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沉闷的声响落在耳中, 像捆着心脏的绳索一寸寸收紧。


    陆兰玥深吸口气,紧了紧手中的匕首。


    她抬眸,跟埃尔对上视线, 微微点头。


    埃尔屏息, 可没待他?有所动?作,另一侧的窗户忽然打开,有人直接跳了进来。


    埃尔反应迅速,吹响口哨的同时探手而去?,却?被来人轻而易举挡住。


    “这是干什?么。”他?轻描淡写地拂开埃尔的手, 看向陆兰玥,“还算有点——”


    话在陆兰玥防备的眼神中停住。


    “……你连我都忘了?”


    男人的眉梢微挑,颇有点不可思议。


    看着缓步过来的人,陆兰玥将匕首藏于袖中。


    面前的人身形修长,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 看不太清脸,她也无从?判断, 这一副熟人模样的是否真的是旧识。


    只是别说看不清, 就是看得清,陆兰玥也不认识。


    就在这档口,这人自?顾自?到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啧。”


    他?似乎觉得味道不错, 又喝了两杯。


    这画风过于清奇, 陆兰玥对上埃尔的视线,看明白后者的眼神——他?打不过。


    陆兰玥静默三秒。


    埃尔口哨明明吹了出去?, 隔壁却?没啥动?静,只能是被控制了。


    而且这人虽然行事?随意, 看着邋遢又疲惫,但?浑身的那种冰冷而危险的气息让人格外精神紧绷。


    ——哪怕打不过, 埃尔手至今还是放在武器上。


    陆兰玥也在桌旁坐下。


    她没开口,维持着表面冷静。


    “开了刃的匕首别揣袖子里。”男人手指点了点桌,往椅背一靠。


    “你来这做什?么……哦对了,你那些人没事?让他?们小睡了一会。”


    话语里带着几分熟捻,但?这随意又让人觉得些许恐怖。


    话已至此,陆兰玥干脆拿出匕首。


    先前为了方?便,她已经取了匕套,一不小心真的有可能先伤到自?己。


    “阁下是——”


    陆兰玥能感?觉出对方?没恶意。


    来人看了陆兰玥三秒,微微皱眉,似乎是有点生气。


    “人忘了脑子也傻了?这猜也能猜到吧,还是根本没把你——我放心上。”


    陆兰玥:“……”


    连她失忆的事?也知道,会是……有病啊直说不行,猜你个大头鬼。


    陆兰玥有点烦了,或许是感?觉不到恶意,胆子大了起来,想着遣人离开,不然告官府去?。


    那其实往窗边走的人又开口了。


    “段竹呢,没同你一起?”


    话里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陆兰玥脑袋一懵,想起他?先前放心上之类的话,忽地有了个糟糕念头……不会吧,这不会是她以前认识的吧。


    “不管曾经如何,我已成亲且别无他?心,阁下请离开吧。”


    说话间青年已经踱步窗边,正支着窗往外看,闻言缓慢地扭过头。


    陆兰玥似乎能听到因为主人过于匪夷所思,脖子发出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直在旁的埃尔眼神闪烁,忽地单膝下跪。


    “红鹰十二见过武安将军。”


    武安将军?


    陆兰玥想了几秒,瞳孔渐渐放大,有些艰难地出声。


    “……哥?”


    武安将军,这不是她素未谋面的兄长陆青允吗?


    陆兰玥想起她说的话以及陆青允先前眼里,匪夷所思、懵逼、愤怒、好笑等多?重情?绪。


    有什?么原地消失的法术吗,急需。


    陆青允抬手示意埃尔起身,又来到陆兰玥面前,屈指敲了敲陆兰玥额头。


    “傻不拉几。”


    这力道不算轻,听了个响。


    陆兰玥轻呼一声,皱着眉头瞪他?。


    陆青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慎重,你可打不过我啊。”


    不知为何,陆兰玥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觉。


    她没有过兄弟姐妹,以为会很尴尬,但?却?有种自?己都诧异的熟稔。


    只是凭借这只言片语,脑海里就推演出往日两人相处的片段,跟真的似的。


    见陆兰玥还拧着眉,陆青允伸出小臂,微微偏头悄声道。


    “掐两下不能再多?了。”


    他?一脸壮士断腕的悲壮,同时看了眼埃尔。


    意思是有外人,给点面子。


    虽然陆兰玥没觉得尴尬,但?也没熟稔到如此地步。


    她先让埃尔退了下去?。


    “之前在街上——”


    陆兰玥试探地问。


    陆青允点头,“是我。”


    他?本想跟陆兰玥说几句话就走,故意做得明显些,不想陆兰玥过分谨慎很快回了客栈。


    昨晚又无人应,便今晚再来了一次。


    他?故意提前了些时间,结果?发现比起昨日,多?了些人,想了会才明白是要捉自?己。


    也是因此废了点时间。


    陆兰玥松了口气,想起昨日的瑟瑟发抖,又很想骂人。


    直接说不就好了,弄这么一出。


    陆青允轻咳两声,又看了眼还放在桌上的匕首。


    “有点事?要办,不便当众露面……我一时忘了你不记得我们的暗号了。”


    陆兰玥一愣,“什?么暗号?”


    她很快想起那有节奏的敲窗声。


    陆青允见她反应过来也不再多?说,这失忆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还记着的总归是种残忍。


    “你来这做什?么?”


    陆青允再度问。


    这里离安都可不是几日的车程,陆青允第一眼都怀疑是他?认错了人。


    陆兰玥犹豫一秒,没说段竹的事?。


    “玩。”


    陆青允:“……”


    “这里有何可玩的,早日回安都去?。娘亲她也不——”


    拦着你几分。


    陆青允话音一顿。


    又才意识到小妹已经嫁人了。


    再出声又是咬牙切齿,“段竹呢?”


    之前亲事?的消息传到他?那已经是两个月后,就算他?心中再有不满,赶回来也无济于事?。


    本来八月计划回来一趟,结果?出意外受了重伤,等身体恢复个七七八八,娘亲那边已经来了信,说是良缘。


    陆青允当时对着烛火看了信件良久,最终还是熄了回安都的心思。


    本打算过了年关回去?再见,不想在这遇见了。


    虽然信里知道是一回事?,但?也难免担心自?家小妹受欺负。


    何况这离安都太远,也并不算得安全,竟一人来了此处。


    陆兰玥还没说话,陆青允忽然偏过头望向门外。


    不一会,绿杏急匆匆地推开门。


    她面色焦急,往旁边一让,露出了身后形容憔悴的余恩。


    陆兰玥对上余恩的眼神,霍地起身。


    ……段竹出事?了。


    陆兰玥听着余恩的话,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发抖。


    她这才知道此行压根不是为了什?么贪污案,而是为了调查屯兵之事?。


    事?态紧急,又需要保密,余恩没有详说,只是三言两语间已经泪洒当场。


    言语中全是悔恨。


    他?们此行废了不少功夫,最后发现确有征兵,但?却?不是为了养军队。


    而是为了一个斗兽场。


    为了谋取暴力,把人像当动?物一样,互相角斗以供人取乐。


    安亲王用?征兵当护卫队的借口,买卖大量青壮年。


    在之前已经有人着手调查这事?,发现背后是安亲王,当今陛下仅存的弟弟时,便派人上报了朝堂。


    段竹他?们此行更多?的是在其配合下取证,结果?深入后才发现存在这么一个罔顾律法的地方?。


    他?们本已经混了进去?,看到了名?册还有账本等来往,但?在离开的时候,余恩因为自?己人的死亡心中不忍,由此露了破绽。


    当时情?况紧急,段竹将写着关键信息的纸交给了余恩,自?己引开了追来的人。


    余恩回到枫平镇,一时间却?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此举暴露,但?安亲王那边未必能察觉到他?们是朝廷的人,毕竟他?们留了后路——以谈合作的身份,也给出为了操纵赌盘的敌意。


    此外手中兵力也不足,对方?犯法但?也是亲王,段竹虽身有暗令但?深陷囫囵,若此时表明身份当真只有死路一条。


    余恩也只能暗中派人去?寻找段竹。


    枫平镇地势复杂,过了整整一日,也没有消息传来。


    余恩原不想让陆兰玥知道,但?一路相处下来,他?想了想,还是来了这广化城一趟。


    却?没想到陆青允也在这。


    ……真是万幸。


    陆青允品阶高,这广化城虽不在他?管辖范围内,但?枫平镇却?是擦了个边。


    哪怕他?无直接抓人之权,但?软禁一干人是没问题的。


    陆青允此行本来也有勘察此事?之意,目的地在此去?更往东一些,因为陆兰玥多?停留一日,不想刚好遇见。


    只是几句话间,他?们已商定好一切。


    陆兰玥手脚发麻,半晌才听到陆青允的叮嘱。


    她打断他?的话 ,“我同你们一起。”


    不待陆青允多?说,陆兰玥看向陆青允,“我只到枫平镇。”


    她眼中有晶莹,却?始终未落下。


    那斗兽场离枫平镇尚有几十公里,陆兰玥知道危险不好顾着她。


    但?她不可能等在这里。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去?到枫平镇时,段竹已经被自?己人带了回来,或者他?甩掉那些……


    陆兰玥不敢再细想。


    “我换身衣服,备马吧。”


    陆兰玥有些过于镇静,话中带着说一不二,竟让人无法反驳。


    陆青允迟疑一秒,看着已经着手去?换衣服的陆兰玥,干脆颔首,大步出门去?安排相关事?宜了。


    夜色正浓。


    几匹马率先冲出了广化城。


    本来他?们顾虑着陆兰玥御马之术不行,原想由陆青允着带她一起。


    不想陆兰玥翻身上马,直接提绳抢先冲了出去?。


    余恩见此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明明前面还被摔下马,如今好像只是一瞬之间,所有生涩褪去?。


    柔软的布料在夜色里翻飞,陆兰玥骑马的姿势动?作,隐隐约约好似看到了段竹的影子。


    三个时辰硬生生被缩到了两个时辰。


    陆青允领了人,早在进枫平镇时已经与?他?们分道扬镳。


    只有陆兰玥与?余恩入了镇。


    此时的第一缕金色阳光洒下大地。


    枫林遍野,像泣下了血泪。


    陆兰玥几乎是摔下马,同余恩一起扶着廊柱呕吐。


    在飘动?的枫叶里,眼里的泪随之滚落。


    “夫人休息会吧。”


    余恩有些不忍。


    此时已经是到达枫平镇的第二日,陆兰玥还未合眼。


    陆兰玥正提着笔写东西,姿势有些怪异。


    虽然陆青允给了她手套,但?是因为握着缰绳过于用?力,还是磨出了水泡。


    “不急。”


    陆兰玥声音有些哑,已经听不出原先的清亮。


    “绿杏他?们今日该到了。”


    “药都买到了么?”陆兰玥抬眸,眼中全是红血丝。


    余恩点头,眼中有钦佩之意。


    他?原以为自?己要花一些功夫去?安慰她,结果?没想到陆兰玥来这第一件事?是将客栈包下来,不再接外客。


    于此同时,她开始搜罗镇上的大夫跟药材,写信给后一步过来的绿杏等人,从?广化城带来大夫和药材。


    “那就……咳咳。”


    陆兰玥话没说完,又开始咳嗽。


    她喝了口手边的温水,将写下的东西折好,将其递给余恩。


    “劳烦大人找人帮我送一趟。”


    余恩粗略扫了一眼,是送往云州姜家。


    他?应下来,看这陆兰玥不住地咳嗽还是劝道:“夫人需要休息,若是拖垮了身子……”


    陆兰玥揉了揉发胀的额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要做。


    她答应下来。


    原以为会睡不着,但?陆兰玥几乎是挨着床没一会就失去?了意识。


    她这两日没敢去?想段竹,却?在梦中见着了他?。


    一个很陌生的场景。


    应该是在谁的会宴上,觥筹交错,陆兰玥身在其中,像是个局外人。


    陆兰玥无聊的离了人群,四处走动?。


    没走多?远,她听见了笛声,不自?觉寻声而去?。


    那是个八角凉亭,亭中站着一人。


    陆兰玥只一眼便认出那是段竹。


    她兴奋地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都没同我说一声。”


    扑过去?的拥抱被笛子挡住。


    段竹神色冷淡,连带着语气都如那安都的初雪,平静又冷冽。


    “姑娘是——”


    陆兰玥眉头一挑,“搞什?么,我你都不认识?夺舍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想人得紧,也不在乎段竹的冷淡,绕开笛子想去?抱他?。


    段竹动?作却?比她快。


    他?不再出声,离去?的脚步陆兰玥却?追不上。


    “段怀朗!”陆兰玥觉得委屈,朝着人的背影大声道:“老婆都不认了,你可别后悔!”


    段竹回身。


    下一秒他?皱着眉,忽地吐出一口血。


    一瞬之间。


    伤口像凭空出现,左一道右一道,血迹满布,段竹拄着笛,在她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段竹!”


    陆兰玥心中揪紧,她急冲过去?。


    忽然惊醒。


    陆兰玥睁开眼,冷汗顺着额头滑下。


    脑中回想着那一地血,她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此次发烧来得迅猛,但?退烧也很快,只是带来的后遗症,如江南的阴雨连绵,总是不见彻底好。


    “夫人,进屋坐会吧。”


    绿杏看着这几日瘦了不少的陆兰玥,很是心疼。


    越是平静就越是让人心焦。


    陆兰玥回眸,笑着应了声好。


    “这是第几日了?”


    “第五日。”


    绿杏说的是自?己到枫平镇的时间。


    陆兰玥嗯了声。


    她靠窗而坐,脑子动?得很慢。


    前日傍晚陆青允派人传话来,亲王那边已经一切安定,只等后续看送入都。


    他?们可以有更多?的人和时间去?寻段竹。


    陆兰玥望着远处连绵的山。


    段竹……你会在哪呢。


    第 62 章


    枫平镇来了位大善人。


    大善人是位娘子, 不知何时来的此处,反正在某天傍晚,突然在枫平镇的古树下摆了桌。


    只需带一片本地常见的树叶, 点香祈个平安, 便可领得?百文钱。


    每天白银共三十两,发?完为止。


    原则上是不允人重复领取,可其实看管并不严,有?的人甚至一次得?了一两白银。


    无他,那位娘子觉得?人虔诚。


    如此一来, 原本只是为了钱而来的人,哪怕是假装,也不由多了几分真心?。


    头两天也不乏有?见钱眼?开捣乱的人,但这位娘子似乎来历不浅,但凡作乱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再结合最近安亲王一事, 各种消息乱飞,都忌惮其背后的势力, 渐渐地也无人敢去招惹。


    这样一传十?, 十?传百,没过多少时间?,‘散财娘子’的事也越传越远。


    从最开始的当地枫叶, 到了后面也出现不少其他叶子。


    而消息传得?这么快, 也不仅是因为有?钱可拿。


    而是里面有?故事和美?人。


    时间?久了,大家也知道这位娘子如此大动周折, 是为了给?自己误入山林的夫君祈福。


    从未听说过的事,难免引得?大家注意。


    甚至专门有?人前来, 不为钱,只是想?一探究竟, 如此便传得?越发?远了些。


    “夫人,下雨了,早些回去吧。”


    绿杏撑上伞。


    如今已?是十?二月中旬,早已?立冬,此地虽不及安都冷,但气?温也降下来,冷气?直往人衣服里钻。


    何况陆兰玥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不宜长期在外。


    但除了最开始的几天外,陆兰玥几乎都会一直待到最后才离开。


    绿杏一直不太理解小姐此举的目的。


    反正是祈福,不如捐给?寺庙香火,不仅可以避免有?些小人总是来浑水摸鱼,夫人也不必这么费神费力。


    而且今日?更是忽然下起?了雨。


    这场雨后,势必又要?降温,小姐这身子不知能不能撑住。


    绿杏看向陆兰玥消瘦不少的脸,心?中止不住担忧。


    披风领子白绒绒的毛堆在陆兰玥脸侧,却不及其脸颊莹白,仿若上等的玉,质地温凉。


    她站在一侧,眉目如黛,披风下掩不住的身姿绰约,整个地方仿若都因其夺目了几分。


    不太精神的模样反倒凭空添了几分惹人怜惜。


    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目光是落在她身上,陆兰玥也不在意。


    她看了眼?有?些明显的外地人,不想?绿杏担心?,还是往回坐到了亭子里。


    “药材有?人领了吗?”


    一百文钱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少。


    来的人大多是周围的寻常百姓,或者是一些行商的马夫车夫等四处游走之人。


    前两天陆兰玥让乔瓦将原先预备的药材也拿出来了,若是有?家中有?人受了伤,也可以领上一份。


    “没有?。”


    绿杏摇头,看着陆兰玥安静的神色,心?中一时酸涩难言。


    这些药材原本是为段竹准备的,可无论?是哪路人,都没有?带回段竹。


    当初陆青允安顿好一切,又逗留了两日?,还是无果。


    他与余恩不得?不回安都,便由埃尔领着官府那边出的人继续寻找。


    据那些追杀段竹无果的人交代,当时段竹入了山林,他们追丢了踪迹。


    可这么多人,沿着那踪迹发?散寻找了十?多日?,一无所获。


    大家心?中隐有?念头。


    若是活着,如此搜寻不管是自己回来还是被找到,总该有?结果。


    而超出这个范围,恐怕是……


    但没人敢跟陆兰玥说这话。


    寻找的人日?复一日?,但在前天,寻找段竹的人已?经停了——是陆兰玥授意的。


    连这当初辛苦准备的药也拿了出来。


    绿杏看着陆兰玥的侧脸,又想?到了当时她说别再找了的样子,止不住落下泪来。


    耳边突然传来地抽泣声,唤回了陆兰玥些许注意力。


    她侧头,有?几分迷惑。


    “怎么哭了。”


    “别哭了,眼?睛都还肿着。”


    陆兰玥探手给?绿杏擦泪,她刚收回帕子,乔瓦便过来。


    他没撑伞,雨打湿了肩头。


    “夫人,该送信了。”


    按时间?,又该寄出报平安的信了。


    陆兰玥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有?些恍惚。


    目前段竹失踪的消息还向外瞒着。


    倒是不用特意找借口,事情解决完后,他们本该去云州,路上多游玩几日?也合理。


    很好瞒,但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而至今距段竹出事已?经二十?日?了。


    陆兰玥最开始总是坚信,段竹已?经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又怎会这么轻易离去。


    他只是在某个地方。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也开始不确定了。


    都这么久了,若是活着,怎么也该传了消息来。


    有?些东西不能细想?,可又止不住想?。


    雨明明被亭子遮拦在外,陆兰玥却觉得?那湿冷的潮意顺着指尖漫进了心?里。


    她其实很喜欢雨天。


    可以窝在段竹怀里,撸着元宝,在酥软的暖洋洋里,困了就小睡一会。


    只是一场出游。


    忽地就变了。


    “夫人?”


    乔瓦出声。


    陆兰玥指尖蜷缩,她收回手。


    “照常。”


    她有?点庆幸当时提前多写了几封信,放现在连编怕都编不出那般口吻。


    乔瓦停顿一秒,不由和绿杏对视。


    他们心?中也是心?绪万千。


    既不想?放弃老爷,可也怕夫人一直沉浸于此。


    如果一直寻不到老爷,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


    不说人经不起?,就是银子也经不起?。


    何况,若真遭遇不测,老爷也需要?立碑。


    尸身没找到,若是连碑也没有?,便要?成那孤魂野鬼,不得?安生。


    “去吧。”陆兰玥轻声,不知道是对两人交代还是对自己说,“再等十?日?。”


    陆兰玥抬眸,望着雨中连绵的山。


    整整一个月。


    段竹,你说……


    白银千两,万人祈福,够不够我当聘礼,将你从鬼门关娶回来——


    离枫平镇百里远的柳宁城,陶家后院。


    “陆大哥,你怎么起?来了?!”


    陶絮莺推开门,见本该躺着养伤的人正起?身。


    “大夫说了你伤重未愈,不宜下地走动。”


    她心?中一惊,连忙将手中的药放于桌上,伸手去扶。


    只是男人避开她的手,按着桌沿稳着身子坐下,声音低磁沉稳。


    “已?无大碍,多谢陶姑娘好意。”


    陶絮莺忽地有?些局促。


    她早就知道男人生得?好看,可昏迷和醒着,给?人的冲击很不一样。


    清冷矜贵的气?度透过虚弱的皮囊,让人无法忽视。


    两天了,陶絮莺还是没习惯与人对视,她匆忙移开了眼?。


    “……陆大哥唤我阿莺便可。”


    被称为‘陆大哥’的段竹微微垂眸。


    他是前日?醒的,意识断断续续,昨晚才好上一些。


    除了知道这里是柳宁城,而他被陶家所救,昏迷了大半个月才醒之外,并无太多信息。


    这确实是他预料之外的结果。


    当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踩入捕猎用的陷阱,掉进了坑里。


    段竹以为会就此死去,却在离广化城这么远的距离醒了过来,但若算垂直距离,也只是隔着座大山。


    “在下有?一事想?问陶姑娘。”


    通过这浑噩的两日?,段竹心?中有?了初步判定。


    陶絮莺正将一旁的药端过来,听见陶姑娘神色暗了一瞬,很快又道:“趁热先把药喝了。”


    陶絮莺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段竹执碗的手上,见他喝完才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要?问什?么啊。”


    段竹看着她。


    “你可有?听闻安亲王之事。”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特别是小腿及肩背,语速不自觉放缓了些。


    陶絮莺目光一闪。


    心?下有?些震惊。


    当初这人是刘叔从猎坑里捡回来的,原是为了捕捉野猪,没想?到却困了个人。


    刘叔当时看着这出气?多进气?少的人,犹豫半晌才将其带回了陶家。


    他心?中想?着这人身上本就有?伤,也不能算自己的坑害了人,只是到底良心?不安。


    陶老爷原本也没打算救。


    这样子一看就要?花不少钱,而且都这样了能不能救活也是个未知数。


    之所以还是将人安置进院里,请了大夫,甚至拿出珍藏的药材,是陶贾卓发?现了段竹身上的玉佩跟令牌。


    此人身份定不简单。


    陶贾卓在心?中琢磨。


    若是能醒来,也算救命之恩,若是……这玉佩当出去,也不会让自己赔本。


    陶絮莺不知道阿爹想?了这么多,她自小就侠义心?肠,又觉得?是他们的猎坑害了人,进行救治属实理所应当。


    直到今早陶贾卓将她喊了去,这才知道阿爹有?婚配的意思。


    原本交代她能不能问问对方来历,只是没想?到段竹先提起?了。


    这一个安亲王说出来,不管到底是何身份,能跟此有?关联都不会太简单。


    陶絮莺看向段竹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段竹醒过来后,陶老爷便问过他来自哪里,又为何受伤入了林等话。


    不过他精神不好,回答得?也含糊,好像都忘记了。


    可如今陶絮莺看着段竹的神色,察觉他并未曾忘记,只是没说,他从醒来,就很防备他们。


    想?到此,陶絮莺话中不觉带了情绪。


    “……陆大哥都想?起?来了?”


    她话里带着讽刺。


    可眼?前之人偏生如此坦荡的直接承认。


    “习惯所然,见谅。”


    含着歉意的话落得?有?些温柔。


    陶絮莺移开眸,她握着自己的锦帕。


    “安亲王的消息传得?很乱,只是听说当时出现了很多官兵,死了很多人。王府被封了,也不知道人去哪了。”


    陶絮莺对此并不是太了解,这安亲王虽有?恶名,但毕竟离他们较远,并无太多感觉。


    这仅有?的消息还是从院中下人那听来的。


    段竹听完倒是安心?几许。


    没想?到余恩竟然撑住了,他本以为会前功尽弃。


    段竹认真道:“谢陶姑娘。”


    陶絮莺摇头,过了片刻又问:“你真的姓陆吗?”


    段竹没犹豫太久,还是如实告知。


    “段,段竹。”


    陶絮莺瞪大眼?,拿着茶壶正欲给?自己添杯水的手一下松了劲。


    天冷,壶里都是热茶,眼?看盖子要?翻,滚烫的热气?已?经熏上了陶絮莺手背。


    段竹及时伸手,将其扶正,又顺手给?她倒上。


    热气?氤氲。


    陶絮莺没顾得?上接这杯茶,她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话。


    “你就是段竹……”


    段竹也是微愣。


    “陶姑娘知道在下?”


    虽然当初段家事大,但毕竟此地与安都相隔甚远,消息传到了这边,也不至于连他的名都知晓。


    “嗯。”陶絮莺眼?眸晶亮,“我曾听过关于你的歌谣。”


    那已?经是两三年以前了。


    她自小便跳脱,喜欢听各种故事,曾在游者那听过段竹的歌谣,还买过话本。


    陶絮莺还记得?她是坐在树上看完的,当时嘴上嘟嘟囔囔,很不以为然,但后面每次相关的抄本她都有?买。


    心?中也曾暗暗想?过这段竹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只是她这辈子怕是都踏不出这柳宁城。


    到后来听说段家出事,此后就再无消息。


    不想?有?朝一日?竟能见到。


    当真是……当真是。


    陶絮莺无法形容心?中所想?,她低头,看向这热茶。


    “没想?到……”


    陶絮莺情绪复杂地笑了声。


    她缓慢地喝了口茶,又忽地想?起?什?么来,问得?有?些犹疑。


    “你此次受伤,是遭人追杀?”


    段竹看清楚陶絮莺在想?什?么。


    她可能以为他是从牢里逃出来的。


    毕竟段家当初满门抄斩是既定的事,段家独子活了下来又再度入朝,听来总有?那么几分匪夷所思。


    虽然性质不一样,但此次遇险,也确实是追杀。


    “嗯。”段竹没有?否认,“我明日?便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至于——”


    至于这恩情,他走之前会找陶老爷谈。


    段竹没说完,陶絮莺已?经着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伤还没好,走哪去,真要?死在路上不成……又没说要?赶你。”


    看着陶絮莺目光灼灼,段竹微微皱眉,还未说话,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谁要?走啊。”


    是陶贾卓。


    他盘着手中的串珠,迈步进来。


    陶絮莺起?身,“阿爹。”


    “陆小兄弟都能起?身了。”陶贾卓进屋后,不免有?些惊讶,“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嘛。”


    段竹抬眸,“刚想?请老爷一叙。”


    听着这请而不是求,陶贾卓眉头微挑。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反倒哈哈一笑,“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小兄弟看着也是爽朗之人,老夫便也有?话直说了。”陶贾卓在一旁坐下,“你觉得?小女阿莺如何,婚配与你可好?”


    段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却仍是微愣。


    他醒来后就询问过身上的东西,当时陶贾卓说不急,替他保管,段竹便明白这相救本就有?所求。


    今日?陶贾卓这般赶来,目的不言而喻,但也没想?到提到婚配。


    “多谢老爷好意。”段竹摇头,“我已?娶亲。”


    陶絮莺站在陶贾卓身旁,闻言不由抬眸,却被那瞬间?温柔的神色给?怔住。


    连对方是不想?娶自己找借口的念头都升不起?。


    陶贾卓对此并不意外。


    段竹也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身姿俊朗气?度非凡,有?家室也应当。


    但这也没什?么。


    他看了眼?身侧的女儿,“阿莺你娘亲找你,去看看吧。”


    陶絮莺知道这是想?将自己给?支走,她想?说什?么,却还是在阿爹的眼?神中,出了房间?掩上门。


    待人走后,陶贾卓方才开口。


    “陆小兄弟,你我都是男人,娶没娶妻有?何区别?”


    他唇边勾出一抹笑,说到最后凑近了些。


    “也不是我吹嘘,阿莺姝色难得?,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想?求娶之人能从这排到城门口……这两日?你便没有?想?法?”


    段竹抬眸,目光有?些沉。


    陶贾卓心?中一惊。


    在这目光下他不由坐直身,心?中跗骨的冷意尚未褪去,段竹已?经垂眸喝了口茶。


    “阿莺姑娘很好,应有?良配。”


    陶贾卓与人对视两秒,又笑出声。


    “既然小兄弟不愿意,我也不能强人所难。这样你先好好休息,先把伤养好,好不容易将你救回,废了不少力,可不许乱折腾。”


    这话看似叮嘱,实际则在提醒这救命之恩。


    段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刚才随着陶贾卓而来,守在门外的几人,又动了动肩,没再多说什?么。


    陶贾卓走出门,没多远便遇着在那踢石子的陶絮莺。


    少女裹着披风,脸蛋白皙,在不甚明朗的天色里,也很动人。


    “阿爹。”陶絮莺迎上前来,她方才也注意到了门口多出的人,“你这是……要?软禁他?”


    陶贾卓叹了口气?。


    他不复刚才轻松的模样,眉头紧皱,看陶絮莺不赞成的神色,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只是看着点而已?……你这几日?好好与他相处。”


    陶絮莺听此话便知道段竹还是未松口。


    她心?情有?些低落,但也没抱太大期望,也不喜欢他的做饭。


    “既然他不愿——”


    “那你想?嫁给?钟二?”陶贾卓开口。


    陶絮莺话停在了嘴边。


    她确实是姝色难得?,曾有?人说陶家三姑娘也就是生错了地方,要?是在那安都,少不得?也得?进宫当个娘娘。


    这样的美?名传得?远,到了钟里耳边。


    钟里是这柳宁城下所有?女子避之不及的人,面上温文尔雅,背地里却原是个变态。


    柳宁城曾经有?位出名的歌女,陈六娘。


    她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后来跟了钟二,大家皆叹一声享福去了,结果有?天面目全?非的出现在街上。


    据陈六娘说这钟里院中还养着不少人,皆是遭其毒打。


    后来钟家人说这她是自己疯了,可到底经不住推敲,跟在钟里身边的女子都很少露面,要?不然就是死汛。


    前不久,钟里看上了陶絮莺。


    陶家虽也不是寻常百姓,但到底比*七*七*整*理不过钟家,更是不敢拒。


    陶贾卓看着女儿瞬间?煞白的脸,心?中也叹了口气?。


    “可他也——”


    陶絮莺喃喃,段竹本就自身遇险,又何必将其牵扯。


    陶贾卓不知道段竹是如何说的,只哼了一声。


    “他是宫里的人。”


    虽然从玉佩上没瞧出什?么,但这令牌他侧方打听过,甚至可以越过城主调动官兵。


    又何惧钟家。


    “你照我说的做便是了。”


    陶贾卓也没说透,这件事他自己清楚便好。


    他现在是假装不知道段竹有?来头,若真到了困不住人,也好装疯卖傻。


    陶絮莺有?些恍惚地回到了院里。


    她推开门,段竹已?经站在了窗前,脸侧有?滚下的汗珠。


    如今天冷,房中也没堆多少炭,怎么也不可能是热出来的,何况段竹肩上已?经洇开了一片血红。


    比起?伤口的彻底恢复,他好像更在乎自己的行动力。


    陶絮莺取出一旁的裹布和包好的草药。


    “该换药了。”


    段竹嘴唇有?些发?白,他躺回床,看到陶絮莺整理袖口,有?些意外。


    “你换?”


    陶絮莺从半神游的状态中回过神,看段竹的表情倒是一笑。


    “我都不怕,你介意什?么?”


    其实院里有?郎中,段竹身上的伤一直是他在照料,再说男女孩授受不亲,自然不可能是陶絮莺来。


    只是她从小就对此感兴趣,还未及笄时,也会偷偷摸摸去医馆给?老郎中打下手,方才只是一时习惯。


    “原来大名鼎鼎的段公子,也是这般迂腐之人。”


    被人这么刺一句,段竹脸上突然有?了点笑。


    “我夫人应该会介意。”


    陶絮莺动作一顿。


    她感受到段竹看自己的眼?神有?某种柔和,不似之前那般疏离。


    只是这柔和来源,像是她身上的某种特质,与其夫人有?相似之处,才带出的些许情绪。


    她放下草药罐子,扬声喊人去请郎中过来,自己在一旁的矮凳坐下。


    脑子乱糟糟的。


    想?问段竹是不是骗自己了,他根本不是逃亡路上,可对方好像也没这般说。


    “你从安都来?”


    陶絮莺问。


    联想?到方才陶贾卓都不再问自己的来历,段竹只能猜测应该是有?人认出了那块令牌。


    他嗯了声。


    “她现在在哪。”


    段竹沉吟片刻,忽地问,“能帮我差人送封信么?”


    陶絮莺垂眸,她摇头。


    正以为段竹不会说时又听见他的声音,“应该在枫平镇。”


    陶絮莺有?些迷茫。


    这不是柳宁城下的任何一个地方。


    “枫平镇隶属广化城,在你们这座山的另一边。”


    段竹补充。


    陶絮莺心?有?惊讶。


    她微微抬眸,好像看见了那座未曾翻过的山,在那边竟然还有?一个城池。


    “万一她没等你了呢?”


    陶絮莺不无恶意的想?。


    段竹出了意外,这么久没消息,正常人怕觉得?人早已?死亡了。


    “到希望没有?等。”


    段竹轻声叹道。


    陶絮莺看着那眸中满眼?的心?疼,忽地有?些不忿。


    “她是怎样的人,有?我好看吗?”


    段竹并不打算与人多聊,“我心?上只她一人。陶姑娘并不是心?悦在下,有?何需求不妨直说。”


    “你又怎知不是。”


    陶絮莺抬眸。


    气?氛有?一瞬凝住,正巧郎中也已?过来,她便出了屋。


    陶絮莺走出门,深呼口气?。


    她一边想?着段竹的神色,一边想?着方才阿爹的话,不由摸了摸腰间?的小纸包。


    这是方才阿爹给?她的。


    “他看上去为人正直,若实在不行,落了关系,他不会不认的。”


    陶絮莺清楚地知道,若不是捡了这么个人回来,阿爹虽心?有?不舍,但也会将她嫁给?钟里填房。


    虽然钟里残忍苛责,但钟家面子却做得?不错。


    那看着段竹之人,同看守她的人何其相似。


    想?着陶贾卓口中的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陶絮莺看着手中的小纸包,忽地狠了神色。


    哪怕……


    前方突然传来嘈杂声。


    陶絮莺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后门——好像是刘叔外出回来了。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陶絮莺悄悄摸过去,又故意大声。


    围在一起?说小话的几个仆人吓了一跳,见是陶絮莺松口气?,“三姑娘。”


    陶絮莺点了点头,看向刘叔,脸上也有?了些笑。


    “陈叔这次又遇着什?么趣事了。”


    陈叔此次外出走了差不多大半个月,“你看我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他拿出个盒子。


    陶絮莺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两棵人参。


    “你哪来的?”


    这人参品相不凡,比之前库房拿给?段竹用的那根还要?好上一些。


    而那名贵药材还是陶老爷大寿,别人送的生辰礼。


    虽然陶老爷一直念叨,但刘叔此次出去要?采买不少东西,哪有?余钱买这好东西。


    “这可不是买的。”刘叔一笑,“说来三姑娘可能不信,这白拿的。”


    刘叔又从兜里掏出两串钱。


    以红线为绳的串起?来的铜钱,每串看上去大约百文左右。


    不仅是他,此次外出的人都有?。


    “这是——”


    陶絮莺疑惑。


    刘叔刚已?经讲了些许,此时又重新将自己在枫平镇遇到的事又讲了一遍。


    “每个人都可以领?”


    陶絮莺不敢信。


    每天三十?两,都快赶上他们院中上下一个月的用度了。


    “是的,最开始我们也是不敢信。”刘叔说,“后来想?万一呢,派人去看了看,结果是真的……因此才回来晚了些。”


    陶絮莺又看向手中的盒子,“拿这药也是——”


    “对,听说也是为她夫君准备的,但应是一直没找到人。”刘叔说到这也觉可伶,又忽然想?起?什?么,“我还拿了两包草药,听说是外伤的,想?到……”


    他冲着段竹所在的位置扬了扬下巴。


    陶絮莺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你刚说,那位‘散财娘子’是在哪?”


    “枫平镇。”刘叔看陶絮莺变了的脸色,“怎么了?”


    心?跳剧烈。


    陶絮莺想?起?方才为何觉得?耳熟了,段竹好像说的也是这个音。


    “那位夫人姓什?么,你知道吗?”


    陈叔摇头,“这我没问。”


    “好像是姓陆。”一旁忽地有?人道,“我好像听见有?人这么称呼。”


    “说来也奇怪。有?不少人想?帮她寻找,但那夫人不愿说名,大家也没办法。”


    “那到什?么时候,我也想?去——”


    大家说得?起?劲。


    “都没事可做了么。”陶絮莺忽地提声。


    众人噤声,一时有?些怔住。


    “都散了吧。”陶絮莺怔愣了一会,“在院里不许再讨论?此事。”


    第 63 章


    天越发冷了, 家家户户闭紧门窗,窝在温暖的?室内,不?愿外出。


    陶家的?主屋里, 气氛却像凝了冰。


    “你自己看吧。”


    陶贾卓将手中钟家送来的帖子递给陶絮莺。


    陶絮莺捏着请帖, 仿佛是拿着催命符,用力到指尖发白。


    “阿莺,不?能再拖了。”


    陶贾卓不?由催促。


    快三天了,陶絮莺还是没有动作。


    “夜长梦多,且等?人彻底伤好, 可就更难办了。”


    陶絮莺抬眸,看着她父亲。


    “我们为何不?直接告知陆大哥,他可以——”


    “糊涂!”


    陶贾桌砰地放下?茶杯,沉了脸色。


    “且不?说?他不?一定会为我们得罪钟家,退一万步就算他愿意?, 日后呢?”


    “跟了他,日后便能到天子脚下?, 是亏不?了的?。”


    陶贾卓盘了盘手中的?串珠, 语重心长的?模样。


    “不?要只顾着眼前……你总归要嫁人,如今已是难得的?运气,切莫犯轴。”


    陶絮莺低着头, 不?出声。


    阿爹一直为她的?亲事奔走, 原是为了不?亏……


    陶贾卓看了她两眼,又?道:“先前问你意?愿, 亲口答应下?来?的?,你忘了?”


    “没忘。”


    陶絮莺喜欢漂亮的?人和物, 陶贾卓说?婚配时她没有拒绝。


    但不?应是这样的?。


    她其实尝试过,药都?下?了, 走到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


    虽然她不?让刘叔他们提起枫平城一事,但内心却久不?能平静。


    知道段竹身份后,本来?浅淡的?心动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明的?厚重。


    她自然是愿意?跟着他,为妾也罢,哪个男子身边没几个人。


    只是她心中清楚认识到,两人感情甚笃,容不?得第三人。


    而且阿爹说?他定会负责,可越是这样的?人,便越讨厌这般勾当。


    他凭何认为段竹有这般好拿捏?


    “罢了,早就料到。”陶贾桌喝了口热茶,“也不?为难你。”


    陶絮莺意?识到什么,她猛地抬头,“你——”


    “我已让郎中给?他下?下?去了,你不?愿意?去,就换你四妹。”


    陶贾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真是疯了。


    陶絮莺知道阿爹一直想再往上一步,便总是企图家中女儿攀上高枝。


    她瞪了陶贾卓一眼,飞快转身往外跑。


    她走得急,出门后连披风也顾不?得穿上,身后小丫鬟的?呼唤置若耳闻。


    若她跑快一点……


    万一能拦下?呢。


    陶絮莺在院落门口遇着出来?的?郎中。


    她撑着膝盖,不?住喘息。


    两人对视,对方一点头,匆匆走了。


    陶絮莺知道事已成局。


    她平复半晌,才走上前去。


    听?见?开门声,段竹抬头。


    看着进来?的?陶絮莺,温声开口,“想好了么?”


    “你刚才喝过药了?”


    陶絮莺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声调平直。


    “嗯。”段竹感觉她态度有些怪异,“怎么了?”


    陶絮莺深深吸气。


    “想好了,我不?能帮你。”


    不?能帮他跟外界联络,也不?能放他走。


    段竹并没有感觉太?意?外。


    去违背一个父亲的?吩咐,并不?容易,哪怕这个父亲并不?将她的?幸福放在心上。


    索性他也没有放希望在这上面。


    “对不?起。”


    陶絮莺声音哽咽。


    段竹摇头,“这并不?是你的?错,这些日子——”


    陶絮莺已经抬手,解开了外衣。


    衣服落在她脚边,身姿纤细,脖颈细长挺直。


    段竹话音顿住,身体传来?异样的?感觉,这才明白陶絮莺口中的?道歉是为何。


    段竹神色很冷。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陶贾卓的?可耻程度。


    “出去。”


    两个字冷漠得不?含一丝情绪,陶絮莺指尖微顿,却还是没停,解着系带。


    她朝段竹走过去。


    药效来?得很猛,段竹已经不?自觉皱起眉。


    他坐于桌前,放在案上的?手握紧,青筋凸显。


    听?见?脚步声越发靠近,他微微抬眸。


    “我再说?一次,出去。”


    陶絮莺被那?神色定住,凉意?从?心底升起散发到四肢五骸。


    段竹已经受到了药物影响。


    他面色绯红,呼吸加快,俊美清冷的?脸爬满男人的?欲色。


    唯独那?双眸,在沉沦里,理智仍然占据高地。


    眼中情绪并不?浓重,但仿若再进一步,不?仅是她,整个陶家都?会变为死物。


    陶絮莺脸上原有的?红晕唰地褪下?去。


    她在此刻忽然清晰认识到,段竹并不?只是话本里温润如玉惊艳绝伦的?公子模样。


    可,她也不?能退。


    就算不?是自己,也有其他人来?。


    “你……你需要人帮忙。”


    事业至此,若她真的?出了这个门,只怕……


    男人没有应声。


    陶絮莺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不?想退,可也不?敢往前。


    她得等?。


    与此同?时。


    陶贾卓正?在屋里同?郎中喝茶,想到未来?之事,心中正?是惬意?时。


    只是管事的?忽地急匆匆跑进来?。


    “老爷,外头,外头——柳城主来?了,而且一众官兵,把咱们院子围起来?了呀!”


    “什么?”


    陶贾卓猛地起身。


    他转了转手上的?串珠,脑中数个念头闪过,“人呢?”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大步往外走,刚到院子便看见?了来?人。


    他脸上堆满了笑,又?有些惶恐。


    “今日什么风,竟得柳城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不?用多礼。”柳景同?也不?跟着陶贾卓的?带路往里走,“我且问你,家中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有没有见?过什么来?历不?明之人。”


    陶贾卓心思数转。


    “没有啊,最近天冷,院里上下?都?少于外出,也没见?过——”


    “陶贾卓,你想好再说?!”


    柳景同?心中也是骂了一万句,他也没想到到了此刻陶贾卓还不?承认。


    前些日子广化城周围的?城池都?接了青武将军信件,知道段竹受伤,下?落不?明之事。


    原也只让暗中巡查不?得走漏消息,大家都?明白凶多吉少,只是走个形式,找不?到也无人来?追责。


    可现在人在他的?管辖之内,他不?仅不?知道也就算了,还被软禁。


    这信递到手边时,柳三还不?敢信,甚至怀疑是有人冒名?顶替段竹,毕竟这么多天没有消息,怎可能还活着?


    可还没等?他下?决定,竟是有人找上门来?。


    柳景同?不?再迟疑,当即领着人往这边来?。


    他有心引导一个不?知者无过,没想到陶贾卓还在这隐瞒!


    陶贾卓心中一凛。


    他从?当初流落街头饭都?吃不?饱的?落魄境地,到如今人称一声陶老爷,嘴里的?功夫向来?不?弱,脑子也转得快。


    “瞧我这脑子,家里下?人确实带回来?一个受伤男子,不?过都?大半个月前的?事了。”


    “这男子受伤颇重,废了不?少功夫才救回一条命。”陶贾卓假装恍然,“难道此人跟柳城主认识?不?知是何人?”


    “他人呢?”


    “在后院,柳大人您先——”


    “带路。”


    陶贾卓后背顷刻浸满冷汗。


    若是柳城主在屋里坐着,让他将人带过来?,还有运转余地,若现在过去……


    “哎哎柳城主,此时恐怕不?太?方便。”


    眼看他动身,陶贾卓连忙道。


    柳景同?停住脚步,余光看见?末尾的?人走近了,侧了侧身。


    “有何不?便?”


    “那?小兄弟与我家阿莺情投意?合,正?如胶似漆,如今两人——”


    陶贾卓抬眸,有些怔愣。


    这才发现刚才问话的?并不?是柳城主。


    “这位是——”


    柳景同?见?其神色,抬腿踹了他一脚。


    心中有些恼怒。


    “段夫人,陆兰玥,国公府嫡女,四品诰命夫人。”


    “说?说?,怎么个如胶似漆法?”


    陆兰玥眼睛微弯,却看不?到一丝笑意?。


    一句一句压下?来?。


    陶贾卓冷汗直流,竟是一瞬腿软,跌坐在地。


    陆兰玥察觉不?对,“你做了什么?”


    陶贾卓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郎中也软倒在地,磕磕巴巴的?说?。


    “方才,给?,给?人下?了壮阳药。”


    陆兰玥被这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砸得脑袋轰地一声。


    她是昨日下?午到的?柳宁城。


    之前陶家领钱的?时候陆兰玥并没有多加注意?,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搜集这篇文加入还能看更多吃肉文当时已近尾声,大家心头都?提不?起劲,对领药之人也是例行询问。


    陆兰玥当初想的?是,她这药本就是治外伤与养人所?用,万一段竹被谁救了,总用得上。


    问出比较贴切的?,可以跟上去看看,这样说?不?定可以找到他。


    但经过几次希望与失望,陆兰玥才发现为了领这药,病人也可以无中生有。


    甚至有人拿捏了她这心理,编得头头是道。


    当时陶家那?领药的?人语焉不?详,而所?谓的?柳宁城更是隔得远,便歇了心思。


    可等?到晚上,陆兰玥越想越心慌。


    万一呢。


    她最后还是像往日数次那?样,认了命。


    总归也该是最后一次了。


    路程远,这次陆兰玥干脆跟着埃尔一起出发,她现在已经没什么骑马的?力气,到这柳宁城就花了近两日的?时间。


    进城后,才发现并不?知道那?一行人在哪。


    打听?了近一天,才在一个菜商那?里问出这刘巴望是陶家的?人。


    陆兰玥今日下?午坐得地方与这院子,不?过相隔一条街。


    等?假装送货之人混入院子的?埃尔确认消息。


    虽然埃尔没有亲眼见?着段竹,但据打听?到的?,无论是时间还是外形描述,大概率就是段竹。


    想着埃尔说?的?有人看管,不?能接近,陆兰玥思虑片刻,还是没选择直接登门,而是去了城主府。


    想到这种逼婚,陆兰玥当时只觉好气又?好笑,却没想到这些人竟敢这样做。


    “带路。”


    院中的?形式谁还看不?懂,也没人敢再去请示陶贾卓,候着的?下?人连忙往前带路。


    柳三看着还软到在地的?陶贾卓,没忍住再踹了他一脚,低声呵了句。


    “狗胆包天!”


    陶絮莺落地那?一刻都?是懵的?。


    她想着等?段竹自控不?能,没想到会被人提着领子一把扔出门外。


    门前有台阶,她还滚了两圈,手肘都?擦破了。


    何况她只着单衣。


    丫鬟守在门外,及时为她披上先前为来?得及穿的?披风,有些不?忍。


    “三姑娘。”


    陶絮莺裹紧披风,遮住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挡住了四处而来?的?视线,不?由咬紧了牙。


    她深吸口气,扶开丫鬟搀着的?手,上前拍了拍门。


    “段大哥。”


    陶絮莺低声呢喃。


    没有应答。


    陶絮莺转身,在门前的?阶梯坐下?,却察觉上方而来?的?阴影。


    抬头就见?着往日的?家丁此时也是神色为难,其中一人道。


    “三姑娘,老爷交代,今天一定要……”


    而旁边的?人,已经走向身后的?门。


    看那?架势,是要将门踹开,将她扔进去的?感觉。


    陶絮莺瞳孔放大。


    她一直知道父亲心狠,却远没想到可以到这个地步。


    就在这一瞬,忽地来?了人。


    所?有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不?由看向小屋大门口。


    陶絮莺抬眸。


    她本坐在门口,此时却不?觉起身,目光落在为首的?女子身上。


    不?需多想,就确定了其身份。


    跟段竹一样,她站在人群中,却一眼夺目。


    陶絮莺目光往后,是见?过两面的?城主,再往后是被人搀着的?陶贾卓。


    此时已有官兵两边分散,将原本陶家的?人纷纷控制在一处。


    只余陶絮莺同?其丫鬟还站在门前。


    陆兰玥几步上前,看着眼前女子头发散落,眼眶泛红,嘴唇冻得乌青。


    “人呢?”


    “里面。”


    陶絮莺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带这位姑娘去休息。”


    陆兰玥看着这尚且稚嫩却难掩美丽的?脸庞,轻叹了声。


    她又?看向柳景同?,“柳大人。”


    柳景同?微微点头,“段夫人放心,自会处理。”


    他将所?有人带走,整个小院里只留了陆兰玥这边的?人。


    陆兰玥上前,手中用力,不?出意?外没推开。


    她静立三秒,在找人踹开和喊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段怀朗,开门。”


    一路奔波陆兰玥总是绷着神,心跳一直快得不?正?常,在此刻她忽然觉得分外疲惫。


    声音低得好像只是隔着门耳语。


    屋里没有动静。


    陆兰玥等?了三秒,稍微提了音,“段——”


    要不?还是找人将门踹开。


    脑中乱糟糟地想法还未落到实处,门忽地开了。


    陆兰玥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拽了进去,门砰地一声关?上。


    落入熟悉的?怀里,陆兰玥有一瞬鼻酸。


    她都?快放弃希望了。


    后背抵上门扉,面前是炙热的?视线,陆兰玥微仰着下?巴与段竹对视。


    段竹抬起的?手有些抖,陆兰玥偏了偏脸,让他贴实了。


    “混得真狼狈。”


    “嗯。”


    段竹应声,似是不?敢相信般,要用眼神描着眉眼,将她刻入心里。


    陆兰玥悬了近乎一个月的?心,在这声熟悉的?回应里,被妥帖的?安置。


    眼泪终于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段竹那?好不?容易守住的?清明,在陆兰玥的?眼泪下?决堤。


    他忍不?住垂首吻了吻她的?眼睛。


    这一决堤,便再也忍不?住。


    生理心理的?双重攻击,温热与粗暴像冰与火糅杂在一起,让人眩晕不?已。


    伤春悲秋还未来?得及发酵,便被这过烫的?体温灼烧。


    两人不?知何时到了床榻,段竹却突然停住动作。


    “我不?能这般……你——”


    陆兰玥睁开眼,她伸手抚上段竹脸侧,指尖轻轻点上那?只看着她的?眼睛。


    触到了颤动的?眼睫,瞳孔像荡开波纹的?湖面。


    她揽住段竹的?后脖子,闭眼亲上去。


    “别废话。”


    第 64 章


    天色已暗, 灯上?屋檐。


    从傍晚至夜深,陶家前厅还坐着不少人。


    房里的热茶换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凌晨的打更声响起, 对时间才有了?实感。


    有人没掩住的哈欠露了?小半声, 又急忙吞回去。


    坐在?主座的柳景同放下茶盏。


    发出轻微砰地一声。


    屋里的人目光都看过来。


    柳景同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让各自散了?歇息去,却又忽地坐直了?些许。


    不过片刻,屏风往一侧掀起,段竹披着黑裘, 带着一身冷气,踏进屋里来。


    本就沉窒的空气又紧了?几分。


    摇曳的灯光照亮段竹的脸,柳景同有一瞬恍惚。


    他人至中年,从县官步步往上?,与段竹见面次数并不多, 满打满算也就三次。


    上?一次还?是在?段家事发后。


    他们受召入都,进大殿时看到跪于门外的段竹。


    那时他脚步匆匆, 在?泼天大雪里进了?殿, 以为那会?是最后一面。


    后来在?官碟上?看到段竹的名字时,心中说不清什么感觉。


    如今自然而然以为他大为受挫,只是没想到今日一见, 气势竟比两年前他风头正盛的时候, 更为慑人。


    这钟里的事……


    段竹扫视了?一圈屋里。


    在?看到瘫坐在?一侧的陶贾卓后,“柳大人, 幸会?。”


    柳景同躬身回礼。


    心中不由叹了?口气,暗自打起精神来。


    ——


    陆兰玥这一觉睡得很沉。


    意识回笼的时候, 肚子?饿,肌肉酸, 想上?厕所,各种感觉抢先?而上?。


    她睁开眼。


    亮度明显是晚上?,屋里燃着灯,有细微的动静。


    陆兰玥转过头的时候,段竹刚好也看过来。


    他就在?床边,支了?个案桌,此时起身过来。


    “醒了??”


    陆兰玥眨眨眼。


    面前的环境非常陌生,不知是才睡醒,还?是因为这暖黄的灯。


    一切像在?梦境,显得有些失真?。


    想到梦境,陆兰玥呼吸停了?一瞬,突地坐起身。


    不确定地轻唤,“段竹?”


    “嗯。”段竹轻抚着她的背,他没说多余的话,只是问:“饿吗,可要吃些东西。”


    陆兰玥紧绷地神经在?这安抚下,放松下来。


    这不是梦。


    她确实在?陶家找到了?段竹,然后……


    “这是哪?”


    陆兰玥又有些不确定了?,这明显不是那个房间。


    虽然她当时大部分心神都在?段竹身上?,但也不至于分不清环境。


    “柳大人的一处宅院,供我们暂时落脚。”


    “嗯?我睡了?——”


    “这是第二日亥时。”


    “嘶。”陆兰玥微微皱眉,睡这么久就罢了?,“这一路上?我都没醒?!”


    这表情实在?可爱,段竹不由轻笑,“这不应该问你么。”


    笑容转瞬即逝,段竹眸色黝黑,摸了?摸她的眼角。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当他从埃尔口中听到陆兰玥在?枫平镇所做的一切,心脏就像被一圈圈勒紧,呼吸都费力。


    只有当看着陆兰玥的,呆在?她身边,才能获得赖以生存的氧气。


    陆兰玥看着段竹眼里浓厚得快要滴出来的情绪,也不想再去回忆当时。


    “没事就好。”


    两人见面至今还?没怎么好好说过话,陆兰玥还?有许多话想问,只是在?这之前,她的肚子?先?发出了?抗议。


    此外她也想去解决一下人的三急之一。


    柳大人这宅院不愧是建来享受的,竟然在?室内还?挖了?汤池。


    虽然段竹昨晚已经帮陆兰玥清理过,但因为陶家炭火燃得少,她又不耐打扰,最后也只是简单地擦了?擦。


    知道有汤池后陆兰玥都有些走不动道。


    她没顾上?用饭,先?去好好地泡了?个澡。


    屋里热气缭绕,陆兰玥本就手软乏力,怕不小心缺氧摔倒,便没有拒绝绿杏跟在?旁边。


    只是等解开衣服,她才看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


    绿杏正在?将陆兰玥的衣服挂好,听见哗啦下水的动静,转过头,只见如墨的发与白?皙的肩背,很快又隐入水中。


    “夫人你慢些,小心呛水。”


    陆兰玥靠着石壁,从心底出了?口悠长?的气。


    她偏头,又看见绿杏摆在?岸上?的药膏,看那盒子?,该是活血化?瘀之用。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兰玥安慰自己?,然后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去找找大夫开两副避子?汤来。”


    她说完又觉得此时太晚。


    “算了?,明日——”


    “已经开好了?。”绿杏轻柔地搓洗着头发,一边道:“老爷白?日里已经差人备好了?。”


    陆兰玥放下心来,“对了?,陶家如何?了??”


    她只记得到后来已经有些受不住,又本身疲累,最后在?温柔的浮沉里睡了?过去。


    其实换了?个地方,她中途也有半梦半醒,但始终没睁开过眼,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的更是不清楚。


    “陶家老爷好像入狱了?三年,老爷外出了?小半日,总之我们今天傍晚离开的陶家,然后到了?这里。”


    绿杏也不是很清楚具体事项,毕竟她主要是跟在?陆兰玥身边照料。


    陆兰玥嗯了?声,干脆放空大脑,好好享受。


    等她坐到饭桌前,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却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多少吃点。”


    段竹先?前已经吃过,见陆兰玥没什么胃口,又陪着她用膳。


    陆兰玥瞄到自己?过于突出的腕骨,也拿起了?筷子?。


    她当初为了?减肥费尽心思?,如今不到一个月,瘦得有点不健康了?。


    “你伤如何?了??”


    小伤不提,段竹如今主要是肩背被射中的箭伤,以及掉进坑里时被穿破的侧腰及小腿。


    陆兰玥现在?想起昨晚看到的伤口,后怕又一阵阵地涌上?来。


    要是换成她这身体素质,怕是早没了?。


    “还?好,请人看过了?。”


    段竹面色还?是有些发白?。


    昨日不仅是陆兰玥,到了?最后,他也脱力昏睡了?几个时辰。


    但是于他来讲,只要醒过来,恢复就相对成了?容易的事。


    陆兰玥放下心来,问出昨日没来得及说的话。


    “怎么就到了?柳宁城?当初摆脱他们后怎么不往回走。”


    段竹想到这,也难得有些郁闷。


    其实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中。


    余恩脱身,去找人,他会?在?一日后与之汇合。


    虽然事发突然,但段竹也绝对自信他能摆脱那些人,只是没料到——


    “所以你是因为踩进了?猎坑……”


    陆兰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她连落水,掉崖等都想了?,万万没想到是因为一个猎坑。


    “嗯。”段竹点头。


    林中夜间气温会?骤降,他又受了?伤,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一晚。


    他少时离家也进过林子?,知道有的猎人会?在?林中垒石屋,放些用品,以做‘安全屋’,便想着寻一个。


    天黑辨不清方向,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了?,直到踩空摔进了?坑里。


    陆兰玥想想那画面,心中酸涩,又忍不住有些恨意。


    段竹有心宽慰她。


    “还?好他们做的不是千根刺。”


    因为刘叔想捕的是野猪等大型野兽,尖刺没有密密麻麻的铺满,只是在?坑底立了?几根比较粗大些,尚有空间可以躲避。


    陆兰玥反应了?两秒,夹菜地动作顿住,脸色都白?了?。


    “别吓我。”


    段竹言语轻松,可细细一想,其中真?的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也不为过。


    “没事了?。”


    段竹低声安慰。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说。


    在?坑底的每一秒,都很想她。


    所以直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都在?想,决不能死在?这里。


    只是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哽咽在?喉咙,只能一遍遍沉往心底。


    陆兰玥现在?也不太能接住段竹视线,汹涌的情感过于浓烈,不适合他们两个身体不太好的时候。


    她垂眸稳了?稳情绪,想了?点别的事情,“你跟那陶姑娘——”


    她提起此事,本来只是想岔一岔心情。


    其实心中并不介意陶家想让段竹当女婿的事。


    很难不心动。


    陆兰玥扪心自问,要是她单身状态捡了?这么个男人,也难免动点心思?。


    何?况看着服饰什么的段竹条件也不错,家中有女儿的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但如今一想,这种强来还?是有些过分了?。


    “要是我当时没来——”


    “不会?。”


    段竹立即道。


    “哼。”陆兰玥不信,“那你爆体而亡怎么办?”


    而且当时她没看错的话,那些人是打算将那女子?强行送进屋里。


    “为何?会?爆体而亡?”段竹眼有疑惑,“是为四分五裂之意?”


    陆兰玥怔愣两秒,忍不住扶额。


    她没憋住笑。


    都是以前仙侠小说看多了?,遇到这种下药的事,下意识就想到不找人合欢,就会?爆体而亡之类的……


    但其实只是催发放大欲望的药物?而已。


    就算没人,段竹自己?也可以纾解。


    话是这么说,但也幸亏段*七*七*整*理竹当时意识清醒,对方还?没下三滥到用上?迷药。


    段竹说,“而且我也知道此事。”


    陆兰玥一愣,“你知道?”


    段竹嗯了?声,将陶家与钟家的事情、以及两人是如何?做戏为了?瞒过陶贾卓,尽数讲给了?陆兰玥。


    只是他们原本计划的是,陶絮莺假装答应下药,两人只需在?屋里等柳景同率人来即可。


    可没想到陶贾卓直接让其他人下了?手。


    至于最后陶絮莺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愿意——这其中也不必再去提。


    “就是在?你门前的那位姑娘?”


    陆兰玥想起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人,方才明白?其中意思?。


    是个很有傲气的女子?。


    “所以你给柳大人那封信,也是陶姑娘帮的忙。”


    陆兰玥当时找过去,却见着柳景同手中的信,她一眼认出那是段竹的字迹。


    “怪不得陶贾卓也只是坐牢三年。”


    刚绿杏就此也不满了?几句,不说她,连陆兰玥都很想弄死他。


    “还?好把那姓钟的抓住了?。”


    陆兰玥借此以做安慰,心中却想为何?这般人,竟没人惩治。


    段竹却又不由想起那叫钟里的人。


    虽然他入了?狱,带着枷锁,可脸上?的表情仍透着不在?意的轻松,好像笃定自己?不会?出什么事。


    只是柳景同却道那人精神有点疯,向来是这样的。


    气氛好,又久别重逢,两人都不想再说这些事。


    饭菜有些冷了?,也没再动筷,洗漱完后,躺上?床细密地说着话。


    没一会?,陆兰玥便犯困了?,只是又忽地想起来。


    “还?有四天就到新年了?,我不想在?这过。”


    本来按计划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到了?云州姜家,她其实也无所谓在?哪,但呆在?这柳宁城就不开心。


    “好,我们明日便走。”


    陆兰玥满意了?,她闭上?眼睛睡了?会?,又忽地轻声喊,“段怀朗。”


    “嗯?”


    “我喜欢下雨天……你要一直在?。”


    段竹怔愣片刻,胳膊不自觉收紧,在?心里说了?好。


    陆兰玥说着第二天要走,但还?是心疼段竹的伤势,又强制待了?两天,这才出发往云州去。


    他们走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太阳和煦,暖暖地照在?人身上?。


    陆兰玥坐于马上?,晃悠悠地走在?马车旁边。


    她忽地有些理解为何?当初段竹过一会?,就会?来马车旁看她一眼。


    哪怕是病恹恹的样子?,看着也心生欢喜。


    紧赶慢赶,他们总算是在?姜玉成亲之日的前三天,抵达姜府。


    姜玉成对此很不满,“没想到你们真?的拖到了?最后。”


    这一路下来,段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


    面对这控诉,两人也没多加解释。


    只是在?路上?走了?这么久,进入姜家,看着那一张张笑脸,陆兰玥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在?姜家的这两天过得很快乐。


    不愧是能养出姜玉成的人家,整个府上?的氛围,陆兰玥都很喜欢。


    她也终于过上?了?睡醒什么也不想的日子?,不用忙生意,也不用想别的。


    “太幸福了?。”


    陆兰玥看着太阳落下,不由感叹。


    段竹牵着她的手,不动声色的替她挡着微风,眼中也很有浅淡的笑意。


    “你想——”


    “我不想。”


    陆兰玥笑了?笑。


    她对自己?还?算有点认知,很喜欢悠闲的生活,但时间久了?也闲不住。


    “这样就很好。”


    陆兰玥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间问,“明日迎亲你要去吗?”


    婚事就在?明日。


    陆兰玥还?领了?份任务,负责将新娘子?引路至新房。


    当初她的婚事毕竟有些特?殊,很多东西都省去了?,陆兰玥这两天跟着看,还?挺感兴趣的。


    段竹侧头看她,“玉成让你来的?”


    “去吧去吧。”


    见段竹一下猜到,陆兰玥眨了?眨眼,准备撒娇蒙混过关?。


    迎亲会?有家中兄弟陪同,姜玉成想让段竹同他一起,觉得很有面子?。


    但他猜段竹肯定不愿意,就用了?迂回战术。


    陆兰玥禁不住姜玉成的撒娇,还?是答应下来。


    “这么久没见,你们关?系挺好。”


    “都很好相处。”陆兰玥说着又感叹,“玉成是不是长?开了?很多,如今看着帅气多了?。”


    很有那种小奶狗的感觉。


    而且她原本以为姜玉成口中可爱的姑娘是个小萝莉,结果前几天见面,才发现是个御姐类型的。


    “嗯。”


    这嗯得有些干脆,陆兰玥偏头,看了?他几秒。


    “嗯,嗯是几个意思?,嗯。”


    她故作凶意,只是眼里还?是藏不住笑。


    “你在?想什么啊,段怀朗?”


    陆兰玥跳到段竹面前,倒退着走。


    “在?我心中,你天下无敌第一好看。”


    “明天去吧,去吧……嗯?”


    “好。”


    第 65 章


    姜家这场亲事办得盛大。


    红装铺路, 全城设宴,不管认不认识知不知道,反正?你路过, 都要被塞几把喜糖。


    鞭炮唢呐从早晨便响个不停, 陆兰玥被逼睁开眼。


    她本来就有些懒觉,这几日?更甚。


    明明段竹的?伤比她重,可到现在段竹都已恢复如初,倒是陆兰玥下巴仍是尖瘦,吹了冷风就容易夜咳。


    屋里炭火燃得暖, 被子也厚,还塞了汤婆子,陆兰玥意识回笼后都感觉有?些热着?了。


    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将手探出被子。


    “绿杏。”


    陆兰玥不打算挣扎了,准备起床。


    只是来的?不是绿杏, 陆兰玥听这细微动静,也没有?睁眼。


    手被握住, 从指尖相触到掌心交握。


    “你醒了。”


    陆兰玥品了这语调两秒, 睁开眼看半蹲在侧的?段竹。


    “怎么可伶兮兮的?,受欺负了?”


    段竹顿了顿,“我原想?着?回来替你掩住这声响。”


    按理不会放这么早放鞭炮, 但奈何姜玉成激动难忍, 一夜未睡,总想?找点事情做。


    陆兰玥昨日?半夜又咳醒, 本来就没睡好,他就想?让她多睡会。


    “这怎么掩得住。”陆兰玥不觉失笑, “他没提着?鞭炮来窗外放,已是收敛了。”


    “你确实很了解他。”


    段竹说。


    姜玉成真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用这种方法吵醒了许多人,不过被他一脚踹消了念头。


    陆兰玥正?准备抽出手起身,不仅手没抽回来,还听了这么一句话。


    “还来……我就随口一提。”


    段竹跟着?笑了笑。


    他倒不是真的?一直吃味,只是很喜欢陆兰玥无奈又带着?哄的?小语气?,让人心尖都发痒。


    “我不在意也不觉羡慕……先松一下,”陆兰玥指尖动了动,语气?还有?些黏糊,这才接着?道:“看着?起兴罢了,真自?己来我也嫌烦。”


    段竹松开了手,陆兰玥跪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屋里暖烘烘的?,她白?皙的?脸染上红晕,发丝略微散乱,贴合着?腰际,又从微微敞开的?领口探进去。


    段竹目光微沉,又收回眼神,起身先给她取外衣。


    “你听到了吗?”


    陆兰玥懒洋洋地坐着?,任段竹给她穿衣,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小声。


    她其实有?感觉到段竹的?想?法,特别是临近姜玉成的?亲事,段竹待她有?些过分小心和珍贵了。


    在段竹看来,当初那种环境的?成亲,着?实委屈了她。


    陆兰玥在参与姜玉成婚事时?,不经意地哇塞,笑眯眯地说真好啊,都被段竹听进了耳里。


    但对陆兰玥而言,真的?只是单纯的?欣赏。


    她一直很庆幸亲事简单,至于旁人的?惋惜甚至因此的?奚落看轻,全然不放心上。


    她也是今早才回过味来段竹的?些许反常。


    段竹其实没太?听清,后半程注意力有?些飘走,但他回想?了两秒,迟来地听进耳里。


    “你嫌烦吗?”


    跟我的?亲事你也嫌烦吗?


    陆兰玥的?哈欠打到一半,给逗笑了。


    “合着?你就听到了这个。”


    她抬脚轻轻踹在段竹膝盖,“挺茶呀,段怀朗。”


    陆兰玥没想?会见到段竹这一面。


    虽然待她总是温和,但他骨子里的?底色始终有?几分清冷。


    那是生?来的?底色,哪怕最狼狈的?时?候,也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只是如今半抬着?眸看她,眼尾如秋水剪影,有?点可伶兮兮的?模样。


    生?得好看真是占了大便宜。


    陆兰玥承认她还挺吃这一套,笑意都压不住,“茶里茶气?要被骂的?。”


    “什么意思。”


    段竹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听懂话里面的?情绪,话语间也含有?轻松的?笑意。


    说话间他顺手抓住陆兰玥蹬在膝盖上的?脚踝。


    温热的?掌心贴上脚脖细腻的?皮肤时?,两人动作都是一顿。


    不自?觉抬眼。


    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


    那场情事有?些混乱,但因为这种意外情况,反而有?些出格与大胆。


    记忆中的?每一帧都让人脸红心跳。


    那块皮肤好像要烧起来。


    陆兰玥目光一颤,想?收回脚,段竹却?没松劲。


    双眸哪还有?刚才小可伶的?模样,半敛的?眸光黑漆漆的?,让陆兰玥好像回到了那一晚。


    “……段竹。”


    陆兰玥嗓音都有?些颤。


    “我去看看外面。”


    段竹喉结上下滑动,他起身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忽地深深叹了口气?。


    他倒回身,落了个浅吻,这才真的?往外去了。


    陆兰玥呆坐片刻,一头栽倒在被褥里。


    脸颊绯红。


    等陆兰玥收拾好出去也不早了。


    已经有?客人陆续登门。


    段竹被叫去忙了,陆兰玥去了姜夫人那边。


    姜家为这亲事筹备了很久,她其实做不了太?多,就偶尔搭把手,帮忙选些饰品之类的?,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时?间流逝,还没到吉时?,姜玉成就催着?准备出发。


    他快急疯了。


    陆兰玥坐在一侧看段竹更衣,换专门的?迎亲服。


    比起新郎官的?正?红,随行之人的?颜色较浅,样式也只是简单的?长袍加束腰。


    她却?看得没移眼。


    段竹很少穿这般颜色,好像也就是成亲时?的?婚服,还有?向她告白?时?。


    陆兰玥看了几眼,忽地起身,为段竹整理腰扣及玉坠。


    她甚少做这些,段竹心有?意外,还是松开手,垂眸看着?陆兰玥的?动作。


    陆兰玥:“突然觉得还是有?点遗憾。”


    她想?起当时?看到段竹的?第一眼,用惊鸿一瞥形容也不为过。


    段竹目光轻柔落在她脸上。


    “遗憾什么。”


    陆兰玥确实不太?熟练,废了点时?间才勉强弄好,她满意地拍了拍,这才抬头,攀着?段竹肩膀微微垫脚,轻声耳语。


    “遗憾你穿婚服那么好看,不是我给你脱的?。”


    她大都直率而坦诚,此时?有?意撩人,眼底还是含了点羞,眸光流转让人移不开眼。


    段竹自?觉已经尽量学着?陆兰玥大胆一些的?表达方式,但每每还是措手不及并怦然心动。


    他目光沉了沉,话还是没说出口。


    只是搂着?陆兰玥腰的?手收紧。


    两人在热闹的?乐声鞭炮声里,接了个绵长的?吻。


    这场亲事最后很圆满。


    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双方都想?给彼此好的?,处处体贴都做到了最好。


    而且天公作美?,新娘子下轿时?,天降白?雪,视为祥瑞。


    所有?人都很满意。


    若真要论?的?话,陆兰玥可能是那个唯一的?受害者。


    姜家在好几年前就搬来了云州,家里从商,虽然姜大哥在安都为政,也甚少提起,知晓之人不多。


    而与当初的?段家,对外而言,更是无太?大联系。


    此次亲事后,竟然有?人向姜家递消息,打探段竹的?情况。


    成亲了也无所谓,总归是要纳妾的?。


    这些消息递到姜夫人手里,她想?也没想?的?回绝,甚至连口风都没透到他俩那去。


    但耐不住有?人胆子大。


    陆兰玥与段竹出去逛街时?,遇到扭脚,问路等情况时?,终于后知后觉有?点不对。


    “你说——”


    陆兰玥话还没说完,忽地顿了顿。


    她面无表情看向一旁接住手帕的?段竹,帕子浅粉馨香还绣了花。


    两人没抬头,就听见楼上娇俏的?惊呼声。


    段竹手一松,让手绢按本该有?的?轨迹掉落,“我不知道是……”


    习武之人对周边的?东西,总有?超乎寻常的?捕捉力,伸手截住完全是下意识行为。


    楼上带着?欣喜的?话音转了个调,停在掉落在地的?帕子里。


    陆兰玥抬头扫了一眼。


    见着?二楼的?窗户站着?一名姑娘,看上去俏皮灵动,此时?正?皱着?眉。


    “艳福不浅啊。”陆兰玥冲段竹挑眉,“走路上都有?人投怀送抱。”


    她哼了声,“我也就是吃了发型的?亏,得让绿杏给我换一个。”


    已婚女?子的?发髻有?些许不一样,讲究些的?可以通过这个辨认女?子是否嫁人。


    陆兰玥说着?,还真的?回头,打算喊跟在身后不远处的?绿杏。


    “没让抱。”段竹拉着?陆兰玥,不让她喊,“我很冤。”


    陆兰玥心里是有?些不舒服。


    她很早以前便知道段竹惹人喜欢再正?常不过,近日?却?生?了点独占欲。


    就好像你有?一件珍宝,别人看一眼会自?得,但看多了就惹人烦。


    “要不把你关起来。”


    陆兰玥任由段竹牵着?,两人往前走,苦恼地叹了声。


    段竹低声应了句好。


    不只是陆兰玥,他也想?。


    相比之下,他的?这种忍耐与想?法,要早得多。


    陆兰玥被这一声好给愣住,又被蛊得五迷三道,刚才那点情绪也飘走了。


    “我这样说,你都不生?气?的??”


    要是被人听去了,指不得说她两句起岂有?此理,简直胡言乱语。


    段竹还未说话,后头的?声音到是追着?而来。


    “公子请留步。”


    陆兰玥先停了。


    “先前一时?失手没抓得住,不知可有?惊扰,还请见谅。”


    那女?子已经捡起她掉落在地的?手帕。


    “不如——”


    陆兰玥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段竹,倒是生?了点佩服。


    从古至今搭讪原来都是一致,总有?胆子大的?,不过言语相比之下略微含蓄罢了。


    段竹眸光微凝。


    他眼中没了柔和,自?上而下的?冷冽盯得她说不出话来。


    不管是那日?迎亲,撞见他伸手扶起要摔倒的?孩童,还是今日?出行遇见,都温润有?礼。


    此刻却?让她从心底升起寒意,原本想?的?话梗在喉咙。


    “不如什么?”陆兰玥挑眉,“坐一会喝一杯?”


    陆兰玥朝段竹勾了勾手指。


    段竹略微低头。


    以为她要说什么悄悄话。


    陆兰玥轻轻吻在他唇角,继而笑道。


    “我的?。”


    这行为过于大胆,不仅当时?镇住了一干人,隔天还从姜夫人那听说了。


    显然掀起不小的?反应。


    这对陆兰玥而言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况没隔两天,两人便要回安都了。


    启程的?那天是个好天气?。


    本来计划的?上午出发,但拖拖拉拉用完午膳才走——要不就被拉着?说话,要不就是这样吃的?那样用的?,总想?给陆兰玥他们?装点东西带回去。


    陆兰玥既是感动,又有?点无法招架这热情,马车启动的?时?候,她不由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得太?明显,段竹侧头看她。


    “来的?时?候你都没紧张。”


    “那时?又累又倦,还担心着?你,哪顾得上。”


    “如今呢?”


    “如今……”陆兰玥笑了笑,“如今吃人嘴短,只能对你好啦~”


    马车咕噜咕噜向前,天越发冷了。


    心窝却?都是热的?。


    他们?留了足够充足的?时?间,回程并不算急,优哉游哉的?在除夕前回去就行。


    西街那边的?院子差不多修缮完毕,重新设了祠堂等。


    齐叔他们?已经过去打理,此次过年怕是能回去那边。


    陆兰玥甚至有?心情才路过的?城池里,买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样惬意的?心情直到她收到了陆青允的?来信。


    内容很短,却?像将她从暖春拽入了寒冬。


    ——娘亲病重,盼速归。


    第 66 章


    抵达安都的时候, 天正下雪。


    放目望去?,渐亮的天色里堆了薄薄一层银白。


    叩门声笃笃笃的响起。


    此时凌晨五点,尚且睡意朦胧的家丁打开门, 一声谁呀停在唇齿。


    他愣了好几秒, 才反应过来,将门打开,却?还?是有些懵。


    “老爷夫人,你们怎么——”


    门外竟然是段竹和陆兰玥两人。


    本来按时间两位主子应该是三?日?后才到。


    段竹肩头落了一层薄雪,怀里陆兰玥闭着眼, 只露出小半张雪白的脸颊。


    在他们身后,还?有没来得及牵进?马厩的马匹,在寒冷里喷着白息。


    风尘仆仆的模样。


    “备些热水。”


    段竹交代了一句,抱着陆兰玥往里走。


    自收到陆青允信件后,两人便率先?赶回安都, 一路快马加鞭,硬生生提早三?天抵达。


    如?此奔波到底还?是受不住, 陆兰玥在途中就发起了低烧, 此时更?是有些迷糊了。


    陆兰玥迟缓地听着动静,她抓着段竹衣襟,睁开眼, “怎么回来了, 先?……”


    先?去?娘亲那边。


    剩余的话淹没在一串咳嗽里。


    段竹垂眸,不自觉又将她搂紧了些。


    “别担心, 丈母已经醒来,此刻尚早, 去?了也是打扰……况且你需要休息,一个时辰也好。”


    他们一路几乎没怎么闭眼。


    除了赶时间, 陆兰玥心中担忧柳舟情况,也睡不着。


    陆兰玥头疼,听了个大概,一颗心放松了些。


    “埃尔问到了?”


    段竹当时就派埃尔提前出发一步,他单人单骑,速度自然更?加快。


    今日?本打算直接去?陆府,听到已经并?无大碍的消息,才换了方向。


    “嗯,高?烧不退一直昏迷,前天已经醒了。”段竹低声道?:“你兄长后头又写了信,走的官道?,我们没遇上。”


    陆兰玥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手上也松了劲。


    她看向段竹眼底的血丝,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偏头靠入他胸膛。


    陆兰玥执意赶回来,其中更?辛苦的是段竹。


    他不仅要找最近最快的路,还?得算着歇脚的距离,马匹的情况,一路要顾着的东西不少。


    但他没有说?过一次放慢些速度,哪怕是担心陆兰玥的身体,也只是尽可?能护着她。


    在陆兰玥担心他累,说?要不要歇一晚的时候,也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说?没事。


    此时乔瓦已经接到消息,迎过来。


    他脚步匆匆,见着段竹的一瞬红了眼。


    陆兰玥去?柳宁城的时候没带他,而是让乔瓦先?行回了安都,毕竟那时候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


    还?来不及诉说?欣喜,又被两人这?样子吓了一跳,担心陆兰玥出了什么事。


    “夫人这?是——”


    “无碍,只是累了。”段竹脚步未停,一边说?:“之前夫人备用的药煎两副。”


    出于习惯,陆兰玥抓了好几付药放着。


    风寒咳嗽什么的还?挺管用。


    乔瓦领话去?了。


    段竹穿过长廊进?了院子,还?没走几步,突然掠过一道?橙黄的残影。


    定睛一看,是已经停在面前的元宝。


    它绕着段竹打转,想扑上来又不敢,张嘴咬着陆兰玥的裙摆轻扯,又发出几声吼。


    陆兰玥睁眼看这?动静。


    她垂手,很快,有脑袋顶上来,然后是粗粝的舔舐。


    此刻乌清才追了过来。


    便追还?边喊着突然出逃的元宝。


    看见两人也是一怔,继而脸上浮现巨大的惊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脑子顿住,手上没忘记来扶下地摸元宝的陆兰玥。


    段竹有心想让陆兰玥多睡会,催得紧,很快沐浴收拾好躺上床,醒来才喝了药。


    虽然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但好歹恢复了些精神。


    待得天亮后,才往陆府那边去?。


    此次不知道?是段竹如?今不同以往,这?些人不敢拦。


    还?是说?因为陆青允回了府,事先?有交代,他们这?次没有被拦在门外等通报,而是直接进?了陆府。


    府上管事说?陆忠在府,陆兰玥也没想着往那边去?,直接去?了柳舟院里。


    在路上先?碰到了陆青允。


    比起当初胡子拉扯的不修边幅,如?今的陆青允好歹能看出几分?柳舟的影子。


    除了神色有些疲惫,也是气?宇轩昂。


    “后面给你们递了信,错过了。”


    意外之后他也明白,他们到的这?样早,自然是加快赶路,两人的疲色明显。


    看着陆兰玥消瘦的脸,陆青允更?是心疼。


    比起当初在广化城遇见的时候,如?今看着憔悴了不少。


    陆青允说?:“是兄长思虑不周,害你担心了。”


    他在信中所写也并?非是虚造。


    当时柳舟确实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原本他打算年前回一趟军里,也因此留了下来。


    给陆兰玥写信也是怕若真有万一,错过见面,她会难受,怎料过了两天情况又稳定下来。


    陆兰玥摇头。


    “兄长费心了,能醒过来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她看了眼陆青允背后的方向,“娘亲醒着么?”


    “嗯。”陆青允点头,“刚喝过药。”


    “我先?去?看看。”陆兰玥提步,又看了眼段竹,见他微微点头,又才往里去?。


    经过枫平镇的相处,陆兰玥还?是相信,不管是陆青允与段竹原本的情意,亦或是看在看在她的面子上,他也不会慢待段竹。


    入了屋,满鼻的药味。


    她绕过屏风,看到了靠在床头的柳舟,以及那几乎全白的头发。


    一声娘亲哽咽在喉咙里。


    此行出发前,陆兰玥还?见过柳舟,怎料再见面竟像是过了好几年一样。


    “玥儿!”


    柳舟正靠在床头,听见动静抬眼,眸光瞬间亮了起来,脸上也浮现消息,“你何时回来的?”


    只是很快,这?笑意变为心疼。


    “怎的瘦了这?么多?”


    陆兰玥抿了抿唇,却?还?是难掩嘴角下垂,以及眼眶的酸涩。


    她慢慢走过去?。


    段竹与陆青允站于院外,他们对视片刻,往偏厅而去?。


    一时都没有说?话。


    当时陆家?段家?两位家?主的关系是情同手足,但是小辈间的关系也只能算做一般。


    也许没能亲近的原因,是来自家?长对对方孩子的喜爱,


    比如?陆忠这?般板正的人,陆青允却?是个从小跳脱的性子,而段重落生的段竹,却?如?他所望沉稳懂事。


    两位家?长言语间都喜欢对方孩子那样的话,让他们彼此都不甘,小的时候情绪作祟,等过了那年纪,倒也有了点感情。


    只是两人选择的路不同,这?感情没培养多久,段家?出事了。


    段家?出事后,陆忠割裂得最为彻底,他们自然也没再往来。


    不想一门亲事又连接再一起。


    陆青允起初不太满意这?门亲事。


    往小了说?,凭对段竹的了解,这?人太冷清,得到的爱又多,他不觉得自己小妹能得到幸福。


    往大了说?,虽然段竹如?今身居职位,但段家?贪污谋逆这?个罪名始终存在,他也始终是段家?之子。


    这?罪名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剑——现在陛下的想法是不计较,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如?今两人间的感情不必再担心,但这?后者……


    段竹扫了眼窗外。


    陆府的雪扫得很勤,只有园中的树上的些许积雪得以幸存。


    而在他们的院子里,除了必须走的道?,几乎都不清雪。


    “枫平镇一事,谢过兄长了。”


    段竹收回目光,开口。


    他眼底还?蔓着血丝,声音也哑得厉害,语气?却?很温和。


    陆青允唇边的话也就慢了一瞬,听到此话,难得眉间微挑,顿了两秒。


    他当然不是为这?感谢,而是这?声兄长。


    陆青允本身比段竹大一岁,按道?理当时也应该称呼他一声哥。


    只是当时两人较着劲,段竹也从未叫过,不想时隔多年,在这?听着了。


    陆青允本来还?有的犹疑也瞬间被全数覆盖。


    “恰好碰上了。”


    他语气?平淡。


    段竹眸光微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没想过陆青允会默认,以为会同陆忠一样,对此不予承认,但这?默认到让他有些犹豫。


    他是在向陆青允表态。


    不管两人从前如?何,如?今他已与陆兰玥在一起,有些身份自然是要的。


    只是他此举更?多的是愿意低头,希望陆兰玥跟她的亲人和睦,但并?不期望自己能得到善待,甚至说?,他希望是割裂的。


    这?样如?果他后面出事,陆家?也能护住陆兰玥。


    但陆青允不给他说?的机会,当时的犹豫过后,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定,屏退左右。


    “我听说?你在翻以前的卷宗?”


    段竹并?不意外陆青允会知道?。


    他这?事做得不隐蔽。


    除了心中的怀疑,段家?一案实在做得太过漂亮,他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思来想去?,只有反其道?而行之。


    如?果真的有猫腻,就必然有人不想让他知道?,会采取动作,也就意味着会有机会。


    所以他没有犹豫便承认了。


    “嗯。”


    陆青允沉默片刻,“当初从段——”他顿了顿,“段伯父那找出的私银,其中有三?分?之一要拨给军里。”


    段竹没吭声,这?事他知道?。


    不明白陆青允此时提起为何意。


    陆青允压低声音,有些迷茫,还?有些犹豫。


    “银两是三?月份送来的,但只有一小部?分?……而缺失的那部?分?银两,在前两年的账本里。”


    段竹想了两秒,目光渐深。


    也就是说?,军里‘预支’了国库两年的银子。


    “你算过了?”


    其实朝廷走账并?不那么及时,有的时候为了平衡悠悠众口,或者国库的安全。


    银子早一些迟一些都很正常。


    但那三?分?之一不是小数目,断不可?能有人先?贴出来,或者能运转出这?样一个空缺。


    而且时间也那么恰巧,刚好是段重落那边开始与其勾结。


    “嗯。”陆青允点头,“粗算了下。”


    就算时间是巧合,这?过于重合的数目也让人意外。


    段竹不禁按了按额迹。


    这?句话好像一条引线,将他查到的东西串了起来。


    当时藏私银的地方在一处小院,由段重落带领,进?去?的只有左都史沈文柏带领的十?人。


    而如?今除了左文柏,其余的人要么调走,要么死了。


    所以,那抬出来的几十?箱,是不是那‘私银’?


    两人相对片刻,皆是无言。


    最后是陆青允揉了揉脸,“你知道?,你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他们的走账一直是个问题。


    陆青允看着段竹的面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还?是错。


    这?样的一场案件,若真是假的……


    段竹抬眸,他嗯了声,没有进?一步说?下去?。


    “你为何要告诉我?”


    段竹原本以为陆青允会反对他去?查这?件事,毕竟这?已经是走钢丝的行为。


    而且,这?代表对陛下的不信,严重些,是为不忠。


    陆青允如?今为将,镇守一方,察觉他这?种行为于公于私都应参上一本,而不是说?这?些。


    陆青允沉默片刻。


    “你已经走上这?条路,我猜玥儿也知道?吧,她都不拦你,我能做什么。”


    除此之外,在内心深处,是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对当今陛下的怀疑。


    “我知道?什么?”


    陆兰玥刚跨进?门,便听到这?句话。


    两人起身,陆青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还?没说?话,就见陆兰玥已经牵上段竹的手,坐到他旁边。


    不由哼了声。


    “怎么了?”陆兰玥抬眸看了陆青允一眼,却?没心思关注他,对段竹道?:“我要在府里多陪娘亲几日?。”


    陆青允嘴角瞬间勾了起来。


    他轻咳两声,“我先?出去?走走,让人把房间再收拾下。”


    陆兰玥本想拒绝,但是想着住娘亲那边,保不齐得经常看到陆忠,又觉得烦。


    如?此还?是不住那边的好。


    “他没为难你吧。”


    陆兰玥想起方才两人的话,气?氛看着挺沉重。


    段竹摇头,“很严重吗?”


    陆兰玥摇头,“我觉得我陪她的时间太少了,便想着……”


    “我明白。”段竹看着陆兰玥红肿的眼,“别再哭了。”


    陆兰玥在陆府住下来。


    两个病号都心疼对方,这?样互相督促,慢慢地精神也好了起来。


    陆兰玥这?两个月本来就是心理压垮的,总归年轻,两三?天精神气?便恢复得差不多,主要是陪着柳舟。


    讲讲此次遇到的事,买了哪些东西,天气?好时就陪着人散步下棋。


    陆忠倒是来过几次,可?两人虽然摆足了表面功夫,但其实都不怎么爱搭理他。


    他以前觉得母女两太不受规矩,不‘听话’,心中想着冷落一番,如?今看着这?般模样,又心中烦闷,后面也出现得少了。


    而二姨娘又有身孕,陆忠最后便歇在了那边。


    柳舟也不在意。


    她如?今也想通了,权在手里,所谓的爱情,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又是一天午后,两人正在对弈。


    陆兰玥当初下不过段竹,如?今在柳舟手中也打不赢。


    一局结束后,陆兰玥正准备屡败屡战,柳舟却?罢手。


    “你也该回去?了吧。”


    陆兰玥动作一顿,“我再陪你两天嘛。”


    “下棋都心不在焉的,人在我这?,心却?早飞了。”柳舟直接拆穿了她,“押在这?久了,别成仇人了。”


    “哎呀,怎么会*七*七*整*理,娘亲别乱说?。”


    陆兰玥干脆坐到柳舟旁边,她是有点想段竹了,但也只是偶尔想想!


    她不是个爱撒娇的性子,可?在柳舟身边总是不自觉这?般。


    好像只要在柳舟旁边,她就真的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只是想到娘亲的病,陆兰玥又不由叹了口气?。


    好多大夫来看过,都找不到确切的病因,由受凉引起,愈发加重,也只能靠养。


    除了身体日?渐消瘦,也没呼吸相关的改变,陆兰玥也想不到娘亲这?是怎么了。


    “别皱眉。”柳舟摸了摸她的头,“人哪有不生病的,只要你健康,娘的心愿便也达到了。”


    “那是我努力达成了这?心愿。”陆兰玥看着她笑,“那你能不能努力达成我的?”


    柳舟被这?理由逗得笑出声,应了几声好。


    只是眼中却?有泪光。


    她笑完,又开始催促陆兰玥回去?,“还?有两天就过除夕了,让人家?一个人像什么话。”


    陆兰玥还?想说?什么,柳舟率先?开口,“段竹应该也快到了。”


    话音落下,有人来报,说?段竹已经到了陆府门外。


    陆兰玥这?才反应过来,柳舟早就想好了。


    到这?步,也没有多说?的必要了。


    不仅是留段竹一人不像话,她呆在陆府过年也不像话。


    就算柳舟不说?,她明日?也是要走,只是想多陪着一会。


    “以后时间还?很多。”


    柳舟安慰她。


    陆兰玥深吸口气?,笑着应了。


    她也知道?自己有点惊弓之鸟了。


    若放在之前断不至于如?此,只是在刚经历段竹的事,又看见柳舟那般只剩一口气?的样子,心中难免害怕。


    同段竹坐上马车后,这?种情绪才压下去?不少。


    看着马车内的装潢都已经换上喜庆的颜色,陆兰玥这?才真正的意识到,要过年了。


    “没好好休息吗?”


    陆兰玥碰了碰段竹的脸,感觉他有些憔悴。


    段竹握住她的手,有些无奈,“被元宝闹的……等寒冬过后,可?能得——”


    陆兰玥明白后面的话。


    等寒冬过后,得把它送回山林去?。


    元宝至今都很温顺,但毕竟院里人还?是有那么多,亲近认识的又只有那么几个。


    此次陆兰玥出行这?么久,若不是乌清在,也管不住。


    但就算这?样,有次也差点咬人。


    “我知道?的。”陆兰玥对此早有准备,现在也就是元宝小,等大了,要是有天跑出院子伤了人就不好。


    虽然舍不得,但总归是要送回去?的。


    “好好过完这?个年。”陆兰玥长长出了口气?,“短短两个月,虚惊两场……还?好只是虚惊两场。”


    段竹看着陆兰玥的笑,眼中也跟着笑了起来。


    岂料很快陆兰玥问他,“除了元宝呢……元宝又不是很敢闹你。”


    段竹一时沉默。


    他这?些天在继续查,越往深处越心惊,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如?果真另有隐情,牵扯到最上头那位,又能怎么办呢?


    伸冤吗,简直像笑话。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陆兰玥并?不是急着要知道?段竹在想什么,只是想表明她一直在。


    段竹笑了笑,“只是有些事情难以抉择,年后再说?吧。”


    陆兰玥点头。


    结果第二天,她竟收到了静云公主的帖子,邀请她坐一坐。


    她本打算不予理会,结果打开帖子,在文绉绉的行文后,竟跟了四个字——五年高?考。


    陆兰玥:???!!!


    第 67 章


    陆兰玥拿着?帖子, 心绪久久未能平静。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记忆破空而来,是那高中三年刻在骨子里的八个字。


    但会是她想的这个意思吗?


    陆兰玥神情恍惚地?回?忆了半晌跟静云公主?的接触,试图从细枝末节里扒出两人来自?同一时代的证据。


    然后无果。


    除了……除了景文瑶对她有时候的过分关注。


    那?个时候陆兰玥将其?全部归结于段竹身上, 现在想来, 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段竹。


    那?她又是如?何知晓自?己?来自?另一时空?如?果是凭借卫生?巾等物,那?早些?时候为何不说,偏要挑在这个时候。


    景文瑶又是何种情况,什么时候穿过来的?


    段竹进屋的时候就见陆兰玥拿着?帖子站那?一动不动,眉头紧锁, 眸中情绪复杂。


    高兴又不是那?么高兴,一副好纠结的模样。


    陆兰玥在段竹的视线里思绪回?笼。


    她抬眸,见着?这神色,眉眼不自?觉漾开浅淡的笑?。


    “看什么。”


    段竹漆黑的双眸里闪着?光,好像看见什么绝世小?可爱似的。


    陆兰玥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又十分心软软,景文瑶被瞬间抛在了脑后。


    “过来。”


    她低声道。


    从陆府离开后, 他们没回?北街, 而是到了西街这边的院子。


    近三个月的修缮,说不上天翻地?覆,但已然不能再算是个简单的院子。


    不仅做了门楣, 而且扩大的花园和流水景观, 就算比不上陆府,但也?称得上是个宅院。


    其?实?真要算起来, 这儿也?没住太久的时间,但陆兰玥踏进门的时候, 心中竟升起回?家了的感觉。


    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回?忆。


    昨日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过年的感觉装点浓厚, 主?子齐聚的第一晚,更是热闹非凡。


    陆兰玥在那?热闹中躺在摇椅上都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今日从床上醒来,也?没见着?段竹。


    起身后没多久,绿杏便拿来了这帖子。


    算起来,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单独好好相?处,此刻看着?段竹靠那?的样子,陆兰玥不由轻声喊他。


    “我昨晚闹你了么。”


    陆兰玥还有点印象。


    她昨晚睡得实?在是有些?早,半夜反复醒了几?次,又是要喝水,又是嫌热,末了还说要看看元宝。


    待段竹起身,她又不乐意。


    闹了一通,段竹彻底醒了,准备依她的要求说说话,陆兰玥却又先睡过去了。


    “快赶上元宝了。”


    段竹眉梢微挑。


    陆兰玥在这揶揄里低声笑?。


    “夸张了吧,我哪有元宝闹人。”


    段竹走近了,才发觉外窗被支起,窜进一股股冷风。


    他将陆兰玥搁在旁边桌上的披风拿起,给她系上。


    陆兰玥垂眸看着?段竹的手指,目光扫过他隐没在袖口的腕骨,两人目光相?撞。


    脑中有些?迷糊,陆兰玥胡乱开口,“而且元宝都不敢惹你。”


    段竹嗯了声,他应得不太认真,后半截音都淹没在两人相?触的唇间。


    陆兰玥仰颈受着?力?,没一会不自?觉就要往后退,但被牢牢扣着?腰,只能抬手。


    这一动,手里的帖子才重新?有了点实?感。


    帖子撞在段竹后颈,陆兰玥没拿住,啪嗒掉在了地?上。


    段竹顿了顿,到底还是松开。


    捡起帖子看清云纹后,有点意外。


    “公主?府的?”


    他知道是宫中来的帖,原以为是陆兰玥姑姑差人送来的,不想竟是静云公主?那?边。


    段竹垂眸看着?手里的帖子,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瞬的不安。


    “嗯。”


    陆兰玥也?有点紧张。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不管是谈话还是与人信件来往,他们一直都不会刻意去避讳对方。


    有的时候署名不清,陆兰玥还拆过段竹同僚给他的信。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两人都有意让对方更多的参与。


    就像此刻,如?果没有最后的那?几?个字,只是一封邀请她会面的帖子,陆兰玥就会叹口气,冲段竹点点下巴,示意他看。


    然后一边开口抱怨,静云公主?偏要这个时候来邀她进宫。


    此刻她心中有鬼,一边想着?段竹若是看到了她怎么解释,一边顺势坐下,有点刻意地?说明内容。


    “静云公主?邀我今日进宫坐一坐。”


    她本意是不想让段竹看到,但话一出口,陷于旖旎的心又被拉回?先前,浮现出纠结的神色。


    段竹将帖子放在陆兰玥手边。


    “今日?”


    明日过后便是除夕,按理是不会在这个时间点邀人的。


    陆兰玥嘴角微瘪,缓慢点头,手指点了点镶着?金边的帖子。


    她没想到于理不合这事,只是有种被打乱了安排的不爽。


    “我们说好今天出去备年货的。”


    这个说好也?是昨天陆兰玥半夜醒来,迷糊定下的。


    说是备年货,但需要的东西早已备好,陆兰玥只是想和段竹去逛逛过年氛围下的安都,毕竟今天是年前的最后一次集市。


    也?是一种散心。


    这一趟的出行本是为游山玩水,结果走一圈回?来,两人都有些?心力?憔悴。


    而且年后可以预见等着?他们解决的事情并不少,闲散的日子也?就这几?天。


    所以陆兰玥才会觉得有些?烦,但景文瑶透出的信息又让她压根不能不去在意。


    “嗯。”段竹跟着?点头,“那?就不去。”


    陆兰玥瞪大眼,等见着?段竹唇边的笑?意后,张牙舞爪地?扑人,“你故意的吧。”


    段竹接纳得很从容。


    如?果陆兰玥真的不想去,她不会抱怨打乱了计划,而是会问怎么才能不去。


    只是段竹反复思索,也?找不到原因。


    找不到静云公主?这个时间邀人进宫的原因,也?找不到陆兰玥会愿意去的原因。


    但这内心深处的些?许不安,都被眼前的热闹平和妥帖安置。


    他单手护着?陆兰玥的腰,“我陪你一起。”


    陆兰玥也?不再闹他,眼角笑?弯了,还假惺惺地?问上一句,“这样你会不会太辛苦啊……”


    段竹说的陪她一起,约等于接送的意思,而且时间不定,段竹得等在停车处。


    段竹只是笑?着?看她扯东扯西。


    他们用过午膳后出发,一路行得慢,到申时才入了宫门。


    景文瑶那?边早已派了人等着?,陆兰玥被人领着?往里去,雪积了厚厚一层,冬日的皇城有种别样的寂静和冷。


    下软轿的时候,陆兰玥抬眸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又拢了拢自?己?的毛领。


    这次会面点不在上次的高亭,换到了屋内。


    景文瑞被立为太子后没多久,就搬离了公主?府,如?今这偌大的府邸,主?子也?只有景文瑶一人。


    两人甫一见面,神色微动又都如?常,等都坐定便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


    屋里她们对坐,一时竟相?顾无言。


    景文瑶看了她几?眼,有些?费解。


    “刚就想说了,你这是破产闹饥荒了?”


    上一次见面陆兰玥脸上还有肉,现在小?脸巴掌大,下巴尖尖的。


    陆兰玥:……


    “对不住,让你失望了,还没有。”


    两人这话都有些?不符身份,停顿片刻,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陆兰玥问得很直接,“你是哪年的?”


    一番交流下来,才发现两人不仅同国,甚至是同一个城市,只不过生?活的年代差了十余年。


    而景文瑶是因为下河救人失了性命,死的前一天,刚过十八岁生?日。


    不同于陆兰玥,她是胎穿,从婴儿做起。


    等两人互相?交了个底,陆兰玥提防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你这暗号挺别致。”


    也?是这松一口气如?此明显,陆兰玥才发现她心底有在害怕。


    才醒过来的那?段时间,陆兰玥还想过,会不会有跟她一般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光是在想象中,都会激动得跳起来,可当景文瑶出现,她却没有纯粹的激动与快乐。


    在这个社会背景里,她不敢赌权利与人性,特别是景文瑶拥有一些?凌驾于她的地?位。


    但此时确定,两人至少不存在对立关系。


    景文瑶有点得意地?扬了扬眉,“选这个我可费了不少心思,被人发现还比较好解释……对了除了你,还——”


    陆兰玥摇头,“只有我看过,已经烧了。”


    “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景文瑶看着?陆兰玥。


    比起之前长相?上五官眉眼的清冷,如?今这疏离好像渗了进去,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静跟从容。


    “你之前没打算告诉我吧?”


    陆兰玥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景文瑶哼哧一句,又咬牙:“而且你本来早该知道了。”


    陆兰玥歪头,有些?疑惑,“我为什么知道?”


    尽管景文瑶早有预料,但真发生?还是有点愤慨,“你们成亲时,我送的礼盒是不是没拆开?”


    陆兰玥想了会,才从记忆力?翻出来。


    她当时好像还八卦过段竹与静云公主?的关系,至于那?个锦盒,如?今应该收在仓库里。


    “你送了什么?”


    她被勾出了点好奇心。


    景文瑶欲言又止,面色有些?尴尬。


    “不重要了,如?果没扔就把它还给我,刚好就当这次让你进宫的原因。”


    “噢~”陆兰玥拖长了嗓音。


    景文瑶扬眉,“别这么看我,见色起意,现在没什么想法了。”顿了顿又气不过,“搞得谁很稀罕似的。”


    陆兰玥闷声笑?了笑?,又道:“我很稀罕。”


    景文瑶欲言又止,想损两句,可心中觉得下手晚了的遗憾,又确实?做不得假。


    只得哼了声。


    “所以这次你喊我进宫,是为什么?”


    景文瑶脸上的笑?淡了些?,她沉默片刻,“你知道段竹在查他父亲那?案子吗?”


    陆兰玥眸中闪过片刻犹豫。


    她自?然知道,只是此事不该被人知道。


    犹豫不过片刻,陆兰玥很快道:“查案?我从未听他提起过……你莫不是听了谁的谣言?”


    “我都跟你表明至此,你还不信我?”


    景文瑶一脸受伤的捂着?胸口。


    她才不信陆兰玥不知此事,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两人感情越是深厚,待会便不用她再多说。


    “不论你知不知道,他不能再查了。”景文瑶认真道。


    陆兰玥心里一紧。


    什么叫不能再查了?


    只有有鬼才经不住查。


    所以段竹的些?许反常是与这件事有关?


    陆兰玥脑中一时有些?乱,不知道是惊讶于这案子真有问题,还是心疼段竹。


    从一开始,无论结果如?何,于段竹来说都会痛苦。


    只是疤痕的烙下,不该是不清不楚。


    “前日家宴后,我……”


    景文瑶想起自?己?无意听到的顺安帝与沈都史沈大人的对话,说与陆兰玥听的同时,后背依旧一阵发冷。


    “我本不想在年前说这些?,可怕年后就晚了——此般事情我自?然不能在信里说,可若直接邀你进宫,你怕是会回?了我这帖,所以才……”


    所以才用这个身份的事情,让陆兰玥主?动进宫。


    景文瑶坦诚公布,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若说还有谁能劝一劝他,便只有你了。”


    屋内一时陷入安静。


    陆兰玥端起茶,半晌没喝,也?没说话。


    “你还是不信我?”景文瑶微微皱眉,“我可以发誓——”


    “没有不信你。”


    陆兰玥回?神。


    景文瑶的话恰好也?能跟段竹的只言片语对上。


    段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情况,但并不清楚原貌以及确切结论,不然不会是那?个态度。


    所以段竹说的难以抉择,搁置到年后,怕是他也?清楚这其?中的危险性。


    “谢谢你此番好意。”


    陆兰玥举了举茶杯。


    她明明弯了弯唇,眸中却起了一层水雾。


    景文瑶察觉她这意思,“你不打算劝他?!”


    陆兰玥抿了抿唇。


    “他想如?何,都可以。”


    只是有些?心疼,当时她没能抱一抱段竹。


    “不是,”景文瑶皱紧眉,“别来搞这一套,活着?不好么,不要犯这种傻好不好。退一万步,探知了真相?又如?何,谁能——”


    “你知道怎么回?事?”


    景文瑶被陆兰玥这一问,憋得半晌才喘过气来。


    她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哪有人能看着?爱人去冒这丢命的风险,结果陆兰玥不打算劝就罢了,此刻还记着?打听。


    “我知道个屁。”


    景文瑶气得想摔茶杯。


    陆兰玥被这突然的怒骂给惊住,又有点想笑?,“总之谢谢了,改天请你吃火锅。”


    她理了理裙摆,准备起身,“段竹还在等我,今日就不多说了,后面……”


    “等等。”景文瑶急忙喊住她,“我还有——”


    陆兰玥已经起身。


    “改天吧……我想他了。”


    话到了最后,近乎呢喃。


    景文瑶看着?陆兰玥扯出一抹笑?,很快转身离去,衣裙翻飞,踏入飞雪里。


    第 68 章


    年关逼近, 三亭处清闲不少。


    大雪纷飞之下,偶有来往的的下人脚步匆匆,路过东墙, 却又纷纷放轻动作。


    红墙青瓦垒了白雪, 段竹立于墙下左侧。


    他手?执青伞,披着黑色大鳌的背影挺拔落拓,将站对面的人遮去大半,让人瞧不见脸。


    可若稍稍探身,又能看见从旁显出?的小半身着粗布的身子, 下摆还有雪混合着泥的痕迹。


    看不见人,但?这不论如何也不像是?能站与一处的身份。


    不乏有好奇的眼神投过去,又不敢探太过,只得一触及收。


    段竹眼神扫过面前少年布满冻疮的手?。


    “他没见你?”


    身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活像个口不能言的哑巴,依旧保持着沉默。


    雪花翻飞, 落在伞上又很快滚落,轻柔得像是?有了声音。


    段竹唤他的名, “夜晁。”


    两个字落下, 依旧语调平平,夜晁听在耳里,却像被迫撬开喉管。


    他唇角微动。


    一直的缄默不言再?难保持。


    夜晁:“……我没去。”


    他嘴唇开合间的白气很快消散, 倒是?因为说话开裂的唇口渗出?红色的血珠, 很快汇聚成线。


    被紫红的手?一抹,晕开半边唇面。


    气氛变得有些沉窒。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难以?承受段竹这片刻的静默。


    夜晁低着头,耳边有些嗡鸣。


    他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遇见段竹, 更没料到对方不顾身份地位,直接向他走来。


    段竹离开安都前, 曾给他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太医院的弈落。


    “前日陛下问?我可有所求。”段竹说:“没见着你,便没提。这藏书院你可还想?回去,或者……跟在我身边。”


    夜晁猛地抬眸。


    他身量高,却有些营养不良的瘦,散乱的头发遮着脸上零散的疤,乍一看跟角落最?低等的下人没什么两样。


    甚至更为怯弱。


    但?这一抬眼却像是?解下面具,从胆小怯懦愚蠢的样子里透出?深沉的内里。


    夜晁也看清了段竹的表情?。


    大雪成片在他身后落下,段竹眉眼沉静,神色如很多个往日,没有怜悯也没有施舍。


    哪怕他明知道,这样的话对他这样的人,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夜晁眼中情?绪数变,最?后轻颤着说:“便要向他所求?先生?可有想?过——”


    他牙齿上下打着架,每个字都在心中滚过一道血,出?口也只是?含糊的连着音。


    段竹没听清楚,也没听全,他忽地分了神,向后方匀了目光去。


    陆兰玥软轿坐了一半,实在忍不了那速度,也不想?叫抬轿的人为难,以?便以?赏雪的借口下了轿。


    绿杏给她?撑着伞,却有些跟不上陆兰玥的速度,看着雪往陆兰玥身上招呼。


    好不容易跟上脚步,陆兰玥却越走越快,快到三亭时,突然提裙跑了起来。


    绿杏猝不及防,不由低喊了声夫人。


    段竹听着点隐约的声音,本?只是?侧头随意一瞟,等看到迎着大雪跑过来的人,微怔之后转身。


    刚走出?两步,陆兰玥已?经一身风雪地扑进了他怀里。


    段竹单手?搂住陆兰玥的腰,冲力下转了两圈,才停下来。


    两人衣衫交叠,他手?中的伞还稳稳举在两人头顶。


    陆兰玥埋首在段竹怀中,平复过快地呼吸。


    后背传来段竹的轻拍,她?压抑数次的情?绪有些崩,眼眶酸涩一片。


    段竹抬眸看向跟上来的绿杏,后者只是?微微摇头。


    夫人出?来就没怎么说过话,绿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段竹伸手?拂去陆兰玥发间的雪花,正欲开口,陆兰玥却仰起了头。


    “段怀朗。”


    她?唤得轻声,伞遮住了天顶的光,落在眼眸的倒影里全是?段竹。


    “我好喜欢你啊。”


    这低声的呢喃如捆着心脏的丝线,一寸寸的收紧,血流向四肢百骸,大脑有些缺氧的眩晕。


    段竹手?紧了紧,喉结微动,


    “我亦如此?。”


    情?意与声色太蛊人,在这广阔的天地里,两人独撑一伞,便顾不得他人。


    陆兰玥攀着段竹肩膀,吻刚刚落到唇角,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几声闷不住的咳嗽。


    许是?刻意捂住了嘴不想?出?声,但?这咳嗽并没消失,而是?从鼻腔等地方喷出?来。


    我就是?只想?亲一下而已?。


    陆兰玥叹息地睁开半闭的眼,这才想?起段竹方才好似在与人谈话。


    她?稍稍后撤正欲去看,段竹却压低伞,追着她?吻了一下。


    陆兰玥眼中有柔软的笑意,她?抬手?摸了摸段竹颈侧凸起的浅色青筋,在人耳边道:“我在马车——”


    她?本?想?说在马车上等段竹,只是?待视野里入了人,才发觉与段竹谈话的人并不是?想?象中的朝中同僚。


    看上去应是?宫里的仆人,在这天寒地冻里,那衣物有些过分单薄了。


    怪不得咳成那样。


    “他惹着你了?”


    陆兰玥看了看那瘦弱的背影,又看了眼段竹。


    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但?这解释也很离谱,能把段竹惹生?气,多稀奇啊。


    陆兰玥想?了想?,若真算起来,段竹生?气好像也就她?摔马那一次。


    她?话音刚落,那人又接上了几声咳嗽,陆兰玥看过去,轻轻蹙眉。


    “你是?哪宫的,没有发冬服?”


    陆兰玥进宫次数也不算少了,但?所见就算仆人的吃穿也是?不缺的,甚至要好过一些穷苦人家。


    夜晁咬着自己的虎口。


    他用了狠劲,疼痛竟将咳嗽的痒意压了下去。


    走。


    离开这里。


    夜晁在心中数度开口,他眸中发狠,唇齿间血腥味弥漫,一块连皮带肉的皮肤组织在舌尖翻滚。


    灵魂在躯体里左冲右撞,想?要离开此?地,但?脚下却生?了根,一动不动。


    若就此?走了,此?后便……


    他俯身抓了把墙根的雪塞进嘴里,硬生?生?全咽了下去。


    雪化?作冰冷的水,滑过喉咙,或许实在是?太糟糕,竟起了些缓解效果?。


    “哎你——”


    陆兰玥被这行为弄得一愣,还没来得说什么,夜晁已?经转过身来,先向两个人行了礼。


    夜晁行了这一礼,便自打算离开,只是?脚步微动,便听陆兰玥有些讶异的对段竹道:“哎,这不是?藏书院跟你身边的小公子么?!”


    段竹被调到藏书院的时,有天陆兰玥担心他冷,送了披风去,便见这人跟段竹身边。


    当时就有些被惊艳到。


    陆兰玥说着又凑近了些,仔细瞧了瞧面前的脸。


    这虽然还没张开,但?可窥见俊朗的眉眼,她?不可能忘。


    只是?,那一面跟如今这差别还是?有点大。


    “你怎么这样了?”


    陆兰玥皱着眉看了眼他脸上的疤,之所以?变化?很大第一眼不敢确认,最?主?要的还是?眼前的人瘦脱了相?,又连身得体的衣服都没有。


    “被罚了?”


    这让陆兰玥有不好的联想?。


    当初这人是?跟在段竹身边的,虽然也算不得什么重要身份,但?也……


    夜晁有瞬间的呆滞,他不由看了段竹一眼。


    段竹也有点意外,“你认出?来了?”


    “啊,”陆兰玥肯定地应道,“这脸……”她?顿了顿,冲段竹笑:“我这人就是?天赋异禀,见过一面,基本?就记得。”


    绝不是?因为这少年长得好看。


    段竹也笑,“是?吗?”


    “嗯嗯。”


    陆兰玥眨巴着眼睛用力点头。


    段竹看她?一眼,眸光半掩,“行。”


    被看穿的陆兰玥脸起薄红,心里很是?虚张声势:行?行是?几个意思,怎么就行。


    本?来就是?!


    段竹看向夜晁,又看了眼他身上的外褂——他是?被自己的主?子罚到了这里。


    他问?:“要离开吗?”


    夜晁与人对视,半晌,才缓缓摇头。


    段竹难得有片刻不解和沉默。


    一时没出?声。


    他第一次见夜晁,是?在黄昏日暮的窄巷。


    少年踉跄着拦住他的路,一股赴死的悲壮,但?眼底暗处又燃着光。


    这种情?况段竹并不陌生?。


    他生?在云端,年少成名又赤诚热血,明里暗里做过不少事,尽管后来越发不好接近,但?到底还是?留下一点隐信。


    ——在这安都,若真所求无门,求到段大人面前或有一线转机。


    这种行为并算不得稀奇,但?以?仆从之姿又毫无缘由求到段竹头上,仍是?前所未闻。


    更何况,段竹如今也不复从前。


    不远处的侍卫看见这场景很快过来,便要出?手?将人拖走。


    段竹没阻止,众生?皆苦,没人是?判官。


    直到他看见少年掌心的淡蓝色银袋。


    钱袋子干干净净的躺在掌心,上面还有陆兰玥歪歪扭扭的刺绣。


    段竹视线终于落在他脸上。


    此?后没多久,段竹在宫里多了个小随从。


    他跟着段竹,有了夜晁的身份,却仍是?不知哪个宫里的仆从。


    夜晁不说,段竹也从不问?。


    不问?他突然的伤,突然的出?现或消失,从何处来又如何隐瞒。


    两人不像主?仆,也不是?上下级,若非要安上一个关系,最?贴切的应该是?师生?。


    随缘又随意的那种。


    直到在段竹离开安都的前几天,授课结束后,夜晁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他立在一侧,双手?紧握,迎着段竹的目光说:“我能一直跟着先生?吗?”


    后悔几乎与话音是?同步升起的,夜晁尾音堵在嗓子里,他立即垂下头。


    段竹当时也没回答。


    后来夜晁日思夜想?,到今日彻底明白,段竹不仅给了他默许,还容他反悔。


    今日的意外撞见,他以?为段竹不会?分他一眼。


    但?段竹不仅过来了,还……


    “先生?,我……”


    夜晁心跳剧烈到脑中一片轰鸣,眼前发白,有一瞬间很想?在段竹面前跪下,踏上一条曾百般渴望的路。


    可先前的情?况已?不允他踏出?这一步。


    夜晁不知道自己这选择对还是?错,他咬住唇,告诉自己要么死,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余下的话吞了回去,夜晁规矩的行礼告退,“若无吩咐,贱奴便先退下了。”


    这是?夜晁第二次段竹面前称贱奴。


    第一次是?回答段竹他的名时的自称。


    段竹看着夜晁的发顶,最?后嗯了一声。


    夜晁起身要走,伞从前方伸来支在了头顶,遮住飞舞的雪花。


    段竹把伞往前递了递,夜晁一时恍惚,颤抖着抬手?,先前藏好的血肉模糊也露出?来。


    陆兰玥吃了一惊。


    方才夜晁抓过的雪里就染了血迹,她?还以?为是?露出?的朱红墙根。


    她?此?刻才从这落魄里,觉出?夜晁被忽略的阴鸷与狠厉。


    这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这宫里当真磨人。


    又或者只要不是?主?子,又怎能称人。


    陆兰玥对绿杏招了招手?。


    她?虽不知全貌,但?通过这三言两语也隐约明白,夜晁是?做了种选择。


    夜晁终于接过伞的时候,绿杏也拿着几样东西塞进了他破烂的怀里。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两人没再?撑伞,雪簌簌落下在相?携的背影。


    夜晁看了眼怀里的药膏和白布,将伞小心收好抱进怀里,微微弯着背以?挡住风雪,转身而去。


    坐在马车上的陆兰玥瞧见了这一幕。


    不由心中一窒。


    她?放下侧帘,看向段竹,“这小孩……”


    “不算小孩了。”段竹看向陆兰玥,觉得她?这语气有些可爱,“你也才十七。”


    陆兰玥:“……”


    确实一时间很难想?起这件事。


    “三岁一个沟,你不懂……这小孩——”


    她?停下话音,也没忍住,笑着哎了一声。


    因为这打岔,先前心中升起的难受不经意间散去不少。


    “你还是?没想?起来?”


    段竹握着她?的手?,等人笑完才说。


    “我想?起什么?”


    陆兰玥一头雾水。


    “你之前应是?见过他。”


    听段竹说完夜晁是?如何找上他后,陆兰玥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那还是?段竹刚升职的时候了,她?在等段竹下朝的时候,遇见一个仆从被欺负。


    当时她?确实丢了些银两过去。


    “他就拿着那个钱袋找上了你?”陆兰玥有些惊讶。


    不仅惊讶于这行为,而是?她?压根无法把当初被□□的那个人同其联系在一起。


    “对。”段竹点头。


    最?初的那一瞬,他同陆兰玥一样,只是?觉得此?举有些意思。


    一个备受欺负的下人,到了段竹面前,不求银钱不求自由,只求跟在身边,当半个学生?。


    段竹没有当人老师的爱好,只是?他在那刻,想?起了曾经的陆兰玥。


    夜晁很聪明。


    除了某些方面有些固执,他很有想?法学东西也很快,在政务上更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到了最?后,除去陆兰玥的原因,段竹也不介意拉一把有才的人。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


    陆兰玥的不理解与段竹同出?一辙。


    段竹指尖搭着陆兰玥手?腕,不觉轻轻来回滑动。


    以?他如今的身份,要一个下人不是?什么难事,之所以?在陛下那边得了权才提出?,是?以*七*七*整*理?防万一。


    毕竟宫中关系混乱,并不是?所有仆人生?来都是?奴,也许是?谁的遗孤或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


    “算了,不想?了。”


    陆兰玥放弃了,人都有各自的想?法。


    “嗯。”段竹应声,他没忘记先前陆兰玥的一些反常,“公主?同你说了些什么,不喜欢听的就当没听到。”


    陆兰玥被段竹这态度惹得想?笑。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说把她?当初成亲时送的礼物,还给她?。”


    段竹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回事。


    “派人找找。”


    从宫里来的东西,不管喜不喜欢,都会?存放起来,要找总是?能翻出?来的。


    他心思没分在这,看着陆兰玥,示意她?继续说。


    陆兰玥同段竹对视。


    她?不太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更何况段竹对她?情?绪又很敏锐。


    其实到了此?刻,段竹对静云公主?让陆兰玥进宫的原因,心中已?经隐有猜测。


    早在两天前,公主?府那边就派人隐晦地提醒或者说规劝过,他调查案子一事。


    他之前没往这方面想?,现在想?来公主?的用意,或许就同他看见夜晁手?中属于陆兰玥的钱袋一样。


    段竹握着陆兰玥素白的手?,眉心微皱。


    他不希望她?为此?难过或心疼,这份沉重本?不该加在陆兰玥身上。


    “我——”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陆兰玥打断他的话,“当初成亲不久后,姜大哥给了我些东西。”


    那是?段重落夫妇给段竹妻子准备的礼。


    “当时不好告诉你,而且我想?着日后咱们要和离,都没敢动。”


    陆兰玥勾起唇角,眼中却浮起一层水雾。


    “当然了,现在告诉你,就是?知会?一声,不管你同不同意,这礼我都接了。”


    段竹眼眶渐红,他偏过头去。


    陆兰玥没有多问?,她?只是?想?告诉段竹她?的态度。


    言尽于此?,死生?与共。


    第 69 章


    安都今年的新春来得很早, 冬日的凛冽在嫩芽的冒头里渐渐散去。


    青竹学院,恰逢晌午。


    年轻的学子们本就穿得不厚,许是在训练场上起了汗, 竟三三两两脱了外衣。


    与这生机勃勃截然?相反的是一旁的陆兰玥。


    她窝在摇椅中, 裹着披风不?说,手里?的暖炉都还没?丢,仿若还在过寒冬。


    “坐一上午了。”


    清润的调侃声突然?自?侧旁响起。


    场上正?在进行射箭的拟考核,陆兰玥看得认真,听?见声才察觉到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人。


    她抬眸, 见着许文昊有点诧异。


    “你?怎么过来了,忙完了?”


    这两天青竹学院上下都很忙。


    ——春节刚过,朝廷春试就颁了日子。


    如今不?过四月,选拔已经走到二围结束。


    今日终核的学子共三十五人,其?中青竹学院有七人。


    当时结果一出, 引发轩然?大波。


    毕竟按照以往,能进入终核的学子中, 地方能有个两三人已是不?易, 甚至出现?过一人没?有的情况。


    本来两方在实力上都存在差距,拿到的报名名额悬殊又?加重了这种困境。


    青竹学院此次参加报名的也就八人,在共一百二十人中, 进了七人。


    如此想来, 何其?恐怖。


    也正?因?此,许多慕名前来的学子, 许文昊几人这两天忙得都有点脚不?沾地。


    早上遇见,也只是匆忙打了个招呼。


    许文昊拍了拍衣袖, 叹了口疲惫的气?,眼里?却带笑。


    “谢兄过来了, 忙里?偷闲罢。”


    他看了眼练武场,又?收回目光看缩在摇椅里?的陆兰玥。


    “走一走?晒晒太阳。”


    他们在庭院一角,虽挡了风但也遮了光。


    陆兰玥闻言看了眼阳光覆盖的区域,春日的太阳过于浅淡,感觉还没?落在身上便没?了。


    她踩着横木晃了晃摇椅,将脖子缩进毛领里?,摇头。


    “不?去?,有风,冷。”


    许文昊失笑,也不?再多说,在桌旁坐下,乌清给他添上热茶。


    此时场上的学子只有入了围的七人,五男二女。


    射箭的拟考核已经结束,隔老远也能看到越文柏沉着个脸,显然?对成绩不?太满意。


    许文昊放下茶盏,“再有月余便是终核了。”


    终考会在三十五人中,决出十人安以官职。


    陆兰玥也看着场上的情况,“依你?看,我们能留下几人?”


    其?实此番能有七个人实乃意料之外,但虽然?人数不?少,说到底比不?过世家底蕴。


    终核不?比先前,到最后朝中大佬端坐一堂,免不?得有心压力,能不?能发挥出实力还很存疑。


    而这些他们没?见过的大人物,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只是寻常走动间的叔伯。


    这是按客观来说,而现?实是,民间和地方共进了十人,这数目对世家来说是一个‘错误’,而终核中,他们有很多种方式来‘纠错’。


    安都最近最热门的赌注,便是赌这中榜人数,但其?实这本就是一场可以预知结果的考核。


    顺安帝有意开这先河,青竹学院便会有一个隐形名额能入朝——指的是有一人能不?受多余的刁难。


    若按才能,葛奴是青竹学院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甚至在此次三十五人中,她也是第一。


    ——但她是个女子。


    当时的二试结果,因?为第一名是女子,都没?有如往常般张榜公示,口头匆匆念过,再抄送至各处。


    此外青竹学院的第二名是凌敏学,总排名里?第九名。


    若葛奴想要争一争,便只有在射箭默论等无法主?观评分的项目上,远远超过凌敏学才可。


    界时朝堂若要让他入朝,便不?能跨过第一的葛奴。


    “只愿好事成双。”


    许文昊收回目光沉默片刻,一声轻叹。


    “……会的。”


    陆兰玥看着越文柏一路沉着的脸,到了葛奴面前才缓和,便知道此番她定又?是满分。


    这可是能让于元思那个老古董亲自?授课,更是扬言连当初的段竹也不?过尔尔的人,天赋自?不?必说。


    她身子依旧有些单薄,比起身边的同龄人矮了小半个头,但却让人无法忽视。


    这块玉曾经的蒙尘,反而让她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辉。


    “也许她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传奇呢。”


    陆兰玥轻声道。


    若葛奴真能经此入朝,那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整个泱国乃至后世都会蝴蝶效应带来改变吧。


    她也很期待葛奴大放异彩的那一天。


    许文昊闻言转过头看陆兰玥。


    天光下她双眸明亮,眼里?对葛奴的欣赏与期待,纯粹又?温柔。


    他看看了两秒,收回目光垂眸,露出浅淡笑意。


    或许她都不?知道,她已经是了。


    许文昊不?期然?的想到。


    包括陆兰玥坐在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做,但却起到到了一个镇场子的作用。


    是的,镇场子。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如今陆兰玥的身份确实今非昔比。


    在外来说,她是云中客的大掌柜。


    年前做的准备在年后落实,她如今坐拥各地建立的分会,有了自?己的通货,早已不?是当初的捉襟见肘。


    而在内,她是段夫人。


    段竹如今在朝中可谓如日中天,前不?久更是升至二品,隐有逼近丞相?之势。


    而众所周知,段大人对其?夫人有求必应,两人恩爱有加。


    所以陆兰玥只消出现?在这,背后就是钱权,每天拦下的拜帖都有十几封。


    去?外面的茶馆坐一坐,但凡哪位说书先生的故事里?,没?有那嫁给罪臣之后陆姑娘的发家史,都不?是个讲究人。


    ——不?能说罪臣之后了。


    关于这一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传出言论,当初段家的是一桩冤案——里?面大有内情。


    消息不?知从何而来,最后也没?个确切解释,但话传得多了,好像也能找出那么几种很有道理的说法。


    “宋纪善又?被留堂挨训了。”


    忍俊不?禁的声音响起,许文昊回神,就见陆兰玥一脸看乐子的表情。


    他望向训练场,大家逐渐散去?,只有宋纪善还留在原地。


    “不?记打,还敢惹越大哥。”


    陆兰玥挑眉。


    宋纪善在青竹学院可以说无人不?识。


    若按现?在的形容,宋纪善就是典型的问题学生,区别是他成绩不?错,此次七人中排行老三。


    当然?,这结果最初谁也没?想到。


    宋纪善平时成绩只能算中上,因?为原先定下的一人生病了,才让他补上,结果来了个超常发挥。


    但陆兰玥也没?太惊讶,宋纪善就是聪明跳脱不?那么守规矩。


    当初带头欺负女孩的人是他,后来替她们出头的也是他,提笔困难,但能跟于元思理论几个来回,气?得差点倒不?上气?的也是他。


    唯一能治他的便是越文柏。


    主?要后者讲究一个以武服人,多打几次,总归能打服的。


    宋纪善再怎么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在绝对的武力镇压下,也有些日子没?犯了,今日不?知道又?发了哪根神经。


    陆兰玥刚说完,就对上了宋纪善远远瞪过来的一眼。


    “这小子。”


    陆兰玥来了点兴趣,她将腿上的毛毯放至一旁,同许文昊道:“走,去?笑话他。”


    许文昊不?禁一笑。


    “你?去?吧,我该回去?了,不?然?谢兄该理骂我了。”


    “哎?”陆兰玥起身的动作顿了顿,“可你?还没?歇多久……差人手吗?”


    她记得前不?久才进了一批人,许文昊他们三人也基本都是坐镇,拍板决策拟计划的事较多。


    “不?差。”许文昊起身,理了理衣摆,“不?是忙里?偷闲,就是想偷会懒。”


    陆兰玥闻言眉稍微挑,冲他眨了眨眼,表示非常理解。


    “谁能拒绝上班摸鱼呢……那我先过去?了。”


    许文昊没?听?懂陆兰玥前半句话,但大致能明白什么意思。


    他看了眼陆兰玥的背影,转身离去?。


    其?实这般过来,倒不?是真的偷懒,过来一趟……不?过是想多看她几眼罢了。


    陆兰玥看热闹看得很明目张胆,大摇大摆走过去?,脑袋磕栏杆上,歪头。


    “哟,宋少爷又?干什么了?”


    阳光洒在陆兰玥眉眼,连睫毛都镀了毛绒绒的光,明艳动人又?神容懒散。


    这群孩子中跟宋纪善陆兰玥算是最熟悉的了,但关系也不?怎么好,一整个互怼的状态。


    她一直觉得这种跳脱的小孩挺好玩的。


    越文柏向陆兰玥回以点头示意,又?看了宋纪善一眼。


    看到他一眨不?眨的眼眸,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忽地明了人刚才为何发癫。


    抬手就是一鞭子。


    抽得宋纪善回神,收回了目光。


    陆兰玥有点被这一鞭子吓到,越文柏向来有分寸,不?会下这样的重手。


    关键是宋纪善竟躲也没?躲,垂头很乖顺的模样。


    “你?这脑子成天——”越文柏说不?下去?了,他气?不?过,又?抽了宋纪善一鞭子。


    青竹学院的第一批学子来源五花八门,但大都是些家世普通之人。


    葛奴是穷到一个极端,不?仅没?收钱还包吃包住,甚至为了能让她家里?人放她来,每个月倒贴银钱。


    而宋纪善这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富二代’,家里?人嫌他没?娘难管教,把青竹学院当托儿所扔过来的。


    宋少爷脾气?大平时焉坏,有天突然?转性?,于元思坚持认为是被他‘感化’了。


    不?知道宋少爷到底被谁感化了,只是越文柏通过他故意发癫惹得陆兰玥注意,才猛然?回想到。


    ——在偶尔不?经意的目光撞见中,宋纪善对陆老板安静而沉默地注视。


    关键这小崽子看了他一眼,不?闪不?避的挨了这鞭子。


    他什么时候这么乖乖站着挨打过。


    越文柏心头火气?,又?是一鞭。


    “哎——”


    陆兰玥被这接连两鞭弄得有点懵,她虽然?是来看热闹的,但也想着劝和。


    到这关头了,可别伤着哪。


    “越大哥,当心自?己手酸。”陆兰玥半开玩笑,“两鞭差不?多了,什么个事让我评评理。”


    场上一时静默。


    陆兰玥疑惑地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乌清上前来。


    “夫人,葛奴问你?可有空,她好像有话对你?说。”


    陆兰玥回头,见着葛奴站在鹅卵石路口。


    葛奴平日话少,陆兰玥本身也不?是热络的性?子,两人之间的交流并不?算多。


    陆兰玥冲葛奴笑了笑,又?回头对俩人摆手,“这判官我是当不?了了。”她转身往葛奴那走,“你?俩有怨报怨吧。”


    等离葛奴近了,陆兰玥才发现?她眼底青黑,有些憔悴。


    葛奴五官偏硬,再加上眼里?长期的阴郁戒备,并不?是好相?处的模样,大家都不?会主?动跟她讲话。


    在青竹学院待了小半年以后,虽然?性?子依旧冷,但眼里?也有柔和的光,而现?在又?有点以前的感觉了。


    “怎么了?”陆兰玥语气?不?觉放得温柔,稍微蹲了蹲跟人平视,“要多睡会。”


    她抬手摸了摸她的下眼眶,“小小年纪,黑眼圈都出来了。”


    葛奴眼睫颤了颤,稍微后撤了下最后还是没?躲。


    她点了点头,又?道:“青枝姐姐,我……有件事想——”


    她难得说话如此吞吐,又?戛然?而止。


    陆兰玥就安静的等着,目光轻柔,好像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葛奴紧了紧手心,“我——”


    她话刚出口,又?忽地停住,朝侧前方看去?。


    陆兰玥也跟着侧头看过去?。


    顿时有些难掩惊喜。


    大半个月没?见,此时应该还在路上的段竹,此刻正?站在十几米开外。


    他跟身边人说话的同时,冲陆兰玥颔首,示意她先忙。


    陆兰玥转回头,再说话声音也轻快了几分。


    “你?继续说。”


    葛奴抿了抿唇,摇头,“其?实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见着陆兰玥微微拧眉,开口道:“我……想问问到时候,你?会不?会陪我们一起去?。”


    陆兰玥有点意外,“你?想我去?吗?”


    葛奴没?说话。


    似乎能提出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已经耗费了全部勇气?。


    “别紧张。”


    陆兰玥说着摸了摸葛奴的头,腕间的镯子碰到了葛奴发间的银色蝶簪,清脆的一声。


    那是葛奴十五岁生辰时,陆兰玥送她的礼物。


    注意到她用上了,陆兰玥也很高?兴,“界时我会来送你?们的……别紧张,你?只需如常,尽力而为好吗?”


    葛奴点了点头,也扯出点笑。


    “谢青枝姐姐,那我便离开了。”


    陆兰玥看着葛奴离去?的身影,心中有瞬异样的感觉,很快又?消失不?见。


    等人走远,她才看向段竹。


    大家都很识趣,段竹周围已没?什么多余的人,连越文柏都放弃了继续收拾宋纪善,领着人走了。


    “不?是说明日回来吗?”


    看着走过来的段竹,陆兰玥的笑意从眼尾流淌,像是暖人的春色。


    “嗯,走快了些。”


    段竹声音有些哑。


    他品阶升这么快,除了朝廷需要制衡和顺安帝的青睐,也是实打实的业绩。


    年过以后,段竹就没?闲下来过,甚至呆在安都的时间都屈指可数,都是又?难又?累要快马加鞭的任务。


    段竹说着伸手握住陆兰玥小臂,稳住了她抱过来的动作,微微摇头。


    “脏。”


    他一路未停,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宅院,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拐了个方向。


    陆兰玥站定,她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段竹眼里?散着血丝,长发束冠,奔波下有几分散乱。


    比起安都时矜贵奢敛,高?不?可攀的段大人,此时因?为这沧桑有了几分江湖气?。


    倒是别有一种帅气?。


    陆兰玥倒没?看出脏,她也不?介意,但还是乖乖停住。


    “行吧,瞎讲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此时回过来,高?兴中又?有点遗憾。


    她原本还打算玩一出浪漫,明天去?城外等他去?呢。


    “在路上遇见了牧荷。我就是……想过来看你?一眼。”


    陆兰玥笑,“噢,就看一眼?那你?刚才看了怎么不?走。”


    段竹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原本真的只想看一眼,只是被人看见迎上来后,又?不?好一走了之。


    加上,他也不?是那么坚决。


    沉默须臾,他问:“你?还有事么……方便带人吗?”


    “不?方便,跟人约好了。”陆兰玥叹息,演不?过两秒,飞快地凑上前亲了人一下,“虽然?有事,但哪有你?重要啊。”


    她约了一个会面,但也并不?是非得亲自?到,交代完,便同段竹一起离开了。


    久未相?见,两人可谈的话很多。


    可能是在别人面前得端着些,避免祸从口出,陆兰玥的话很多都一箩筐落在段竹头上。


    “你?能想到吗?”陆兰玥正?在跟段竹说宋纪善考试的事,“可惜你?没?看到于元思的表情,真的——”


    陆兰玥话音顿住,她看向站马车外的段竹,“你?不?上来?”


    段竹牵着马。


    他自?觉沾灰带尘,不?想进马车。


    “真不?上来?”


    段竹对上陆兰玥的目光,心头一跳,立马想改口,可是已经晚了。


    “那我同你?一起。”


    陆兰玥眼睛发亮,径直起身下了马车。


    她不?容段竹反对,摸了摸马头叫它乖乖地,翻身上马。


    当初学的陆兰玥还没?忘,除了甩了自?己一脸头发,动作也称得上干脆利落。


    她得意地扬眉,很起范的对段竹伸手,“来。”


    段竹无奈一笑,伸手搭上去?。


    陆兰玥铆住了劲,心中幻想着使劲一拽,段竹在自?己身前翩然?坐下的美?好场景。


    但事实上是,手中毫无拉扯之力,用力过猛的陆兰玥直接向后倒去?。


    段竹及时将她拽了回来,声音有些低沉,“小心点。”


    陆兰玥刚确实差点又?摔下去?,有些心虚地将后背往段竹胸膛一靠,“晓得喽。”


    感受到段竹提了口气?又?无奈地放松,陆兰玥不?仅暗自?嘀咕。


    心想段怀朗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刚说话的语气?居然?凶凶地……但其?实也很好哄。


    陆兰玥先前出去?走几步都嫌冷,此时骑马倒是很精神,自?己拽着缰绳控制方向速度。


    如此半个小时后,因?着不?能提速,陆兰玥又?没?什么兴趣了,扔给段竹直接摆烂。


    “晃得我有点困。”


    “眯一会。”


    陆兰玥闭上眼。


    阳光还是浅浅淡淡地,但是晒久了,一层堆一层,也暖呼呼的。


    她有点困了,却又?不?想睡过去?,咕咕哝哝地同段竹说话,但段竹其?实什么都听?不?清。


    两个人完全没?说到一起去?,只有嘴角的笑容如出一辙。


    晃悠的感觉消失,陆兰玥立即从那种朦胧的睡意中醒过来。


    段竹先下马,又?将人拦腰抱下来。


    两人走在一处,不?自?觉双手交握,行走间忽地听?见咔哒一声。


    他们手上的镯子凸起与凹陷处铁在一起,分外契合。


    ——这是段竹父母当初准备的结婚贺礼。


    那日从宫里?回来后,陆兰玥便找出了当时未打开过的礼物。


    里?面就有一对镯子。


    一大一小,样式简单,特殊在繁复的纹路以及两个镯子靠近就会贴在一起。


    说是天命镯。


    陆兰玥拿着摆弄了会,觉得特像现?在的磁铁相?吸感。


    但不?得不?说做得很巧妙,相?互吸引的部分是滚动的,装在黄金的圆环里?。


    两人视线相?触,又?移开,继续往屋里?走。


    陆兰玥说:“要先去?祠堂吗?东西都还备着,墓我已经去?拜过了。”


    三日前是段竹娘亲的生辰。


    其?实过年的时候他们已经去?扫过墓,生辰这般是不?用去?的,不?过陆兰玥还是走了这一趟。


    段竹一时没?有说出话。


    哪怕过了这么久,震动依旧在心里?连绵。


    景文瑶曾经很担心,段竹会不?顾一切去?顺藤摸瓜去?寻一个真相?。


    段竹原先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他这条命本就是意外重活,死了也是应当,唯一牵挂的便只有陆兰玥。


    如今陆兰玥与陆家关系渐渐修复,云中客蓬勃发展,两人之间的御赐婚事,春日过后便可作废。


    他有十足的把握如果身陷囫囵,可以将陆兰玥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段竹理应在春日死去?,陆兰玥终究会自?由自?在。


    可他没?想到陆兰玥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在明知道前路危险时,她说出段竹父母准备的贺礼一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尊重你?,但我爱你?。


    段竹在那一刻突然?明白,这条命,好像并不?属于他,他没?有权利将他剥夺。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陆兰玥悄悄拉扯段竹的手。


    “谢谢夫人。”


    陆兰玥还不?是很习惯听?段竹叫夫人,但又?挺喜欢听?。


    她摇头,“其?实是我要对你?说谢谢……我也挺自?私的。”


    那日从静云公主?那回来的晚上,两人大醉一场。


    他们第一次摊开说那案子。


    段家背了锅,上下几百亡魂死得冤,而段竹距真相?就一步之遥。


    可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的原因?,只能追到至高?无上的那位头上——这一步,可能是需要命去?填的鸿沟。


    陆兰玥那些日子都抱了末日狂欢的想法,珍惜与段竹在一起的时刻,直到从段竹的升迁和手头越发多的案子中,才后知后觉段竹的态度。


    他放弃了继续查下去?。


    在与顺安帝的暗中对峙里?,退回了应该的位置。


    “无需挂怀,其?实这何尝不?是他们的愿望。”段竹低头看着两人腕间的手镯。


    他们做了一切努力,不?过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嗯。”


    陆兰玥应声,见段竹提起这些不?复以往的暗色沉郁,也放心几许。


    “你?没?让他们失望。”


    段竹握紧陆兰玥的手。


    那是因?为遇见了你?。


    最后两人还是一同去?点了香,回屋经外院,那里?还放着一些吊架。


    那是给元宝当初准备的玩具。


    “不?知道元宝如何了。”


    开春后,他们就将元宝带回那片山林,担心它不?会捕猎,还是让那户人家帮忙养着。


    段竹沉默片刻,“跑了。”


    “你?去?看了?”陆兰玥有些意外,“为什么?”


    元宝被养得很亲人,她还在打算在郊外买一处庄园,再将其?接回来。


    “跟另一只跑了。”


    段竹当时还进了山,结果元宝只是跑过来蹭了蹭他,又?飞快回了那只母老虎身边,再不?愿过来。


    陆兰玥想着那画面,觉得有些好笑。


    “个没?良心的,可以带回来呀,我们又?不?会不?认。”


    段竹跟着笑,停了片刻又?问,“你?想要——”


    还没?问完,陆兰玥疯狂摇头。


    “不?想,我不?想带孩子。”


    陆兰玥虽然?很爱逗孙映萱小孩,那是因?为长得可爱,玩哭了还能塞给她娘,并不?代表她想要。


    “你?呢?”


    陆兰玥问段竹。


    与段竹同岁的膝下无不?是有了孩子,而且也不?是仅有个妻子。


    “随你?。”段竹对这并不?是很在意,他还记得陆兰玥当初说的话,又?补充,“晚几年。”


    两人说话间回了屋,往澡间走。


    自?见面后,两人亦步亦趋,没?分开过,待热气?弥漫,一切都准备好后,陆兰玥才反应过来。


    “那我先出去?了。”


    她刚走出两步,却被段竹拉住胳膊。


    “你?裙摆湿了。”


    陆兰玥低头,确实打湿了些,“那我去?换。”


    段竹手没?松开,他顶着陆兰玥揶揄的眼神,将人拉近,低头想亲。


    陆兰玥偏头避开,不?让亲。


    “什么意思啊段怀朗。”


    段竹在人发间吻了吻,“一起洗。”


    陆兰玥忍不?住轻笑。


    段竹做这种事时,有点瞎讲究,很含蓄的暗示,还要等陆兰玥同意。


    后来陆兰玥觉得他就是个大尾巴狼,装得温和克制,就是要迷惑人,一口咬死。


    她次次咬牙发誓,下次依旧上当。


    就像现?在,陆兰玥被美?色迷了眼,幽幽叹息中回搂住段竹。


    “别太凶了。”


    小别胜新婚。


    但经常新婚也确实难以承受。


    段竹确实没?有很凶,只是将时间拉得很长,陆兰玥在午后进的屋,到睡着就再也没?出过门,连晚膳都是在房间里?用的。


    忽然?意识回笼,是天边炸响的惊雷。


    陆兰玥迷糊地睁开眼,看到窗外白光闪过,随即又?是一声震耳欲聋。


    “打雷了。”


    陆兰玥说得迷迷糊糊,头往段竹怀里?埋。


    “嗯。”温热的手捂住耳朵,挡住了这雷声,“睡吧。”


    陆兰玥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睡过去?,等再次醒来,是察觉到段竹的动静。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一个人睡久了多个人不?习惯,总之陆兰玥睡得并不?熟。


    “去?哪?”


    “宫里?有点事。”段竹正?在穿衣服,他扣好腰带,又?走上前亲了亲陆兰玥额头,“还早,多睡会。”


    “这宫中怎么老有事。”


    陆兰玥嘟囔,还是很快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是落下的瓢泼大雨,陆兰玥在夜色里?格外清醒。


    她躺了会,不?知为何心跳越来越快。


    陆兰玥起身点了灯,守在外间的绿杏揉着眼进来,“夫人,怎么起来了?”


    “老爷回来了么?”


    陆兰玥看看时间,五更,天也快亮了。


    绿杏摇头,看陆兰玥走向窗边,连忙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衣,“夫人当心着凉。”


    两人在窗前站了会。


    陆兰玥觉得自?己站这疑神疑鬼,不?如再睡个回笼觉,正?想关窗,瓢泼大雨里?现?出了人影。


    是乔瓦。


    他伞也没?拿,脚步算得上匆忙。


    自?从齐叔巧姨回家后,他接了管事一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的样子了。


    乔瓦本来往门那边去?,听?到声音拐过来,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黑色的布料很快汇集了一地。


    “夫人,老爷这两天得留在宫中了。”


    “发生什么了?”


    闪电照亮那张惨白的脸。


    “太子遇险,陛下……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


    惊雷落下。


    第 70 章


    顺安四年, 四月初三。


    惊雷伴着春雨,从这个夜晚起,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


    后世但凡谈起泱国的变迁, 都无法避开这个雨夜。


    那日皇宫的灯从二更亮起直至天明。


    黑衣暗卫冒着雨在夜里穿行, 消息不知送往何处,进宫的?轿子也看不清里面所坐何人。


    只是这一夜之后,太子惨死,顺安帝昏迷不醒,宫里多出位从未听闻的?皇子。


    随之而来的?是苍丞相为阁老, 段竹为左相,曾明牌支持过太子的?两位大人倒台。


    一时间朝廷人心惶惶,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关于太子的?死,突然出现的?皇子,朝廷命官的?变迁, 猜测四处而起,紧绷压抑的?情绪如一张网, 笼罩在皇城上空。


    但?这与?寻常百姓其实并无太大影响。


    春雨如油, 她?们更关心自?家?的?田地是否种了下去,至于这些,便是茶余饭后的?随口闲谈。


    “听说是早些年在外留下的?种, 才被寻回来不久。”


    “是吗, 我怎么?听说是那段大人,”说话的?男子见周围看过来的?人, 故作掩嘴,声音却不小, “找了个人以假冒真,妄图篡位呢。”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 掉脑袋的?事,而且你在这——”


    这可是云中客,谁不知这当家?的?跟段家?那位什么?关系。


    他说着本只是故作姿态地往四处看,却对?上二楼陆兰玥的?视线。


    陆兰玥微微一笑。


    没什么?温度。


    绿杏看着那几人尬坐一会后,匆匆离去,不忿地哼了声,“这些人小心哪天把舌头嚼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陆兰玥起步进屋。


    她?手中还有事务,却无法静看下去。


    不论内中到底如何,但?此次就官文?来看,段竹的?升职是护驾有功,而苍家?大人升上一直谋求的?阁老之位,是寻回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脉,功不可没。


    对?于景文?瑞这个太子,给的?是识人不清,愚钝鲁莽,连静云公主?也受了牵连,禁足在宫。


    结合此前宫中谣言,大致可以推出——苍家?找回的?皇家?血脉天资聪颖,而原先尚且聪慧的?景文?瑞却越发呆笨,不堪重用。


    眼见陛下心思偏移,太子一党坐立难安,想提前将景文?瑞推上位置,却被段竹拦下,而一直藏于暗处的?皇子也借此正式露面。


    但?陆兰玥始终觉得?不太对?。


    可能是情感上对?景文?瑞己方的?划分和对?苍家?敌对?方的?忌惮,由对?方拥立的?皇子上位,带来极度的?危险感。


    改朝换代?。


    陆兰玥对?这几个字其下的?人命堆叠,忽然有了实感。


    “小姐,你最近总是皱眉。”


    绿杏沏了热茶进来,都到陆兰玥身旁了见人依旧没注意?。


    她?是真的?忧心,以至于一时称呼都换了回去。


    陆兰玥回神,“瞎说,哪有总是。”


    “奴婢都看着呢。”绿杏给她?倒上差,犹豫片刻,“帖子,拿反了。”


    陆兰玥低头,她?将手中的?帖子放下。


    “你方才可有听到,旁边那桌人说什么?。”


    绿杏回想片刻,“听到了,他们算是会说话的?。”


    方才楼下大厅说的?话并不避讳,楼上旁边桌也在谈这个话题,但?他们态度并不与?那几人相同?。


    ——他们感叹若段竹为帝,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你也觉得?,老爷应该去坐那位置?”


    绿杏经过陆兰玥反问,才*七*七*整*理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又是怎样不对?的?心思。


    “这——”


    她?好像有点明白陆兰玥在担心什么?了。


    陆兰玥之前就有听见过这类话,但?都当闲言碎语,直到此刻才惊觉,段竹若真想坐那皇位……是有这个可能的?。


    虽然相关史料都被销得?差不多,但?往上推五代?,段家?本就为‘皇姓’,因着段家?人都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材料,江山拱手让人。


    但?那不算长?的?日子确实是泱国史上辉煌的?十年。


    段家?之前的?声望很高,陆兰玥那时只感到了深切的?恨,没想过哪怕奋起攻之的?人不少,但?沉默的?始终是大多数。


    段竹重回官场时,陆兰玥就感叹过这些人未免太过宽容,当时肤浅的?将其归纳于好看的?人总会格外受点优待。


    现在想来,还是因为那个段字。


    他身上,或者说这个姓,有民心。


    此外,段竹身上的?关系错综复杂,他看似孑然一身,可却与?朝中处处牵连。


    而陆兰玥先前只是想着若后世提起段重落谋反之事时,不那么?言之昭昭,持不同?观点的?人有‘野史’考据,才想着让人编写话本在民间流传,如今好像也阴差阳错的?为了他造势。


    “夫人,若真——你不欢喜吗?”


    绿杏犹豫片刻,还是出声问道。


    陆兰玥很多事情并不避讳绿杏,连她?都知道,顺安帝子嗣单薄又都不堪重用,这江山真不一定能坐稳。


    若真……那夫人就是皇后了。


    陆兰玥摇头。


    “哪有这么?简单。”


    皇位是最高的?权利,也是最重的?枷锁,除非段竹要当个暴君。


    “不说这些了。”陆兰玥放弃杞人忧天,“距老爷进宫是几天了?”


    段竹自?那晚进宫,除了一封保平安的?信,没能回来过。


    “五天。”


    已经五天了么?,陆兰玥指尖敲了敲桌面,她?抬眸瞧了眼窗外。


    忽地想起最开始的?日子,两人还不太熟,大部分时间都能坐在书房里,担心的?是炭够不够用。


    “是啊,”绿杏也叹气?,“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吧。”


    ——


    段竹是带着丞相的?诰命跟礼回来的?。


    虽说太子是为大逆,但?因着是受人裹挟,顺安帝并未追究,反而给了死丧。


    原本任命丞相的?流程繁琐得?多,也因着此事,一切从简,宫中只来了几个人。


    天还在下雨,陆兰玥撑着伞在外面等?,段竹掀开帘子时有些意?外。


    原本漫不经心的?动?作加快,他几步来到陆兰玥身边,接过伞,“怎么?出来了。”


    “来迎你啊。”陆兰玥冲着旁边的?宦官努嘴,“可是特意?快马加鞭来提醒。”


    段竹抬眸,乌黑的?眼睫压着暗光,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


    那宦官还年轻,是此次才提上去的?,此时紧张得?双手袖口摆动?,就要下跪,“奴婢也是——”


    “公公不必多礼。”


    陆兰玥有些意?外的?哎了声,急忙道。


    她?只是开个玩笑,并无真的?要怪罪的?意?思。


    只是段竹这几天在宫中待久了,身上的?那种威压还没褪去,怪唬人的?。


    她?抬手扯了扯段竹的?袖子,让他收一收过冷的?神色。


    段竹收回目光,但?也没说上句场面话,不少人在雨中屏住了呼吸。


    仔细看去,除了陆兰玥,连侍从丫鬟都比平时稍退半步。


    段竹垂眸,对?上陆兰玥催促的?目光,淡淡开口,“请回。”


    说完同?陆兰玥率先进了宅院。


    两人共撑一伞,缓步而行,小雨下院中绿意?盎然。


    没几步,便进了廊下。


    陆兰玥站在里侧,看段竹收伞。


    “累吗?要不要先睡一觉。”她?抬手按了按段竹眼尾,“全是血丝。”


    段竹将手中的?伞递给身边候着的?人,回眸时陆兰玥刚好打了个哈欠。


    她?今日没打算外出,头发用簪子松散的?挽着,脖颈莹白修长?,衣衫浅绿,整个人清丽又柔软。


    疲惫突然上涌。


    段竹抬手搂住陆兰玥肩膀,甚至半边身子都朝她?靠了过去,“好。”


    “你要压死我。”


    陆兰玥低声埋怨,却伸手揽住段竹的?腰。


    她?歪歪扭扭地撑着他走,两人衣衫重叠,背影似那春日的?画卷。


    紧绷地空气?好像也被拦在宅院之外,只留静谧的?闲适。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


    陆兰玥先醒。


    被窝暖烘烘地,她?背抵着段竹胸膛,耳边是淅淅沥沥地雨声,每一个雨滴击打声,都像催眠曲。


    她?不缺觉,睡的?时间太长?,反倒睡得?整个人有些软绵,窝着不想动?,安静地想事。


    直到绿杏悄声进来。


    她?到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担心两位主?子睡太久,午膳没用,晚膳可别也睡了过去。


    她?尽量小声,但?段竹还是醒了。


    陆兰玥感觉到搂在腰腹的?手紧了紧,索性也不再压着声说话,等?绿杏退下后,才问他。


    “饿不饿,起来吗?”


    段竹头抵着陆兰玥颈窝蹭了蹭,嗓音有些哑,“嗯。”


    这动?作太快,快到段竹起身穿衣陆兰玥才回味完刚才的?感觉,她?一下子精神地坐起来。


    “你刚才……”


    是在跟我撒娇么?。


    陆兰玥话没说完,她?盘腿坐着,顶着个散乱的?发,笑盈盈地看他。


    他们都不太喜欢人跟前伺候,段竹穿戴好,又替陆兰玥拿来衣物后才应她?未说完的?话,“嗯?”


    他语调自?然,却不看她?。


    “别害羞,我又不介意?。”


    陆兰玥乖乖地伸手伸胳膊穿衣,眼中却满是促狭。


    段竹动?作很快,都是在陆兰玥腿伤那段时间练出来的?,系好衣带后又将她?头发简单挽好。


    这才对?上陆兰玥的?目光。


    对?视几秒,他忽地伸手盖住了那湖水一般澄澈的?双眸。


    听见陆兰玥小声问:“你心情好点了吗?”


    掌心下的?脸小巧白皙,被遮住大半,红润的?唇角微微上扬。


    是安慰也是笃定。


    眼前一片黑暗,覆在眼睛上的?手温热,陆兰玥眼睫颤动?,就这样安静的?仰头等?着。


    几秒后,她?感觉到一个轻吻落在唇角。


    嗯字像落在了心上。


    手心离去,陆兰玥睁开眼。


    段竹已经转身去点灯,火光亮起的?那一刻,照亮他平和沉静的?侧脸。


    陆兰玥便也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段竹先前才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陆兰玥好像看见了最初的?段竹。


    那个才经历过灭门,坐于轮椅的?段竹。


    在过往的?经历中,陆兰玥其实不太会哄人,她?有点不得?章法,曾被闺蜜吐槽——一时间不知道你是在哄人还是在阴阳怪气?。


    但?段竹很好哄。


    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能很好的?哄他。


    两人用完膳,回了书房相对?而坐,才说起这些天的?事。


    饶是陆兰玥想过真实情况跟传出来的?有差异,却仍受到了冲击。


    “这也太——”


    陆兰玥一时都找不到形容词。


    这也太疯批了。


    原先以为的?是太子意?欲上位,结果竟然是苍家?。


    他们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给顺安帝暗中下毒,让他虽在壮年却犹如迟暮,受病痛折磨,不得?不过早的?去考虑继位的?事。


    却发现膝下不仅子嗣单薄,而且大都年幼。


    早些时候顺安帝本就不热衷于情事,后面有了些危机感,但?孕者依旧寥寥,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不想是暗中被下了毒以及苍皇后在从中作梗。


    陆兰玥都无法想象顺安帝被告知这一切时是什么?心情。


    他贵为九五之尊,毒都下到了眼前,却查不出来,环顾身边的?所谓可信之人,是否觉得?荒唐可笑?


    “那太子是如何——”


    陆兰玥想起了景文?瑶。


    后面两人也经常见面,如朋友般,景文?瑶是胎穿,跟她?那弟弟感情很深。


    “毒发而亡。”


    段竹简短道。


    不仅是顺安帝,景文?瑞也被下了毒,就在顺安帝的?面前,口吐黑血,倒在了地上。


    “既然他们都已经下毒,又为何突然提前发难?”陆兰玥目光都有些恍惚。


    她?原以为苍家?只是政见不同?,却没想竟存了这般心思。


    “你们不是最讲究忠君吗,而且也不算乱世,他们为何要——”


    “因为不满……说来话长?。”


    原先苍家?的?地位不凡,甚至凌驾于皇子之上,皇帝都要敬让几分。


    而景开霁登基后,虽然最后还是被逼娶了苍家?女为后,但?已经将其削了个六七分。


    而景开霁削弱苍家?的?手段并不磊落,他利用了苍亦璇的?感情,后又对?人不闻不问,甚至让她?流了身孕,后者由爱生恨。


    一边是家?族逐渐没落,一边是亲妹妹遭此痛苦,苍亦明反复几次竟直接生了反心。


    但?与?此同?时,他们并不想落得?个逆反的?罪名?,所以原计划是随便找个人来冒充皇子当傀儡。


    他们要让这江山,葬在景家?人的?手中。


    只是没想到,在寻找合适的?人的?过程中,竟然还让他们找到了个真的?流着皇家?血脉的?贱种。


    ——是当初顺安帝醉酒后,一宫女生下的?孩子。


    这婴儿原本被扔给一个妃子抚养,但?因为皇上的?毫不在意?,到后面成为宫里最下等?的?奴仆而活着。


    一切本是天助,这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傀儡,他们也不必铤而走险,只需等?待继位就好。


    岂料顺安帝并不愿给予其皇子身份,甚至想将其杀掉,由此才撕破了面具。


    那晚他们不仅想让顺安帝承认皇子身份,甚至打算让其直接退位。


    只是这被闯进去的?段竹打断了。


    他们细心的?算好了一切,甚至一切有可能突然进宫的?大臣都派人盯着,却没料到段竹会提前到安都。


    因着脱离队伍的?不该,特意?嘱咐消息别外传。


    “你不是说苍承安他们伪造口谕将门口都拦了,那谁来给你传的?消息?”


    “暗卫。”


    许多大臣都知道陛下身边有暗卫,但?到底多少也没人清楚,只是苍家?恐怕也没想到,连书房重地都会有。


    当时景开霁借着跟人发怒作为伪装,下了命令。


    “可他又怎么?知道你回来了,而且消息来得?这样快。”


    陆兰玥喃喃。


    段竹沉默片刻,窗外的?月色很浅,窗棱的?阴影将其神色掩住大半。


    “……他一直派了暗卫跟踪我。”


    陆兰玥手不觉握紧。


    这也是等?事情平息后,景开霁才说出来的?。


    他重用段竹的?同?时,心中也在忌惮,甚至有几次在梦中惊醒。


    当景开霁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便不被看好,哪怕最后是他登基为帝,依然有人言论,只是他生在了皇家?。


    论才能,自?然是比不过段重落。


    起初景开霁并不在意?,他们情同?手足,也没把自?己当陛下,可后面这些言论便成了根刺。


    后来段竹也成了这根刺。


    他不让景文?瑞跟段竹走近,派段竹出去的?同?时,也怕他勾结势力,所以处处派人盯着。


    景开霁百般提防。


    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在被自?以为的?亲信背叛后,脑中飘过无数张脸,最信任的?竟还是段竹。


    “艹他妈的?。”


    陆兰玥咬紧了后槽牙。


    她?不由想起了年前枫平镇的?事。


    后面与?景文?瑶闲聊的?时候,对?方曾说漏过一嘴,当时若段竹不是落入了猎人的?坑,被官兵找到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陆兰玥当时只当戏言一听而过,如今方觉其中凶险。


    这狗皇帝,真他妈不要脸。


    段竹垂眸,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握在手中,又松开,反复两次后方才开口。


    “他告诉我了。”


    陆兰玥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段竹说的?什么?。


    她?瞪大了双眸。


    当年景开霁登基后,暗地里并不太平。


    皇权被分得?太散,国库空虚,皇位也更像是个傀儡架子。


    他当时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想改变现状,让更多的?财富能往下流,而其中最紧要的?便是拔出泱国扎根最深的?旧势力。


    这个问题被他们数次商讨,最后,段重落当了这个起子,以身入局。


    他用六年做了一场戏。


    可当知道真相的?只有三个人时,这就成了事实。


    其实细究起来,里面未尝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比如那在段重落名?下,却流向?军队的?银两,比如事发前几个月,段家?遣散的?一些老丁……但?这些细节隐藏在盛大的?证据下,无人在乎。


    何况,最有可能翻案的?掌权与?审查人——景开霁以及沈文?柏,是另二参与?者。


    这是一场注定的?牺牲。


    陆兰玥眸光一颤。


    “怪不得?,当时沈都史……”


    当时她?的?感觉并没有错,沈文?柏确实在段竹私自?外出看腿伤一事上网开一面,后面也有照拂。


    沈文?柏天生少情,后越发冷心冷清,这也是原因之一。


    在他还未成为左都史的?时候,便被选中见证了一场惊心动?魄又从容不迫的?赴死。


    他沈文?柏坐上左都史的?位置,本就是为了当那一个刽子手。


    陆兰玥喉头哽咽。


    直到段竹的?手温柔覆盖上来,替她?擦眼泪,她?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陆兰玥拽着段竹的?手,将脸埋进了他掌心,抽泣不已。


    她?此刻方才明白,段竹下马车的?那些情绪是为何。


    那些悲痛,好像借她?的?眼泪,流了个彻底。


    “你不该……护着他。”


    陆兰玥哽咽出声。


    景开霁明知道段竹在查此事,一直未告知过他,甚至想痛下杀手,就是不敢去赌段竹的?‘忠’。


    在此刻告诉段竹真相,也绝不是因为什么?良心发现——他是用段重落给段竹系上一层枷锁。


    当初为了百姓,段重落宁愿担上这后果,背上这罪孽,哪怕死后都得?不了清静。


    若段竹若真有反心,这一切都白费了。


    陆兰玥思及此,眼泪又大颗地滚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他有没有哪怕一丝……顾虑到段竹的?心情。


    “我不是护着他。”段竹轻柔地将陆兰玥的?脸扶起,替她?擦眼泪。


    陆兰玥偏开头,过快的?抽泣让她?有些呼吸困难,脑袋轰鸣一片,喘不上气?来。


    段竹喉头动?了动?,他探身,隔着案桌,将陆兰玥抱过来置于腿间。


    “乖……别哭了。”


    他说着,泛红的?眼眶水珠啪嗒掉落,在夜色里一闪而过了无踪迹。


    月色偏移,落了两人大半身。


    陆兰玥搂着段竹脖颈,憋了许久的?哭声冲破喉咙,像受了最大委屈的?孩童。


    她?只要去想段竹当时跪在殿前、关于地牢时在想什么?,又是怎样的?心情坐于轮椅接受这一切,心就像被沉入了海底般窒息。


    他背着骂名?只身前行这么?久,得?到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恨?


    若是作为看客,陆兰玥会敬佩段重落,可看着段竹一路过来,她?又觉得?他未免太狠心,要去做这无名?的?英雄。


    陆兰玥没这么?哭过,几乎每个字都融在泪水里,心疼之意?浓烈得?溢出来。


    “你、你别……难过。”


    段竹手紧了紧。


    他呼吸顿了两秒,眼眸深处好像冰封的?河流从源头涌动?,泛红的?眼尾带出微弯的?弧度。


    “好。”


    他是真的?没那么?难过。


    尽管从皇宫出来的?他就像是行尸走肉,可掀开车帘眼里出现陆兰玥的?那一刻,就像色彩浸染黑白。


    这一世,不是没有活着的?意?义。


    甚至此刻,这哭声听得?他更揪心,“好了好了,明日眼睛该疼了。”


    陆兰玥哭得?太凶,段竹颠着腿像哄小孩儿似的?,低哑的?声音格外温柔。


    在晃动?中被人扶着脸,陆兰玥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对?上段竹的?视线。


    对?方微仰下巴,清冷俊美的?脸有温柔又无奈的?笑,夜里的?眸光落满澄澈的?月色。


    “别哭了,别哭了。”


    手帕轻柔的?擦过眼睛,陆兰玥抽噎了下,感受到吸回的?鼻涕瞬间顿住。


    ——简直不敢想象段竹眼中的?她?是个什么?模样。


    刚才哭得?太委屈,当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陆兰玥偏开头,拿过段竹手中的?帕子,“我……自?己,嗝、来。”


    她?要从段竹身上下去,又把他支开,“我想洗个脸。”


    段竹知道陆兰玥心中所想,将她?放于软塌上,自?己去弄了温水来,可却不肯再将帕子再交给陆兰玥。


    他伸手固住陆兰玥下颌,“别动?。”


    陆兰玥最终还是坐在窗前的?软塌上,仰着脸感受脸帕一点点轻柔的?擦过。


    哭嗝还在一下接一下,心中的?窒息与?悲伤却好像同?泪水一样被轻柔的?抹去。


    “新认回来的?皇子,你猜是谁?”


    “你这么?问,我认识?”


    陆兰玥看着段竹取了另一净帕靠近,又闭上眼,她?思索了两秒,低声道:“脑子全是水,想不到。”


    段竹听着这理直气?壮里的?撒娇,不禁笑了一瞬。


    尽管擦净了,眼尾鼻头都还是红红的?


    “夜晁。”段竹说。


    陆兰玥一愣,她?睁开眼。


    夜晁?


    “是那个——”


    段竹露出肯定的?神色。


    那个被陆兰玥救下的?奴仆,拿着陆兰玥给的?钱袋找上段竹,后来却不愿再跟着段竹。


    陆兰玥想起当时在三亭遇到夜晁的?场景,或许那个时候他便已经被苍家?找到了……或许——在那之前。


    陆兰玥抬眼,无声地询问。


    “不确定。”段竹牵起陆兰玥的?右手,从腕部到指尖仔细擦拭,“但?若苍家?提前找到,应当不会再让他来我身边。”


    陆兰玥沉默须臾,谁能想到当初受人欺凌的?奴仆,如今竟成了皇子。


    “他听他们的?话吗?你觉得?他适合——”


    适合那个位置吗?


    段竹将帕子放入水盆,重新拧净,“……心思太重,太狠。他没有选择听不听的?权利。”


    陆兰玥见段竹转过来,伸出左手。


    “此次春试的?武艺考核,改在了春猎里。”段竹半垂着眸,“便是经他之口向?陛下提议的?。”


    “什么??”陆兰玥心中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


    春猎跟考核场又不一样,基本上朝中达官贵人都会去,这样一来被审视的?方面就更多了。


    而且她?记得?春猎猎场是苍承安在领办。


    他不可能无故提起,就是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十九日。”段竹动?作顿了顿,“你界时——”


    陆兰玥轻轻摇头,温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答应过同?他们一起……别担心,那么?大场合,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他能——”


    陆兰玥想起被下毒的?顺安帝,噤了声。


    一时竟哑然失笑,“要是有监控就好了。”


    如果有监控,苍家?又怎么?能颠倒黑白,让顺安帝翻脸不能——除非他愿意?推翻一直明君的?形象,当个暴君。


    但?好像也过不了刑部那一快,皇帝降罪也得?有个证据。


    “我会小心的?,嗯?”陆兰玥发觉段竹不做声,她?指尖微动?,挠了挠他掌心,“等?他们结束后,我就跟着你好不好?”


    段竹深深地看了她?两眼,反握住捣乱的?手指,“让埃尔跟着你。”


    陆兰玥点头。


    桌上的?灯芯跳动?,她?看着段竹侧身净手,“你有没有想过……登基为帝。”


    段竹取了干帕,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在青色帕子里,修长?矜贵。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他神色平淡,甚至轻笑了一下,“为何这么?问。”


    “有句老话,与?其指望他人,不如自?己掌握。”陆兰玥眨眼,“好吧,这我编的?。”


    “你们心里都装着天下人……”


    陆兰玥想起广瀚海,想起许文?昊,想起素未谋面的?段重落,再到段竹,陆青允,甚至是她?那个便宜爹。


    她?扯了扯唇角,“与?其去拥护一个不知怎样的?人,不如——”


    “那你呢?”段竹转过身,他微微弯腰,抚上陆兰玥脸颊,“你要弃了我吗?”


    对?着这双眼睛,陆兰玥抿了抿唇。


    她?发过誓,不想呆在宫里——如果真的?,她?不知道……


    “你好狠的?心啊,陆青枝。”段竹低声呢喃,他手下落,点上她?心脏的?位置。


    这眼神像是藤蔓从心底缠绕而上,陆兰玥一颗心在这绝色里疯狂乱跳,脸颊绯红。


    呼吸不畅道:“我……”


    “你不喜欢的?,”段竹摩挲着陆兰玥的?下巴,指尖顺着轻启的?唇缝往里探,“我也不喜欢。”


    他在陆兰玥潮湿的?眼神中,低下头,吻住那殷红水润的?唇。


    不要把我划入你的?不喜欢。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