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朝暮入我心 > 40-50
    第 41 章


    话音落下之时?, 苏霄的眼眸眯了眯。


    缕缕斜阳划破枝叶漾过女子白皙的脸庞,澄亮的眼?眸溢着淡薄的笑。


    良久, 秦桢忽而仰首,恍然大悟般地笑了下。


    接连几日的事情着实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也仅仅是觉得沈聿白步步紧逼令她难以接受,而没有想过,实际上最不舒心的不是他的步步紧逼,是步步紧逼之下将她自?由自?在的生活全盘打乱。


    现下的她, 是在一个怪圈之中。


    瞧见她嫣然一笑的模样,视线始终落于她身?上的苏霄怔忪须臾,也随之笑出声?。


    秦桢侧眸睨了他少顷,漾着浅浅粉嫩之色的唇瓣微启, 陡然瞥见他神情一僵,嘴角溢出痛苦难耐的声?音, 下一瞬径直地?倒在地?下。


    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的鹤一三步做两步地?走上前, 目光敏锐地?落在苏霄的脖颈上, 转动他的脖颈些许, 脖颈后的乌黑伤痕映入他们的视线中。


    在他的脖颈下, 有一个带着星点血渍的石子。


    鹤一的手搭着腰间佩剑, 利刃出鞘的声?音骤然响起。


    秦桢眸子中的笑也敛下了, 视线不疾不徐地?环视着四下。


    这儿?是下山的路, 可现下下山的百姓除了他们之外竟然没有第四个人, 不知?是因为圣上要来此围猎而阻止他人上下山,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瑶山瑶山,又是瑶山。


    鹤一手持着剑护在秦桢身?边, 垂眸扫了眼?躺在地?上的苏霄,确定没有看到其?他人之后俯身?背起他, 道:“少夫人,请随属下从?这边离开?。”


    秦桢颔首,手脚麻利地?将苏霄的双手搭在鹤一的脖子上,紧紧地?跟随着他离去。


    少顷,她的耳畔中荡起道清澈的响声?,是石子划破静谧空气?穿来的声?音,可没有功夫的她根本躲避不及,石子砸向后颈时?,密密麻麻的痛意袭来,伴随着痛意而来的,是少许呛鼻的烟尘。


    下一秒秦桢眼?前一黑,陡然倒下。


    再次醒来,还是听闻到细微的挪动声?响,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倒映入眸的身?影是苏霄利用被麻绳捆在身?后的双手,上下磨动着桌案长腿的动作。


    秦桢眸光掠过破败的茅草屋,那?些个桌案都落了厚重的层灰,一看就是许久都没有人住在这儿?。


    她四下看了几眼?,心中觉得怪异:“鹤一呢?”


    苏霄听到声?音这才抬起眸望来,见她醒来后连忙挪动了下,“你?醒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秦桢摇了摇头,连被石子袭过的后颈都不似最初那?么痛,她又看了眼?破旧的门扇,微风吹拂过时?响起的吱哑声?异常的刺耳。


    闻言,苏霄松了口气?,道:“我醒来的时?候,你?口中的鹤一就不在这儿?,就只有你?我两人。”


    秦桢心中掠过些许异样感。


    她眸光透过门缝落在外头四下走动的几道身?影,他们的身?影不似三载前被擒时?那?些暗卫的从?容不迫,听着脚步声?就能够感受到他们心中的焦躁不安。


    “在看什么呢?”苏霄循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没看到有什么值得看的,“他们已经在这儿?来回?走了有半个时?辰了。”


    秦桢精致眉梢微挑,不疾不徐地?收回?眼?眸。


    将他们擒住捆在这儿?,就是来回?走动半个时?辰也不曾入内恐吓须臾,足以证明他们也是在等消息,可等谁的消息就不尽然,也不见得就是在等沈聿白。


    不应该放走通风报信的鹤一现下不在这儿?,不外乎两种结果,一种是鹤一趁乱离去通报消息,另一种是擒走他们的人着意放走鹤一回?去通报消息,而以鹤一的性子,也断然不会做出第一种选择,是以也就只有第二种。


    思?及此,秦桢悬起的心落下了几分,又不由得笑了下。


    听到她利落笑声?的苏霄狐疑地?看去,“都被捆来这儿?,怎么还笑得出声?。”


    秦桢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的话。


    只是想起上一次被擒之时?心中尚有畏惧,而这一次竟然没有多余的畏惧,果然是有一就有二,经历过一次后再经历第二次心中倒是平静了许多。


    当阵阵马蹄声?响起时?,她心中想的不是终于来了,而是来了。


    也就在马蹄声?传来之后,守在门外的几位身?着黑衣的壮汉快速地?退回?到茅草屋中,他们几人挤进来后,本就狭小的茅草屋愈发?的拥挤。


    当他们扣着捆在背后的手将她拽起时?,恍惚间,秦桢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将她和另一人押出,而距离他们不远的方向,是神色凛峻的沈聿白,不过那?日的天没有今日这般灿烂耀眼?。


    夺目的阳光让秦桢清晰地?看清沈聿白眸子中闪过的焦躁,这让她不禁想,若是多年前在他眼?中看到点点这样的眼?神,或许她真的就会死心塌地?地?跟在他身?边一辈子。


    但不可否认的是,沈聿白不会。


    沈聿白冷冽的眸光灼灼盯着那?道淡漠不语的身?影,眼?前闪过的多年前那?道被擒住的身?影渐渐与之重叠在一起,刺地?他眼?眸狠狠地?晃了一圈,紧随而来的密麻痛意袭过心口。


    他上下打量着秦桢,在她身?上未见伤痕后方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身?后传来凌乱无序的脚步声?。


    收到消息从?宫中赶来的苏琛瞧见茅草屋前的这一幕,神色更加地?白了几分,哆嗦着手指指着苏霄呵斥道:“逆子!天天在外惹事生非不学好,还拉得别人陪你?受苦受难!”


    秦桢听闻这道老态龙钟划破天际的嗓音,眸中的薄意被惊诧取缔,余光不可思?议地?瞥向神色自?若的苏霄,他嘴角噙着些许笑意,似乎对这一道斥骂声?毫不在乎。


    显然,擒住他们而来的壮汉也愣了下,侧眸对视了眼?。


    苏霄侧过眸,对上那?道诧异的眼?眸,道:“抱歉,是我拖累你?了。”


    秦桢抿了抿干涸的唇瓣,好半响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脚步微动的瞬间抵在脖颈上的利刃浅浅地?划破娇嫩肌肤,绵密痛意慢条斯理地?传入心中。


    她‘嘶’了声?。


    下一瞬,就听到沈聿白道:“我来换你?们手中的姑娘。”


    秦桢倏地?抬起眼?眸,神色震惊地?看向朝着他们一步一步走来的沈聿白,他神色清冷,就好似适才出口的话并不是他说的,而是不知?从?哪儿?吹拂而来的嗓音。


    不止是她,就连跟在身?后而来的侍卫们也都愣住了。


    逸烽想要上前阻止,但还未迈出半步就瞧见自?家大人抬起的手掌,是以他们后退,他拧眉看了眼?鹤一。


    谁知?鹤一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管。


    “用我来换她,对你?们而言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沈聿白清冽薄淡的嗓音萦绕而至,他就像随口诉说着平常小事般,漫不经心地?道:“你?们既然有本事擒了他们俩,就应该知?晓我是谁,我身?后的侍卫们又听令于谁,有我在你?们手中,不说是兵戎相见,就是你?们硬要离去,也不会有人挡住你?们的去路。”


    押着他们的壮汉对视了道,又瞥了眼?神情不变的苏霄,为首的壮汉舔了舔唇,心中知?道他说得没有错,但眼?前这位姑娘据他所知?也不是什么不重要的路人甲乙,道:“沈大人少来这套,谁不知?这位姑娘曾与你?有过婚约,我擒着她和擒着你?又能有何区别。”


    “当然有。”沈聿白喉结微哽,扫向秦桢的眸光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窒息之意,吐出的言语令在场的众人都静了下来,“三年前,也是这样一幕,你?可知?道我选择了谁。”


    凛冽的语气?倏地?将秦桢拉回?那?一日,想起那?日安抚过宁笙的自?己,其?实她也是怕的,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害怕不会引来任何不同的结果,根本不敢言怕,只是将那?份害怕强压在自?己都着意去忘却的地?方。


    她喉咙艰难地?上下滑动着,望向沈聿白的眼?眸中多了抹愠怒。


    对上她掠过厌恶的眼?神,盘踞于沈聿白心中的道道铁丝不紧不慢地?往里收缩着,烧红的铁丝灼上颤抖心口的刹那?剜心之痛划过,痛得他负在身?后的掌心不由得蜷紧。


    他心中深深地?吸了口气?,面上的冷冽不曾变化分毫。


    壮汉们对视了眼?,这个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聿白收回?落在秦桢身?上的目光,清冷嗓音砸下:“我选择了另一个人,上一次我既然可以选择另一人,你?们又怎能确定我这次不会选择另一人,毕竟— —”


    他顿了下,“苏霄是苏琛之子,我自?是会想尽办法保他。”


    为首的壮汉闻言忍不住多看了眼?左手边的女子,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轻蔑令他心中惊了下,这才对沈聿白口中的话语有了些许思?量,思?忖着是否真的要换。


    自?苏琛来后始终垂着眸不语的苏霄也掀起眼?皮看向身?侧的秦桢,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她会放弃这一生都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独自?一人生活于这尘世中,又明白了她身?上那?股子坚韧到底是从?何而来。


    觑见他似有似无目光的秦桢对他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笑了下。


    笑容中闪过淡然,又夹着些许对过往事件的回?忆之色。


    沈聿白静在原位的心慢慢地?落下,沉到静谧无垠的死水之中,环环而来的死水紧紧地?捆住沉下的心口,紧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强撑的眼?眸中染上些许红意。


    看着她此刻的平静,他却忍不住想着,那?时?的她是否是害怕的,在听到李铭询问选择谁时?,她是否会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期冀,期许着或许自?己会选择她,又在听到自?己选择宁笙时?,又会是怎样的心寒。


    他是秦桢名正言顺的郎君,却在紧要关头时?选了毫不相干的人,将她交给绑匪以此来了却自?己心中那?一份‘不亏欠’!


    沈聿白呼吸窒了分。


    为首的壮汉思?忖了许久,侧眸扫了眼?神情微凛的苏霄,扬起下颌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去搜寻沈聿白身?上之物,确定他身?上没有带有外物时?方才将他的双手捆在身?后。


    顷刻之间,押着秦桢的手陡然松开?,捆着手腕的麻绳也被人给解开?了。


    松懈的秦桢回?眸瞥了眼?神色中似乎带着笑的沈聿白,呼了口气?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鹤一等人所在的地?方。


    谁知?就在她靠近的刹那?间,眼?睁睁地?看着鹤一拉起弓箭,凌厉的箭羽穿空声?刺过耳畔,箭镞钉入地?面响起的叮啷声?惊得秦桢倏地?颤了下,她下意识地?回?眸看去,只见凌厉箭镞堪堪钉在沈聿白的脚下,眼?眸噌地?瞪大。


    壮汉们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一幕,慌了神。


    而沈聿白只是淡淡地?瞥了眼?箭镞,又抬起眸。


    四目破空相对,他愣了下,无声?地?道:“我没事。”


    秦桢看清他微启薄唇中的话,并不是多么担心他的事情,只是觉得鹤一的行为实在是反常。


    别说是她,就连逸烽也愣在了原地?,“你?在做什么!?”


    “我自?有分寸。”鹤一不冷不热地?说着,再次拉开?弓箭。


    这一箭,刺向的不是沈聿白,而是苏霄。


    钉入他跟前的箭镞要比沈聿白那?箭要近了不少,仅仅差一指的距离就能刺入苏霄的足中。


    随着箭镞落下而来的是道女子的尖叫声?,秦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生得和苏霄极其?相似的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紧赶慢赶地?奔来,恰好就撞见了鹤一刺过去的那?一箭,差点儿?就喘不过气?来欲要撅过去,看到是落在脚边将将缓了过来。


    她颤颤地?指着苏琛,“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这么对你?儿?子?”


    “若不是你?的好儿?子,哪会有今天的事!”苏琛冷着脸道,气?得他胸膛上下浮动着,“整日整日不好好钻研该钻研的,就钻研些歪门邪道。”


    苏家夫妻俩就在这么起了争执。


    守在那?儿?的大夫也顾不上其?他的,紧忙上前查看她腕间的红痕,确定只是麻绳捆久引起的伤痕后才松了道气?,退到了后方。


    秦桢听了半响,又看了眼?不远处的苏霄,微微拧眉。


    夫妻俩的话语左不过是苏琛觉得苏霄的心不在玉雕之上,苏家夫人深觉苏霄已然是这个年龄中少有的匠才,又何必不停地?将他和其?他人做比较。


    他们俩就这么吵着,似乎也没有顾上苏霄现下所处的境地?。


    直到听到苏家夫人不管不顾地?道:“不是谁都是祁洲,你?若是如此看好祁洲,那?就寻他来做你?的儿?子,何必苦了你?的儿?子!”


    涂抹药膏的秦桢霎时?抬起眼?眸看向稍显歇斯底里的苏家夫人,又看向一下子气?得说不上话来的苏琛,心中涌起些许难以言说的异样感。


    她看向不远处身?影慵懒的苏霄,抿了抿唇。


    “闹够了没有。”


    凛冽的语气?自?身?后传来。


    秦桢转过身?,看到不知?何时?走来的沈聿白,他神色不耐地?转了下被捆绑须臾的手腕。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沈聿白接过鹤一递来的弓箭,拉开?的弓箭都不带提前说一声?的直接刺向苏霄,这下是直接划破了他的衣袖,漾起的血珠在空中静了一瞬,顷刻之间,唰地?坠落到地?。


    苏霄瞥了眼?被刺破的手臂,嘴角微微弯起。


    这下苏家夫人是真的被吓到瞪大了眼?眸,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若不是有丫鬟搀扶着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沈聿白淡漠地?瞥了眼?苏家夫人,穿上箭羽的弯弓再次拉开?。


    这一下,是刺破了苏霄的另一边手。


    “你?们苏家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关起门来还不嫌乱,若是处理不好就由我来帮你?们处理。”


    第 42 章


    明艳炽阳自?上而下划破层层叠叠的枝桠, 光影穿过茂密丛林斜斜坠落,倾洒倒映在?苏家二老?的身上, 不过须臾时刻,清透碎汗要坠不坠的盈溢额间?。


    壮汉们不知都哪儿去了,就只余下苏霄在?那儿?,他?宛若没事人般,神色自?若地倚着门边儿?,恰如局外人似笑非笑地欣赏着这场闹剧。


    萦绕秦桢心间的异样感在与他视线相撞于半空中瞬间?, 霎时清明。


    不论是她清醒之后苏霄的镇定,还是苏琛来时破口大骂而他却全然不觉,就连苏家夫人来了之后,他?嘴边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就像是独自站在高高的树枝间,俯瞰着林间?所有的一切。


    秦桢眸子中洋溢着的激荡之色倏地落下, 不解地环视着苏家几人, 最终落向神情凝成冰霜的沈聿白。


    他?又是何时知道?的?


    适才的一切, 都是他?在?知晓这场闹剧的情况下刻意而为?


    这么想着, 秦桢也就这么问了。


    耳畔回荡着她清晰的喃喃之声, 沈聿白眸中的霜寒猛地被冲破, 他?听?到弦断引起的嗡鸣声, 神色间?闪过一丝怔忪, 林间?掠过的清风吹响眼前?女子簪上流苏坠子叮呤响动, 她就只是将?心中的话语直述出口,不带任何其他?意思。


    沈聿白握着弓箭的指节紧了紧,心乱如麻。


    破天荒地体会到了被人误解的心境, 明明可以直白地告诉她,不是的, 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下一瞬又在?想说出口后该如何去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毕竟,他?凡事讲究证据。


    没有证据,又何能让秦桢相信他?的话?


    苏家二老?也听?到了她的问话,都不由?得静了下来,视线在?两?人之间?环动,吵杂的林间?静了好半响,苏琛掌心握拳抵在?唇边作势咳了声,对秦桢道?:“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儿?性子顽劣,平白将?姑娘拉扯入我苏家的事情来,姑娘日后若是有任何需要苏某帮忙的事情,尽管言说,苏某定会弥补这份歉意。”


    秦桢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她听?得出来苏琛言语间?的诚恳,也相信以他?在?外的名声断不会欺骗于自?己,只是这不代表被平白无故牵扯入一场‘强掠’的她应该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苏某没有要姑娘原谅他?的意思,他?犯下的孽他?自?个来还。”苏琛看出秦桢的欲言又止,稍微思忖须臾就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这是我作为他?的父亲,理应要对姑娘弥补。”


    “若是如此,就不用了。”秦桢道?。


    如果不是以弥补之名做谅解之意,就罢了。


    听?到秦桢利落的回复,薄唇紧抿不语的沈聿白漆黑瞳仁颤了下,欲要抬手抓住她之际,她已?然迈步离去,但她离去的方向,是往苏霄所在?的方向走去的。


    顷刻之间?,沈聿白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些?,扬起的弓箭对准神情中带笑的苏霄,只要他?敢动手分毫,箭镞就会毫不留情地穿破他?的胸膛。


    这一拉弓又急的苏家夫人直跺脚,手心不时地拍打着苏琛的手,示意他?上前?求情。


    苏琛虽只是匠人,但也曾为宫中办事,很是清楚这位内阁大臣的处事风格,倘若触及他?的逆鳞,他?也是真的不会留有半分余地,踌躇半响,拱手躬身道?:“还请沈大人放过我儿?。”


    沈聿白闻言淡淡地瞥了眼颇具文人傲骨的苏琛,就是躬身之时背脊都不会弯下半寸,仅仅是撇了一瞬,视线又落回步伐盈盈的玲珑身影之上,“如果苏大家这些?年不曾将?苏霄与他?人做对比,想来苏霄也不会性子大变,引起今日之事。”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今日苏霄就便要将?掩盖于苏家一片祥和之下的尘埃扬起,令世人皆知。


    苏琛挺直的背脊僵了一瞬,目光犹疑地看了看苏霄,见他?一副依旧无所谓的模样,微阖眼眸叹了口气,道?:“好就好,不好就是不好,如果不能承认技不如人又怎会前?进,这世间?有不少奋起向上的后生之辈,是他?甘愿将?自?己困在?心笼之中,又怪得了谁。”


    苏琛年轻之时又何尝没有遇到过手艺在?他?之上的佼佼者,也曾遇过同祁洲般用一个作品就名响大江南北之人,可他?从未生过其他?的心思,而是奋起追上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回头再看时,那些?佼佼者中不乏有因天赋沾沾自?喜后再也无消息之人,而那些?个一个作品就名震一时的匠人们现下也都不知所踪,所谓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倘若苏霄能承认手艺在?祁洲之下,又怎会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祁洲对于苏霄而言,是孽是幸皆在?一念之间?,只是显而易见的是,他?将?这一份缘分当成了孽缘。


    思及此,苏琛沉沉地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家儿?子。


    捆着苏霄的麻绳早已?经被解开?随意散落于地上,只是他?不愿离去,在?看到秦桢清亮眼眸中的困惑狐疑时,他?轻拍了下满是灰尘的掌心。


    “遇到你之前?,这件事就在?我的计划之中,他?们早就已?经等候在?那儿?多时,只是我看到跟在?你身后的鹤一时,才心生了将?你一道?捆来的想法。”


    秦桢神色很淡,默了片刻,问:“为何。”


    “被尘封在?平静湖面下的惊涛骇浪,自?然是要彻底将?湖面上的小舟掀翻才会引起岸上注意。”苏霄从容不迫地道?。


    他?心中或许是有愧疚的,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苏霄从未后悔过把秦桢牵扯入局。“沈大人正在?陪同圣上围猎,倏然离席定然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你猜猜,今日的事情会有多少人在?讨论。”


    男子眸中笑意灿烂,几乎要将?璀璨炽阳比过。


    秦桢紧抿唇瓣。


    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只有当你身处我的环境下时,你才会理解我为何会这么做。”许是看出她心中之意,苏霄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秦桢,我又比祁洲差在?了哪里呢?”


    曾几何时,他?是苏琛口中那个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也是外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无数人不赞叹着他?苏霄会是未来的苏琛,或是比他?更胜一筹。


    这一切直到祁洲的出现,变了味。


    苏琛去了趟公主府回来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原以为你才是那个老?天爷赏饭吃的人,谁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祁洲成了他?的父亲嘴边最长挂着的人,而他?的岩柿也被拿来和不曾见过的珑吟做比较,是以苏霄去寻了叶煦将?岩柿要回。


    他?倒要看看,没了岩柿,又是谁的作品会拔得头筹。


    他?的作品岩柿不再参与盛筵的消息也被他?刻意放出,京中文人圈内议论多时,都在?狐疑着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那今年的胜者岂不是胜之不武。


    可随着珑吟问世,就不再有人提起这四个字。


    而他?们口中的天之骄子,也变成了尚未露面的祁洲。


    更有甚者将?他?们二人作为对比,时不时地谈论着,最后的结论无一不是他?不及祁洲,就连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苏琛在?各大宴会时,都不曾掩饰过对祁洲的欣赏。


    自?云端跌落谷底的个中滋味,不过短短的一载光景,苏霄就尝了个遍。


    “倘若不是祁洲的出现,苏琛就不会把我贬入尘埃之中,我就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苏霄手指微微扬起,想要勾住随风扬来的细带,但随着秦桢下意识的后退,他?手指在?空中停顿片刻,收了回去,“我就是要世人知道?,我这三年到底过得是何种日子。”


    娓娓道?来的平和语气却在?秦桢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一字一句地砸落在?她的心间?。


    她被苏霄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惊住,睨见他?抬起指尖的瞬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桢从未想过,自?己起势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


    祁洲对于苏霄来说,已?然变成了心魔的存在?,他?从未想过奋起超越过她,而是想着倘若没有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秦桢神色复杂地看了苏霄好一会儿?,静默不语,越过他?走入茅草屋中收起桌案上的包裹和画卷。


    转身之时,她瞧见沈聿白孤身一人走来,随步而扬的袖摆偶尔会露出他?腕间?的痕印,是麻绳捆绑过后留下的印子。


    停顿须臾,她走出茅草屋。


    经过苏霄时,步伐停了下来,秦桢抬着眼,不疾不徐地道?:“苏霄是苏霄,祁洲是祁洲,没有人规定这世间?只能亮起一颗璀璨星星,自?古以来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携手同行,后人仰望他?们光芒的同时,也无不赞叹他?们惺惺相惜的情谊。”


    苏霄闻言,侧眸朝她看来,神色中闪过困惑。


    就好像他?的世界中从未有过惺惺相惜一词,更多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该说的秦桢都已?经说了,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和苏霄牵扯过深,余光瞥见不知何时定在?院中的沈聿白,他?瞳仁幽湛地看着自?己,晦暗不明的眸光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隐在?深邃眸光下的光影将?将?要蹦出,眸中的柔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欲要抬步离去时,身后的苏霄忽而伸出手抓了下,不过抓到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在?她下意识侧步躲开?的刹那间?抓住了手中的画卷,男子有力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抽出了画卷。


    苏霄原只是想留下她再谈谈,谁知扯到了画卷,拽住画卷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松开?了手。


    画卷啪哒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苏霄拧了下眉,速度比秦桢更快地弯下身。


    秦桢也弯身抓住了画卷,一来一回之间?,小指不经意地勾住画卷上的系带,拉扯之间?画卷陡然摊开?。


    “你在?临摹瑶山之景?”苏霄收回手,问。


    秦桢卷起画卷,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握紧画卷离去。


    没走几步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借着炽阳余晖,她掠见地面上的斜斜长影。


    沈聿白跟了上来。


    秦桢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看向他?。


    “今日的事情— —”


    “我没有比你早多少知道?这场闹剧是苏霄自?导自?演的。”


    一冷一热两?道?嗓音交织。


    秦桢抿上唇瓣,听?他?说着。


    “是苏家二老?在?争执时,苏霄提起的。”沈聿白垂眸看着她,眸中暗色涌动,“我换你,只是为了换你,没有任何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刻意引起你的善心。”


    沈聿白行事向来不顾自?己,可这一刻他?想要和秦桢解释,就算她不信,他?也该受着。


    换她离去时,鹤一射来的箭羽不是在?做戏,而是利用这个箭羽告诉那群绑匪们,这件事上,他?可以做到何种地步,谁知这一切不过是苏霄的一场闹剧。


    “我知道?。”秦桢颔了颔首,如果说最开?始还怀疑过,但在?听?到苏霄说起那些?话后,这份疑心也消了。“今天的事情,是我该多谢沈大人出手相助。”


    沈聿白拧眉,“你不用和我— —”


    “需要的。”秦桢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稍稍仰起下颌抬眸和他?对视,“我不想欠你的。”


    他?们之间?一码归一码。


    沈聿白今日出手救了她,不代表过往的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以沈大人的权势,想来也遇不到我能够帮上忙的事情,这样吧,沈大人要是不嫌弃我行事俗气,我这儿?有几副上好的书画,借文人之光赠予沈大人。”


    温和的语气恰似潺潺流水,不急不缓,是他?们相遇以来,她最温缓的语气。


    流水不疾不徐地汇入沈聿白心中的静谧死水,沉静湖水荡起了点?点?涟漪后又陡然静下,甚至有愈发沉静的意思。


    秦桢话语中一口一个沈大人,甚是客气的语气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变了模样,不是一件事就能够改变的。


    她能与相识不过几日的苏霄说着肺腑之言,和他?能够言说的,也就只剩下彼此之间?那些?个不堪言道?的过往。


    眸中闪过适才她和苏霄话语时的神情,精致眉眼间?泛着淡淡的光晕,缕缕光影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心口,而那个泛着光芒的她,与自?己就只剩下客客气气。


    沈聿白薄唇微启,艰难滚动的喉结滑了一下,“好。”


    “我会让闻夕送去国?公府给你。”担心他?会以此纠缠的秦桢心中松了口气,不等他?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的鹤一等人,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回过身:“我早已?经和你和离,我不想再听?到沈大人身边的人喊我少夫人。”


    沈聿白漆黑的瞳孔颤了下,看着她沉默片刻,道?:“好。”


    第 43 章


    回程的路上?, 炽阳西斜悬挂。


    沈聿白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秦桢的背后, 她?推门而入回身视线对上不过刹那,门扉合上?,掩去了她?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上?前。


    炽热烈阳洋洋洒洒倾洒而下,明艳的光影都掩不住萦绕于欣长身影左右的落寞,鹤一和逸烽两人?跟在身后, 对?视须臾又侧开眸,适才秦桢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可以让他们都能听见。


    直至西斜炽阳缓和几分,静伫多时的身影方才动了下。


    他转身的刹那, 紧闭多时的门扉悄然?推开。


    女子戴着薄纱帏帽抬步踏过门槛,傍晚的斜阳缕缕, 吹拂而来的清风将她?的帏帽吹散, 露出嘴角噙着点点笑意的容颜, 笑靥如花。


    沈聿白眸光紧了下。


    欲要开口之时秦桢的视线掠过, 停留不过须臾就挪开, 就好似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而后踏着夕阳余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思绪中闪过午间时她?所言的话语, 沈聿白下意识跟上?的步伐滞了下。


    不过下一瞬, 另一道身影映入他的眼眸中。


    秦桢回到院中就瞧见放在圆桌上?的信笺,仅用一块石子压在上?边,也不怕风将信笺吹走, 走近才看?清是?叶煦的字迹,邀她?傍晚时分在皖廷轩相见。


    一时间, 浅浅记忆划破繁杂思绪透出。


    她?想起那晚曾听到的对?话,沉吟许久方才决定前往赴约。


    闻夕去回了叶煦的话,而她?也在院中小憩半会儿才出门。


    没曾想出门就遇到仍然?伫立外头的沈聿白,他像是?在那儿站了许久不曾离去,她?眸光闪了几分,全然?无视他的身影抄另一条径路离去,不过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叶煦。


    叶煦看?着她?,视线掠过身后那道淡漠不语的脸庞,收回眸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出来。”


    “怎么?会。”秦桢笑了下,跟他一左一右的离去,“我不是?什么?因噎废食的人?。”


    叶煦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抬眼。


    昨夜他回去想了很久,深夜将将入睡时思绪一闪,忽而意识到秦桢所居院落和外院径路距离不甚远,若是?在院中,也是?能够稍稍听闻到外头径路的聊天声。


    那时叶煦便知,秦桢是?听到了他和沈聿白的对?话。


    是?以送来的信笺上?,他也提到了这件事。


    以秦桢的性子而言,若是?她?不知情?就不会答应这场邀约,而她?今日?出门了,也恰好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皖廷轩并不远,与秦桢的院子也就隔了几百步的距离。


    这儿算不上?京中多么?热闹的场所,但也胜在静谧,是?个足以谈天的好去处。


    皖廷轩的小厮已经等候多时,瞧见叶煦和秦桢的身影后微微躬身,推开了紧闭的门扇,待他们踏入后正要跟着进去,余光瞥见不疾不徐跟来的另一道身影,愣了下。


    “叶— —”


    听到小厮欲言又止的语气,叶煦疑惑地侧过眸,看?了他一眼。


    小厮看?了眼陡然?消失的身影,摇了摇头:“可能是?小的看?岔眼了,以为还有?人?。”


    叶煦闻言,轻嗯了声。


    目光中的笑意散了几分,滑过小厮望去的那个方向,抿了抿唇。


    皖廷轩门扇合上?。


    微风拂过,偌大树梢后扬起一道墨黑衣角。


    门扇的吱哑声淡去时,沈聿白方才走出,目光紧缩着门扉,就连门匾之上?的‘皖廷轩’都显得甚是?刺眼。


    他看?了须臾,跟着的鹤一道:“大人?,印越求见。”


    沈聿白眉宇蹙了下,飘荡的神?思微微回落,道:“宣。”


    印越是?暗卫首领,也是?这次前往徽州探查叶煦之事的人?。


    他这些年?多是?替沈聿白盯着京中那群狼子野心的老臣们,甚少再离开京城,收到委派之时他还以为是?京中又要生事,没想到仅仅是?一商人?,最初也当作是?次外出休息的时机。


    谁知越往里查,心中愈发警觉。


    “徽州百姓对?叶家是?赞不绝口,就连不过五岁的孩童也都对?叶家有?不错的印象,乐善好施且尤为大方,虽说叶家是?从商的,但是?徽州的绝大多数百姓对?叶家都是?很敬重的,叶家的每一位皆是?低调行事。”


    沈聿白扫了眼册子中的字眼,其中保留了不少徽州百姓对?叶家的评价。


    本朝律例商人?后辈皆不能入仕,不论本家在当地名声多么?和善,都无法作为子女踏上?仕途的由?头,也正是?如此,绝大多数的商人?之府不会过多的在乎名声一事。


    徽州的其他富商也是?如此,只有?叶家除外。


    就是?这份例外让印越心生了警惕。


    “通过暗查得知,叶家和镖行梁家的关系甚是?亲密,叶家长女与梁家长子联姻,两家的关系被紧紧地捆在一处,这些年?叶家的玉石多是?由?梁家镖行护送入京,不论风雨阻碍还是?漫天飘雪,皆会按照约定时间送入京中,一刻都不会迟。”


    “而叶煦,曾在十七岁那年?随着梁家镖行入京,也因此认识了长公主,替长公主筹办了当年?的盛筵,也是?那时起他就在为长公主办事,不过那一年?后他就离开了京城,甚少再入京。”


    “直到四载前,他的心腹曾多次入京,而他也在一年?后和梁家次子携同入京,梁家次子曾在瑶山赌石,是?少夫人?出言相助,他们也是?那时和少夫人?相识的。”


    沈聿白眉心微动,幽深的眸光暗隐。


    以长公主的办事风格,若是?筹办盛筵必然?是?会提前筹备,四载前叶煦的心腹多次入京也不是?什么?奇事。


    思及此,他捏着书册的指腹顿了下。


    良久,沉沉道:“你是?觉得这场赌石是?有?意而为之。”


    “这只是?属下的猜测。”印越拱手?,“只是?太巧了,叶煦本是?识得毛料之人?,他的好友梁钊又怎会无缘无故在那儿赌石,而且是?连续三?日?都在那儿,实在是?过于奇怪— —”


    沈聿白捕捉到印越话语中的字眼,抬手?示意他停下,多看?了书册一眼,眸中的深邃逐渐被冷冽所取缔,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守株待兔之举。”


    说着,他将书册还给印越。


    印越看?了眼余下的话语,还要汇报之时就听到自家大人?道:“往三?年?前南边军队北上?消息被泄漏一事的方向去查。”


    话音落下,印越和鹤一都同时抬起了头,怔忪在原地。


    两人?对?视须臾,眼中都被不可思议的神?色装满。


    这件事也是?由?印越查的,那时他在京外,窥探得知顾老爷不过是?个幌子,他的商队和赫王相交不过短短三?日?,根本不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


    顾老爷之所以会冒头也是?家人?都在赫王手?中,为了保全家人?不得已之下方才以身护家,但将消息递入时已经是?为时已晚。


    但那之后,线索也就凭空消失了。


    就连赫王失势被抄家时,也没有?寻到和此事相关的任何线索。


    好像这个消息不过是?随意传入京中,被谁人?听去,那就是?谁的福气。


    只是?若真的是?叶煦所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赫王失势时,不论是?拥护他的群臣还是?他背后的幕僚,就连那些个交集算不上?多深的商人?都被查了个便,其中没有?叶家。


    沈聿白紧抿的嘴角陡然?放松,抬起眼若有?所思地扫了下门扉,适才叶煦见到秦桢时不自觉攥紧的手?掌,想来应该是?秦桢察觉了什么?,或者是?— —


    听到了昨夜他们的谈话。


    顿了顿,他迈步朝着皖廷轩走去。


    皖廷轩和其他的酒楼不同,这儿环境幽深静谧,偌大的院落中仅有?两处厢房遥遥相望,若不是?有?心之人?知道这儿是?酒楼,普通百姓都只会以为这儿是?哪个贵人?的府邸。


    “若是?秋日?来这儿,会闻到满园的桂花香。”


    秦桢闻言,瞥了眼院中的桂花树,眉心微挑,眸中闪过一抹笑。


    这满园的桂花树也是?道令人?心动的轶闻。


    叶煦也和她?认识三?年?,多少了解她?的性子,一看?她?如此放松的模样,对?这儿的小路似乎也是?熟门熟路的,都不需要小厮领路,挑了挑眉:“来过?”


    秦桢‘嗯’了声。


    是?多年?前沈聿白带她?来的。


    那时正好就是?秋季,随处可闻的桂花香落在人?的衣角上?,久久都无法消散。


    “院中之所以只种桂花树,是?因为这儿的老爷夫人?最喜爱的就是?桂花香,这儿也是?他们相识的地方,后来他们买下了此处,将这儿种满了桂花树,但为了不闲置,是?以又建起了皖廷轩。”


    许是?这段情?意令人?印象深刻,多年?前沈聿白跟她?的话语和现下的话语渐渐的重叠在一起,一字不差。


    叶煦的眸子眯了眯。


    隐隐意识到这可能是?曾经和沈聿白来过。


    他掩嘴轻咳了道,转移了话题:“叶家和他们相识多年?,前些日?子在京外遇到了夫妻两人?,如今也甚是?恩爱,没有?侧室也不曾纳妾,就只有?他们两人?和两个孩子相伴为生。”


    或许是?这个结局如同当年?所畅想那般,秦桢心中畅快了些许,也甚是?羡慕。


    不过— —


    没有?想到远在徽州的叶家,竟然?和京中商人?相识多年?,这让她?霎时想起那夜逸烽低语的话语,沉吟须臾,问:“叶家本家至今依旧在徽州,你又为何入京。”


    陡然?引出的话题恰似春日?无波湖面上?被扬去石子,荡起了不轻不重的涟漪。


    秦桢心中有?诸多疑问在闪过,但她?最想知道的就是?叶煦入京的原因。


    她?抬眸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忽然?,眼前黑下。


    一道带着热意的手?掌覆在她?的眼前,淡淡的荀令香递入鼻尖。


    “他说的没有?错,是?因为你。”


    第 44 章


    皖廷轩霎时静谧无声。


    不易察觉的清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蔓延至檐下的树枝随风沙沙作响,吹回了秦桢沉下的思绪, 她的眼前一片黑,可叶煦现下的姿态仍旧穿过朦胧黑雾映入她的眸中?。


    他似随意的,似含笑的,也似肆意洒脱的。


    秦桢想起那夜沈聿白带着审度语气的质问?-


    你在为谁办事,为何在得?知秦桢是我?的妻子后着意接近她,你潜居她身边这些?年, 又想做些?什么。


    她心间沉了几分。


    直到浅浅斜阳余晖似有似无地划过脸庞,方才看?清叶煦眸中?的神色。


    男子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紧绷感,明明是相反的两个词,可都在一个时刻出现在他的脸庞之中?。


    远处树梢下的八角玲珑纱灯悄然亮起, 盈过秦桢的眼角,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她静了须臾, “因为在此之前, 我?是沈聿白的妻子。”


    叶煦就知她是听?到了那段对话, 不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凝着那双被纱灯缀满星光的眼眸, 他道:“是, 也不是。”


    秦桢沉默, 听?明了话语中?的意思。


    他确实是因为她是沈聿白的妻子才接近她, 不论?理由是什么, 这都让她一时半会儿有点难以接受。


    “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挂在心中?, 也将?你当成是不可多得?的友人?,但是我?觉得?我?需要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我?没有想着你我?之间的友谊就此断掉,我?只是需要时间去缓过来。”


    秦桢心中?门清, 叶煦是因为她之前的身份而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后来失去这一层身份, 他依旧示她为好友,也曾多次出手相助。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对帮助过自己?的恩人?恼怒,可她还是想再静静。


    言止于此秦桢也觉得?没有什么好要继续聊下去的,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道:“我?先走了。”


    侧身的刹那间,叶煦忽而叫住了她。


    秦桢背对着他,没有言语。


    “我?十岁那年,叶家曾出了件足以被灭门的事情,叶家二伯惹怒了当时位高权重的一位王爷。”


    最后两个字很轻,轻得?秦桢微微蹙眉,眸中?簇起点点震撼之色。


    若是论?起位高权重的王爷,放眼上下五十年,也就只有已然失势的赫王!


    她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向叶煦。


    秦桢在京中?多年,心知赫王行事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惹恼了他是不可能全身而退,就算不是被灭了满门,那也会是被狠狠地扒了一层皮。


    “那已经?不仅仅是堂兄的事情,也变成了叶家满门的事,为了保全叶家,我?的祖父和父亲找遍了关系,花费了不少钱财周旋,方才能够在赫王面前言语上一盏茶的时辰。”


    “后来想来,能够言语上这一盏茶的契机,也只不过是因为他需要叶家在某个时刻出手。”


    叶煦神色冷静,像是讲述他人?故事般,平淡无波。


    不过,尚且年幼的他也没有想到,是他亲自了结了这道契机。


    “三年前,我?收到京中?的来信,要求叶家探查胜战归来军队北上的消息,祖父和父亲年事已高,这件事由我?出了面。”


    秦桢垂在身侧的手指抖了下,这件事记忆着实深刻,也是那时,沈聿白对她说,她的喜欢甚是廉价,喜欢不是像她这样?,以毁了他人?为乐趣。


    她想起倒在血泊之中?的依旧嘴角含笑的顾老爷,若真的细数起来,他是因为叶煦而死的。


    秦桢心中?微微颤抖着,被怔在原地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叶煦被女子审视的眼眸刺到,她像是不认识般盯着自己?,要划破他的身躯将?他看?透,呼吸沉了须臾,“叶家本就以走南闯北为生,探寻消息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也就很快将?消息半遮半掩的送入京中?。同时,也将?这个消息送入了军营中?。”


    是以那时军中?的反应才会如?此之快,也迅速地调派人?手援助,就连沈聿白收到的消息也很快,派人?脚程不休地赶往军营驻扎之地。


    “我?知道若是沈聿白出手查叶家也难逃死路,所以选择了左右逢源再保叶家一次,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也成为了赫王盯上叶家的机会,他需要我?为他卖命,所以选了另一人?成了替死鬼。”


    而这个替死鬼,就是秦桢曾见过短短一命的顾老爷。


    “他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秦桢喃喃道,眼前闪过大片大片的血光,过往的时间中?她被保护得?太好,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如?此触目惊心的事情,“叶煦,他因为你死了。”


    而那位为了黎明百姓而出生入死的将?军,也险些?命丧于异乡!


    更有甚,也有不少士兵死在了那场皇权的争夺之下,期冀着荣归故里出生入死的他们,就这么死了。


    这是秦桢所无法接受的。


    后来的话,都不用叶煦言语她都明白了。


    他入京,或许是为了赫王办事而接近她,也可能是为了探寻沈聿白的消息而着意接近她,不论?如?何,她就是叶煦那时的突破口,他急需通过自己?获得?消息。


    “你没有想到的是,我?和沈聿白的关系没有那么好,对吗?”


    “对。”叶煦想要抬手擦去落在她颊边的落花,指腹距离还有一拳之时,女子侧过了脸,他停在半空中?的手久久才收回,“我?得?知你每年冬至时分前几日都会前往瑶山,是以和梁钊接连两日都等候在那儿,想着若是沈家的车舆出现,也要寻个机会和你认识。”


    谁知秦桢乘坐的车舆并没有刻有沈国公府的印记,直到他看?到沈聿白,又看?了眼他身侧的女子,这才确定?那应该就是沈聿白的夫人?,秦桢。


    不过叶煦也没有想到的是,和秦桢之间的交集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出言提点了梁钊。


    秦桢是祁洲这件事,也出乎了叶煦的意料。


    那日他开始审视这个决定?对不对,他对祁洲的才华向来是敬佩的,无意将?他扯入这段关系之中?,也没想到她当晚就出了事,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也是那么的巧合。


    就像是老天爷的特?地安排,将?秦桢推到了他的面前。


    “天算不如?人?和,谁知我?和沈聿白之间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断了你的念头。”秦桢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着实觉得?眼前的人?很是陌生。


    他们之间这三年的亲疏关系虽不能说亲密,但也能算是无话不谈的知己?,现下想来只觉得?可笑。


    她就像是个透明人?,就这么直白地呈现在他的眼中?,可他是什么样?的,若不是沈聿白的出现,她都无法察觉。“后来呢,我?都和沈聿白断了关系了,你又为何还要和我?当朋友,又……”


    问?着问?着,秦桢就不想再问?下去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和她交的朋友,她都不在乎了。


    秦桢抬起眼眸,澄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失望,下一瞬,她的视线中?出现道小匣子,匣盒安安静静地被叶煦托在手中?,递到了面前。


    她扫了眼匣盒,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叶煦掀开匣盒盖子,看?向匣盒的眸光要比平日里都温柔许多,“这是我?来京城的另一个理由。”


    秦桢凝眉,垂眸掠了眼匣盒。


    借着余晖看?清匣盒中?的半块游龙玉佩时,眸中?的光渐渐地聚拢在一起,眉心微动。


    见状,叶煦就知道她认出了这块玉佩。


    秦桢拾起匣盒中?的玉佩打量着,这和娘亲留给她的那半块玉佩实在是太像了,就好似是那半块玉佩的另一半。


    离开秦家之后那块玉佩就被收在包袱之中?,思念双亲时就会拿出来,不论?是形状还是玉的成色都牢牢地刻在她的心中?,也让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半块玉佩。


    她神色惊诧地看?向叶煦,“你是谁?”


    叶煦轻轻地勾过那半块游龙玉佩,道:“你三岁那年,我?们曾见过,只是你已经?忘了。”


    那年叶煦七岁,是第一次随着双亲进京。


    叶家手中?拥有大量的玉石,是以叶父和京中?的工匠或多或少都认识,而在这其中?和秦怀安最是要好。


    叶煦进京那年就去了秦家,见到了不过长?辈膝盖的小秦桢。


    冬日时节,小秦桢被裹得?圆溜溜的,像是个晶莹剔透的汤圆,汤圆外衣还是红白相间的,讲话时的语气也是糯糯的,和汤圆的口感一模一样?。


    秦桢那时小,家中?仅有她一个孩子,家中?附近也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是以初次见到叶煦时,她兴奋地拉着叶煦陪她一同去过家家。


    不过叶煦那时候没有在秦家停留多久,得?知他要离去时,小秦桢哭得?那叫个地动山摇,圆溜溜的眼珠子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小手揪着他的衣角问?,“哥哥,你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来陪我?玩?”


    离开秦家就是要回徽州了,叶煦也没法给她准确的答复。


    小秦桢见状哭得?更响,又跑去问?自家爹娘。


    而叶煦的母亲见状忍不住笑出声,半蹲下捏了捏小秦桢肉乎乎的双颊,问?:“就这么喜欢叶煦哥哥呀?”


    “嗯!”小秦桢奶声奶气地应道,又怕大人?不信,重重地点下了头。


    叶母一下子就笑开了花,瞥了眼自家儿子,又看?了下乖巧可人?的小姑娘,语出惊人?地道:“那桢桢往后嫁给叶煦哥哥当夫人?如?何?”


    年岁尚小的秦桢不懂这其中?的含义,但是听?说可以日日在一起玩耍后,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两家长?辈一拍即合,当下就取来工具将?随身携带的玉佩分成两块,一块挂在了秦桢的腰间,另一块交给叶煦收好。


    自古以来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来叶煦始终记着这件事,“秦伯父离世的消息传出京是一年后的事情,我?和父亲恰巧在西域,收到消息时已经?是半年后,再赶到京中?时,才得?知你的母亲也已经?离去,而你不知所踪。”


    “就连你的伯父也是含糊其辞,不肯告知你到底在哪儿。”


    秦桢眨了眨眼眸,这一段段的话语就跟天书似的,听?得?她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静了许久,她唇瓣上下阖动了下,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姨母带我?回了国公府,为了避免闲言碎语,打点了秦家上下,他们若是告知我?在何处,京中?也就没有他们能够再待下去的地方。”


    如?此,那就是对了。


    叶煦想。


    秦桢呼了口气,若是没有半块玉佩,她是不会相信叶煦所说的话,可如?今倒是让她有了疑惑。


    对于结亲这事她自然是没有印象的,娘亲离世之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不可否认地是,他们家确实和叶家相识。


    “所以你才说入京确实是因为我??”


    叶煦颔了颔首,“三载前我?也二十有三,想着若是再寻不着你也该了结了这门亲事娶妻生子,只是不曾想会再次见到你。”


    梁钊得?知这件事时大呼不可思议。


    他们好友多年,梁钊是知道他在寻秦桢的,但实际上孩提时期相识时,叶煦根本不知道大人?口中?的桢到底是哪个桢,询问?双亲他们也为了让他放下此事而不愿告知,是以他在查到沈聿白的夫人?叫秦桢时,根本没有往其他的地方想。


    这些?年,叶煦遇到的名唤秦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我?来之前就在想,若是这次真能寻到你,如?果你过得?好就不会去打扰你,如?果过得?不好就问?你愿不愿意和自己?回徽州。”


    秦桢哑然。


    她瞥了眼悄然降临的夜幕,额上的弯弯月牙儿不知何时探出了头,问?:“你为什么不问?。”


    细数起来,叶煦得?知她就是寻找多年的人?,也就是在自己?离开沈家不久后被沈聿白寻到的那夜。


    “如?果你那夜跟我?说这件事,问?我?要不要和你回徽州,或许我?就答应你了。”


    话语将?将?落下,叶煦倏地回眸看?向她。


    秦桢收回目光和他对视。


    她并没有在说谎。


    那时的秦桢尚且摸不清到底要做什么,又是否真的要参加长?公主的盛筵,一切都处在最迷茫的阶段,叶煦如?果真的开口了,她是会将?离开京城这件事纳入考虑范围。


    “我?没有选择离开京中?,就是因为这些?年从?未离开过京城,我?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样?的,也很胆怯不敢以身涉险。”


    叶煦摩挲了下玉佩,玉佩上的游龙栩栩如?生。


    听?到秦桢说或许会考虑离开的那刹那,他是真的后悔了,可也就后悔了短短一瞬,释然般道:“我?始终觉得?,留在京中?才能够最大程度施展你的天赋和才华,徽州够大但也不及盛京能够闯出名头。”


    与他一同回到徽州,确实能够在叶家的庇护下拥有别人?不能够拥有的事物,不过对于秦桢而言,就像是游龙龟缩于狭小缝隙之中?,不如?留在盛京这块沃土,得?以游响四方。


    倘若不是沈聿白步步紧逼,多日前叶煦也根本不会问?她要不要和自己?离开。


    闻言,秦桢心间狠狠地跳了下,眸中?闪烁着欲言又止的光芒。


    探头的弯月时而隐入云层,时而又悄悄探出头来,不知不觉间,也就到了最上空。


    逸烽和鹤一两人?站在沈聿白的身后,随着时辰一刻一刻地流逝,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愈发的浑浊,将?将?令人?喘不过气来,斜斜望去,都可以瞧见自家大人?抿紧成线的薄唇。


    沈聿白眸中?簇着灼灼之色。


    若是灼热眸光可以烧毁门扉,皖廷轩吱呀作响的深沉梨花木门已经?不知道被烧毁了多少扇。


    也不知是有何好谈的,竟然会在里头谈了近个把时辰。


    若不是想起午后秦桢的眸光,沈聿白已然推门而入,只是每每手搭在门扉上时,就会想起她淡漠无波的眼神,平静地好似要是他再向前一步,他们就真的结束了。


    印越再来时,逸烽和鹤一两人?紧着地示意他噤声,他迷茫地看?着两人?。


    他带来的消息也着实令人?不安,不知该不该说的好。


    直到沈聿白听?到声响回过眸,淡淡地瞥了眼他,他霎时凛神,垂眸硬着头皮道:“大人?,留在徽州的侍卫送来了消息,听?说叶煦这些?年未娶妻生子,就是在寻一位和少夫人?名字相似的女子,他们自小就有婚约在身。”


    话音落下,本就静谧的环境再次沉了几分。


    沈聿白眸光沉不可测地睨了他一眼,眼前划过一道抓不住的亮光。


    皖廷轩门扉的吱呀声再次响起,他回身看?去,只见秦桢眸中?含着清淡的笑意,‘浓情蜜意’地望着身侧的男子,就连叶煦,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色,眉宇间的意气风发之色要比往常更甚一筹。


    沈聿白呼吸沉了几分,眼前的场景和印越的话语就像是丝丝缕缕冒头的金线,破土而出不疾不徐地向心脉袭来,丝线收缩,笼住了跳跃心脏。


    心跳滞了一分。


    秦桢也看?到了沈聿白的身影,又瞥了眼他身后的几人?,好似在这儿等了许久的样?子。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就闪过大大小小的事情,思绪万千的她抿了抿唇,对叶煦道:“走吧。”


    眼看?着秦桢和叶煦在自己?跟前经?过,沈聿白拧了拧眉,下意识地伸手擒住了秦桢的手肘,微微用了点劲儿将?她扯回,拉扯之间忽而有道力量与他相抵,将?她拉了回去。


    沈聿白瞥了一眼叶煦,他的手抓着秦桢的手腕,望来的眼眸如?同宣示主权般,他隐隐意识到,秦桢和叶煦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就连一闪而过的思绪也抓不住。


    思及此,他心绪乱了些?许。


    但他神色依旧如?往日,眉宇间都挂着些?许清冽,极寒的气息穿破沉静如?水的眸子掠向叶煦,“松手。”


    叶煦浅笑,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冷冷地道:“是沈大人?该松手。”


    被夹在中?间的秦桢眉梢悄然拧起,印着月牙的漆黑瞳仁左右扫了他们俩须臾。


    沈聿白眸中?的寒意都要将?叶煦给淹没,可叶煦如?同没察觉到般笑看?着他。


    秦桢闭了闭眼眸,“你们俩都给我?松开。”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落下,沈聿白和叶煦愣怔须臾,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


    秦桢不经?意地动了动被两人?抓住的手臂,余光睨见沈聿白幽暗不明的眼神,也懒得?再像以前似地去猜测他在想些?什么,对叶煦道:“我?们走,别管他。”


    闻言,沈聿白挺直的欣长?身影僵了下,拧眉看?向步伐相同离去的两人?。


    我?们?


    他?


    沈聿白冷静无波的眸中?闪过一缕抓不住的慌,忽地抬起看?向漫入夜色中?的两道身影,耳畔再次响起印越适才的话语。


    印越从?来不将?没有证据可言的事情汇报给他。


    秦桢和叶煦自小有婚约在身?


    沈聿白眸光微暗,蹙眉沉沉地看?向那两道身影。


    跟在身后的三个侍卫霎时间觉得?周遭的空气似乎要比秦桢尚未出来前还要稀薄上许多,他们对视了眼,在彼此的目光中?捕捉到了心惊。


    就好像是暴风雨袭来前的宁静,一丝一缕地捕捉四下的空气,再倾洒而下。


    已然离去的秦桢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心中?装着事情,步伐要比来时快上一些?,不过片刻就回到了她的院中?,等候在门前踱步的闻夕见她回来,忙不迭地迎上来。


    走到门前,秦桢才回过神来,道:“就到这儿吧。”


    叶煦‘嗯’了道,幽湛眼眸中?倒映着出了皖廷轩后神色微变的秦桢,在她踏过门槛之前唤住她。


    秦桢不明所以地回眸。


    叶煦安抚似地笑了下,道:“我?不想瞒着你,所以才说出了我?来京中?的第一个理由,但那是我?和沈聿白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回来路上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的秦桢神色微怔,不言语。


    良久,叶煦挥了挥手,“进去吧。”


    秦桢沉默多时,心中?叹了口气,入了屋。


    门扉合上的刹那,挺直的背脊抵上了墙垣,紧闭的眼眸都透着疲惫之意。


    只是陪同出门片刻的闻夕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想要问?她怎么了,可是看?姑娘如?此疲惫的模样?,又不忍再打扰她,将?将?道:“我?已经?放好了水,姑娘去沐浴歇息吧。”


    秦桢微微颔首,拖着疲惫的心神往耳房去。


    叶煦坦白的两件事情让她近段时日都无法厘清,尤其是曾向赫王递来北上军队驻扎歇脚之地一事,就足以让叶家因此灭门。


    那是场焦灼了整整一年的战事,前去的战士们死的死伤的伤,战事结束的他们将?将?要迎来长?久未有的平和时,却有不少战士死在了归京受封的路上。


    就连在边境出生入死多年的何老将?军,也差点儿命丧黄泉。


    如?果何老将?军骤然离世,不见得?外邦不会有异心,若是战事再起,那又是一年。


    而沈聿白的目光,似乎也已经?落在了叶煦的身上。


    秦桢和沈聿白相识多年,对他的处事很是了解,他要是想知道一个人?的生平往事,不单单是这个人?本身,就连已经?葬入地下的老祖也会被他拎出来查上一番。


    特?别是,秦桢适才看?见了印越。


    其实印越跟在沈聿白身边的时间才是最长?的,不过自小开始就是奉命在暗处保护沈聿白,后来被遣去做了探子,沈聿白只要给了他大概的方向,他就能顺着这个藤直接摸到潜在地底的瓜。


    叶煦的事情,不会瞒着沈聿白太久。


    而以他的行事,知晓此事是叶煦所为的话,也必然不会草草了事。


    到那时,脱层皮都是轻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叶煦这些?年也帮了自己?许多,于情而言她应当回报一二。


    望着浴桶水光倒影的面容,秦桢沉沉地呼了口气,倏地将?头潜入水中?,理智和感性在不停地拉扯着她,一边告诉她叶煦那么做是错的,一边告诉她不应该熟视无睹。


    呼吸不畅之时她才甩了下头浮出水面,绵密长?发扬起的水珠洋洋洒洒地坠落而下。


    秦桢眸光映着稀稀拉拉落下的水珠,看?着它们与浴桶中?的水波融合为一体,心中?做下了决定?。


    第 45 章


    夜里, 心中装着事的秦桢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寅时更声响起?时,她才将将入了眠, 也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梦境和现实交织缠绕纠缠她,一会儿是沈聿白冷漠寡淡的神情,一会儿又是叶煦坦白时的场景。


    秦桢知道入了梦,就是醒不来。


    天色朦朦亮的时候,舒和的山椿花气息拂着微风穿过窗柩吹来, 方才深深地入了睡。


    再次睁开眼眸时,是被透过帐幔的缕缕炽阳照射而醒,刺眼的炽阳落在眼眸上惹得眼皮子微微做痒,秦桢揉了下眼眸坐起?, 懒洋洋地伸了下身子,失神地盯着帐幔花纹看。


    “姑娘醒了。”听到声响的闻夕端着清水掀开帐幔入内, 铜盆中的水波一晃一晃的, 又将垂落的帐幔挂好。


    帐幔掀开的刹那间?灼热炽阳气息扑来, 已然不是朝阳的模样, 像极了正午烈阳。


    秦桢愣怔, 揉了下眼眸:“现在是几时?”


    “刚刚过午时。”闻夕捏去帕子上的水递过去, “我看姑娘睡得沉, 就没有喊姑娘起?来。”


    从未这个时辰苏醒的秦桢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眸, 愣愣地接过帕子温了道脸庞, 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听到闻夕迟疑地提了声‘世子’时,手中的动作滞了须臾, 摊开帕子看向她。


    闻夕踌躇着不知要不要说,视线对上的刹那利落道:“清晨的时候, 世子送了封信来给姑娘,说是他要离京半个多月,鹤一会留在京中,姑娘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寻鹤一。”


    得知沈聿白离京的时候,秦桢心下舒了口气,其他的也就只当作没有不知道,道:“送来的信你烧了就是。”


    闻夕呆呆地‘啊’了声,见?自家姑娘是真的不在意?,欲要探手入袖取信的举止敛下。


    心思?舒畅的秦桢把帕子挂在铜盆边缘,视线凝着铜盆中的波痕,舒下的心思?又渐渐地被提起?,拧眉问:“他有说要去哪儿吗?”


    闻夕摇了摇头,并不知情。


    秦桢眸光流转,睨向她的衣袖。


    盯着空落落的衣袖沉吟须臾,还是决定?算了。


    沈聿白不再京中,叶煦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一连十日都没有人来寻秦桢,秦桢也得以好好的静下心来修整玉雕,本也就只差细枝末节的地方需要继续修改,是以不过十来日就完成?了。


    稀薄阳光划破云层洋洋洒洒地坠落下,静置于院落桌案上的玉雕溢着缕缕光芒,折射入秦桢的眼眸。


    端着吃食出小厨房的闻夕远远地就瞧见?闪烁着光晕的玉雕,瑶山上的桃枝和灌木斜阳缕缕,朵朵桃花争先恐后?地绽开缀在枝桠上,像极了春日时节的瑶山。


    她瞥了眼神情雀跃心满意?足的姑娘,就知姑娘这是满意?这个作品的,“姑娘可取好名字了?”


    “还在想。”秦桢取来帕子擦拭手中的水珠后?拾起?汤勺,舀着白玉粥吃了一小口,“也不急,等哪天想到了再说。”


    取名这事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说不定?哪日忽而灵光一闪就想到了,距离今朝的盛筵还有两个月的时日,有的是时间?。


    许是雀跃装满了心间?,秦桢用?了几小口白玉粥后?就吃不下了。


    她放下勺子,沉吟须臾,问:“沈聿白可回?来了?”


    闻夕摇头:“不曾听到世子入京的消息。”


    秦桢若有所思?地点头。


    少顷,她将玉雕放回?匣子之中,尘封盖好,对闻夕道:以污儿儿漆无二八一更多资源欢迎加群“陪我走趟国公府。”


    许久没有听到国公府的闻夕诧异地瞪大眼眸,颇为?不解地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这些年就没有听姑娘说国公府,更别说要走一趟。


    沈国公府和秦桢的院子一南一北,来回?将将跨越整座京城。


    秦桢是正午时分出的门,抵达国公府门前时悬挂天际的阳光都柔和了不少。


    门口的侍卫们瞧见?这道熟悉的身影,都愣怔在原地,对视须臾后?其中一人紧忙跑入院中通传消息。


    秦桢走到门口之时,田嬷嬷就已经赶到了。


    田嬷嬷神情喜悦之余带着惊奇,“桢姑娘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跟老奴说一声,老奴遣人去接您。”


    “我又不是不识路,就不麻烦嬷嬷了。”秦桢也没想着要大张旗鼓地来,随着嬷嬷踏过门槛拾阶而下,环视了周围一圈,“许久没有见?到姨母,也不想麻烦姨母跑一趟,过来瞧瞧。”


    田嬷嬷见?她神情松弛,就知道她是知道世子不在京中的,取来帕子擦拭她额间?薄汗,道:“桢姑娘虽老奴去院中坐着,我寻人去请夫人回?来。”


    “姨母不在府中吗?”秦桢取出别在腰间?的帕子擦着碎汗,狐疑地问。


    “在的,只是不在东苑。”田嬷嬷迟疑须臾,瞥了眼北边的位置,道:“夫人在宣晖园呢。”


    久违的院落落入秦桢耳畔,微愣间?下意?识地瞥向北边,穿过这条悠长径路再朝右侧走上须臾,就能瞧见?宣晖园的门匾,“沈大人在?”


    听到稍显疏离的称呼,田嬷嬷微启的唇瓣慢慢合上,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沈大人的称呼,也就只有外人会如?此称道,国公府众人多还是唤世子或是公子,而曾经亲密地唤着哥哥的姑娘,现下脱口而出的也是清疏的称谓。


    田嬷嬷是看着两人长大的,他们和离时都还没有多少实感,现下陡然听到这道称谓,方才意?识到两人已经从最亲密的关系演变成?了现下的模样。


    对上秦桢狐疑的神情,她收回?了思?绪,道:“世子还未归京,是宣晖园许久没有人住,夫人过去沾沾人烟气息。”


    扬到嗓子眼的心不疾不徐地落回?原处,秦桢松了口气,也着实是不想在这儿遇见?沈聿白,“我过去寻姨母就行,不用?她又跑一趟。”


    而且宣晖园对她而言,不过是住了三年的地方。


    那三年沈聿白甚少踏入主?院中,与他们有关的记忆实在不多,都比不上西侧阁玉雕屋的繁多记忆,更何况已经三载过去,国公府各处都变了不少,更何况是宣晖园。


    可是当眼帘中映入熟悉的场景时,秦桢的步伐还是不由得慢了几分。


    这儿与三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宣晖园外的各处院落都与三载前不甚相似,而这儿还是保持着原样,就连树枝上的枝桠延伸而出的长短都一模一样。


    秦桢心绪微沉,深吸了口气踏入院中。


    不出她所料,院中的光景同院外一样,都与三载前无异,若非要说有变化,院中伺候的人少了。


    “沈聿白不住在这儿?”


    田嬷嬷颔首,如?实道:“世子住在书屋中,主?院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秦桢薄唇微抿。


    田嬷嬷视线凝在眼前姑娘的背影上,抬手挡住闻夕的去路,示意?她不要再跟上去。


    一处未变的院落霎时间?把秦桢拉扯回?三年前的时日,身处这院落之中宛若从未离去,过往的三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浅薄的呼吸沉了几分,秦桢手心抚着心口的位置,白皙修长的指节随着心口的浮动上下起?伏,她眸光沉沉地环视着四下,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这道思?绪浮起?的瞬间?另一道思?绪扬起?。


    它在冷静地告诉秦桢,这不是三年前,她已经不再是沈聿白的妻子,不再是那个苦苦等候只求心上人多看自己一眼的女子。


    眸光中倒映出乔氏的身影,倏地将她拉扯回?现实。


    乔氏听闻丫鬟通传还以为?是听错了,走出来看果然看到秦桢,她眼前一亮:“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不寻我出门逛逛了?”


    徐徐落下的话语将秦桢漂泊无定?的思?绪扯了回?来,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眸,道:“就是想您了。”


    乔氏闻言顿时笑出声,捏了捏她薄薄的脸颊,“尽是挑些我喜欢的话来说。”


    “天地可鉴,我才没有撒谎。”秦桢挽上乔氏的胳膊,笑意?萦绕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眸上,也没有瞒着她,“就是想着他不在,就来看看姨母,也免得您再跑一趟。”


    乔氏哧地一笑,又捏了下那道娇嫩的脸颊:“姨母还能不懂你的小心思?嘛。”


    要是自家儿子今日在京中,别说是踏入国公府,秦桢只会离这儿远远的。


    不过在宣晖园待久了也怕是会触景生情。


    秦桢垂眸笑了下,跟着乔氏走出宣晖园,踏出院门的刹那间?,心中真真是松了口气。


    乔氏不想她沉浸在往事中,带着她朝着后?院花园去散散心,和她聊着最近的事情,又提到了陪着夫君外出的沈希桥,说是半个月后?就会回?来。


    秦桢数了下日子,“那不就是在您生辰前回?来。”


    乔氏颔首,欲要开口时步伐微顿,瞥眸睨了眼容颜娇艳的侄女,心下一动。


    她佯装漫不经心地道:“到时的生辰宴会在府中举办,你若是得空就来一趟,姨母给你介绍个好夫婿。”


    “姨母。”秦桢嗔了道,和她漫步在树荫下,神情认真地道:“我没有想过要再嫁,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是吗?”


    “是挺好的,姨母见?你现在这样觉得也很好。”乔氏凝眸直视着她,手心似有似无地轻拍着她的手臂,“只是姨母老了,也希望往后?能够有个人能陪着你,不管是喜怒哀乐都有人和你分享。”


    若不是她当年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会否一切都与现在不同。


    或许秦桢会遇到知心的夫婿,和她携手相伴而行,过着举案齐眉的日子。


    后?来叶煦出现在她的身边,乔氏不是看不出他对秦桢的心悦之情,对于两人的关系也抱着乐见?其成?的心思?,可谁知三年过去了也没有成?。


    乔氏也有想过,是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转念一想,“你不能因噎废食,世间?的好儿郎多得去了,聿白不懂珍惜你,咱们就寻个懂疼人的。”


    秦桢张了张嘴角,溢到唇边的话语又被余光瞧见?的鬓边白发阻在喉间?。


    良久,秦桢点了点头。


    “我会来的。”


    见?她应下,乔氏眼眸中的笑浓了几分,心思?舒畅地领着她去看看亲手种?下的花苞,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直到田嬷嬷上前通传国公爷回?府时,两人才发现已经是临近傍晚。


    乔氏早已经叫田嬷嬷张罗好晚膳,对秦桢道:“聿白不在家中,你今日就留下来用?了晚膳再回?去。”


    秦桢是没想过要留在国公府用?晚膳的,但?是面?对自家姨母泛着期冀之色的眼眸,又不忍拒绝,思?忖须臾就应下了。


    膳厅内早已经将晚膳摆弄好,就等着他们来。


    望着偌大桌案上的菜肴,又仅有三幅碗筷摆在边缘,不知从何而来的涩意?倏地刺向秦桢,如?刺荆棘狠狠地扎了下心口,涩意?瞬间?蔓上眼眸。


    沈家祖上多是情种?,一生一世一双人之举在其他高门大户甚少见?到,可沈家一连多代皆是如?此,沈国公身居高位多年,也就只有乔氏一位夫人,别说是妾室就是连通房也是没有的。


    两人这些年也就孕有一子一女,沈聿白入内阁之后?回?府的时间?愈发晚,而沈希桥也在一年前出嫁了,偌大的国公府中也就独有乔氏和沈国公二人。


    若是今日秦桢不在,也就只有他们俩用?膳。


    偶尔沈国公也不在府中时,乔氏便独自一人。


    思?及此,秦桢抿了下干涩的唇瓣,侧眸看向神情雀跃张罗要增添她喜欢的菜肴的乔氏,心思?微沉。


    忽然觉得这三年错得离谱。


    不应该因为?和沈聿白的事情,错过对她有养育之恩的乔氏。


    秦桢呼了口气,道:“姨母,我以后?会经常来的,就按照平日里的来就行。”


    乔氏怔忪了下,紧接着唇角倏地扬起?,眸光灼灼地看着她,“好啊,就跟以前一样,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多来走走。”


    “嗯,到时候日日都来寻您,您可别烦了我。”秦桢道。


    正说到这里,沉稳有力的步伐声穿过屏风传来。


    秦桢抬眸看去,就瞧见?沈国公走来,福了福身,和多年前般称呼道:“姨夫。”


    “嗯。”沈国公颔首,他有多年没有再见?秦桢,不过适才来前就有人跟他说过她今日在此,也就不算是惊讶,瞥了眼神情欢喜的妻子,道:“既然聿白已经得知你就在京中,往后?也无需再躲着他,有事没事可以多来府中走走,陪陪你姨母。”


    秦桢点了点头,停顿须臾又道:“这些年也谢谢姨夫对我的帮助,若是没有您,我也是寸步难行。”


    比起?长公主?等人的相助,沈国公对她的帮助也不小,若不是有他在沈聿白和自己中周旋,沈聿白怕是早就知道她就在京中。


    曾经也有过将将要被沈聿白发现的时候,是沈国公派来的侍卫及时带她走了小路离去,就连现下居住的院落,也是他命人闭紧了嘴去帮她办理的地契。


    其实沈国公会帮助自己,秦桢并不觉得意?外。


    比起?他人,她这位姨夫是出了名的对事不对人,错了就是错了,不论是谁都不会偏心分毫,多是帮理不帮亲。


    对于秦桢的道谢,沈国公不甚在意?地颔首,示意?她们坐下用?膳。


    晚膳用?了近半个时辰,用?完乔氏不断夹入碗中的菜肴时,秦桢也撑到了嗓子眼的位置,用?膳后?她又陪着乔氏在院中走了一会儿,直到夜幕深沉,明亮月牙儿高挂上空,她才离开了国公府。


    秦桢前脚出的国公府,沈聿白后?脚就回?到了。


    步伐生风的他忽而听到院中小厮提及桢姑娘时,如?风的身影倏地停下。


    他目光瞄着那道身影,叫住他,“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走的。”


    讲着小话忽而被叫住的小厮身影颤了下,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声音颤颤地道:“桢姑娘是午后?来的,才离开府中不久。”


    闻言,沈聿白深邃的眸光骤然亮起?,又领着逸烽脚步生风地往回?走。


    晚膳用?多了的秦桢没想着乘舆回?去,寻思?着走上些许时候消消食再乘舆,而且国公府附近多是灯火明亮的径路,也就没有多想,不过在听到身后?忽而响起?的步伐声时,心还是不由得颤了下。


    她微微侧眸,借着灯火颜色看向身后?的影子。


    视线掠见?烛火下欣长身影的那一刻,提起?的心霎时间?落下。


    这道影子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以前不敢看向沈聿白,怕心中的喜欢溢出来时,秦桢就是这般垂眸看着他的影子,久而久之也就刻入心中。


    不过离开时不是说要半个多月才会回?来,这才短短十日怎的就突然现身,甚至还是在她来国公府的这一日?


    “桢桢。”


    飘忽的思?绪陡然被低沉如?水的嗓音拉回?,秦桢抿了抿唇,想起?晚间?的事情,深知应当要和沈聿白和平相处,避免往后?再来国公府时又生起?其他事情。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眸光坦然地看向来人。


    清澈可见?底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紧抿的薄唇,也折射出沈聿白微动的目光,望着她坦荡眼眸中的自己,沈聿白心绪往下坠了几分,正要开口询问时余光瞥见?她腰间?的玉佩,微启的薄唇抿下。


    那是块完整的玉佩,不似传言中的半块玉佩,可还是令他的呼吸不由得沉了沉。


    沈聿白垂在身侧的手一颤,道:“这些日子,我去了徽州。”


    徽州?


    秦桢眼眸紧了紧,嗓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紧绷,“你去那儿做什?么。”


    沈聿白心思?何其敏锐,听到问话的刹那就知晓秦桢定?是知道些什?么,他眸光凛了凛,轻笑了声:“自然是去查叶煦。”


    他完全不瞒着她,停顿片刻,问:“桢桢,你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吗?”


    平静无痕的语气顺着夏日微风洋洋洒洒落入秦桢的耳畔,偏偏从中听到了掩盖在平静之色后?的暴风雨,喉间?上下滚动了下,不答反问:“什?么。”


    她眼眸一眨不眨地凝着沈聿白,心都堵到了喉咙那儿,入鼻的气息半响都顺不下去。


    昨夜秦桢想了很久。


    于理,叶煦做的不对。


    若是三年前的她,定?然会将此事告知沈聿白,亦或是沈国公。


    于情,她不想叶煦死。


    这三年来叶煦对自己的照顾,稍稍有眼睛的人都能看清。


    两者拉扯之下,秦桢还是决定?将此事咽在心中,不会有任何人从她这儿探出口风,可若是沈聿白查出了此事,她就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要论起?来,她比很多人都要了解沈聿白。


    不论是以秦桢为?名还是以小舟为?名,她都清楚的知晓沈聿白在处理政事上的心狠,毫不含糊。


    别说是其他人,就是他自己,他也不会当回?事。


    沈聿白自小身居高位,俯瞰着盛京这片沃土之中的斗争,等到他亲自加入这场斗争之时,他比谁都清楚在这道漩涡中如?何周旋,也处理的游刃有余。


    是非曲直,他摆在了第一位。


    若不然也不会居大理寺少卿之位的两年中,京中不曾有过冤假错案。


    思?及此,秦桢忽而笑了下。


    也不尽然,还是有冤假错案的。


    不过这个冤假错案的主?人公是她自己罢了。


    沈聿白凝着她变了好几变的神色,深邃的眼眸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锐利。


    叶煦竟敢和秦桢提起?此事!


    足以惹上杀生之祸的事情,他竟敢和秦桢言语分毫!


    沈聿白眸中染上阴冷,良久,沉沉道:“桢桢,你和他的婚约,不会作数的。”


    闻言,秦桢愣了下,紧接而来的是松了口气。


    查到的是这个,那就还好。


    她敛了敛深思?,道:“沈聿白,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干系。”


    “怎会没有关系。”沈聿白神色如?常,扫了下随风扬到肩上的翠绿枝叶,曜黑的眼眸中闪过一缕慎人的光芒,“我是哥哥,不是吗?”


    秦桢:“……”


    短短几个字却像是天大的笑话落在身上,砸得她久久都不知说些什?么好,破天荒地头次发现他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沈聿白轻声笑了下。


    天知道他入徽州那一日,就听闻酒肆中不知怎的就谈起?了叶煦,说他是此生见?过的最专情之人,为?了一份儿时定?下的娃娃亲竟然多年未娶妻生子,这么些年都在四下寻着未过门的妻子,是个不可多得的情郎。


    徽州城中没有女子不赞叹此事,以此为?标准提点自家夫君。


    未过门的妻子。


    听闻这几个字时沈聿白眼眸中掠过蔑笑。


    谁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秦桢?


    想都别想。


    就算真的有这门亲事,他也会活生生地拆散。


    伫立在他身后?的逸烽眼看着粹白茶盏将生生被捏碎,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道,企图唤醒自家大人的沉思?。


    好在谈论此事的百姓中很快就有人反驳了此话。


    那人道:“我看往后?可不见?得是什?么好情郎。”


    同桌有人瞬间?疑惑了下,不明所以地追问着。


    那人神神秘秘地呷了口茶水,吊足了众人的好奇心后?方才意?有所指地道:“前些日子我入京,见?到他和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同行,看他眼神中满是对女子的柔情,看上去甚是般配!”


    同桌的几人纷纷惊讶出声,让他再多说一些他在京中见?到的事情,定?要详细说道。


    那些人多说一个字,逸烽的呼吸就多沉下一分,他家主?子的脸色也就多黑了一分。


    沈聿白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白皙的指腹渐渐染上了绯色,细微的裂缝声丝丝缕缕的递来,下一瞬,粹白茶盏倏地在他手中绽开!


    粹白瓷器沾染上猩红血渍散落在桌案上,手掌上的血珠一点一滴地坠下,滴落在桌案上凝成?一滩血迹。


    逸烽等人屏住呼吸,上前要处理他手中的伤口。


    不过他们的步伐方才踏出半步,就瞧见?自家主?子微微抬手,恍若未见?伤势地阻住了他们。


    第 46 章


    低垂夜幕下的气氛微妙极了。


    皎洁月光弥漫萦绕在侧, 沈聿白随性的话语将秦桢拉扯入过往的回?忆之中,微凉水珠滴落脖颈上, 令她倏地回?过神来,眸光淡淡地盯着眼前男子。


    淡漠的神情像极了过去三年的沈聿白。


    逸烽等人抿了下唇,扬手示意闻夕一道退下。


    闻夕看到了,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自?家姑娘的身侧,瞳孔中印出姑娘微微挑起的眼眸时,方才三步两回?头地退下。


    随着脚步声淡去, 四下也愈发的静谧。


    余光再也瞥不见那?几道身影时,秦桢方才将注意力全然落在沈聿白的身上,她没有生气,嘴角噙着浅薄的笑意, 道:“沈大人是我姨母的儿子,自?然就是我的表兄, 你?我之间和?平相处就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沈聿白说?是表兄妹关系, 那?就是表兄妹关系好?了。


    秦桢也正有此?意。


    她和?沈聿白之间的关系, 只要有乔氏在一日, 就不可能会分得清清楚楚, 再也不往来, 不如就全了他所意。


    沈聿白漫着回?忆的思绪渐渐回?笼, 眸光紧锁在她的面颊上, 明艳含笑的神情恰似对他的话语求之不得, 全然曲解他的言语意图。


    “那?就如表妹所意,和?平共处。”他慢条斯理地说?着。


    淡淡的揶揄之色环绕在他的言语中,秦桢明知他别有所意, 但是目前这个结果也是她想要的,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聿白总不会将她抢掠圈禁入府中。


    “好?啊。”秦桢欣然应下,她敛了敛眸中的色彩,话锋一转,“不过至于?我和?谁有婚约,沈大人您作为表兄未免管得太宽了,更何况您是我已经和?离的前夫,你?我之间还是保持该有的距离,莫要耽误你?我下一株悄然绽开?的桃花。”


    浅淡话语似利刃,倏然掠破沈聿白沉静无垠的眼眸,带着薄茧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下一株悄然绽开?的桃花?”


    秦桢听出这道语气中的危险之意,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沈聿白一步一步地靠近。


    黑雾身影徐徐将秦桢笼入黑夜之中,她抿唇往后退了半步,光影掠过眼眸,忽明忽暗之景,与此?时此?刻的他们别无两样。


    身影愈靠愈近,稳住心神不再后退的秦桢微微抬起下颌,凝望着漫步而来的男子。


    她清晰地感受到脚尖被?一道温和?的步伐触了下,男子的脚尖抵上了她的鞋履,丝丝缕缕的触碰感透过鞋履递入心间。


    沈聿白垂眸望着她。


    女子纤细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映落眼下的影子随着睫毛颤动?而飞舞着,她仰起眼眸,明亮泛光的眸色中掠过道温柔,温柔中夹杂着些许坚韧。


    就好?像狂风捶打下迎风摇曳的花枝,任风雨吹打,都不曾弯下躯干,摇曳花枝上的荆棘探出了身,不疾不徐地朝他刺来。


    荆棘划过带来的不是刺痛感,而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绵意。


    沈聿白凝着她的面颊稍显失神。


    秦桢仰眸望着他许久,莹润瞳孔都泛上涩意,忍不住眨了眨眼眸。


    就在这时,跟百年树干般伫立跟前不挪动?的沈聿白忽而道:“那?我不妨当个花匠。”


    专门修建那?些个欲要探头入内的桃花。


    秦桢哑然失笑,突然觉得累得慌。


    她不再开?口,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秦桢上了车舆,神色倦怠地倚着软垫,眸光落在舆外?的街景上。


    那?道凝着她失了魂魄的眼神,多年前年少的她也曾幻想过,若是哪天沈聿白能够如此?看她一眼,这份喜欢也就无憾了。


    可谁能想到,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看到。


    显得年少的那?份情愈发可笑,也可悲。


    回?到院落,忙碌十日入眠时辰不多的秦桢正打算早早歇下,门扉就被?人敲响。


    寝居在外?侧的闻夕开?了门。


    听到声响的秦桢起了身,随手取来袖着柳叶的嫩绿色外?衣披上,踏出寝居。


    已然是戌时,若不是来人有要紧事在身上,且又?是相熟之人,闻夕定然不会开?门迎客,除非来人身份贵重?。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门扉合上。


    入夏时节的深夜也泛着凉意,踏过主院门槛时秦桢就感受到一阵凉意,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衣,看向握着一道册子走来的闻夕,“是谁?”


    “姑娘,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明若姑姑,请您明日午间前往公?主府小坐片刻。”说?着闻夕将手中的帖子递上去,想起女官的话语,她撇了撇嘴道:“明若姑姑说?,姑娘明日直接过去即可。”


    这三年秦桢甚少去公?主府,可若是去,多是带着新入手的毛料过去的。


    秦桢摊开?帖子扫了眼。


    帖子是盛筵的邀请帖,今日的盛筵,取名为笙。


    “午间?”秦桢合上帖子,精致眉眼微蹙几分,“为何不明日清晨再来,而是大半夜的过来。”


    这实在是不像章玥长公?主的作风。


    尤其是这邀请帖,分明可以明日午间再给到她,可还是在这个时候送来,就好?似是着意寻找的借口。


    闻夕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我去打探打探?”


    “明日就知道了。”秦桢道,说?着就想起另一件事,“鹤一还跟着吗?”


    “没有。”闻夕瞥了眼院外?的树梢,前些日子下半夜时鹤一多会守在那?儿,今日确实没有见人,“世子回?来后,他也就没来了。”


    秦桢颔首。


    鹤一是个比他的主子还要倔的人,或者?说?是尤为听命于?沈聿白的人,没有沈聿白的命令,这些日子他就真的哪儿都没有去,而是守在这附近。


    秦桢和?他说?过要他回?府歇着,前几日都会被?拒绝,久而久之也就不劝了。


    沈聿白回?来了,他不在也是正常的-


    翌日清晨,清脆鸟啼声盈盈入耳。


    秦桢又?润色了下‘瑶山’,日头将将要到头顶时,才领着闻夕去公?主府。


    方才踏入长公?主府长街,四下走动?的百姓要比前些时日要多上不少,秦桢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敛下丈量街景的视线垂眸走过去。


    “祁姑娘来了。”


    明若姑姑柔和?嗓音响起。


    拾阶而上的秦桢掀起眼眸,明若姑姑就站在大门前,看起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姑姑。”


    长公?主府内绝大多数人都会唤一声秦姑娘,唯独跟在章玥身边多年的明若姑姑,从始至终就知道秦桢就是祁洲,只有她多数时候都是唤她祁姑娘。


    明若姑姑‘嗳’了声,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秦桢,水灵灵的惹人心情舒畅,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许久没有见祁姑娘,神色看上去要比之前灵动?不少。”


    “姑姑也要比多日前松弛了许多。”秦桢随着她熟门熟路地去后院。


    一路上和?明若姑姑聊得入神,都没能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声音。


    隔着偌大院子,苏霄就看到了对面长廊的秦桢,她跟在明若姑姑身边,嘴角扬起的弧度明媚耀眼,都不曾见过她笑得如此?灿烂明媚。


    他喊了声秦桢,不过她并没有听到。


    送他出府的太监微微抬眸,顺着他的视线掠了眼,眼眸中的光亮了一瞬,找着话题道:“苏公?子和?秦姑娘认识?”


    苏霄收回?视线,瞥了眼一路上都想要和?自?己寻话题的太监,神色淡了几分。


    “见过几面。”


    那?场闹剧结束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苏霄后来也得知了她住在何处,但过去时大门都紧闭着,没有人应他的话。


    “秦姑娘三年前开?始时不时地就会过来一趟,说?起来苏公?子和?秦姑娘还是头一回?同一日出现在府中。”


    心情本就算不上多好?的苏霄被?他叨叨的有些烦,侧眸扫了眼看似意有所指的太监。


    他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想说?什么。”


    太监被?他清冷的语气吓的颤了下,连忙道:“奴只是感慨而已,秦姑娘这些年来来往往也见过殿下的不少客人,其中几位还碰过好?几面,但还是第一次和?公?子您遇上。”


    苏霄看了眼躬身的太监,微微阖上眼眸,想起不久前长公?主和?他说?的话,嗤笑了声。


    太监松了口气,抬手擦着额间的汗,也不敢再寻话头,只想赶紧将其他人口中的温润且打赏大方的公?子送出去,没什么心思想着赏银的事情。


    谁知没走几步,斜前方的苏霄忽而停下,转身看向他。


    太监仰眸看了他一眼,瞧见他神情中的阴郁时紧忙敛下眼皮,“公?子有何吩咐。”


    “你?来这儿多久了。”苏霄问。


    太监不知道他为何想知道这个,如实回?答道:“奴以前是在宫中伺候的,四年前被?指派到殿下府中伺候。”


    “四年前。”苏霄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沉吟须臾,又?问:“可有见过祁洲。”


    炽热烈阳照射在背上,太监身着着黑色衣裳,只觉得此?刻要比往常都要闷热些,细碎的汗珠顺着背脊缓缓流下,浸湿了他的衣襟。


    他摇了摇头:“奴不是近身伺候的,不曾见过祁大家。”


    苏霄皱眉,“你?们没有送过他离府?”


    “不曾。”太监摇摇头,眸光垂得愈发地低,生怕说?错话引来祸端,依着师傅教的话说?道:“祁大家甚少来府上,多是书信往来。”


    闻言,苏霄的眼眸利了几分。


    这和?他听闻的消息并不同。


    他怎么听说?,祁洲时不时就会来公?主府小坐。


    不远处被?人念叨的秦桢轻轻地打了两道喷嚏,趁着长公?主还没有来,呷了几口热茶暖暖身。


    清露烹制的茶水沁人心脾,入口留有余香。


    就是不怎么爱茶的秦桢都能够喝上几口,余光瞥见熟悉的烟霞色滚雪细纱罗裙盈盈入内,她放下茶盏站起福了福身:“民女见过殿下。”


    “你?看看,还是如此?。”章玥对着明若姑姑笑道,瞥了眼其他的女官,等女官上前扶起秦桢后,才道:“和?她说?过多少次无需客气,每次见面都是如此?,都不知道是该夸你?有礼还是呵斥你?无礼了。”


    “民女只听说?过不懂礼仪而被?呵斥无礼,不曾听说?过有礼之人被?指点无礼的。”秦桢莞尔一笑,取出袖中的细长梨花木匣子递给章玥,“殿下前些日子心心念念的青苏簪子。”


    “怪不得看上去心思舒畅不少,原来是瑶山制成了。”章玥挑眉,一听她还有时间弄别的,就知道参加宴会的瑶山定是做好?了。


    秦桢笑着‘嗯’了声。


    知道她新作是临摹瑶山之景的人不多,章玥长公?主就是其中一位。


    章玥打开?匣盒取出青苏簪子,作势簪入发髻间,“本宫哪是心心念念玉罗簪子,是心心念念咱们祁大家的手艺。”


    绯白相间的血玉制成的梅花之状,像极了冬日满天雪色下妖冶夺目的红梅,青苏簪子顶端坠着缕缕清脆流苏,行路间流苏微微相撞,清脆的响声甚是悦耳。


    章玥端详几眼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让明若姑姑将簪子收起来,敛下视线之际瞥见铜镜中映出的人影,影子比了道手势,她凝了眼,看向含笑的秦桢。


    “喊你?来是想让你?帮忙看看,我这些日子得手的料子有没有能用的,想让你?帮我制样物件。”


    说?着,几位女官就端着几样男子双掌大小的玉料上来。


    料子都是上好?的和?田玉,晶莹剔透的色泽反射着淡淡的光晕,落在阳光下折射的光芒愈发明亮。


    秦桢上一次见过色泽如此?好?的和?田玉,还是多年前沈聿白塞入她手中,但是她没有多看几眼的料子,后来她时常会想起那?块玉石,不是因为沈聿白,而是有点惋惜于?当时没有多看几眼。


    现下再见到这么好?的,也忍不住上手摸了下。


    “殿下想要将料子制成什么?”


    “玉蝉。”


    秦桢抚过玉石的手倏时顿住,抬眸怔怔地看向章玥,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又?听到章玥道:“若是合制,就再做个玉覆面吧。”


    要是说?玉蝉还姑且能算是生人随身佩戴的坠子,玉覆面的就没有了这道意思,纯粹就是陪葬品。


    秦桢紧抿着唇,眸中的诧异愈发明显。


    章玥摸了把玉料,冬暖夏凉的玉料泛着点点凉意,润去了夏日灼灼之意,笑道:“只是备着而已,你?且出去问问,哪个朝代的达官贵人们不提前多年备下丧葬品的,本宫这还算晚了呢。”


    对于?秦桢而言,眼前的料子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章玥看出她的迟疑,啧了声,“可别跟本宫说?让宫中的人去制,他们做的东西本宫看过了,都不合心意,素净了些,你?知晓本宫喜欢什么,就按照本宫的喜欢去做就行。”


    秦桢微垂的眼眸扫向四下伺候的女官,她们面容上都带着笑意,不见丝毫悲伤,一切都如同章玥所说?的那?般,只是提前备好?丧葬品而已。


    思忖须臾,她颔了颔首。


    章玥垂下浓密的眼睫,落在秦桢送来的匣盒上,嘴角微微勾起。


    “本宫活了一辈子,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总要寻些合自?己心意的陪同长眠。”


    淡薄的气息落在耳边,听得秦桢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就在她要开?口时,一道稍显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快要小跑起来的女官尚还想着礼制,试图克制着自?己的步伐。


    望着她苍白的面颊,又?瞥眼神情淡定好?似知晓要发生什么事情的章玥,秦桢心中绕起不可言说?的迷茫,昨夜惊觉的那?股不对劲再次漫起,一点一点地将她团团围住。


    女官扑腾跪下,垂着修长的脖颈。


    “殿下,沈大人带着皇帝令牌来了。”


    第 47 章


    本朝能够携皇帝令牌的, 仅有沈聿白?一人。


    落在春日杨柳云纹茶盏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溢出?的一滴滚烫茶水溅落白?皙手背, 霎时间染上了绯红印记,秦桢陡然掀起?眼眸,看向气定神宁地呷着茶水的章玥。


    她并不惊讶于沈聿白会来,举止间宛若等?待此刻已久。


    “沈大人来的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得多。”挪动的茶盏露出章玥含着浅薄笑意的眼眸,与对面?的人视线相交,她瞥眸看了眼脚边的女官, 若有所思地问:“沈大人带了多少人来。”


    双手撑地的女官抬首,道:“十余人。”


    章玥闻言轻笑了声,“带这么?多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抄了公主府。”


    不冷不热的话语萦绕在耳畔, 秦桢微微蹙起?的眉心跳了下。


    前院的喧嚣声穿破天际徐徐而来。


    明若姑姑伸出?手,章玥随意地搭在手腕上站起?了身, 余光瞥见也随着起?身的秦桢, 道:“本宫知晓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也无意将你扯入这件事中, 你随着明音入偏殿小坐片刻等?本宫处理好事情后, 我们再聊。”


    秦桢敛下略带探究的眸色, 不动声色地颔首领着闻夕跟随明音姑姑去便殿。


    深夜而来的邀请帖和传唤现下就?像是环绕四下的气息, 透过点?点?缝隙穿入她的脑海, 一针一线地将事情串联起?来。


    她虽对宫闱之事不甚了解, 但也听?闻当今圣上和章舒墨与他们的姑母关?系密切,圣上继位时大封天下,而章玥长公主也被封为慧嘉大长公主。


    皇帝登基的两载中, 慧嘉大长公主的地位也随之节节高升。


    满朝文武都知晓,若真要有过命的事情需要求得皇帝恩赐, 一是寻已下嫁探花郎的长公主,二是寻心思深沉的沈聿白?,三就?是寻慧嘉大长公主。


    前两人一人不理朝政,另一人若是寻了那就?是自寻死路。


    唯独大长公主,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且皇帝都听?得进去。


    而如?今,沈聿白?是带着皇帝令牌来的。


    章玥的种种举止,也表明了她是知晓沈聿白?今日会来的。


    那寻自己来,是想?做什?么??


    秦桢眸光凝起?,落在前头的明音姑姑背影上,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章玥知晓沈聿白?曾在她和宁笙中选择了宁笙,断然不会以她为赌注,可又挑了这个时间寻她来,到底想?做什?么?。


    手腕被擒住的刹那秦桢倏地回过神来,定睛望着神色慌乱的明音姑姑,余光瞥见长廊上的熟悉身影,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而他的身后跟着十来位带刀侍卫。


    明若姑姑来不及解释,牵着她躲进正厅斜侧边的小茶房中,对她比了道嘘的手势,道:“殿下无意伤害姑娘,您待在这儿莫要出?声。”


    说?完她随即将门合上,正定自若地走向章玥。


    秦桢透过微微透风的门缝掠过那道悄然离去的身影,伸手推了推门扉。


    能够推动,没有上栓。


    见状,她和闻夕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


    沉稳有力的步履声徐徐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令人无法忽视,大束大束的艳阳落在来人身上,都消不去萦绕在他周围的凛冽。


    章玥道:“本宫也有半载未见沈大人了。”


    沈聿白?闻言未语,眸光掠过茶案上的两盏茶杯,杯口?扬起?缕缕热气,茶口?边缘染着浅浅的茶渍,已然是有人在他来前用过。


    气氛沉闷须臾,他方才道:“下官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殿下会是如?此光景。”


    章玥示意明若撤下先前的茶水,端来了泛着雪松清香的茶水,“来都来了,沈大人坐下来陪本宫用道茶吧。”


    “如?此好的茶,下官今日倒是无福享受。”


    沈聿白?指尖微抬,慢条斯理地曲下。


    跟在他身后的带刀侍卫将正厅团团围住,尤其是那几样静置在侧的玉石毛料,也有专人守在侧。


    见状,章玥浅笑了声,漫不经?心地走到茶案前坐下,拎起?茶壶往茶盏中注入清澈茶水,抬手递给了沈聿白?。


    沈聿白?垂眸微凝,接过茶盏。


    章玥呷了口?茶,眸光落在那几样尘封已久今日才得以见日的玉石上,问?:“沈大人如?此大张旗鼓,敢问?本宫是犯了何事,又有何证据?”


    “殿下多虑了。”沈聿白?把玩着茶盏,神情淡薄地看向那几样玉石,“只是来寻殿下要个人而已。”


    “哦?”章玥挑眉,狐疑地问?:“谁?”


    沈聿白?走上前,将手中的茶盏放回茶案上,又拎起?茶壶给章玥倒了杯茶水,“叶煦。”


    趴在门上听?声的秦桢闻言,心弦霎时间绷紧。


    她惊讶地瞪起?眼眸看向外头的沈聿白?,他凛冽的神色中夹杂着势在必得之意,深邃眼眸如?炬看穿了一切。


    秦桢想?起?昨夜他骤然凛下的脸庞,当时说?是她与叶煦的婚事,现下想?来,他应当是早已查出?了叶煦的事情,只是不想?与她言说?罢了!


    茶案侧的章玥仰首看着这位以雷厉风行闻名朝野的年轻男子,轻轻地笑了声:“沈大人来得不巧,他不在本宫这儿。”


    “在不在,不是殿下说?得算的。”沈聿白?落下茶壶,茶壶碰撞桌案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不属于公主府的人,通通带回去。”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围在周围的带刀侍卫三三两两地散开,以小为大地搜寻着,院中修剪花枝的宫女太监们动都不敢动弹分毫。


    沈聿白?掠眸看了眼不远处的皎白?玉石,步履微转走到玉石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玉石,回眸看向神色微凝的章玥,道:“殿下是个聪明人,聪明之人怎会被往事绊住了手脚。”


    章玥脸色微变。


    自此,心中也清明了。


    沈聿白?都知道了。


    她眸色变了好几变,目光撇过小茶房时怔了下,道:“沈大人不也如?此。”


    沈聿白?点?着玉石的指腹微微滞了下,收回手。


    章玥见状笑了下,取来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手,转而拿过一颗紫黑色的葡萄,动作轻柔地剥着葡萄皮,“叶煦这孩子和本宫是有缘,和本宫聊天时,视线时时会瞥向秦桢身上,那时本宫就?知他的心在哪儿。”


    有意无意的话语盈盈而出?,沈聿白?凛冽的神色愈发地深邃不可测。


    章玥这是在侧面?告诉他,她和秦桢关?系甚佳。


    这点?在得知秦桢是假死时,他就?知道了。


    能够瞒住所有人的假死之事,若是没有章玥出?手,也不至于查了多年都没有查到。


    沈聿白?薄唇抿成线,道:“是他不自量力。”


    章玥哑然失笑,“沈大人到底年轻了,男女之情可不分什?么?不自量力,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沈聿白?重复着这四个字,笑了下。


    平静语气中掺杂着淡淡的讽刺。


    他可没见过喜欢一个人是要将她拉入险境之中,若不是他在负责此事,知情不报一事就?足以将秦桢关?押入大理寺中审问?。


    大理寺的牢狱是何种手段,没有人比沈聿白?清楚。


    茶盏中的茶水渐渐冷下,搜寻多时的带刀侍卫们也逐渐地回到正厅中,搜寻便殿的几人回来是最晚的。


    沈聿白?扫了眼无功而返的众人,凛锐的神色冷了几分。


    他起?身微微拱手,“下官告退。”


    章玥浅笑不语,示意明若姑姑送他出?去。


    沈聿白?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呷着冰冷茶水的章玥,道:“来前陛下托下官带段话给到殿下。”


    冰凉茶水滚过喉间,章玥被呛了一下,抬手掩唇轻咳几声,“皇帝要跟本宫说?些什?么?。”


    “圣上希望殿下莫要因沉湎于过往而失了神智,众将士为朝洒热血,以身厮杀于战场天下方才得以安宁,殿下也才得以安坐在此,圣上念殿下有功,故对殿下过去多年对叶煦的包庇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倘若殿下长此以往下去,莫要怪圣上不念亲情。”


    浅薄淡漠的话语徐徐飘入秦桢的耳畔,她瞧见章玥怔忪的神色,心中泛起?些许疑惑,疑惑升起?的刹那间,视线中忽而掠过一道深沉的眸光,她心中一惊。


    这下秦桢也顾不上疑惑,眼看着沈聿白?一步一步地走来,抬手捂住口?鼻不让溢出?的呼吸声喷洒而出?。


    她知道这是徒劳的。


    但在门扉倏地被人推开,沈聿白?冷厉脸庞出?现的那一刻,呼吸还是不由得窒了下,秦桢面?上的血色尽褪,竭力地平复着胸口?处乱跳的心。


    四目相对间,秦桢看到沈聿白?眼眸中的惊诧,一闪而过的惊诧敛去后,那双眸子愈发的深沉。


    他们隔得很近很近,近得她都能够看清他深沉如?水下的危险,平静湖面?下正在酝酿着一股惊涛骇浪,叫嚣着要淹没整座公主府。


    秦桢耳畔回响起?适才他说?的话。


    “不属于公主府的人,通通带回去。”


    思绪回落,秦桢松下手,认命地看着他,抬起?脚尖跟着他离去。


    谁知她步履抬起?的刹那,沈聿白?忽而伸出?手抵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抵了须臾,下一瞬,小茶房的门扉再次被合上,隔绝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沈聿白?握着门扉把手的手掌微微捏紧,眼眸中的锐利足以凌迟一人。


    只是转身穿过屏风面?向众人时,神色无比的平静。


    他甚是平静地瞥了眼神情紧绷的长公主,又平静地领着身后的侍卫离去。


    章玥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抬眸和明若姑姑对视须臾,挑了挑眉梢。


    她咬了口?晶莹剔透的葡萄,丰盈的汁水在口?中绽开,“再有原则的人,也总会有破例的那日。”


    明若姑姑递去新的帕子给自家主子擦手,低语问?:“叶煦那边?”


    “派人告诉叶晟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本宫该还他的都还清了,往后— —”章玥顿了顿,擦着手的动作都慢了很多,目光凝着不远处的玉石,许久才开口?道:“往后本宫和他之间,再无交集。”


    明若姑姑闻言,松了口?气,福身匆忙离去。


    小茶房内的秦桢的心一下一下地跃击着心口?,差点?儿就?要穿破肌肤蹦出?,视线中再次跃入耀眼光影,她怔怔地看向来人。


    推她进入此地的明音姑姑略抱歉意地看着她,上前搀过她的手,“姑娘,您没事吧?”


    秦桢摇摇头,走了出?去。


    章玥就?站在玉石前,朝她招了招手,“本宫喜欢梅花,玉覆面?上雕些梅花如?何。”


    她神色如?常,就?好像适才一切都从未发生,一切都不过是幻境。


    秦桢抿了抿唇,“可以。”


    章玥侧眸扫了她一眼,又和她描述着心中的想?法,说?到打了几道哈欠之后,方才停下擦了擦眼角的水光。


    出?去没多久就?回来的明若姑姑适时地上前提醒该午后歇息了。


    秦桢淡淡地笑了下,福身和章玥道了别,又随着明音姑姑离去。


    她走得很慢,慢到明音姑姑疑惑地回眸看了她几眼,误以为她是哪儿伤着了。


    秦桢只是笑笑说?有些累,其实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在外等?候的沈聿白?言说?而已。


    还未踏出?公主府,她就?瞧见西侧边的人影,是没有见过的面?孔,那人朝她微微颔首,指尖指向西边的街道,随即离去。


    目送着明音姑姑离去,秦桢提起?的心稍稍落下了几分,可一想?起?等?着的人,又闭了闭眼眸。


    “姑娘是要找世子?”闻夕到底是跟了她多年,都不用猜就?知道自家姑娘想?要做些什?么?,“世子许是进宫回禀去了,明日再去寻他?”


    “他在。”秦桢抬首望去,迎面?而来的明晃晃日光刺过眼,她眨了眨泛着痒意的眼眸,“等?会儿你在外等?我就?行。”


    叶煦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好越好。


    对叶煦好,对别人也好。


    秦桢穿过幽长的街道,另一条长街的尽头,一驾平平无奇的马车停在那儿,车舆外不说?是人影,就?连细微的响声都没有,她抬手示意闻夕停在这儿,自己走了上去。


    她的步伐很轻,轻得自己都听?不到音。


    但即将靠近车舆的时候,熟悉的低沉嗓音穿过帐幔。


    “你来了。”


    秦桢呼了口?气,‘嗯’了声。


    她踩上马凳,探手掀开帐幔时,手指停在帐幔上许久,久到帐内的人掀开。


    男子清隽冷冽的面?容映入视线中,他薄唇微抿着,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看上去要比适才清冷几分,眼眸底下的惊涛骇浪已然散去,倒映着她微微凝眉的漆黑瞳孔平静无垠。


    沈聿白?收回手,“进来吧。”


    秦桢刚坐下还未开口?,马车忽然驶动了起?来,心绪本就?紧绷的她还以为是劫匪,不过转眼看沈聿白?气定神闲的模样,就?知是他安排的人。


    沈聿白?往后靠了靠,半倚着舆内的榻垫,“你可以选择不来的,为何要来。”


    是的。


    这次不是他拦着,而是她自愿来的。


    其实被沈聿白?发现后,秦桢就?没有想?过要走。


    而且她也想?知道,这场来自深夜的邀约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牵扯进一道又一道的危险之中。


    显而易见的是,现在能够将事情与她说?清的,唯独沈聿白?。


    秦桢沉吟须臾,不答反问?:“叶煦在哪。”


    “不知。”沈聿白?道,“我离开京中的那天,他也离开了,我的人在第三天被他甩开了。”


    “为何会被甩开。”秦桢平静地问?。


    以沈聿白?底下那群人的功夫,叶煦手脚功夫再好,也难以甩开那么?多人。


    “这就?是我出?现在公主府的原因。”


    沈聿白?的语气要比平时都要来得温和,如?沐春风。


    秦桢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


    车舆内安静了几分,偶有穿街走巷的叫卖声透过窗柩传来。


    沈聿白?静静地看着她许久,第一次意识到她与自己记忆中的很是不同。


    或许他们之间的交流多是停留在年少时,年少时的秦桢更多的是垂眸低语的略过一切会引来瞩目的事情,若碰到今日之事的是年少时的秦桢,她不会来找他,而是会等?他去找她。


    主动与被动。


    年少的秦桢就?是被动的接受来自外切的好与坏,而眼前的秦桢会更加主动地去应对。


    明明躲在暗处听?到他的言语,也依然来找他。


    沈聿白?眸光微动,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些许。


    听?到他唇边溢出?的笑声,秦桢困惑地抬起?头看他,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眸光对上,沈聿白?透过那双饱含水光的瞳孔看清了自己浅笑的神色,薄薄的眼皮往下落了寸,嘴角的笑容渐渐的敛下,问?:“你呢,又为何会在公主府。”


    “因为一场邀约。”秦桢含糊道。


    她不想?告诉他自己是祁洲,虽然沈聿白?不会知道祁洲是谁,但还是不想?说?。


    顿了顿,又补充道:“一场很着急,半夜递来的邀约。”


    沈聿白?闻言低垂的眼帘掀起?,无垠的眼眸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落在她的身上,他指节不紧不慢地叩着舆内的木制长板,轻笑了声:“我回京后先入的宫,夜里宫中递出?了消息,要我今日入宫取令牌搜查公主府。”


    现下想?来,公主府也是那时收到的消息。


    秦桢的神色陡然生变。


    若是如?此,这场邀约就?是刻意为之,也是刻意将她推到沈聿白?的面?前。


    “前院和后院有上百步之隔,你带着令牌消息传来时,若是想?要我躲开,一早就?会遣人送我离去,而不是等?你快到之时才将我推入小茶房中。”


    “且两侧都有便殿,偏偏就?带我走了有小茶房的路,也是刻意为之。”


    秦桢一点?一点?地回想?着,拧起?的眉梢蹙在一起?。


    “可是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只是让她听?听?叶煦的事情。


    盈盈浅析的语气环绕在耳侧,沈聿白?忽而对她就?是小舟真切的有了实感,小舟做事习惯抽丝剥茧,与现下的她别无两样。


    话语落下须臾。


    皎洁泛着疑惑的目光看来,求知若渴的神色令他叩着木制长板的指节滞了一瞬,节奏全然被打乱,指节滞在半空中一会儿,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为的是试探我。”


    满是困惑的眼眸更是不解了。


    可转念一想?,秦桢就?想?起?前些日子他们俩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长公主应该也是听?到了风声,“是想?将我拉扯入这件事中,看你会如?何对待我吗?”


    思及此,她呼吸沉了沉。


    “不是。”沈聿白?否认,整理了下被风扬起?的窗柩帐幔,“叶煦可有和你提起?过,他为何会认识长公主。”


    秦桢摇头。


    叶煦没有说?过,她也不曾问?过。


    沈聿白?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想?起?过去十来日在徽州探查到的事情,觉得那儿也是个妙处。


    “长公主与叶煦的父亲叶晟辉,两人是旧相识。”


    第 48 章


    秦桢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叶晟辉十三岁那年起就随着父亲走南闯北, 见多识广,十?六岁那年?入京时恰好碰上女扮男装出宫游玩的长公?主?, 长公?主?一心?向往自由,听到叶晟辉描述的京外光景就被迷住了,日日都会出宫和他见面。”


    一来二往之间,章玥对叶晟辉动了心。


    那时的章玥备受宠爱,养得十?分的娇纵,闯入内阁中, 众目睽睽下跟皇帝商量,要招叶晟辉做驸马。


    在此之前,还未有过?驸马是商人的例子。


    皇帝宠爱女儿,当下就同意了。


    章玥没有想到的是, 叶晟辉已?有婚约在身,此次离京回到徽州, 就会与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心?上人成婚, 得知?了她的身份之后也没有退缩半分。


    事已?至此, 宫中都觉得此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谁知?章玥是真的喜欢极了叶晟辉, 听闻这个消息的翌日, 就命人将叶晟辉囚禁于空无一人的公?主?府中。


    一时间满朝文武皆不敢言, 就连舌战群儒的言官在这件事也选择了明哲保身。


    “没有人会为了一介商户得罪公?主?。”


    斜阳落在膝上, 被往事惊诧到的秦桢目光始终凝在沈聿白身上。


    她唇瓣微启, 许久才问:“后来呢?”


    “后来……”沈聿白眼眸微沉。


    他看着眼前的秦桢, 恍惚间,不知?何处而来的思绪将他拉扯进?其?中。


    沈聿白成了那个囚禁着秦桢的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囚在府邸中的秦桢眼神?中的光渐渐散去, 逐渐化作?一滩死水,他的话语不会再激怒于她, 她没想着求死,但也没想着妥协,就是这么犟着。


    犟到愈发的沉默寡言,与世隔绝。


    “不能说?吗?”


    略显温柔的气息飘入耳畔,唤回了沈聿白的神?思。


    他神?色怔忪地看着秦桢,不疾不徐道:“叶晟辉被囚在公?主?府两年?,两年?中他变得越来越安静,往日的意气风发再也不在,只留下了躯壳,听闻看向长公?主?的眼神?中也只剩下了恨意。”


    年?岁日益增长的章玥也渐渐意识到,她害了叶晟辉,害得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落寞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后悔了。


    “先皇登基的那一日,她放了叶晟辉离京,也答应了叶晟辉往后的岁月中,可以相助于叶晟辉三件事,弥补被关在公?主?府的这么些年?。”


    第一个机会,叶晟辉用来救了招惹上赫王的叶家,第二个机会则用于传递消息的叶煦身上,第三个机会至今尚未使用。


    秦桢一听就明白了,喃喃问道:“你是觉得第三个机会,会用在现在?”


    仔细想来也是,叶晟辉每一次都将机会用在了刀刃之上,而这一次若是躲不掉,叶煦此生多半也就此毁掉,叶晟辉必须要找长公?主?帮这个忙。


    说?着,她掀起眼眸看了眼沈聿白,“可是这和她试探你有任何的关系吗?”


    沈聿白眉梢微挑,浅笑须臾,没有开口。


    章玥想做的,不过?是想试探他的底线在哪儿,底线的高低决定了她的行事方式,若是无意间突破了底线,那就是有了软肋。


    人只要有了软肋,就不会是无坚不摧的。


    秦桢愣了下,不久前的思绪回落,她略显犹豫地看向沈聿白,渐渐意识到其?中蕴含的意思,也明白了章玥的意思,想起她隐隐听到的话语。


    ‘再有原则的人,也总会有破例的那日。’


    确实是用她来试探沈聿白。


    思及此,秦桢沉吟不语。


    这事和她有关,又和她没有关系,真论起来那是沈聿白和章玥之间的交手,她只是他们交锋过?程中的若有似无的枝桠,时而闯入时而退开。


    看似平静,实则掩藏着阵阵深渊。


    稍有不慎就会坠入谷底,万劫不复。


    秦桢叹息,心?中略显不安。


    她只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的小生活,为何会这么难。


    “事情没有解决前,我会命人远远地守在你附近。”沈聿白看出她眼眸中的担忧,也不想将她牵扯入这件事中,“事情解决之后,他们就会离去。”


    顿了顿,好像是怕秦桢拒绝,他补充道:“就当是弥补将你拉扯进?这件事的补偿。”


    秦桢抬眸望着他,久久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余光瞥见窗柩外的光景,已?然回到住处。


    秦桢收回视线,起身掀开帐幔下了舆,瞥见充当车夫的鹤一,微微颔首后就头也不回地入了院中。


    方正?窗柩内的人影愈来愈小,直至门扉合拢,慢慢离去的倩影方才消失于视线之中。


    身影消失的刹那,沈聿白眸中的清和敛去,尘封于平静湖面下的波澜漾起,盘踞多时的危险悄然而至,他收回落在窗柩薄纱帐幔上的指尖,嗓音沉沉:“徽楼。”


    鹤一颔首应是,扬鞭捶打马身,驾车离去。


    午后徽楼人烟稀少,也不乏有世家子弟把酒言欢,见沈聿白踏入时,萦绕徽楼的欢笑声都静了刹那,相视而望多时不由得压低了话语声。


    直到来人拾阶而上时,他们将将松了口气。


    等候于顶层多时的逸烽推开黑胡桃神?色门扉,章宇睿已?经在内等着。


    见好友来了,他瞥眸掠了眼案上的多彩琉璃茶盏,慢条斯理?地品了道茶水,回甘盈溢于口中,“我都和你说?了不在那儿,你还不信我。”


    “信。”沈聿白言简意赅地说?。


    “那你为何还去?”章宇睿坐直了身,甚是不解地问。


    沈聿白淡薄的眼眸中掠过?些许冽光,垂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琉璃茶盏,茶盏中的茶水,与适才章玥用来招待他的无异,也足以证明她对自己是了解的。


    他不疾不徐地品了口清澈翠绿的茶水,茶水漫过?喉结上下滚动,余下浅浅的清香。


    “算是小小的警告。”


    章宇睿闻言抬眸看向好友。


    他眉宇间还算温和,没有被眸中的冽意染上。


    不过?两人相识多年?,章宇睿实在是太了解沈聿白了,他若是将脾气显露于色,就说?明这件事极有可能轻拿轻放,可若是神?色自若甚至带着些许温和时,那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忙道:“圣上不会对长公?主?下手的。”


    沈聿白淡淡地应了声,用看傻子的眼神?撇了一眼好友,“我自然知?道。”


    皇帝只是不想他的姑母继续插手此事,而不是将他的姑母关押于牢中,是以能同意沈聿白带着令牌过?去,也只是想要点?醒章玥,让她就此收手。


    但章玥的反应,不见得是会收手的样子。


    “长公?主?今日传唤了秦桢。”


    章宇睿探手取茶壶的动作?停顿半空中,不可思议地掀起眼皮看向好友。


    这无疑是在向他宣战呢。


    “那秦桢也知?道了这件事?”


    “嗯。”沈聿白颔首。


    他屈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茶案边缘,耳畔响起女子温缓柔和的语气,她不急不躁地抽丝剥茧,浅析着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中涵盖的深意,泛着疑惑的眸光中闪烁着颗颗繁星。


    似笃定,也似疑惑。


    更多的是对整件事的掌控后的恍然大悟。


    皎洁的双颊逐渐泛上浅薄的粉嫩之色,不是羞涩,而是一种穿过?迷雾后的激动。


    她泛着星光的眼眸后,是一颗七窍玲珑百伶百俐的心?。


    稍显困惑的章宇睿见对面的人眼角眉梢忽而扬起点?点?笑意,笑意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和,不是平日间那种笑面虎的温和,而是一种难以言说?,像是旎旎柔情的温和。


    旎旎柔情四字一出,章宇睿忙摇摇头,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他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浅浅的旎旎之意。


    章宇睿微微啧了声,老神?在在地一口一口地呷着茶水,神?清气爽地观赏着眼前的奇观。


    轻啧声引起了沈聿白的注意,侧眸看了眼笑而不语的好友,他持着一副看戏的自在模样,“看什?么呢。”


    “今年?的春天?果然不错。”章宇睿意有所指地说?,“百年?的老铁树似乎都有了开花之意了。”


    沈聿白何等心?思,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


    章宇睿挑眉抬起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若是有铜镜在,我真想让你看看你此刻的神?色。”


    更何况还是头一次见沈聿白说?着正?事,神?思忽而飘向了其?他地方。


    这点?放在今日之前,若是有人跟章宇睿说?沈聿白会走神?,他只会觉得那个人是大难临头而不自知?,要不是还有正?事需要处理?,他现下就想回府去,和妻子分享着自己的新发现。


    沈聿白抬手,虚掩着嘴角轻咳了声,示意他收敛下看戏的意图,微转话锋:“如果我没有猜错,叶煦应该还是在京中。”


    “我这边再多派些人手盯紧公?主?府。”章宇睿道,下一瞬话题一转,忽而道:“适才是想到了什?么,你的心?情看上去不错的样子,是想到秦桢了?”


    他的语速很快,语气也稍显八卦,神?情就跟街边谈论坊间轶闻的男女似的,但这也实在怪不得章宇睿,他着实是头次见沈聿白如此,总觉得十?分有趣。


    之前他总是疑惑于好友为何一定要苦寻秦桢,现下这个心?思陡然散了不少。


    沈聿白神?色淡淡地撇了他一眼,不理?他。


    心?中盘算着叶煦能够去的地方,想到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应该就是在皖廷轩的那夜,眸前掠过?那晚秦桢夹杂着些许清淡笑意的眼眸,仔细想来,那双眸子下还藏着丝缕无奈之色。


    想来也是那晚,叶煦告诉了秦桢这件事。


    只是那时自己被他们之间的‘谈笑’迷了眼,看不清秦桢的忧虑。


    “沈聿白。”章宇睿见他久久没有回话,又点?醒了他一下,忍不住问:“你到底喜欢秦桢什?么?”


    第 49 章


    喜欢?


    沈聿白微掀眼眸, 深邃黑湛的瞳孔深处掠过浅薄的疑惑,清澈可见的?茶水荡起?阵阵涟漪, 映在水中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明,似乎方才了解章宇睿话语中的意思。


    他心中无声地重复着喜欢二字。


    “快说来给我听听,到底喜欢什?么。”章宇睿持续不断地追问。


    沈聿白挑起眉梢,不语。


    一瞬间的?事情,他也端不明白。


    章宇睿头次见到老铁树开花,话都比往常要密上不少, 禁不住地念叨。


    “秦桢着实是位好姑娘,喜欢她并?不是件令人稀奇的?事情,只是如果那个?人是你,就显得异常的?不对劲。”


    “你和她认识可不是一年两年, 你们可是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近十年。”


    章宇睿看来,十年说多?不多?, 说少也不少, 再浅薄的?感情也应该培养好, 更何况沈聿白和秦桢还当过三年的?夫妻, 但?那三年两人之间的?交流确实不多?。


    端在手中的?琉璃茶盏倾斜点点, 茶水溅湿了沈聿白的?指背, 他眸光淡淡地瞥着好友, 心知他说得没有错。


    十年不是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 而是上千个?日日夜夜。


    不过, “被下药前,她和小桥在我心中是一样?的?。”


    就只是妹妹。


    章宇睿饶有兴致的?神色怔忪须臾,了然地颔首, “也是。”


    年少时,沈聿白一直都觉得自己?有两位妹妹, 一位是沈希桥,另一位就是秦桢。


    他始终知道秦桢才情甚佳,不逊色于京中的?众多?贵女,他希望她的?才情能够得以崭露头角,同时也尊重她的?想?法。


    秦桢想?什?么?,就去?做什?么?。


    就算做错了失败了,也还有他这位兄长?在背后为其撑腰。


    当下药的?事情落在自己?的?头上时,沈聿白的?第一反应是失望,紧接而来的?是觉得这些年的?付出分毫不值,不论是他还是整个?沈国公府,没有一人不把秦桢当作沈家的?一份子。


    出了事后,他想?得是去?纠正她,纠正她的?错误和不安分的?心,而不是去?了解秦桢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他当时想?得不是纠正,而是就着错误去?理解她的?内心,或许一切都不会一样?。


    然而沈聿白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这样?的?心理。


    对他而言,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需要承担结果,所种的?恶果都应该由本人来承受。


    是他的?不信任牵动了那三年的?种种。


    “我和她成婚的?三载,我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她,或者说……”沈聿白顿了顿,嗓音微绷,上下滑动的?喉结显得有些艰难,“或者说根本不想?去?了解。”


    他和秦桢的?开始,本就不堪入目。


    又怎会在这上边下心思?。


    章宇睿哑然无声。


    回顾好友成亲的?那几年,不说这段开始满是狼藉,就说彼时的?沈聿白,先?皇愈发?看中他的?能力,也有意培养他为新皇的?左膀右臂,他也着实日日不在府中。


    “你那时也忙……”


    说了一半,章宇睿微启的?唇瓣合上,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仔细想?来,也不到日日都是深夜才回府的?忙碌光景,


    沈聿白紧抿着的?薄唇凛成线,大概猜出章宇睿没有说完的?话,也知晓好友又为何咽下了后续的?话语,带着微茧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琉璃茶盏上的?凸起?纹理,呷了口茶水润过干涩的?喉咙。


    他确实是着意深夜回府的?。


    那时的?政事繁忙,也没有忙到需要他耗费时辰去?处理,可他还是留在了大理寺中。


    沈聿白眼眸中掠过些许沉闷。


    他当时想?着,秦桢既然心悦于自己?,又为何要去?遂了她的?意,日日与她相见。


    着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沈聿白蜷落茶盏上的?五指微微捏紧,浅薄的?绯色不紧不慢地显露在表面上,茶盏上的?纹路一缕一缕地印上指腹。


    那颗静如一滩死水的?心,湖面陡然飘过一颗又一颗的?石子,或轻或重地漾动湖面上的?波澜,平静湖面被悄然而至的?石子砸得荡起?了阵阵涟漪。


    下一瞬,蓦然落下的?掌心大小石子砸穿湖面,坠入湖底,疼得沈聿白眉宇不自觉地皱起?,呼吸也倏地窒了一息。


    他忽略了,秦桢是他的?妻子。


    就算得不到他的?喜欢,也应该得到他的?尊重。


    酒盏落入视线时沈聿白目光抬起?。


    章宇睿知晓他几乎从未白日饮过酒,但?现下这个?场景也着实适合饮酒,又将酒盏往前递了递,“我觉得你需要。”


    沈聿白目光凝着微荡水波的?酒盏,少顷,伸手接过,辛辣中夹杂着回甘的?酒水入喉,剌得喉间微微生痒。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无可避免。”章宇睿拎起?酒壶往酒盏中倒了些许,不疾不徐地道:“追求喜欢的?女子跟处理政事不同,不能步步紧逼,只会将人越逼越远。”


    他顿了顿,抬起?头:“你要摸清楚秦桢喜欢什?么?,按照她喜欢的?模样?去?做就行。”


    沈聿白饮酒的?动作微顿,酒水循着酒盏倾斜的?角度徐徐坠下,不多?时就浸湿了衣襟,他沉默不语地把玩着酒盏,不顾衣襟上的?湿润。


    秦桢喜欢什?么??


    他只知道,秦桢曾心悦于他。


    可是心悦的?点在哪儿,沈聿白确实摸不清。


    伫立在外的?鹤一和逸烽听闻屋内传出酒盏相碰的?清脆声,对视了一眼,眉宇间尽显诧异,可转念一想?近些日子的?事情,都能够当街握着秦桢的?手刺向自己?,又觉得白日饮酒这事算不上什?么?。


    楼宇下的?人愈来愈多?,傍晚的?斜阳落下,夜幕悄然降临。


    听闻里间起?身的?声响,逸烽和鹤一推开门扉,瞥见自家大人清明的?面庞,以及和章世子微晃的?身影,连忙和王府的?侍卫一同迎了上去?,若是厅中经过必然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好在还可以往后门走,几人便搀扶着俩人往后院的?阶梯下去?离开。


    章宇睿离去?前,神思?还算转得动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道:“秦桢是个?好姑娘,你若是喜欢她就好好对她,若没有意就不要去?招惹人家,不要叨扰人家的?生活,琬儿以及敲打过我很多?次了,我若再相助于你,她就要拿我开刀了。”


    沈聿白掀起?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段话章宇睿来来去?去?已经说了近五遍,都已经深深地烙入他的?心中。


    章宇睿就是从后门来的?,王府的?马车就等?在后门,没一会儿印着王府标记的?马车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鹤一去?驶马车之时,逸烽就守在沈聿白的?身边,他抬眸瞥了眼身侧倚着墙垣不语的?自家大人,神色看似清明没有被酒水浸透,可微阖的?眼眸却透露了倦意。


    马车很快就到了,沈聿白上了马车。


    鹤一扬鞭的?刹那忽而灵光一闪,堪堪停下半空中的?动作,低声问:“大人,回府还是?”


    舆内不轻不重捏着眉心的?沈聿白动作落了一拍,微阖的?眼眸透过指缝瞥向随风漾动的?帐幔,袖口淡淡的?酒味循着微风递入鼻尖,闻着身上的?酒味,他道:“回府。”


    酒后容易失态,也不宜见人。


    最起?码,不宜见秦桢。


    沈聿白往后靠了靠,微眯着眼眸半倚软榻,车轮碾过细碎石子扬起?,身影也随之颤动须臾。


    他还记得,秦桢不喜欢他饮酒。


    年少时沈聿白初初入仕,那时他手中的?权势不似现下,但?有着沈国公府世子这一身份,也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入仕之年就有不少意图与他交好的?人相邀出府。


    彼时能拒绝的?他都拒绝了,偶尔真有拒绝不得的?,也会前去?小坐片刻。


    酒宴之中沈聿白虽不饮酒,同宴之人几乎个?个?都会饮酒,一来二去?间身上也会沾染上些许酒水之味,他离席的?早回府也早,也就是这次,恰好碰上外出归来的?秦桢。


    四目遥遥相对的?刹那,他清楚地瞧见皎洁月色下秦桢的?眼眸亮了一瞬,一路小跑过来,可将将靠近之时,微风徐过带去?的?酒意令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桢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眸,皱眉捏着鼻尖问:“哥哥今日可是饮酒了?”


    “没有。”沈聿白朝她伸出手,示意她闻闻袖口。


    秦桢似信非信地靠近,鼻尖抵上袖口的?霎那间,整张小脸都拧了起?来,眼眸簇着灼热光亮,愤愤道:“哥哥都会骗我了,你身上可都是酒味!”


    闻言,沈聿白狐疑地收回手闻了道袖口,这才发?觉身上都沾了酒味。


    瞧见他蹙起?的?眉宇,秦桢又光明正大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我要去?告诉姨母,哥哥今日偷偷饮酒了。”


    入仕后饮过不少酒水的?沈聿白看着她娇笑的?神情,道:“去?吧,看看今日娘亲要怎么?罚我。”


    听到‘罚’字时,秦桢亮晶晶瞳孔中的?雀跃散去?,狐疑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大门,又看向他,迟疑道:“那就算了,今日姑且放过你一马,往后可不要再饮酒了。”


    沈聿白笑了下,“舍不得我被罚?”


    秦桢愣了下,倏地垂下眼眸。


    白皙娇嫩的?耳垂悄悄染上了粉嫩之色,又不知不觉地蔓上双颊,低低地‘嗯’了声。


    见状,沈聿白眸间的?笑意愈发?明显。


    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梢,道:“我们家桢桢长?大了,会心疼哥哥了。”


    秦桢抬眸,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彼时的?沈聿白只当她是害羞了,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又揉了揉她的?头顶。


    思?及此,他薄唇抿紧,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何种的?眼瞎心盲,才能够误以为当时的?秦桢是心疼兄长?的?神态,她欲言又止的?眼眸中,分明是呼之欲出的?喜欢。


    第 50 章


    那日之后, 秦桢没有离开过院子。


    距离乔氏生辰不过半个多月,她翻找柜子寻出了舍不得动用的和田玉毛料, 雕刻玲珑玉兔作为其生辰纪念。


    最初几日秦桢尚在担心公主府中发生的事情,也不知沈聿白?会有?何动?作,心中忐忑三?四日片缕风声都?没有?,她的心思也渐渐落回贺礼上。


    乔氏生辰当天,秦桢起了个大早。


    抵达沈国公府之时朝阳不过初升,下舆往大门门扉去时, 耳畔忽而响起?一阵熟悉的娇俏嗓音,秦桢挑眉循声望去,只见沈希桥丢下车舆边的夫婿奔来?。


    沈希桥也跟众人一样,都?以为秦桢死在了那场意外之中, 远游在外时听闻京中传来?的消息还以为是听错了,如?今远远地瞧见那道纤细的身影时, 眼?眸不由得一热。


    “你瞒得我们好惨啊!”沈希桥不由分说地牵过秦桢的双手, 紧紧地攥在手中, 眨巴着?眼?眸不让水光溢出, “秦桢, 你的心真狠, 明明就在京中, 可我出阁那日你都?没有?来?!”


    三?载未见, 沈希桥娇嫩容颜也长开?了许多, 愈发?地明艳亮眼?。


    秦桢嘴角噙着?笑,任她数落着?,指腹滑过她眼?角盈溢而出的泪珠, 嗓音都?柔了几分,“我有?送礼的。”


    “啊?”沈希桥怔忪地看着?她。


    错愕的神?情惹得秦桢扑哧一笑, 道:“我托姨母送了你一套玉饰。”


    听到玉饰时,沈希桥猛地想?起?来?。


    那套玉饰可是祁洲的手艺!


    这些年祁洲的名?声愈发?响亮,那套玉饰也跟随着?水涨船高,偶尔携带出门时还会有?不少人闻讯而来?。


    沈希桥不敢信,“你怎能得到祁洲的作品?”


    别说是成套玉饰,如?今祁洲的单件玉饰都?是天价难寻。


    秦桢微微一笑,道:“偶然所得,就赠予你做出阁礼了。”


    若不是被人察觉,她还是不愿主动?和别人提起?自己就是祁洲。


    那时在玉饰中刻上名?号也是刻意为之。


    这三?载秦桢甚少出门,也大概知晓祁洲这个名?字水涨船高,既然是给沈希桥送的是出阁礼,要送就要送最好的,也就在玉饰底下刻上了祁洲的名?字。


    就算出阁一年多,沈希桥心性也恰如?多年前单纯,一听就信了,还在感慨着?秦桢竟然会有?这样的缘分。


    听着?她感叹的话语,秦桢垂眸笑出了声。


    清脆的笑声引来?沈希桥的注意,她侧眸望去,只见斑驳的光影洒落在秦桢的身上,背影闪烁着?光晕。


    初见时,沈希桥觉得她如?同记忆中似的那般没有?变化,可仔细看来?,又觉得她似乎变了不少。


    眉眼?间的笑更加的自信了,不像以前那样着?意将?自己躲藏于角落之中,而是大大方方地伫立在那儿,接受着?或多或少瞥来?的目光。


    这样子的秦桢,沈希桥不曾见过,觉得甚好。


    犹豫须臾,沈希桥瞥了眼?四下的往来?身影,低低道:“我觉得你离开?哥哥后,变得更好了。”


    秦桢闻言愣了刹那。


    沈希桥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这么?觉得,“以前的你明明什?么?都?好,就是因为你什?么?都?做得很好,爹娘都?觉得心安,所以我才会想?着?和你争,不管怎样都?要和你比个高下,想?着?总不能比你差太多吧,这样别人怎么?看我。”


    年幼时争的是宠爱,年岁稍微长了些后,就意识到应该‘争’的是什?么?。


    “不过那时的你可气死我了,不管我怎么?和你争,你都?是让着?我的模样。”沈希桥想?起?过往的光景也觉得好玩,笑了下后想?到后来?的事情,微微抿唇。


    “后来?你和哥哥成了亲,就愈发?地掩下自己的好,让我有?种空学了一身本?领却无处使的无力劲儿。”


    秦桢没想?到她那时候自个在那想?这么?多事情,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微微鼓起?的双颊,被她嘟囔着?摇头甩开?,方才正色道:“我的变化,和沈聿白?有?关系,但又不是最大的关系。”


    沈希桥清澈瞳仁闪过疑惑,“嗯?”


    “嗯。”秦桢颔首,牵着?她的手熟门熟路地往东苑去,“是我自己想?通了。”


    想?通了在爱一个人前,重要的是爱自己。


    自己都?不爱自己,又怎能要求别人必须要爱自己。


    沈希桥被她这番言论震撼到,好半响才问:“按照你这么?说,那你和哥哥……”


    “我和他就这样了。”秦桢嗓音温柔,不疾不徐地截断她的话语,“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看不到我的好的人在一起?呢。”


    沈希桥微愣,欲言又止地看着?秦桢,泛着?粉嫩的唇瓣微启又合上。


    “秦桢,你真的变了好多。”


    对上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秦桢莞尔一笑。


    “我听说哥哥这些日子时常去寻你,不过今日你别担心。”沈希桥散去心中的感叹,牵着?她的手晃啊晃的,挑眉对她道:“我听说哥哥前些日子又去了徽州,要入了秋才能回来?。”


    沈聿白?又去了徽州?


    秦桢蹙起?眉,疑惑地看向沈希桥。


    沈希桥以为她不信,道:“我妯娌家父是内阁首辅,听闻哥哥已经有?半个多月都?没有?上朝了,说是那次回京不久后就转道去了徽州,不知是办什?么?事情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日子沈聿白?悄无声息的,原来?是又去了徽州。


    他去徽州,只能是叶煦的事情。


    想?到叶煦时,秦桢心绪沉了几分,不知往后会如?何,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耳畔再次响起?沈希桥呼唤的声音,秦桢回过神?,神?色茫然地看向她,“什?么??”


    “我说,我的妯娌江柠想?要认识你。”沈希桥就知道她没有?听到,又重复了遍,“她这人最喜欢的就是话本?子中的故事,听闻你和哥哥的事情中对你甚是感兴趣,今日正好也要过来?,就想?和你结交个朋友。”


    原来?是这事。


    秦桢颔了颔首。


    就算不是结交好友,江柠也是沈希桥的妯娌,按理是该见见的。


    整座府邸张灯结彩往来?人影忡忡,东苑更甚,忙碌的下人比以往见到的要多得多。


    她们两人到时,恰巧遇到要出门迎客的乔氏。


    乔氏见她们俩是一起?来?的,瞳孔掠过些许惊诧,紧接而来?的是欣喜之色,视线止不住地在两位姑娘家身上流连。


    跟着?出门的田嬷嬷见状笑道:“也是很少见到两位姑娘如?此其乐融融的模样。”


    “确实。”乔氏笑道。


    这两个姑娘家,倒不是秦桢如?何,而是沈希桥性子要稍稍的娇俏几分,年幼时也希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有?意无意地去和秦桢相比,但又没有?坏心思。


    久而久之,乔氏也就随了她去了。


    秦桢离开?之前,也曾见过沈希桥护着?她些许日子,但是那些日子太短了,又相隔的时间过长,长到乔氏如?今瞧见这一幕时都?有?些不可置信。


    “你们今日怎么?一起?来?了。”


    “在门口遇到的。”沈希桥小跑上去挽上自家娘亲的胳膊,出门多时的她垂下头在乔氏颈间蹭了蹭,撒娇道:“许久没有?见娘亲了,娘亲都?不想?我吗?”


    乔氏摇头笑着?,揶揄道:“你不在京中,我可轻松了不少,没人日日来?寻我闲聊。”


    沈希桥吐了吐舌。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秦桢也不由得笑了笑,走上前将?手中的匣盒递出给到乔氏。


    “怎么?还带着?贺礼来?,你是什?么?外人吗?”乔氏故意皱眉道,眼?眸中愈发?明亮的笑容偷偷地透露了喜悦,她把匣盒递给田嬷嬷收好,“我家桢桢的贺礼,要得了空后好好看才行。”


    秦桢眸中含笑,“只是坠子而已,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一听说是坠子乔氏就懂了,心疼地瞥了眼?她的手,“肯定又花费了不少时间。”


    秦桢摊开?手给姨母看了眼?,“花了点时间,但是没有?受伤。”


    她的手常年持工具雕刻玉石,手心中带着?薄薄的茧,不像其他姑娘家似的娇嫩细腻。


    秦桢不觉得这有?何不好。


    沈希桥听她们俩打着?哑谜,刚要追问时乔氏就说领着?她们俩一起?去迎客。


    宴席定在了正午时分,不过清晨朝露时,就有?不少有?事在身无法前来?的宾客命人送来?了贺礼,堆满了整座偏院。


    多数世家夫人多是携着?家中女眷前来?,或是儿媳或是女儿,瞧见站在乔氏右手边的秦桢时,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下,很快就回过神?来?恭贺乔氏生辰时,不忘说她如?今可就是有?两位姑娘了。


    没有?一个人,提及秦桢曾是沈家少夫人一事,都?说她是乔氏的姑娘。


    也有?不少心中装不住事的姑娘家频频瞥眸看向秦桢,她都?笑着?接过这一道又一道或疑惑或诧异的视线,回之以微笑。


    不过笑久了,嘴角还是有?些累的。


    “我……”


    “江家来?了。”


    秦桢和沈希桥的声音同时响起?。


    乔氏看了眼?秦桢,“怎么?了?”


    “没事。”秦桢摇头。


    本?来?是打算去后院走动?走动?松松脚,听沈希桥说到江家,大抵知晓来?人是谁。


    江家来?了两驾马车,来?得还是江家的老夫人,带着?江家夫人和孙女等女眷来?的,最后下舆的江柠看到沈希桥时忍不住挥了挥手,又瞥了眼?乔氏身侧的另一人,嘴角微微扬启。


    徐徐微风吹拂过女子的发?梢,扬起?的黑湛发?梢在斜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江柠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若不是自家母亲喊了声,还回不过神?来?。


    瞧着?自家这位已然出阁但仍旧是小姑娘家性子的女儿,江夫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对乔氏道:“她就是这幅性子,也不知道平日里会不会惹希桥嫌。”


    “你可太高看希桥了。”乔氏笑道,“两人性子一样,合得来?。”


    江夫人想?来?也是,掩嘴笑了会儿,眼?眸转了好几转,眸光终于光明正大地落在秦桢身上,“这位就是秦桢吧。”


    “江夫人好。”秦桢微微垂头,打着?招呼。


    江夫人颔首,看着?眼?前姑娘落落大方的神?色,和自家婆婆对视了眼?,两人都?甚是满意,笑而不语地看着?秦桢。


    乔氏到底是过来?人,也知道江家还有?位公子,一眼?就看懂江家心中在思量着?些什?么?,撇眸看了眼?心思不在这上边的秦桢,笑道:“让希桥领着?你们进院中小坐片刻,我稍后就来?。”


    “好啊。”江夫人欣然同意。


    望着?江家一众女眷离去的背影,乔氏眼?眸中的笑敛下几分,道:“江家还有?位儿子,名?叫江怀澈,和聿白?一个年龄。”


    “嗯?”秦桢狐疑,不知怎么?说到这个。


    乔氏见她一副尚未开?窍的神?色,笑了片刻后也不跟她打谜语,“江怀澈曾有?一妻,算是指腹为婚的妻子,不过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久病多年,尚未入江家时就已经是卧病在榻,两家都?在迟疑着?是否要继续维持这桩婚事,是江怀澈执意要迎娶。”


    “这桩婚事比你和聿白?的要晚上四载,是好不容易等到那位姑娘身体能动?才办的婚事,也算是道佳话,但他家夫人病痛缠绵多时,入了府不过第三?日又卧病在榻,半年后就没了。”


    听出乔氏话外之意的秦桢抿唇,“后来?呢?”


    “后来?江怀澈为亡妻守了一载,一载后也没有?要成亲的意思,江家上下也都?有?些焦急。”乔氏转过身,牵着?秦桢的手不紧不慢地往里走,道:“我没想?到江家竟然会想?到你,我们和江家着?实没有?多少交集。”


    秦桢哑然失笑。


    在此之前,她也就只是知道京中有?江家的存在而已。


    “不过我看江怀澈今日没来?,想?来?他没有?那个意思。”乔氏又说,也怕无形之中给到秦桢压力,“江怀澈的主意也大得很,不是受家中摆布的性子,若不然也不能挡住众人的议论娶了那位姑娘。”


    秦桢‘嗯’了声,眼?眸中闪过些许艳羡,“他们定然很是相爱。”


    乔氏不置可否,“听闻在成婚前,他们都?不曾见过。”


    江怀澈是实现了当初江家许下的诺言。


    秦桢倏地撇眸看向姨母,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若不是江怀澈曾经婚娶过,也着?实是个良配。”乔氏抬手勾起?秦桢鬓角的碎发?扬至耳后,又给她整了整微微松动?的蝴蝶木流苏簪。


    仅仅是为妻子守身如?玉这一点,已然胜过多数的男子。


    秦桢明白?姨母话中的意思,笑了笑,没有?说话。


    乔氏总是有?私心的,就算自家姑娘是成过亲的,也希望她能够嫁给一位心中没有?过她人的男子。


    宴席开?宴时,国公府院中皆是宾客。


    其中不乏有?秦桢尚在书院温书时的同窗,也有?前些年认识的几家少夫人,但绝大多数的女子,她都?不曾见过,但好在还有?沈希桥这位百事通在她耳边介绍。


    不是这家的姑娘,就是那家的表小姐,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那就是都?尚未出阁。


    听着?听着?,秦桢就品出其中的意味来?。


    这都?是冲着?沈聿白?来?的。


    也不怪她们在看到自己时是那样惊诧困惑的神?色,带着?男女之情的小心思来?,但却遇到了男子的前任夫人,这任谁都?是难以忘怀的一件事情。


    挨个介绍完后,沈希桥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哥哥今日不在,都?挑错时间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抬起?,看向声源处。


    沈国公踏入时,秦桢能够明显地听到离自己很近的几位姑娘的叹息声。


    他回来?后,不少的世家老爷或是公子也渐渐入了席。


    沈国公落座后,环视了眼?周遭,问道:“聿白?没有?回来??”


    “嗯。”乔氏颔首,给他倒了杯茶水,“徽州路远,途中遇上了暴雨,遣人来?说会晚些才到。”


    闻言,席下的姑娘家眼?眸倏地亮起?。


    秦桢神?色僵了一瞬,又敛下。


    原以为沈聿白?不会回来?,还送了口气,谁知他还是要回来?的,且时间还未定。


    不过好在许是乔氏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致,秦桢被拔起?的心也随着?琴瑟靡靡之音落下。


    短短的半个时辰时间,自告奋勇弹筝吹箫贺寿辰的姑娘家愈来?愈多,都?是卯足了劲儿,争相恐后地展露一番。


    听着?听着?,江柠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和沈希桥两人嘀嘀咕咕着?。


    “早知道又是来?听琴曲,我就带话本?子过来?了。”


    “也就只有?你对这个不感兴趣了。”


    “听着?就想?立即安睡。”


    两人嘀咕讨论的嗓音越来?越大,秦桢掩唇轻咳了声,有?意无意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再大声点,不远处手谈琵琶的姑娘都?要听到了。”


    江柠闻言连忙闭上嘴,不过看向秦桢的眼?眸中笑意愈发?旺盛。


    秦桢本?想?当作没看到的,可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看向她,“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是的。”江柠摇摇头,看似羞涩实则甚是胆大,甚至想?要上手捏捏秦桢的双颊,“只是觉得姐姐生的甚是好看,我很喜欢。”


    听闻是这个理由,秦桢忍俊不禁地看向她。


    江柠看上去年岁要比自己小上不少,想?来?和沈希桥应该是差不多的年龄,也当得上是妹妹。


    “你生的……”


    “姐姐要不要来?当我的嫂嫂?”


    秦桢溢到唇边的话语被江柠的话给噎了回去。


    “我家哥哥也生的不错,和姐姐正好相配。”江柠还是头一次做自卖自夸的事情,稍稍红了脸,“哥哥性子也很温柔,端得上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不是我故意夸赞他,是真的很不错。”


    好似是怕她不信,江柠最后一句话着?意落了重音。


    真挚娇俏的语气也让秦桢生怕话语说重了,惹得小姑娘伤心,只道:“我和你哥哥还未见过呢,没见过怎么?会知道合不合适呢。”


    江柠眼?眸一亮,“我可以介绍你们俩个认识!”


    秦桢闻言,扑哧一笑,欲要开?口之际,又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侧首望去。


    “当年我们在书院温书时,秦桢的琴技在书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西侧席下的女子感慨道。


    说话的是书院时相识的同窗,两人那时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关系,不熟但也不生疏。


    不多时,又有?另一女子开?口:“那想?来?秦姑娘的琴技定然不错,不知今日能不能有?机会聆听上一番。”


    女子嗓音很是温柔,和她的容貌一般,温柔到听得人只觉得心中有?潺潺流水顺过。


    秦桢适才听沈希桥介绍过她,是皇帝尚是太子时的太傅之女李绾年。


    说是论起?琴技,京中的女子无人能敌其一二。


    秦桢对上她的视线,道:“我已经有?许多年未抚琴,生疏了不少,就不在这儿献丑了。”


    “若是琴技数一数二,就说明秦姑娘的技艺不会落后于他人,就算是生疏了,只要稍微捡捡就能回想?起?来?的。”李绾年莞尔一笑,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是我唐突了,不知秦姑娘琴技已然退步。”


    沈希桥闻言,火气瞬间就冒起?来?了。


    秦桢眼?疾手快地压住她的手,撇眸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乱了今日的生辰宴,回身看了眼?身后,原是乔氏和沈国公不知哪儿去了,就连席下的江家一行人也不知去了哪儿,李绾年才会如?此言语。


    席下的其他人面面相觑,但碍于太傅之面,也没有?人出言反驳李绾年的话语。


    她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向席下的李绾年,对闻夕道:“取琴来?。”


    沈希桥冒起?的火气被这几个字给浇了下去,不解地问:“为何要如?了她的意?”


    “都?欺压在头上来?了,哪有?再躲避的道理。”秦桢呷了口茶水润了润喉,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过手心,“她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总不能在自己家中被欺辱。”


    沈希桥怔愣地颔了颔首,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还没有?来?得及叫住秦桢,就听到另一男子的话语。


    “秦姑娘若是不嫌弃,江某可吹箫相衬。”


    秦桢望去,落入一双黑湛温柔的眼?眸中。


    不疾不徐走来?的男子身形欣长,斜阳穿过叠叠枝桠,斑驳光影洋洋洒洒地随着?他的身影而动?,他眼?眸中的温柔在掠过李绾年之时闪过些许不悦,可再次看来?,眼?眸中又只剩下温柔。


    秦桢随风吹拂扬动?的衣袖被人扯了扯,她垂眸。


    江柠娇俏面庞上盈溢着?激动?,“是我哥哥,江怀澈!”


    秦桢嘴角微动?,另一边的袖子又被扯了下。


    沈希桥悄悄地抬起?手指,指向另一道方向,眼?眸一瞬不眨的盯着?那位神?色凛冽的身影,咽了咽口水,学着?江柠道:“是我哥哥,沈聿白?。”


    秦桢皱眉,顺着?她的指尖看去。


    沈聿白?不知是何时回来?的,身影交错于参差不齐的树影后,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冽,这漫天的炎热都?抵不过他眼?眸中的寒气,他不耐地瞥了眼?不远处的江怀澈,又将?视线紧紧地锁在自己的身上。


    日光映下倒引出的纤细长睫落在秦桢眼?下,恰似展翅的蝴蝶。


    蝴蝶轻颤须臾,对江怀澈道:“那就麻烦江公子了。”


    话语落下的刹那,沈希桥清晰地抽气声落入她的耳畔。


    伫立在树影后的沈聿白?掌心微微蜷起?,攥得紧紧的,凛冽的神?情愈发?的沉如?死水,是掌心大小的石子砸入都?不会漾起?丝毫波澜的宁静。


    已经走出几步的逸烽也没有?想?到秦桢会答应,将?将?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眉宇微皱的自家大人,“属下还需要去取萧吗?”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