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雪花的寒风,从被推开一角的门缝呼呼往里钻。


    那个人——那个忽然出现的存在,就站在玫瑟塔的身边。


    玫瑟塔被冻的缩手缩脚,她一把关上了门,然后就一个劲的傻笑,活像是一个粉红色的地精。


    巨大的关门声,整个沉睡的房屋都为之一震,厨房门上的灰尘飘落到他的身上。


    辛德瑞拉抓紧了门框。


    响声震动了他的神经,却拉不回他的思绪,他依旧紧紧贴在门板后,透过厨房薄木门上的缝隙,盯着那个忽然出现的少女。


    棕发,接近黑色的深棕色眼睛,中等偏小的身材,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有些稚嫩,但表情冷淡。


    并不是严肃的冷感,而像是天生表情缺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干脆就这样空白着。


    她被玫瑟塔拉着,顺从的往上走,经过了厨房的门口。


    她当然没有看向厨房的方向,也没有看见他。


    不……或许她察觉到,但只是淡淡的随意扫过来一眼,根本不在意在这里窥视的人是谁。


    她的裙摆在门前一闪而过,脚步声在楼梯上回响。


    辛德瑞拉浑身发抖。


    他的指尖深深扎入掌心中,剧烈的疼痛传来,他呆呆望着前方。


    仿佛十几年积压的,从无响应的情感,全都像是今年的暴雪,气势磅礴的降下。


    炽热的泪滴盈满眼眶,眼泪颤抖着滴落到手背上,他感觉耳鸣不止,头晕目眩。


    比不知名的感情更先涌起的,是奇异的委屈愤怒和慌张。


    迷茫、迷茫迷茫迷茫,不安,愤怒……委屈。


    他往后退了两步,意识告诉他现在就拔腿往前,但他却蹒跚着往后退,最终双膝及地,疯狂的抓住自己的金发,像是要撕掉自己的面皮一样用力的捂住自己的脸。


    什么啊……


    她是……


    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但是澎湃疯狂的感情已经将他完全淹没,酸胀感填满心房,仿佛快要把他撕裂成几份,他不得不抓紧自己的衣领,竭尽全力呼吸的同时,又要压抑想要呕吐的感觉。


    辛德瑞拉的脖颈和脸颊全都憋涨通红,手背青筋跳动,神色扭曲。


    这副仿佛发病了的模样,把进来寻找他说话的父亲吓的浑身发抖。


    父亲没管他,拔腿就跑。


    薄木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勉强拉回了辛德瑞拉的思绪,他嗡嗡响动的大脑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明白过来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正跪在地上,手指上全是眼泪。


    大脑因为情绪的震荡,昏昏沉沉,眼前的东西也都看不清。


    不知道跪了多久的腿疼痛发麻,跪下的时候用力过猛,磕伤了膝盖,此刻摇摇晃晃才能站起来。


    辛德瑞拉面无表情,勉强起身。


    他走到厨房后,抓了一把雪擦脸,又卷起裤脚。


    摔的太重了,磕破的地方已经破皮,露出浅红的血肉,正缓缓渗出血丝,旁边一圈淤青,红红紫紫,看起来就很唬人。


    辛德瑞拉把捏成团的洁白雪球直接按到磕破的伤口上。


    迟钝的痛感让他勉强停止颤抖……


    但还是不够。


    他伸手在已经麻木的伤口上狠狠掐了一把。


    令人头皮发麻的钻心痛意,终于将胸口的酸痛压了下去。


    他用力的用雪搓洗伤口,脸色苍白如纸,金发遮蔽视线,他的眼泪不留痕迹的从金发下滑落。


    风雪很大,铺天盖地的雪呼啸着朝他扑来。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一见到她,他会失态成这样?


    辛德瑞拉不认识她。


    记忆中从来没有这个身影的存在,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可是……为什么?那么的熟悉。


    只看了她一眼,不明的情绪澎湃上涌。


    在他弄明白那是什么之前,委屈和愤怒已经将他全部淹没。


    那种怨,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积累而成。


    仿佛已经积累了数百年。让他完全失控。


    辛德瑞拉对感情很陌生,母亲曾经说过他是无心无泪的怪物,他也并不觉得情感缺失有什么问题。


    他唯一熟悉的,就是刚才猛烈席卷他全身,让他为之颤抖的恐惧绝望,与委屈怒怨。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忽视,母亲的抛弃,继母的虐待。


    他感知情绪的唯一途径,是那些看不清楚的梦。


    梦境里的场面,他全都记不清。


    唯一能够铭记的,就是醒来后胸口长久的疼痛。


    那是苦痛异常的酸楚,夹杂怅然若失,与委屈不甘。


    他就此了解了这些感情。


    此刻他也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这些感情在他身体里澎湃,比平时更多出百倍千倍的出现。


    这些感情压抑住了他不明白的某种情绪,辛德瑞拉几乎将牙都快咬碎,才忍耐住急痛的酸楚。


    辛德瑞拉时常感觉自己是为了等待什么而生的。


    现在。


    他等待的,那些虚幻如泡沫的梦境,苦痛缠绕的荆棘树啊,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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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使用过的雪团沾上血丝,被他丢弃到地上,很快就融化了,与土地融为一体,辛德瑞拉确认看不出任何痕迹,就转开了眼睛。


    听到玫瑟塔在楼上扯着嗓子呼叫他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自己。


    刚才因为急怒和崩溃而扭曲的脸已经风平浪静,裤脚也扯好了,衣着整整齐齐。除了眼前的发丝稍微有点濡湿的痕迹以外,他保持着和平常一样的安定。


    思绪一团乱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几近崩溃的时刻,他的表情反而更加的平静。


    他走上楼梯,来到玫瑟塔的房门前。


    玫瑟塔气势汹汹的堵在门前,她尖锐又高的声音像是烧开了的水壶,辛德瑞拉完全没有在听她说话。


    但是他也不敢往后看。


    他知道在玫瑟塔身后的少女正在看他,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被她的目光过略过的地方刺刺麻麻,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警报。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能够这么强烈。


    眼睛,喉结,手腕,小腿……


    他的手指几乎全都掐进掌心中,死死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冲动,保持着平静的表象,一眼都不往她的方向看。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在强撑。


    站子啊玫瑟塔身后的少女表现的很正常,她甚至一声都没有吭,但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成为了炸弹的引火线,他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他不该这么反常,完全没有道理。


    她不认识他吗?


    两种思绪交替拉扯着他,辛德瑞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就只强撑着微笑,维持着平时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在遇见这样意外的状况时,他第一反应是伪装,是强撑着装作无事发生。


    他被玫瑟塔臭骂一顿,又下楼去了。


    父亲的马车停留在大门前,门上有一株十分惊人的榛树,辛德瑞拉知道这应该就是父亲带给他的树枝了。


    但父亲只会折一枝小树枝,这棵榛树是怎么来的,就很清晰了。


    辛德瑞拉轻轻抱起榛树,不断抚摸笔直的榛树的灰色树皮。


    树皮粗砺,摸起来凹凹凸凸,辛德瑞拉将脸颊贴在树干上,感受枝干馥郁又钝涩的原木气息,好一会后,他才把榛树搬到房子里去。


    厨房是放不下这么大一棵榛树的。


    辛德瑞拉将鞋子脱下,赤脚抱着榛树走进后花园的雪地里,上午下过大雪,此刻已经积了半只手掌那么深,冰凉刺骨的凉气渗透进皮肤,变成尖锐的痛感。


    过了一会,这痛感就渐渐麻木,冻僵后的感觉就只剩下痒痛。


    刚才,她的目光,在他的脚上停留了许久。


    辛德瑞拉行走在雪地里,盯着冻到失去知觉的脚直看。


    她在看什么呢?


    这双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她多看两眼吗?哪里特殊,哪里值得多看?她为什么要多看?


    辛德瑞拉充满嫉妒的盯着自己陷入雪中的双脚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他不能在后花园耽误太长时间,他还要做晚饭。


    他把榛树放在庭院正中央,就回到了厨房里,厨房内潮湿阴冷,光线昏暗,他原本就麻木的疼痛着的双脚更加痛了,辛德瑞拉浑不在意,平静如游魂的走到灶台前。


    在晚饭开始前,他知道了那个少女到底是谁。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是“凛凛”,是继母娘家的亲戚,是个有钱的年轻贵族小姐,她家里的人都已经死完了,从此就要借住到这个家里了。


    她掌握着大量的财富,继母对她


    很是笼络、


    想必她在二楼的房间也应该是很豪华,他不被允许前往二楼,除了玫瑟塔使唤他搬东西,他都不被允许前往二楼。


    辛德瑞拉一边切菜,一边思考。


    他稍稍在心中计算一番,就知道,这位凛凛小姐,一定是住在靠花园的方向的,走廊最内侧的那间房间。


    就是他站在后花园里,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那一间,那个房间有一面非常漂亮的宽大窗户,每天,阳光落在那扇窗户上时,反射的光线都很刺眼。


    那是一扇能够看到后花园的窗户。


    辛德瑞拉有条不紊的制作晚餐,他很擅长,并且习惯做这个,这个家庭采用的是分餐制,每次做完饭,他都需要把这些料理分成几分。


    辛德瑞拉耐心的分餐。


    玫瑟塔的,和往常一样加点蛋壳和醋,梅塞尔丝的……辛德瑞拉想到刚才从厨房内窥视到梅塞尔丝正在楼梯转角,凛凛的目光很显然的停留在了梅塞尔丝的身上,好几秒,好几秒……


    他往梅塞尔丝的晚饭里面加了点石子。


    至于继母。


    辛德瑞拉打开了橱柜的抽屉,抽屉中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个小瓶子,上面都没有贴标签,当然不能贴,如果被别人看到就麻烦了。


    他取出了最中间的装巴豆的瓶子,好久没用了,可能过期了,不过也无所谓,过期不过期,最后的效果方向都是一致的。


    谁叫继母把这个少女接到这个家里来的呢。


    辛德瑞拉想着想着,就又将小瓶子倾斜了些。


    如果不是她要把这个少女接到这个家里来,他就不会见到这个少女,就不会这么失控了,所以都怪继母,继母是万恶之源,她不该把这孩子带到他的面前来。


    还剩下最后一份。


    辛德瑞拉将目光转到灶台上留下的餐盘上,那是他最后才单独做的。


    这份晚餐单独用没有花纹的白瓷餐具装着,与其他有华丽花纹的餐具都不同。


    辛德瑞拉的目光久久停在这份晚餐上。


    他重又拉开刚关上的抽屉,取出巴豆瓶子旁边一个久久不用的玻璃瓶。


    那是一瓶砒.霜,原本是他留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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