    厢房门扉合上,隔绝了吵杂的声响。


    被吵着耳畔都有些微麻的杨羽婕一副无奈地摇摇头,“三?年?未在佳节时分回京,都忘了节庆之时京中是?如此热闹的模样。”


    蒋橙嗔了她?眼,断言道:“你就是?喜静。”


    “喜静这点我可不认。”杨羽婕往后倚了半分,笑道:“若要说我喜静,桢桢是?什么,是?喜在无人之地半分声响都没有吗?”


    取来湿帕擦拭手心的秦桢笑眸四溢地听两人拌着嘴,话语忽而引到自个身上,她?愣了下,欲要开口之时又瞧见?余下两人甚是?赞同地点着头。


    “这话说得不错。”周琬笑着揶揄道。


    她?们四人中,倘若真要论喜静,若要说秦桢是?乙等,那甲等可没人敢认,非要说杨羽婕喜静也行,那她?必然要是?喜居住静到半分声响都没有的荒芜之地。


    不过这也只是?相比之下而言。


    三?人心中都门清,秦桢只是?年?少时期不得已而为之的喜静,若是?有人能够敲开她?尘封的心房缝隙,就可觑见?她?不曾对外?言语半分的炽热胸膛。


    见?几人纷纷打趣揶揄,秦桢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深,就好似回到了六年?前的日子,一切都与当时一样,不曾有半分变化,“那有何办法,这么喜静的我都已经黏上你们了,你们仨可一个都跑不了。”


    三?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应道:“求之不得。”


    话音落下,四人都笑出声来。


    不多时,门扉被敲响,珍享阁的大掌柜领着一众丫鬟入内,丫鬟手中都端着楠木托盘,托盘上静置着阁中存在库房中的珍品,大掌柜对四人都很是?眼熟,对四人的如今嫁去了何处也甚是?了解,端笑行礼道:“四位姑娘过过眼,若是?瞧不上眼我再寻些其?他的过来。”


    说罢,等丫鬟们放好托盘后,她?又领着丫鬟徐徐而出,对等候在外?的闻夕等人颔了颔首,留下几位传唤丫鬟后就领人离去。


    珍享阁中展露在外?的饰品已是?京中最?为夺目的,更别说其?珍藏的饰品,就是?不大喜欢购置过多饰品闲置柜中的秦桢都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端看了几眼,周琬探手取来摆放于正?中间的桃花花枝流苏簪子,坠下的花枝与点缀于枝桠上的桃花交相辉映,清淡之余不失其?光芒,瞥了眼眸光掠过托盘都未寻到心仪之物的秦桢,她?发间就簪着玉制的山椿簪子,山椿大小也不过指节大小,若是?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周琬抬起手,取下不惹眼的山椿簪子。


    簪子滑出发间的刹那间秦桢侧眸错愕地看向她?,睨见?好友手中的流苏簪子才知?晓她?要做什么,娇俏欲要滴出水的桃花似极了林间奔跑的少女,和她?日常所佩戴饰品风格不能说是?不同,只能说是?两模两样。


    她?抬手婉拒,笑道:“我可不适合这个。”


    “都没有试过,怎知?不适合。”周琬佯装不悦地蹙眉道。


    往日她?们过来时,说破了口舌秦桢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些个甚是?夺目的饰品,三?人也没有逼迫她?去尝试。


    今日这道流苏簪,周琬是?真的觉得适合她?。


    话音将将落下,忽而有一道手臂环上秦桢的手紧紧地搂住,都不用回眸她?就知?道是?蒋橙。


    蒋橙探出头来冲着周琬挑了挑眉,“快簪上!”


    言语间,周琬已然眼疾手快地簪上。


    流苏发簪入发的刹那,站在秦桢跟前的她?挑了挑眉,眸间的笑意愈发浓烈。


    见?状,蒋橙也松开了环着她?的手,和杨羽婕一道走上前来。


    顺着窗棂拂入的傍晚斜阳余晖洋洋洒洒地落于女子的面容之上,不强烈也不夺目,时不时掠过的光影将她?含笑的神情衬得愈发的动人。


    桃花的粉嫩坠于她?的头上,没有半点的不适配,也不喧宾夺主地夺去他人的目光,而是?照映得整个人都晕着淡粉色,就好似欲要滴出水来的蜜桃,看得人想?要咬上一口。


    多看了几眼,周琬咋舌须臾时候,眸光笃定地道:“我得寻个日子,去你院中把你那些个淡出水来的发饰全都丢了。”


    秦桢闻言,边抬手表示婉拒边侧眸睨向妆镜。


    看到妆镜中的模样,虽是?好看可她?还是?不大适应如此娇俏的颜色,欲要取下簪子的手抬到一半就被杨羽婕给握住,若有所思地道:“就簪今日就行,就今夜,今夜过后你想?簪什么都行。”


    一听到杨羽婕的话,蒋橙就明?白她?是?何想?法,附和道:“我觉得行,今夜可是?中秋前夕,夺目些又如何。”


    今夜出府的世家公?子只会多不会少,若是?能够相中眼,也能称得上美事一桩。


    不过她?们真的是?太熟了,两人如此劝说下秦桢就明?白了两人的用意,愈发无奈地凝视着两人。


    在两人的挑眉示意下,周琬也及时劝说着,“京中那么多世家,江怀澈为人是?不错,只是?江夫人强势了点,你性子温吞些,日后若是?受欺负了,定也不会着意回门言说,是?以你就应当多出门走走,认识多一些世家子弟。”


    “江怀澈?”


    蒋橙和杨羽婕同时出声,眸光疑惑地掠过两人。


    对上她?们眸中又是?雀跃又是?疑惑的神情,秦桢将与江家的事情娓娓道来。


    越往下听,蒋橙和杨羽婕眼中的雀跃就越散了几分,最?后仅剩下淡漠,杨羽婕递了茶盏给秦桢示意她?润润喉,“江怀澈看似温和,他能够力排众议迎娶体弱多病的妻子入门,就能看出他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容易被人拿捏的主,可要按照你说的,他对你并?无意,若是?真入了门,一次两次他还能护着你,多了呢,还会护着吗?”


    杨羽婕不敢笃定地说江怀澈不会护着,但也不敢说他定会护着,往后还如此漫长,若他遇上个心仪的姑娘,届时又如何自处。


    周琬也是?这个想?法,“男子的情谊来无影去无踪,更别提没有——”说着她?擦拭着摸过簪子的指尖微顿,想?起了沈聿白,静了静。


    端看出好友怔忪神色间一闪而过的心疼,秦桢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也不愿多提,着意掠过了这个话题,“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今夜就如你们所愿。”


    她?都这么说了,三?人霎时间也不想?在这儿多待。


    走出厢房,秦桢递了道眼神给闻夕,示意她?随着珍享阁的丫鬟前去结账,四人先行离去。


    她?们没有在珍享阁待多久,只是?踏出珍享阁之时,也已经临近傍晚时分。


    下阶的周琬左顾右盼须臾,道:“我本来是?在镜央庭定了位置,不过都端着这个想?法出门了,镜央庭也就不去了,直接去湖畔边的观赏点。”


    湖畔边的观赏点是?烟火绽放时的最?佳观赏点,可抵不过人影繁多,镜央庭的观赏氛围不敌湖畔,胜在安静。


    “今夜去镜央庭,也静不上多少,再说二者也隔得不远。”蒋橙不疾不徐地分析着,扶着丫鬟的手走上马车,就这么三?言两语地定下了下一处地点。


    车舆赶到湖畔时,夜幕已然降临。


    下舆的秦桢眸光微转,睨上不远处也正?在下马车的江柠时,想?起她?不久前的邀约,没曾想?也是?来这儿观赏烟火,她?颔首示意。


    江柠的小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况且适才觉得小脾气也不是?冲着秦桢去的,只是?不懂为何她?替哥哥谋时机可他还不领情,听到他冷下的言语时禁不得觉得委屈。


    离去时江怀澈好言好语地跟她?说上了些,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份热情会在无形之中给到秦桢不小的压力,可江柠也是?真的喜欢秦桢,不管是?从沈希桥口中听闻的,还是?那日寿宴中她?亲眼见?到的,她?都喜欢。


    尤其?是?今夜瞧见?她?时,眸光定格在她?的脸庞上,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就连她?与自个打招呼都没有反应过来。


    江柠忍不住扯了扯兄长的衣袖,眸光直直地盯着秦桢看。


    她?真的觉得,若是?兄长今夜还不动心,那就说不过去了。


    但她?不知?情的是?,早在秦桢探身出舆的刹那江怀澈就已经瞧见?了她?的身影,眸光定了几息之后收回了眼眸,不动声色地看向还在舆中拆着身上适才买来的小物件的江柠。


    “姐姐。”江柠眼巴巴地看着秦桢,言语中也不自觉地带上了撒娇的味道,“你也是?来看烟火的吗?”


    水汪汪的眼眸一眨一眨的,看得秦桢心中也软了几分,颔首‘嗯’了声,“和好友一起来的。”


    江柠是?知?道的,撇撇嘴,“我可以和你一起吗?”停顿少顷,回眸瞥了眼伫立在原地的哥哥,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江怀澈,“哥哥可以不用跟着我。”


    走来的周琬听到这话免不得笑了笑,睨着她?不含一丝杂粹的眼眸,几人对视了眼,也就应下了,“人多点也热闹,不过江公?子还是?跟着吧,到时候走失了也难寻。”


    秦桢也正?有此意。


    她?和江怀澈是?否对得上眼,都与他今夜要随着江柠出行无关。


    若是?不慎走失,她?们也难以对江家言说。


    见?她?们应下,江柠眉眼翘起,神色中皆是?满足之喜。


    江怀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直到临近湖畔人烟繁多之地时,才示意跟在身边的小厮上前开路,他也走了上去。


    一行人还未走到湖畔中央,烟火霎时间绽开,春日微风拂过桃林,徐徐落下的桃花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倏然一停,走在江柠身侧的秦桢被穿过两人缝隙的小孩撞了下膝盖,她?身形不由得晃了下,下意识抬手欲要抓住他物稳住身影的时候,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双手抵住了她?的手肘作为支撑。


    秦桢惊魂未定地回过神来舒了口气,循着双手望去才发现是?江怀澈,“多谢。”


    “客气了。”江怀澈见?她?已经站稳了,也就收回了手。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快得走在他们身侧的周琬等人都没有觑见?全貌,慌乱看来时只瞧见?江怀澈垂下的手,见?秦桢没事几人也松了口气,纷纷对江怀澈道着谢。


    一闪而过的一幕她?们没有瞧见?,静静伫立于镜央庭的沈聿白和章宇睿两人倒是?一瞬不落地睨见?了。


    章宇睿看完这称得上是?英雄救美的场景,眉宇冲着好友挑了几分,见?他神色微微凝起步伐却未动半分的模样,甚是?不解地问道:“我可听说江家是?看中了秦桢,这都已经到了英雄救美的时候了,你不上去看看?”


    沈聿白覆在窗棂上的指节紧了紧,指腹都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白。


    他甚少见?过秦桢打扮得如此娇俏的模样,就连漫天的烟火都不及她?分毫,可如今她?身边跟着的,是?其?他男子。


    蕴藏于微微泛红眼眸下的,是?散不去的嫉妒。


    它在耳畔叫嚣着,如同上古神兽吞噬七情六欲般吞噬着他早已消散没剩多少的神思。


    秦桢等人下舆之时,沈聿白就已经掠见?了她?的身影,眸光定格在她?语笑嫣然的神色一瞬间,他是?想?要下去的,脚步微动时忽而想?起不久前他曾说过的话语,停下了脚步。


    再遇之后,他就不曾见?过她?笑得如此灿烂,耀眼到他想?要上前挡住所有人望来的目光,只消他一人瞧见?,可沈聿白也清楚,若是?他走到了秦桢跟前,这道笑容会悄然敛下。


    这刹那,比起他的一己?私欲,希望她?能够凝住这道笑颜的心思一跃而上,掩住了他的私欲。


    拾阶而上踏入湖畔中央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中,沈聿白这才收回了视线,耳畔闪过章宇睿的话语,薄唇微抿,道:“她?和谁一道,她?说了算。”


    言不对问的话语令章宇睿愣了下,沉吟半响瞳孔放大了几分,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微启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表示安慰。


    沈聿白又看了眼湖畔中央,听闻响起的敲门声,敛下了眸中的思绪,和章宇睿一同走上前。


    门扉被推开。


    微服私访的皇帝走入,睨见?行着君臣礼的两人,章宸道:“我今日也只是?闲着无事出来看看,你们就当是?多年?前那般就行,不必如此。”


    他甚少用‘我’自称,言语时略显拗口。


    不过皇帝虽是?这么说着,可沈聿白和章宇睿两人也没有着意敛去这层身份,只是?语气不似平日言说公?事时那般。


    窗棂外?的烟火绽满天,宫中比这耀眼绚丽的烟火多得是?,只是?没有这般的热闹,没了这道气氛后,再好看的烟火也只是?看看,不甚入眼。


    不知?放了多久,烟火终于停了下来。


    章宸垂眸扫了眼楼阁下的百姓,问:“结束了?”


    “只是?停一会儿,一刻钟后会再开始。”沈聿白道。


    章宸了然地颔了颔首,视线回落的同时滑过对面的两人,道:“姑母筹备的盛筵不久后就要举行了,届时聿白你多带着些人手探入,探查叶煦是?否就在公?主府中。”


    这些日子,他也只是?下了看守令,没有下搜府令。


    他的姑母与其?他人不同,若真的下了搜府令,定然会引起恐慌,到那时舆论哗然免不得得不偿失。


    不过对于沈聿白所言的叶煦藏匿之处位于公?主府一事,章宸也没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


    偌大的京城中,满城的暗卫搜寻之下,若是?想?要藏匿一人,如今也就只有公?主府能够做到。


    第69章


    沈聿白自是听懂了皇帝言下之意。


    不得大张旗鼓,如若这一次不能在长公主府中寻出叶煦本?人或是确凿证据,盛筵的第二日起,长?公主府的看守令随之消散,而捉捕叶煦一事,日后也与长公主府无任何干系。


    到?了那时,护送叶煦离去的人绝不可以是长?公主府的人。


    沈聿白垂眸拱手应下,微微交叠的指节似有似无地压着。烛火掠过他抬起的眉眼,明媚的光亮中显得格外的清冷,荡起的烛影滑过他脸庞时将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带走?,一切都如同往常。


    章宸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道:“你们聊你们的,朕去长?姐处坐坐。”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的,就好似他来这儿,也仅仅是为了说上前述话语。


    门扉被再次合上后,沉在厢房中的静悄悄地散去,楼阁下的喧闹声不紧不慢地将这儿盖满,与满天的烟火交织辉映。


    “在长?公主府中擒住叶煦一事,你可?有?十?足的把握。”章宇睿禁不住问,他的神思都不在烟火上了,“我这位姑母身边的人,可?都不是什么令人小觑的。”


    对于叶煦就在长?公主府一事,章宇睿也多多少?少?是有?察觉的,不过若是真的在长?公主府,那必然就是有?长?公主身边的亲卫守着,而章玥身边的亲卫,那可?不是纸上老虎。


    亲自下药毒杀赫王,最后分毫无伤地走?出赫王府,若不是身边的亲卫,那时的章玥怕早已?被赫王亲卫拘住。


    窗棂外的烟火绽满天,沈聿白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多姿多彩的烟火,也盖不住他眸中的清寒,“昨夜下半夜,叶晟辉秘密入长?公主府,个把时辰后方才离去。”


    答非所问。


    不过这个话题也足以让章宇睿提起兴致,他挑了挑眉,“我姑母和叶晟辉还能谈个把时辰?”


    沈聿白回眸望去,眸底的五彩斑斓倏然散去,目光显得寒冷无比,他端起茶水浅呷了口,透着些?许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想到?了自己与秦桢。


    捏着茶盏的指节逐渐地收拢而起,紧紧地压在茶盏的纹路上,摇曳的枝桠在他的掌心中印出一道又一道的红印。


    沉默须臾,沈聿白思绪敛去,“不能。”


    章宇睿也觉得不能,两人当初闹得那般不堪,怎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思及此,他挺拔的身体愣了一瞬,侧眸若有?所思地望向好友。


    四目相对间,沈聿白笑了下。


    “我需要借你的人一用。”


    章宇睿闻言,头也没低地扯下腰间的配饰往他的方向一丢,“捕捉叶煦——”


    ‘笃笃笃’


    “大人,叶晟辉在湖畔中央,他身边跟着殿下的人,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伴随着富有?节奏的敲门声而来的是逸烽的声音。


    闻言,沈聿白黝黑的瞳仁沉了几分,不知?在思忖着些?什么,沉默半响都没有?开口,他起身,身后的紫檀镂雕木椅随之颤动,直至他的身影走?到?窗棂前,颤动的木椅也才停止抖动。


    窗棂外的烟火已?再次停下,围绕在湖畔护栏两侧的百姓们已?经?就近寻起了玩乐,等待着下一场的烟火绽开,而湖畔中央人影憧憧,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连接湖畔中央和街道的长?桥也皆是人影。


    两场烟火绽完后,秦桢的玩心也被提起了不少?,有?那么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还未出阁之前的时光。


    不过蒋橙和杨羽婕两人在第二场烟火绽放后就需要离去,半个时辰后她们的马车就要出京了。


    听到?这一消息,秦桢眨了眨眼眸,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站得离她最近的蒋橙从未见过她这幅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双颊,捏着捏着眼眶不知?为何也跟着她的染上了红丝,“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一定要过得比现在幸福快乐,好吗?”


    听着好友哽咽的语气,秦桢心中的涩又浓了几分,怕出声的瞬间会?落下泪来,仰头仰了半天才对她道:“你也是。”


    和周琬道别结束的杨羽婕走?过来,看到?两人一人努力眨着眼眸不让眸中的水光落下,另一人早已?落下了几行?清泪,取出帕子给蒋橙擦了擦,道:“说好的要笑着分别的,瞒着掉小金子的,记得掉了几颗就要给我们三人买几颗小金子。”


    蒋橙失笑,忍不住捶下了她一下。


    杨羽婕也笑了下,眼眸凝着秦桢许久,嘴角张了很久很久,想说希望她不被上一段婚姻绊住了脚,希望她能够遇到?个贴己人,希望再见面?时她已?经?是家庭美满之状,最终还是上前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中。


    “随心走?,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们都站在你的身边,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闻言,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刹那间失去了薄薄眼皮的阻隔,倏然滑落绽开,秦桢抬手擦去眼尾的泪水,唇瓣往上翘起露出灿烂而又明媚的笑容,将笑容留给她们俩。


    四人和江柠等人打过招呼,一同离开了湖畔中央。


    马车已?经?在等着。


    蒋橙和杨羽婕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等她们消失在视野中时,搂着秦桢腰身的周琬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眸光一寸不移的秦桢闻言拍了拍好友的手,道:“我们可?以去找她们的。”


    听到?这话周琬顿时就来了兴致,搂着她的手也松开了,眼眸中泛着光芒地数着日子,“半个月后如何,那时小丫头会?入宫小住十?来日,我正好得空出城。”


    秦桢一听也觉得可?行?,颔首应下。


    盛筵就在五日之后,展期是三日,也就意味着八日之后她的日子就彻底地空闲下来,别说是出京,就是南下也是可?以的。


    长?桥上人烟繁多,也已?经?观看了两场烟火,两人也不想再去湖畔中央观赏,就随意在街上寻着玩乐的事物。


    说是寻玩乐,实?际上就是买东西。


    将将走?过五个铺子,秦桢手中就已?经?被塞入了一盏月兔形状的灯笼,而闻夕等人手中已?经?提满了各式的匣子,最后几个丫头跑来又跑去的,等两人走?完整条街道,回程的马车上也都已?经?装满了购置的物品。


    若不是时间已?算不上早,周琬还要带着秦桢往永乐街去。


    上了车舆后,秦桢微微倚在软垫上,双手捶打着下一瞬就要散开的双腿,车舆外仍旧热闹不已?,透过窗棂传来的喧闹声都与她无关,她现下就只想回到?院中,直奔床榻好好地休息一番。


    装好物品的闻夕瞧见这一幕,也是多年没有?见到?姑娘雀跃之余又稍显疲惫的神色,忍不住笑了笑,“姑娘明日可?还要来逛逛,我到?时候再陪姑娘来。”


    “可?别。”秦桢睁开微阖的眼眸,毫不犹豫地拒绝,“今日一朝就够了,明日你我二人就在院中随意过过就行?。”


    闻夕坐到?旁边帮她捏着肩膀,“那明日我多准备些?吃食。”


    这三年的中秋佳节,也都是她们两人一同度过的,闻夕准备起中秋夜需要的物品也是得心应手,丝毫不像第一年那般手忙脚乱,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吃食一道一道地摆好,酒水也准备了半壶。


    落座前,秦桢倒了三盏酒水。


    敬双亲,敬明月,敬朝夕。


    做完这一切,秦桢又倒了两盏清酒,一盏留给自己,另一盏递给闻夕,举杯相碰时,她望着背着明月而坐的闻夕,道:“昨日我已?经?和姨母说了,为你寻个贴己人,这一杯就祝愿你早日寻到?心仪的婆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姑娘。”闻夕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双颊也在酒气的烘托下红润了不少?。


    秦桢微微仰头饮下清酒,清酒灼过喉咙,仰头之时被树梢遮挡了半分的圆月落入眼角余光,不过饶是如此,皎洁的明月仍旧将大地映得泛起淡淡的光晕,就连院中照明的灯火都不及它一二。


    她突然想起入国公府后的第一个中秋。


    是秦桢离满天明月最近最近的时候,仿佛触手可?及。


    那年长?辈们都在赏月闲话家常,秦桢本?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着听不懂的话语,没多久衣袖就被人不情愿地扯了扯,回眸才瞧见是沈希桥,而她目光看向的竹林鹅卵石小路前站着的,是沈聿白。


    可?能是见自己疑惑又不知?该不该离席,他温和的眼眸中荡起一抹笑,朝她招招手。


    秦桢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对沈聿白这个哥哥是多么的喜欢,坚信他不会?和秦家其他哥哥一样对自己,毫不犹豫地随着沈希桥离席,和他们一起离开。


    沈聿白一边手牵着一个人,带着她们到?了宣晖园。


    云梯早已?经?架在了墙垣侧边,他来回两趟地背着她们上了楼阁屋顶,那时秦桢仰头入眼所及的,皆是满天的明月。


    如今院中两侧的树木稍稍遮住了圆月边角,不论在院中哪处看都缺了月角,总是看不见一整轮明月,中秋圆月,若是看不到?圆月又怎能行?。


    闻夕提议到?外边看看时,秦桢心动了。


    她放下手中的团圆饼,接过湿帕细细地擦过手心,这才起身离去。


    门扉吱呀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的显耳。


    踏出门扉的刹那间,秦桢就瞧见了一整轮圆月,它高挂于夜空之中,半片云彩都没有?,四下的繁星都被它掩去了光芒,耳畔传来细微的响声时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与之相隔不过五十?步的榕树下,男子一袭金丝云纹墨色长?袍静立于此,透过枝叶落下的斑驳月色折散于周身,轻盈微风拂过荡起他的衣摆,散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就好似若是她不出来,他也会?在这儿站到?天明时分再悄然离去。


    见到?她时,沈聿白眼神中的清冽霎时退散,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在她眉眼似乎蹙起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今夜是团圆夜,他本?该在国公府的。


    秦桢没想到?他会?在这儿,“你不在家中陪姨母吗?”


    骤然听到?她的声音,沈聿白怔了下,眼眸中渐渐簇起一道光,走?上前来,“爹娘一起上街闲逛去了。”


    秦桢了然地点头,也没问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欣长?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长?得都快要覆住她的影子,静了半响,她望了眼明月,收回视线道:“我先进去了。”


    说罢,微微颔首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聿白没有?出声阻拦她,而是静静地目送她进门。


    门扉将将合上时,秦桢的手不知?为何停了下,透过门缝望着他的身影,他仰头望着悬挂天际的明月,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秦桢就这么看了小半会?儿,又在他即将垂眸望来的瞬间彻底地合上了门扉。


    隔绝了视线的门扉颤动多时,直到?它彻底静下,沈聿白才收回了视线,又走?回了榕树底下。


    她的出来很突然,突然得让他看到?了此刻她眼中的圆月是什么样的。


    如此,就很好。


    第70章


    五日后。


    悠长街道外,层层重兵把守。


    朝露还未落尽,繁茂枝叶上的雾水不疾不徐地凝聚成滴,滑落绽开于?汹涌人群锦缎之上,好不容易汇聚成珠的露水随着人影踮脚长望的动?作而动?,又在朝阳的温和照射下消散无形。


    秦桢抵达长公主别院街道外时,把守的重兵尚未放行,不少拿着请柬的文人墨客焦急地来回踱步。


    “辰时三刻就要进行展示,现下都?已经?到了辰时一刻,为何还不放行?”


    “听闻里头都?已经?准备好了,再不放行等会儿错过了可如何是好!”


    “今年的侍卫似乎要?比往年多上不少?”


    “那可不,听闻这次盛筵长公主请来了崔筠大家?题字,而且祁洲和苏霄等人都?送来了作品,自是要?做好把守,要?是招了贼那可得不偿失。”


    跟在人群末尾的秦桢听他们讨论?着,眸光时不时地掠向?附近的人群,探寻着沈希桥的身影,肩膀被拍了下时她嘴角弯了弯,回眸的刹那间,熟悉的荀令香随风拂来,下一瞬,清澈见底的瞳孔中映出沈聿白的身影,以及跟在他身侧的沈希桥。


    沈希桥见她怔愣须时的眼神,出言解释道:“夫君今日有事没法陪同,家?中又不放心我一人出行,我就去寻了哥哥,这才得已出府。”


    望着她略显担忧的眼眸,怕极了会因此影响两?人之间的情谊,秦桢见状笑了笑,“我懂。”


    今日出门之前她就已经?想过会遇到沈聿白。


    盛筵上人来人往且繁杂,若只是她单独陪同沈希桥,别说是其?他人,就是秦桢自己也是担心的,如今沈聿白来也正好,不会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沈希桥的安危能够得到保障。


    言语间,前头的侍卫开始放行。


    沈希桥挽着秦桢的手,与她同行在前,将自家?兄长甩在身后,“不知?道祁洲今年会不会露面。”


    “应该是不会的。”秦桢道。


    沈希桥抿唇,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由得反问:“为何?”


    她神色中洋溢着说不出的失落,秦桢失笑,总不能说她就是祁洲本?人,是以得知?祁洲不会出现在宴会之上,只能道:“我猜的。”


    闻言,沈希桥松了口气。


    “今日若是能够见到祁洲一面,这趟来得就值了。”


    再次充满期待的语气让秦桢不由得失神。


    或许因为她就是祁洲,是以她不是很清楚为何大家?都?如此想要?见到祁洲本?人到底是何样,甚至在某些时刻对祁洲本?人的好奇心大过于?她的作品本?身。


    于?秦桢而言,祁洲不过是个化名,而作品才是真正存在于?这世间,存在于?大家?眼前的。


    珑吟问世的初期,秦桢尚未想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想着顺其?自然,若是有人发现她就是祁洲那便顺势应下,由于?没有多少人清楚她就是祁洲本?身,而清楚她就是祁洲的几人都?严守这份秘密,是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猜出祁洲是何人。


    而此时,与她同年参加盛筵的书画新人也因作品名声大噪,众多文人墨客与看客蜂拥而至,拥堵于?该名男子?的家?门口,男子?日日出行都?成了问题,换了三处居住的院落都?无法抵挡外人的叨扰,不堪其?扰,甚至影响到了作品的创作。


    见识到这一光景的秦桢敛去了心中那份顺其?自然。


    就算是今日陪同沈希桥来到这儿,她也没想过要?出面的事情。


    方才踏入别院大门,章玥身边的明?若姑姑悄然而至,她对三人福了福身,摊手朝着别院深处比了道手势,对秦桢道:“秦姑娘,殿下有请。”


    早已猜到会有这一朝的秦桢松开沈希桥的手腕,盈盈颔首:“麻烦姑姑带路。”


    欲要?侧身离去之时她的手腕忽而被人擒住,都?不需要?回身秦桢都?知?晓是谁,她回眸对上那双深沉如死水的眼眸,没有错过他眸底的担忧。


    叶煦一事一日未解决,长公主的嫌疑就一日不能洗脱。


    秦桢大概猜出他在担忧些什么,不过不等她开口,明?若姑姑就道:“沈大人莫要?担心,殿下寻秦姑娘一事与您所操劳的事情无关,只与姑娘有干系。”


    明?若姑姑笑容明?亮,与往常无异。


    这一幕落在沈聿白的眼中,清冽渗着缕寒气的眸底闪过点点阴测,稍瞬即逝,他凛厉的眸光不疾不徐地丈量着明?若姑姑多时,松开秦桢手腕的刹那,道:“还请姑姑转告殿下,我稍后会前去拜访殿下。”


    明?若姑姑福了福身,“恭候大人。”


    说罢便领着秦桢朝别院深处而去。


    别院四下与长公主府不甚相似,前往后院的路径弯弯绕绕,途径长廊小径不下五处。


    后院桂花树下,章玥独自一人端坐对弈,她一会儿执黑子?,一会儿执白子?,不论?黑子?还是白子?,落子?之前皆是思忖多时方才落下。


    明?若姑姑停在院门口,秦桢一人走过去,福了福身:“参加殿下。”


    眼角余光早已瞧见来人的章玥落下黑子?,眸带笑意地抬起看向?她,示意她随意点儿,“趁着宴会还未开始,寻你来看看是黑子?会胜还是白子?胜。”


    秦桢对弈的造诣不高,对弈不敌多人,若只是旁观棋局,也是略知?一二,七路棋盘之上,黑白两?子?看似各占半壁江山,实则白子?已将地盘围起,仅差一目便可一举拿下该盘棋局。


    她垂眸凝着棋局须臾,抬起头时莞尔一笑,道:“平局。”


    章玥闻言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挑眉将手中的白子?扔入围棋钵中,端起茶盏浅浅地呷了道入口甘甜的茶水,“你倒是看得明?白。”


    秦桢提起的心口一寸一寸地落下,面上不显,浅笑不语。


    她微掀眼皮睨了眼四下的环境,偌大的后院之中安静的只剩下微风吹动?枝叶引出的声响,只有她们两?人,与她所见过的章玥对弈场景不甚相似。


    长公主问得到底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看似是在询问她对弈的结果,实际上问得是叶煦一事。


    而长公主的回答也恰恰证明?了秦桢心中的想法,她想要?保住叶煦,也不想真的和皇帝闹僵,是以若是双方都?愿意退让一步,事情将迎刃而解。


    叶煦一事上,章玥想要?保住叶煦以及叶家?上下的性命,皇帝则是需要?给予劳苦功高的臣民一个满意的答复,能够令群臣满意,也只能杀之,以奠基当年惨死于?归家?途中的亡魂。


    眸光凝了秦桢多时,章玥心中轻叹了口气,拉开棋盘屉子?取出当中的信件递过去,“他给你的。”


    秦桢狐疑向?前的指尖搭在信封上的瞬间听到这句话,指尖止不住地颤了下,眉眼微蹙看向?章玥,见她对自己颔首,不久前才落回实处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她并未想到,多日前在皖廷轩的那一面,会是她和叶煦的最后一面。


    信中的字眼不多,短短的十行,不过少顷就已经?看完。


    他没有提起这些时日的事情,只是和她言说了往后若是需要?上等的毛料该如何寻得,信件的最后,仅用了八字与她道别。


    ‘山高水长,愿卿无忧。’


    秦桢目光从信件上挪起时,对面的长公主不知?从何处取出了蜡烛并将其?点燃,视线相对须臾,章玥伸手取过信纸,沾上油沫的信纸散着刺鼻的气味,火苗染上信纸的刹那间倏然将其?吞噬成灰烬。


    这封信就如同过往云烟,只来过天地一瞬便消散无踪。


    章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不小心沾在袖口上的灰烬,“他不愿给你带来麻烦,是以就不来和你相见了。”


    望着随风扬起继而散开的灰烬,秦桢张了张嘴角,灰烬恰似重物?那般压着她的内心,使她久久都?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他——”顿了顿,“他会去哪儿。”


    “这个就得问沈大人了。”章玥笑得淡然,现下这个结局是她能够料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对此她也不觉得愧对于?三个承诺之一,她抬眸望了高挂于?天空中的日头,道:“这个时候,他的人应该已经?将叶煦带走了。”


    闻言,秦桢心跳漏了一拍。


    章玥垂下眼眸,撑着石桌慢悠悠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陪本?宫去前边待客吧。”


    秦桢颔首,上前扶着她走出院子?。


    临近开席时分,前院的宾客皆已入座,吵杂的人群在掠见长公主的身影霎时静下,百来道目光齐刷刷地看来,在看到长公主身侧跟着的女子?身影时都?是愣了下,不明?所以的人纷纷询问着女子?是谁。


    见过秦桢的人也没想到她会和长公主相识,且好似交情匪浅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敢说她是因为国公府才会和长公主相识的。


    章玥落座后,秦桢顶着众人或是探寻或是疑惑的目光朝着沈希桥所在的位置走去,而沈聿白并不在位置上,不知?道去了哪儿,但鹤一等人就在不远处守着。


    她过去坐下,状似随意地环视了圈,问:“沈聿白不在吗?”


    “哥哥说开席前会回来。”沈希桥定定地看着秦桢许久,这一瞬间就好像从未认识过那般,她眨了眨眼眸,又看眼不远处的长公主,最终还是将心中的疑惑咽下。


    沈聿白的不在场像那一道又一道随风散去的灰烬,于?此刻而言看似不夺目实则如千金重落在秦桢的心中,若非极为重要?的事情,他不会无缘无故独留沈希桥一人在此。


    诚如长公主所言,叶煦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秦桢心思深沉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涌上一阵又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情,就连沈聿白回席,她都?没有察觉到。


    还未走到席间,沈聿白一眼就瞧见了那道纤细背影,她的身影挺得很直,直到带着些许僵硬,一眼看去就能够看出她被繁琐心事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眸光扫向?高台之上与旁人言笑的长公主,蹙了眉。


    回去前沈聿白唤来女官低语几句,待他走到席间时,女官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他接过女官送来的掺了花蜜的清水,他伸手从另一侧握住秦桢手中的茶盏。


    这一握令秦桢倏然回过神来,颤乱间她侧眸看向?来人,看到沈聿白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略显娇憨的神色让沈聿白心尖微颤,甚少能够在秦桢的脸庞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视线微垂,示意她松手,“我记得你不喝茶。”


    秦桢瞥了眼他手中的另一道杯盏,沉默须臾,松手接过,“多谢。”


    着实有些口涩的她轻抿了口,清水入口甘甜又不黏腻,一来一回之间,压在她心中的事情也散了不少,有些想要?询问的话语突然就失去了询问的动?机。


    就好似长公主为了护住叶煦所做的一切,沈聿白也只是在履行他应尽的职责而已。


    秦桢敛下心中的思绪,双手握着茶盏看向?席中央,一书画大家?正在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作品并向?提问者?做出解释,正当她快要?听入神时,耳畔响起两?个字。


    “流放。”


    秦桢神色难懂地侧眸,怔然地凝着沈聿白,他身姿慵懒地倚着木椅,指节间把玩着的不知?是什么,定眼一看方才发现赫然就是那道雀坠。


    沈聿白微微抬起下颌,眼眸越过她看向?高台上的长公主,带着几分冷漠疏离,“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秦桢抿唇。


    叶煦被擒,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今等待着他的只有两?个结局。


    一是被拘于?牢中永不见天日,二是流放于?边境之地。


    对于?曾经?走南闯北的叶煦来说,比起拘于?一方狭小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流放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沈聿白道。


    闻言,强压在秦桢心中的石头陡然被移开。


    心中的巨石被移开后,席间展示的作品好似更为出彩了几分。


    能够参与本?次盛筵展会的本?就只有十来人,秦桢知?晓自己作品是压轴登场,但好巧不巧的,苏霄竟然排在了她的前头,当巨布掀开瑶山之景露出的刹那,她眼眸倏地瞪大。


    秦桢不可思议地看向?席间神情清爽的苏霄,他神色间的骄傲溢于?言表,侧眸看向?她时甚至带着些她根本?看不懂的情绪。


    “看看看,我都?和你们说了,苏霄的功力又上升了!”


    “这雕刻一眼就能看出是瑶山。”


    “这视角仿佛从未见过。”


    “我觉得还是稍显浮躁了些,打磨之中的细节没有处理好,你看那棵桃树下,不甚光滑。”


    “可是能够做到如此已经?很好了,何必吹毛求疵。”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玉雕上,沈聿白是第?一个发现秦桢的不对劲,那双握着杯盏的纤细十指微微颤抖着,绷起的神色不是畏惧更多的是不解……


    他拧眉看向?正中央的苏霄,深沉的嗓音凛起,“怎么回事。”


    “我刻的,也是瑶山。”秦桢眸光一眨不眨地扫视着场中的玉雕,想要?从中看出和自己的有何不同,毕竟瑶山如此庞大,就算是百来位工匠同时对瑶山进行取景雕刻,也不会出现相同的情况。


    可事实告诉她,苏霄所雕刻的瑶山之景,和她的一模一样!


    这个认知?让秦桢难以接受。


    沈聿白深邃幽深的眼眸紧紧地凝着场中侃侃而谈的苏霄,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起由苏霄自导自演的那场闹剧,恰好就是在瑶山发生的,而那日的最后……


    “你的草案是画在了何处,可被他看到过。”


    经?他这么提醒,秦桢也想起了瑶山的那场闹剧,眸光沉沉地颔了颔首,“那日我离开时,画卷散了,他有看到。”


    “我此次灵感来源,恰好就在场上。”


    爽利的话语吸引了秦桢和沈聿白的注意,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去。


    面对文人墨客的提问,苏霄嘴角含笑地说着,他侧眸看向?左侧神色似乎有些僵硬的秦桢,不解地挑了挑眉后继续道:“因为我的缘故,曾经?和秦姑娘闹了个意外,那日恰好撞见秦姑娘临摹的瑶山之景,也就以此为灵感雕刻下此景,以此赠与秦姑娘,求得其?谅解。”


    话音落下,场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


    若不是沈聿白还坐在那儿,众人都?想要?叫嚣着这岂不是佳话一桩。


    可他不但坐在那儿,神色看上去活似阎王,众人也只敢发出惊叹声,且惊叹声越来越小,直到消散。


    听他这么一说,秦桢忽而想起不久前在璙园见面时,苏霄那些个她听不懂的话语,原来都?在这儿等着让她听明?。


    不多时,苏霄便带着他的作品下去。


    而众人也知?道下一个登场的是祁洲的作品,适才兴致缺缺的文人墨客此刻都?坐直了身,翘首以盼。


    秦桢的作品是明?若姑姑亲自带上来的,望着场上的明?若姑姑,她微微皱眉看向?长公主,两?人的作品相似这件事,长公主应当是第?一个发现的,可她们并未过多的言语,而是就让两?个相撞的作品前后登场。


    巨布掀开的瞬间,吵杂的场上陡然静下。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不知?该如何言语,就连归席的苏霄也是愣在原地。


    “这不是苏霄的作品吗?”


    此话一出,场间瞬间被点燃。


    “不是苏霄的作品,虽然视角和各式花草都?尤为相似,但这个的做工明?显要?精细不少,是祁洲的风格。”


    “可是怎么会出现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作品!?”


    “剽窃?”


    剽窃两?字一出,场上哗然。


    对于?以灵感和独特?闻名的工匠,若是作品被定义剽窃,这辈子?也就毁了!


    “你的意思是,祁洲剽窃苏霄?”


    听到身侧响起的话语,秦桢侧眸望去,是她没有见过的男子?,他也只是提出了心中的困惑。


    “祁洲剽窃苏霄,你是说一个功力远高于?苏霄的人,会去剽窃他的创意他的灵感,你在想什么呢!”


    “谁知?道呢,万一空有功力脑袋空空呢,也不是做不出来。”


    “若真要?说祁洲剽窃,苏霄还剽窃那位秦姑娘的画卷呢!”


    “就是,而且一个瑶山而已,怎的就他苏霄雕刻的了,祁洲就不能雕刻,且你看看这做工,不比苏霄那个精细上百倍,一看就是花费了时间打磨出来的。”


    “虽说就一个瑶山,可能够在一个时辰中出现那也是人间奇观,更何况苏霄和秦姑娘之间那是认识,苏霄和祁洲认识吗?不认识吧,况且在座的有谁见过祁洲,他的人品如何,你们又怎么保证!”


    “对啊,而且苏霄和秦姑娘认识,这就不可能是剽窃,最多算是灵感借鉴,倒是祁洲剽窃是真的!”


    眼看着场上就要?发生争执,长公主府的侍卫们当即出现,众人倏地静了下来。


    坐在高台上的章玥冷眼看着这一幕,在听到苏霄的灵感来源之时她就已经?不想再管后面的事情,可如今发生这场闹剧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她垂眸扫了眼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秦桢,“这件事,本?宫——”


    说到一半,她对上了秦桢的视线。


    秦桢对她微微点头,无声道:“我来。”


    不管是在瑶山被贸然绑架,还是如今一口黑锅压下,这一场又一场的闹剧,也需要?就此打住。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桢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场中的玉雕身旁,明?若姑姑也适时地给她让了路,面对满是狐疑的视线,她不疾不徐道:“各位好,我是祁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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