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我咬不动她 > 28.29.30
    缘起


    元神出窍是一门极耗灵气的法术, 要求施术者修为稳固,心?性坚定。


    白珞的?修为卡在青赤境进阶商羽境的瓶颈,按理说?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冒险将元神出窍,但此刻形势所迫, 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神魂识我意, 魄自窍中出。”白珞闭眼掐诀,试图剥离元神。


    她感受到体内灵气的躁动, 腹部涌动起一股暖流, 从指尖伊始传来轻微刺痛感,肌理之下似有什么要从灵肉中剥离出去,痛感愈来愈烈, 愈来愈密,从四肢走?遍全身, 白珞痛得咬破唇瓣, 唇齿间溢出鲜血和破碎的轻吟。


    “啊……”


    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似是佩刀迸射出的?寒芒,白珞脑中空白, 身上的?力气像是骤然?被抽空了似的?,歪头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外阳光随洞开的?殿门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投射进来, 将原本昏暗的?宫殿照亮。


    白珞的?视线在光影交错间变得模糊, 隐约望见?那只从画中伸出的?少女手腕, 在触及阳光的?瞬间缩回墙壁。


    仕女图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白珞看见?手背上渐渐褪去的?青鳞, 恍然?明白了什么:魔魇晶石……


    魔焰渊下意外获得的?魔魇晶石, 令她的?躯壳比龙鳞还坚硬,从外部来看,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对内部而言,连元神也无法?脱离这具身体?……一副魔魇躯壳,竟成了束缚她行动的?累赘。


    如果去不了圣地,她该怎么帮阿宿,又该如何跟他?一起从点?金城逃脱?


    一双黑靴走?到白珞跟前,来人压着怒气,低声呵斥身后弟子?:“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


    周围乱哄哄的?,吵嚷得她脑仁儿疼。


    混乱中她被人抱了起来。


    白珞迷迷糊糊的?,想睁开眼,又觉得眼皮重得很,眼前一会?儿亮一阵,一会?儿暗一阵,整个身体?像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只剩手指尚能活动,便胡乱拽住手边的?绸缎,喃喃道:“阿宿……”


    这声呢喃极轻,却在安静得连大气也没人敢喘的?大殿里显得突兀。


    孟启将医修带入大殿时正好听见?了白珞的?轻唤,低头没敢看床榻前那人的?脸色,道:“家主,医修到了。”


    那人闻言俯身将榻上的?白珞扶坐起来,示意医修近身查看白珞的?情?况,屋外的?夕阳投射在他?锋棱的?鼻翼,落下明与暗交错的?影。


    点?金城的?医修从未见?过传闻中的?剑神,不由得战战兢兢,迫于一种无形的?威慑,恭恭敬敬地半跪在榻前,为白珞切脉。


    一番考量后,医修偷偷观察了一下男人的?神色,却辨不出他?的?喜怒,起身告了一礼,道:“这位姑娘刚才强行施法?,企图元神出窍,一时损伤了精魂,以至气血……”


    “本座不喜听废话。”


    他?用轻慢的?语气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医修,目空一切的?眼神,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表达了此刻的?不悦。


    刚站起来没一会?儿的?医修又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回禀:“姑、姑娘需要在灵气极纯净之处不间断运转脉轮,温养元神至少十?二个时辰,才、才能保证日后不落下病根。”


    那人将白珞安置榻上,指腹摩挲似在思量什么。


    “灵气纯净之地……”


    孟启极有眼色,连忙拽起医修,将人送出大殿时一并挥退了迟家子?弟。


    殿门在一阵沉重的?混响中缓缓关闭。


    那人侧身而立,腰背笔挺,双肩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抖动,发出了一阵轻笑。


    “徐无极这个老狐狸……”


    “此事与徐家有关?”孟启心?下一惊。


    那人看着榻上熟睡的?少女,冷声道:“这孩子?不懂事,做事急于求成,不知瞻


    依譁


    前顾后……这些你不知道吗?竟是这样保护她的??”一番简短的?评价过后,就是对底下人的?敲打与训斥。


    孟启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徐家到底是如何与白珞接触的?,未敢反驳迟朔,也没脸说?自己已经加派了保护的?人手。仓皇告罪:“属下失职,甘愿领罚!”


    “只是……”他?话锋一转,“家主,眼下尽快让大小姐苏醒要紧!”


    男人的?眼眸微眯,目光扫过白珞腰间的?本命法?器,又极快地移开了视线,正色道:“点?金城圣地,那个地方是温养元神的?不二之选。本座的?真身正好也还在那片林子?里……”


    孟启倒抽一口凉气,“点?金城圣地?原来徐家将魔物藏在了那里……”


    这里的?“魔物”,指的?可不是众人在水镜中所见?到的?,至曦境修为的?迟宿和蛇女,而是能够绊住泯山剑神真身,令其拔剑与之对战的?一方大魔。


    泯山剑神在这世间的?对手寥寥无几,孟启不由得好奇:“那魔物究竟是什么身份?此事是否……”与迟宿有关。


    话还没说?完,孟启慌忙低头告罪,“属下僭越了,请家主责罚。”


    男人微微颔首,嘴角扯了一抹冷笑。“那个地方灵气纯净,是魔物的?克星,但那只魔少说?也在圣地待了十?数年,不知徐无极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够将其困在那里。这些年来徐氏一族气运加身,繁荣昌盛,与它有莫大的?关联。”


    一番话,只字不提迟宿。


    “难怪徐无鸣不肯让其他?人进入圣地!”孟启想到观赛席上点?金城城主对魔物出现的?反应,顿时了悟。


    “不过是被贪欲蒙了眼。”


    那人说?完俯身将榻上的?少女抱起,淡淡地扫了一眼孟启。“我带她去圣地里,这里交给你,别让徐家发现了。”


    “是。”


    ……


    白珞觉得自己好似置身在一叶扁舟上,江流中的?行舟东摇西晃,寻不见?停靠的?岸。


    这样的?感觉让她生出了巨大的?不安与恐惧,不由自主地去摸索、寻找自己的?法?器,腰间传来的?空落让她更加紧张,连呼吸都加快了些许,强制地逼迫自己从又黑又沉的?梦境里苏醒,郁积的?心?头血随之涌了上来,一股血流从她嘴角蜿蜒而下。


    白珞半睁开眼睛。


    天色暮沉,昼夜交接,从遥远天际透出的?一点?微光,照不穿茂密的?树林,黑夜像是执着镰刀的?巨人,将藤蔓枝叶间流出来的?细碎微光,挥刀都砍了个干净。


    她的?身子?浸在一泓温泉里,暖暖的?,温和的?水波,奇异地抚慰了她置身于黑暗之中的?恐惧。只是靠在岩石上的?头有些疼,不知是被湿冷的?阴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缘由。


    白珞吸了吸鼻子?,这地方阴恻恻的?,连吸进鼻子?里的?空气都是凉凉的?。


    温泉池边坐站了个人影,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从他?身旁经过的?风都变得缓慢而沉重。


    白珞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喊道:“阿宿!”又觉得四周诡异,娇声嘟囔了声:“你别吓我。”


    那雕塑几不可察的?晃动了下,起身沿着池边走?到距白珞更近的?地方,他?的?面?庞在微弱的?夜光里愈发清晰。


    那是一张与迟宿七八分相?似的?脸,俊朗刚毅的?轮廓,堪称完美。


    这副尊容就是让十?个泯山弟子?瞧见?了,十?个都得心?惊胆战的?、屁滚尿流地喊——家主万安。


    然?而白珞还是喊:“阿宿……”她抱着双肩,摁住了因恶寒生出的?鸡皮疙瘩,不满地吼他?,“你总爱吓唬我……”


    她坐在温泉中央,一身奶白的?肌肤、修长纤细的?身段浸在水汽氤氲的?池子?里,只露出乌发下无瑕的?面?庞,嫣红的?唇,微翘的?鼻……女子?的?纯真与妖冶都藏在那双观察至微末的?灵动的?眼儿里。


    那人轻轻挑了挑眉。


    阴冷的?夜风拂过他?乌黑的?发丝,挡住了他?嘴角微扯时露出的?那抹邪气笑容。


    白珞隐约看到他?唇角的?锋锐的?獠牙,通身瑟缩了一下,却慢慢地、坚定地靠近岸边,水流拥住她娇软的?身体?,发出潺潺的?水波声。


    她向他?递出柔软而温热的?手掌。


    明明她手上什么也没有,却能引诱野兽为此俯身垂首。


    那张脸在她掌心?变回了更加熟悉与亲昵的?模样。


    果然?是迟宿……


    “我的?小乖为什么哭了呐?”


    白珞被他?冷不丁一问,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淌着热泪,胡乱抹了抹,揪着掌心?俊逸的?脸肉,愤愤然?道:“我才没哭!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想看那偏门幻术效果吗?我试了试,果然?正大光明地把你从孟启那里带了出来。”


    但连孟启都没能识破自己的?真面?目,白珞是怎么做到的??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不是吗?


    白珞想起在客栈里看到的?那本书,瞬间得意起来。若她是只狐狸精,恐怕尾巴早翘上了天。


    “哼哼,本小姐还没认错过!”


    想起那日在客栈里的?对话,小嘴儿一瘪,湿漉漉地望着他?,问:“不是说?好了扮女孩子??”


    迟宿:……


    ……


    迟宿伪装泯山剑神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是他?们从前常玩的?游戏。迟宿少年时常幻作父亲的?模样,救她于“水火”。


    胡须半尺长的?泯山长老,道骨仙风,看在天资卓绝的?少主的?面?子?上,委屈做了一阵“青赤小儿”的?授业师傅。


    趴在桌案上奋笔疾书的?女孩,一转头就看到坐在院中等她下课的?少年。


    他?从黄昏等到月中天,庭院里飘着夜蔷薇的?幽香,刺激得他?连打几个喷嚏,自瞌睡中惊醒,终是忍受不了她遭受长老的?“虐待”,从院中缓步走?向厅堂。


    小姑娘望着他?,脑海中枯燥的?法?诀变作华美的?诗篇……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款步而来,穿过廊下,生生在小姑娘眼皮子?底下化作了泯山剑神的?模样,举手投足俨然?都是剑神的?气势和威仪。


    泯山的?长老未能察觉,起身恭迎。


    那厮目不斜视,从窗台伸手一捞,将她抱了出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孩子?还小,欲速则不达,先?生别苛待她。


    天可怜见?,比起他?受训、历练时动不动就与鹰熬,白珞少睡一两个时辰算什么?


    何况这个授业师傅,不是他?自己恭恭敬敬为她请来的?吗?


    现在却觉得她遭了苛待?


    唉,白珞都担心?自己会?被他?宠坏。


    她痴痴地看着他?,并未戳穿少年的?把戏,见?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敢发出质疑,躲在少年怀中笑得像只偷了油的?小耗子?。


    少年将她送回院里,一面?打哈欠一面?勒令她立刻休息,捏着她的?鼻子?说?,不睡觉是长不高的?。


    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过他?变幻的?过程,又或许是因为记忆中的?蔷薇暗香馥郁,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白珞总是能准确地将他?认出来……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不是吗?


    迟宿俯身又靠近了她些许,似是不满她身处劣势,长臂探入温泉池,从她腋下绕到她光洁的?背后。


    像年少时从窗台下将她抱起一样,迟宿一把将湿漉漉的?人儿从水中捞起。


    ……


    一阵冷风掠过,树叶在交错间窸窣作响。


    温泉池边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夜色中远处延绵的?山脉依稀可见?,近处少女站在岩石背后,白皙的?手腕撩起长发,衣袍从纤瘦的?胳膊向上滑动、合拢,遮住泛着白玉般光泽的?肩膀。


    夜可视物。


    这大约是做野兽的?好处。


    他?可以看到她顾盼含情?的?双眸与微张的?红唇,鹅颈的?水珠似断线的?珍珠滑落到精致的?锁骨,那优美的?线条里盛着潋滟的?水波。


    迟宿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舌尖抵住燥热的?上颚,垂眸压下杂乱的?欲念。


    但视觉上的?冲击还不是最要命的?。


    白珞穿戴整齐后从岩石背后朝他?走?来,身后的?暗林恰好吹了阵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与少女一身的?幽香,从四面?八方朝他?侵袭而来。


    这样的?感觉让他?生出无数阴暗又矛盾的?想望,以至于需要幻出地底的?根茎,束缚住他?的?手脚,才能压制住自己,阻止自己冲上去咬住那纤美的?脖颈。


    像是被蛛网俘获的?蚊蝇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又像是断翅栽入花丛的?蜂虫陷进了甜蜜的?绝望。


    白珞不似他?夜可视物,走?到跟前才发现那些束缚住他?手脚的?褐色根茎和他?猩红的?眼眸,吓了一跳,又是好气又是心?疼,温凉的?手掌覆住他?炙热的?双眸,软声哄道:“阿宿,你不会?伤害我的?,别怕……”


    说?着伸手去扯缠绕在他?身上的?树茎,那些从地底生长出的?阴暗物,像冰冷的?触|肢一样顺势缠上了她的?手臂……所到之处,青鳞渐次浮现在雪肌之上,从手臂,肩膀到脖颈,就在树茎即将绞住她的?脖颈的?时候,迟宿挣开了束缚他?的?树茎,双臂拥住了白珞。


    相?拥的?瞬间,彼此胸口似有光芒炽盛,教那些缠在他?们身上的?阴暗物,如同触及了阳光,渐渐松开了他?们的?身体?,缩回地底下去。


    唇齿在那散发着幽香的?脖颈前流连,迟宿磨牙凿齿地问:“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伤害你。”


    白珞听见?这熊孩子?式的?发言,叹了一口气,连挣扎一下也没有的?挤兑他?。“那你试试,反正我这儿还剩几粒止疼的?药丸。”


    迟宿浑身僵了一下,难以抑制地回忆起那股子?钻心?的?疼痛,从牙槽一直酸到了大脑,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她已经非常了解并且开始熟练掌握魔魇鳞的?用处了……迟宿对此感到欣慰。


    ……


    这个地方看似阴森诡异,但灵气十?分充沛,白珞感觉到身上的?疼痛与疲惫全消失不见?,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


    “点?金城圣地。”


    白珞对这个回答表现出了在他?意料之内的?讶异。“我从水镜中见?到的?圣地灵宝遍地,好似仙境,怎么会?变成这样……”


    “仙境?”迟宿冷嗤一声道,“早八百年前就不是了。”


    点?金城圣地乃徐氏一族传承千年的?秘境,代表着徐家的?气运所在,但圣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式微,徐家为了保家族兴盛,将一大魔驱赶入圣地,借以圣地灵气镇压魔物,并与其签下生死契。


    徐家举办仙门大比,将天下修士引入点?金城,测灵台前日日人满为患,修士们为了换取灵石、美人、宝物,无不吝啬地滴血展示自己的?修为,将灵血汇聚成一条溪流,奔流向圣地成为饲养魔物的?养料。


    “徐氏一族饲养的?魔物……”白珞想起在水镜中看到的?景象,“你是指那蛇女?”她没有提被蛇女所伤的?徐天宁,聪明地避开雷池。


    迟宿摇头,勾唇道:“她只是个听命行事小喽啰罢了。”


    “我记得的?那女人是客栈的?老板娘吧!你与她在一处作甚?现在外面?的?修士都以为圣地有魔物闯入,破坏仙门大比。”白珞语气捻酸地数落他?。


    “那夜我正欲在客栈解决蛇妖,迟家的?队伍便到了。迟朔要杀我,是那蛇妖带我逃到此处……”说?到此处,迟宿语气中难免带着一丝讽刺,道,“珞珞,这是不是听起来很可笑?”


    白珞心?颤地摇头。“不,没有,幸好你逃了……”


    幸好……


    一想到剑神那番惩处迟宿的?宣言,白珞就心?悸得呼吸都困难了些,轻而易举地揭过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不愉快。


    迟宿极有耐性地告诉她:“迟朔追我至此,发现了徐家圣地的?秘密,便将我的?事暂且搁置一旁,与那魔物斗了起来。”


    那是一只修为逾千年的?大魔,卓姬称呼它为——魔尊。


    “魔尊大概以为迟朔是徐家人放进来的?,立时翻了脸,下令卓姬追杀徐天宁,破坏仙门大比。我在它们眼中,不过是个魔族同类,有什么坏心?眼呢?”


    他?将“同类”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是在刻意提醒白珞,自己的?危险性。


    白珞又急又气:“你才不是它们的?同类。你是……”他?的?处境尴尬,白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蛮横地纠正,“你是我一个人的?狗东西!”


    要是他?不故意拿那些气她、激她,这个“狗”字,也是可以勉为其难去掉的?。


    白珞一巴掌招呼到他?脑袋上。


    “不许胡思乱想!”


    “嗯。”他?微笑着点?头。


    白珞敏锐地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扳正他?的?脸,凝视那双褐色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故意把剑神引到这里的??”


    既是一方大魔,又能缠得泯山剑神不得脱身,实力必然?不容小觑。


    白珞不免怀疑迟宿是在借刀杀人。她认为迟宿将剑神引入点?金城圣地是为了消灭魔尊,感慨的?同时又觉得欣慰,认为她的?阿宿即便入了魔也良知未泯。


    “我的?珞珞很聪明。”迟宿的?笑容放大了些,露出白得晃人眼的?利齿。“迟朔与魔尊对上,我便得以抽身回来寻你,想带你逃出点?金城。但没想到你为了来救我,急不可耐地就要元神出窍脱身,致使自己伤了精魂……”


    于是,他?不得不带着白珞再?次回到点?金城圣地,用这片天地的?灵气温养她的?元神。


    迟宿捏着她的?鼻子?,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心?,语气罕见?地严厉道:“你的?修为正处于瓶颈期,不该如此任性妄为。”


    白珞满腹委屈,小声辩驳道:“我担心?你嘛!”孟启派人把守大殿,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算意识到出现在仕女图上的?徐天静蹊跷又诡异,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迟宿听她讲述完来龙去脉,脑海中想到无数阴暗的?可能,如同一双双腐烂惨白的?阴森鬼手,要将他?心?爱的?姑娘拽到黑暗中去……那是迟宿绝不容忍在白珞的?世界里存在的?东西。


    “你该庆幸体?内有魔魇晶石,元神被魇鳞困住,否则……”深沉的?声音像幽渊之下的?恶鬼。“如果你出了事,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句话声音不大,震得白珞腰间的?“藏春刀”一抖。


    披着藏春刀刀鞘的?冰魄剑“想念”剑主,却不敢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轻易回到他?的?手中去。


    冰魄剑留在白珞身边,除了伪装藏春刀保护她,还能感知她的?情?绪。


    白珞抱着“佩刀”哭一回,心?绪就通过剑身传递到迟宿那里。冰魄剑与剑主心?意相?通,同样见?不得她受人欺负和诓骗,见?不得她哭得无助又伤心?。


    于是白珞元神出窍晕倒的?一瞬间,万年神器嘴里蹦出了脏话:臭狗比剑主你再?不回来婆娘要没得了啊啊啊啊啊!


    迟宿一眼递过去。


    明明看着姑娘时还是柔情?的?眼神,落到法?器身上却像覆了冰雪。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冰魄剑便瑟瑟发抖,继续噤若寒蝉地扮演姑娘的?佩刀,同时暗叹与那断掉的?藏春刀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呸,是法?器。


    这两人浓情?蜜意不知羞耻,它们两个上古神器都是来做陪衬的?呗!


    又念及藏春刀还未生出剑灵意识,此刻被秀一脸的?只有它一个。


    诶,好气!


    ……


    白珞仰望不见?日月的?天幕,奇怪道:“上墟境大能诛魔竟没有任何动静么……”


    这里太安静了,连魔物现世时的?天地异象也没有。


    迟宿眼中闪过一丝冷讽,道:“这是因为迟朔一剑将此地击碎了。”


    他?将剑神的?毁天灭地的?剑意形容得好似“一块石头子?儿击中了镜子?”一样轻松。


    “这片天地教他?一剑打破成了无数碎片,化生成无数小世界,我们的?所在的?地方是圣地的?边缘地带,你可以将它想作镜子?碎裂的?其中一块碎片。”


    而迟朔与那魔物则在另一块碎片的?小世界里鏖战。


    白珞担忧道:“阿宿,咱们得帮迟叔叔。”又觉得迟宿现在的?样子?不适宜出现在剑神眼皮子?底下,道,“或者将此事告诉孟启。”


    那声“迟叔叔”十?分刺耳!


    迟宿不加掩饰地表现出厌恶的?样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珞,似不愿错过她脸上每一个变幻的?神情?。


    “珞珞……”迟宿眉头紧蹙,流露出些许挣扎又痛苦的?神情?,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迟宿欲言又止,犹豫是否应该告诉白珞那个真相?。


    除了白珞,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了……


    白珞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心?下有些不安,却坚定地握住他?的?肩膀,“当然?!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同样的?,我希望自己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啊……”


    迟宿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你真的?了解迟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的?语气严肃而沉重……白珞不禁一怔。


    迟宿好半晌才道:“我年少时非常敬慕这个人,于是时常假扮成他?的?模样,以此满足内心?的?虚荣……”


    泯山剑神乃天下修士楷模,迟宿是剑神唯一的?儿子?,自小就以强大的?父亲为榜样……即便迟宿从未提及这些,白珞心?里也有数。


    却听迟宿话锋一转,“可是今日扮成他?的?样子?救你,却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他?的?眼中随之流露出强烈的?杀气与恨意。


    这是白珞从未在迟宿眼中见?过的?情?绪。她心?中一紧,隐约察觉到迟宿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与他?成魔的?真相?有关。


    “阿宿……”白珞比任何人都希望知道迟宿成魔的?缘由,这样才能帮他?。


    迟宿阖紧了眼,似不愿面?对一些痛苦的?记忆。


    那日他?闭关结束去临仙门寻白珞,烨山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他?心?中疑惑不安,走?到半山腰遇到白楚的?护法?——任止行。


    任止行,白楚……迟宿入魔之事果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白珞紧张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任止行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送了我一颗留影珠。”迟宿垂眸敛去眼底的?哀色。“那颗留影珠是人鱼泪所化,是我娘顾雪影身上的?本命法?器之一,珠子?里记录了她临死之际所看到的?影像。”


    白珞对雪影夫人的?了解并不多,年幼时顾及迟宿的?心?情?,她从不多问,生怕勾起他?的?伤心?事。泯山上下对这个名字似乎也讳莫如深,从不主动提及。白珞只能从一些泯山旧仆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美好的?形象。


    世人皆叹惋,顾雪影死于凶兽穷奇爪下。


    而迟宿却说?:“我在留影珠里看到了害死她的?真凶。”


    白珞在他?痛苦的?神色中读懂了什么,不安地攥住了他?大氅的?衣角。


    迟宿顿了顿,从胸膛深处发出颤动的?喘息,“是迟朔。”


    ……


    迟宿永远也无法?忘记在留影珠里所看到的?场景。


    顾雪影与穷奇凶兽斗得两败俱伤,僵持之际,一道红光奇袭,刺入了她的?心?口。


    那道红光冲击之大,将她奇经八脉都撞碎,是导致她身亡的?致命伤处,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明显的?伤口。


    只有侵入身体?的?蚀骨之毒,将她的?五脏六腑腐蚀殆尽。


    蚀骨红钉,杀人于无形,是泯山剑神迟朔手中的?至宝。


    顾雪影躺在河岸边,身上到处都是野兽的?爪印,伤口与下|身流出的?血汩汩而流,将河水浸染成了鲜红色。


    生命的?最后时刻,女人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孩子?的?父亲。


    迟朔看到了她的?惨状,神色却从容而平静,慢条斯理地走?近她,仿佛早已预知了她的?命运。


    一身修为和灵力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消散


    留影珠记录了女人神思弥留之际耳畔所听见?的?声音:夫人,一路走?好。


    那声音真冷啊!


    像执行过无数次死刑的?刽子?手。


    那股瘆人的?冷,似一条无形的?毒蛇从留影珠内爬了出来,将迟宿的?心?噬咬得千疮百孔。


    这样的?人竟然?是自己的?……


    父亲?


    ……


    “也是在那天早晨,娘亲告诉我,几个月后我会?有一个妹妹。迟朔杀了娘亲,也杀了她腹中的?胎儿。”


    他?将一切都说?给白珞听,沙哑的?嗓音几近带着哭腔,发出幼兽丧母般的?哀恸。


    白珞心?疼得呼吸都紧促了起来,颤声道:“怎么会?……”那留影珠会?不会?有问题?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下意识地怀疑、否认,甚至已经联想到这会?不会?是任止行的?阴谋。


    不是为谁开脱,而是这件事对迟宿来说?,过于残忍。


    她脑海中闪过许多微末的?细节:迟宿为何对曾经最为敬重的?父亲态度反常,为何执意要去北境轻雪门……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迟宿的?情?绪与声线一同低沉下去:“穷奇不过是个幌子?,是他?为了杀死我娘而伪造的?一场意外!什么剑神,什么天下第一,他?是世间最卑劣、残忍的?刽子?手!”


    “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盛怒之下与任止行交手。一境之差,天壤之别,任止行是化藏境剑修,我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他?自嘲地说?道,“这时候你母亲又告诉我……”


    点?金城与临仙门联姻的?消息。


    在坠入低谷的?同时,跌进了更深的?幽渊。


    一直崇拜着的?父亲是杀死母亲的?元凶;年少起爱慕的?姑娘将要嫁与他?人。


    信念与爱情?一同坍塌,从四野八荒涌来的?魔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躯体?,啃噬他?的?魂魄。


    那日烨山穹顶乌云翻滚,魔气肆虐。


    他?执剑跪于已被鲜血染红的?雪地,眼看自己被魔气疯狂入侵,犹如盘中餐被魔物分食殆尽,阴暗的?执念如同一只腐烂的?巨手,遮蔽了眼前瑰丽的?山川。


    入魔吧……


    有个声音对他?说?。


    唯有入魔,方可强大。


    他?打不过任止行,打不过白楚,跨越不了与这些大能者相?隔的?天堑。


    他?与那个人差了整整三重境界,这云泥之别需要十?年、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修炼才能与之生死一战,为惨死的?娘亲报仇。


    太慢了!太慢了!


    唯有魔道,方可速成。


    喜怒哀惧爱恶,一切皆为虚妄。


    他?用寒冰封印了一缕主魂,将两魂七魄都献祭给了魔神。在意识被黑暗吞没的?最后时刻,冰魄剑封冻了起伏的?千里江山。


    ……


    修仙界对迟宿入魔的?缘由有无数的?猜想,但从没有人怀疑过此事与泯山剑神有关。


    迟朔不仅是泯山剑神,他?还是阿宿的?父亲啊!


    他?怎能……


    怎能……


    白珞已哭得不成样子?。


    她抬手想抹去眼角的?泪珠,却招致了更多的?眼泪簌簌滑落,于是抱紧了她的?阿宿,双臂紧紧地拥着他?的?脖颈,柔软的?身子?与他?的?胸膛毫无间隙地贴合,忘却了素日的?扭捏与羞涩,也忘却了对他?成魔的?偏见?与埋怨。


    “我的?傻阿宿……”


    白珞哭得哑了嗓子?,不知该如何抚慰他?内心?的?伤痛,于是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说?给他?听。


    “那天白楚把我关起来了……”


    “我知道。”


    这件事早在遇见?魔魇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白珞哽咽道,


    “我看着点?金城送来的?嫁衣,想象自己穿上它时,你闯入白燕峰的?样子?……”如果不知道他?成魔的?真正原因,白珞也许永远都不会?告诉他?这个秘密——


    你不知道……


    我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你。


    那一刻她在为心?中藏了许久的?爱意暗生欢喜,而心?爱之人却以为遭到至亲与至爱的?双重背叛,坠入无底的?深渊……白珞为自己迟到的?表白懊恼痛哭。


    迟宿自嘲地笑道:“或许是因为在珞珞眼里,哥哥很厉害吧!”然?而在众多大能者眼中,天之骄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珞在他?怀中号啕大哭。“阿宿,你记住,哪怕被魔气侵扰心?智时也记住,你是最厉害的?哥哥,是珞珞最喜欢的?人……如果你忘了,我就说?很多、很多遍给你听。”


    她想到从小到大都是那么冷酷无情?,不近人情?的?母亲;想到自己因为恼恨迟宿入魔之事,说?出的?那些难听的?,中伤他?的?言语;想到自己不由分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阿宿回到泯山,向剑神磕头认错的?愚蠢行径。


    白珞试着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喜欢他?,以驱散他?入魔那日浓重的?阴霾。她知道这些话杯水车薪。毕竟那一日,他?承受的?“背叛”不仅于此。


    一直祈盼他?能够脱离魔道,而现在却只能看着他?在这条路上愈走?愈远。


    那条路光月寂灭,雷雨加身,他?拖着魂魄残缺不全的?躯体?行进在黑暗里,逐渐被黑暗吞噬。


    白珞心?疼他?,疼得心?都快碎掉了。她不知该如何帮助他?走?出黑暗,只能不停地告诉他?。


    “你记住了吗?珞珞最喜欢你!”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迟宿的?心?随着她的?哭声揪起,他?紧紧地拥抱住她,幽深的?瞳孔比天幕的?暗色更浓郁。他?低头在她柔软的?发顶上吻了吻,鼻翼间被她身上的?馨香包裹着,心?中的?阴郁在无形中消解。


    “好,我记住了。”


    ……


    迟宿时常在想,自己为什么能够在入魔后还认得她,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与人性。


    那一日——


    白楚以五行诛魔阵将他?击落于魔焰渊。


    迟宿掉入了那个传说?中世间一切邪祟的?焚炉。


    若非深渊下恰巧有一只巨型魔魇挡住了火势,恐怕自己早已被魔焰渊下焚灭。


    在那场与魔魇的?交战里,血腥、野蛮的?厮杀让他?感到了最原始和凶残的?快意,他?意识到自己是真正的?魔物,是嗜杀的?野兽,是眼前蛆虫般蠕动着的?庞然?大物的?……同类。


    深渊之下的?他?,不经意地抬头,看到——


    从高空簌簌坠落的?身影。


    那一抹亮色在暗谷中醒目不已,将迟宿心?头的?阴暗瞬时被照亮开来,目光恢复了清明。


    白珞怎么会?掉进魔焰渊!


    罪恶的?假想与纯粹的?本念交织,直到伸手接住她的?时候,剧烈的?心?跳才得以平复。


    白珞的?意识被困在魔魇织造的?梦境里,眼角却挂着泪,不住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她……是来找他?的?吗?


    迟宿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珞珞与那个人不一样,她没有背弃他?……迟宿感受到入魔以来的?第一次平静,仿若重获新生的?狂喜。


    那一刻失去的?魂魄仿佛回归了这副冰冷的?躯体?,暴躁的?魔气与杀气被乖顺地安抚下来,他?的?愤怒,嫉妒和哀恸在刹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短促的?心?慌。


    他?怕自己在魔气的?影响下失去控制,伤害她……


    迟宿看着眼前蠕动着的?魔魇魇虫,阴鸷的?眼神中闪烁起掠夺的?杀意——


    既然?他?已经无法?遏制心?中仇恨的?种子?发芽,无法?收起已经生长出的?獠牙,那就取出魔魇体?内的?晶石给她,让她披上獠牙也无法?穿透的?盔甲!


    我咬不动她,就永远无法?伤害到她了吧!


    深渊下的?青年想到这里,恍惚地勾起唇角。


    他?低下头,吻了吻那张在梦魇中不住流泪的?苍白的?小脸儿,温柔而虔诚地唤醒沉睡中的?宝贝。


    珞珞……


    别睡了……


    别叫


    白珞的心情许久才平复下来。


    她泪眼朦胧, 眼尾晕着绯色的胭脂,嘴唇也咬得娇艳欲滴,不撒娇卖俏的时候,安静得仿佛一幅绝美的画。


    迟宿整了整衣襟, 瞬时烘干了胸前的泪渍, 食指勾起她小巧的下巴,轻轻摩挲了两下, 道:“医修说你需要在灵气浓郁的地方待上十二个时辰, 现在距离天亮还早,你困了就睡一会儿,好不好?”


    白珞情绪低落:“我睡不着。”


    “珞珞, 我?将这件事告诉你,不是?想让你为此背负什么, 而是?为了揭穿那个人的真面目。现在的我?与他?修为差得太远, 我?不怕死, 怕的是?他?伤害你。”


    白珞紧张地?攥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想报仇,别?胡来, 会有办法的。”以迟宿现在的修为和实力,落在那个人手?里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


    迟宿反手?与她十指交握, 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回应:“好?。”


    这片天地?教迟朔一剑打破成了无数碎片, 化生成无数小世界,他?们?所在的地?方灵气与魔气并存, 灵气很快便被?吸纳得稀薄起来, 白珞微喘了几下,又感到了胸口的不适。


    迟宿没办法, 带她跨越了几个小世界,寻找灵气更充裕的碎片停歇。


    这里的每个小世界都有不同的天地?和日?月。


    白珞身临其境,才明白他?为何将这些破碎的小世界比作镜子的碎片。


    在她的身体从一方小世界跨越的瞬间,白珞明显感觉到一面无形的屏障,缭绕在身旁的水汽仿佛凝结成了锋利的霜晶,又整齐的排列成网格式的壁垒,能将企图跨越它的任何人切割成碎块。


    但是?白珞不会。


    她的额头、鼻尖,以及试探性伸出的手?指,都在接触那面无形屏障的瞬间倒竖起青色的鳞片,让她得以完好?无损地?跨过屏障。


    耳畔噼里啪啦,好?似镜子破裂的响动。


    她觉得自己像颗被?扔出去砸窗的石子儿。


    就连迟宿都躲懒走在她身后,恬不知耻地?说:“本来跨越这些小世界需要耗费不少灵力,跟在珞珞身后,我?只需要钻你撞出的窟窿。”


    白珞:……


    她不大高兴地?哼了声?,按照迟宿所指的方位,一言不发?,英勇无畏地?走在前头。


    在跨越第三个小世界时,他?们?看到了熟人。


    “徐天静……”


    迟宿揽着白珞的肩膀站在暗处,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着冷笑。


    十三岁的少女扶着身中蛇毒,步履蹒跚的兄长,身后一条丈余长的绿蟒在其后紧追不舍。


    趁男子体力不济栽倒的功夫,绿蟒蛇尾一拍,击中兄妹二人。


    徐天宁呕出一摊黑血,唇色青紫,怒道:“卓姬,泯山剑神不是?徐家放进来的!魔尊不敌剑神,也不该拿我?出气。”


    绿蟒幻作人面蛇身,正是?客栈老板娘——卓姬。


    那条蛇尾上三寸的血洞伤势尚未痊愈,因使了力道伤口崩裂,又开始汩汩出血,卓姬弯下柔软的腰肢,滴了几滴蛇牙上的毒液到伤口处……那毒液似有奇效,瞬时止住了流血。


    她缓缓支起身,对着那兄妹二人,说话时带着一股天然的魅惑。“公子错了。魔尊并不是?要拿你出气,而是?吩咐奴家,一定要杀了你给她陪葬,才不辜负城主将她囚禁在这片圣地?的大恩大德。”


    这话里的意思是?要鱼死网破了。徐天宁手?持玉柄麈尾,将妹妹护在身后,试图魔物谈判,咬牙道:“你杀我?可以,放过静儿!”


    卓姬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咯咯”地?笑出了声?,“真是?兄妹情深啊!徐天宁,难道你已经忘记她的身份了吗?”


    “无论如何,我?妹妹是?无辜的……”不知是?中了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徐天宁的脸黑沉得吓人,“你放过她。”


    “阿兄……”徐天静躲在兄长背后,怯生生地?揪扯着他?的衣袖。


    卓姬看着他?们?如同随意便可捏死的蚂蚁,身后蛇尾惬意地?摇摆着,朝女孩微笑道:“小家伙,你兄长对你可真好?啊!你愿意和他?同生共死吗?”


    徐天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徐天宁,眼中噙泪,糯糯地?乞求了声?:“别?伤我?阿兄!”


    白珞在暗处看得咋舌,想来那魔尊虽为徐家所用,却也积攒了不少仇怨,眼下与迟朔打斗脱不开身,魔尊知晓难逃一死,便派人拉上徐天宁垫背,断了徐氏一族的根基。


    这招狠啊!


    迟宿站在她身旁,褐色的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侧耳听到二人的对话后,俯身凑近了她的耳垂。


    “你想我?救他?吗?”


    白珞的耳垂被?他?灼热的气息包裹,迅速红了耳朵,根本没有心思回答这个近乎愚蠢的问题。


    魔族与徐家黑吃黑,狗咬狗,与他?们?有何干系?


    再说……他?真的想救人么?


    语气又冷又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人。


    迟宿见她不语,便恢复了随意散漫的模样,微笑道:“幸亏你没为他?求情。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白珞听见他?用这语气说话就头疼,估摸这厮又被?魔气干扰了,乖乖拽着他?一条胳膊,语气绵软地?喊了声?:“哥哥……”


    这两个字眼于他?而言是?咒语。


    迟宿笑容微敛,拽着白珞的胳膊迫使她转过身来,生着薄茧的虎口捏住了她精致的下颌,俯身封住了她的嘴唇。


    白珞惊慌的轻叫声?被?他?强势的唇齿尽数堵住,纠缠的间歇稍稍撤了几厘,给她喘息的时间,半威胁半警告的说:“不想被?他?们?发?现,就别?叫!”


    别?叫出声?,还是?别?叫……哥哥?


    他?没说。


    迟宿在她轻颤的长睫下捕捉到潋滟的泪波,那小可怜儿的模样令他?整个身体绷得更紧,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欲|望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无限地?在他?心底生长。


    他?败下阵来,屈从于内心深处的渴望,再次吻了上去。


    白珞紧张得不得了,哪里有心思跟他?厮磨。


    阿宿这性子越来越古怪,与她亲近也不顾场合,他?们?的身影也就被?一片树林挡着,身后可是?杀人现场欸!


    她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被?动地?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抗拒时的轻吟亦被?卷入到彼此纠缠的气息中去。


    腿软,腰酸,舌也麻。


    推搡了他?三遍,才被?慢慢放开。


    通红的脸颊透亮,嫩得能掐出水似的,不敢出声?骂他?、打他?,就只能拿软绵绵的眼儿瞪他?。


    迟宿尚未餍足,双手?环住她的腰腹,抱着这祖宗半哄半胁迫地?说:“老实待着!”顺手?把她扬起的猫爪子摁了回去。


    白珞挣了两下没挣脱,又觉得他?的怀抱熨帖般,暖和又舒服,就不再反抗了。


    迟宿吻了吻她红得滴血的耳垂,抱着姑娘继续饶有兴致地?看戏了。


    说来也怪,那魔气碰见她的时候总是?张牙舞爪的样子,让迟宿总担心自己会伤到她。但一次两次下来,体内的魔性又都会奇迹般地?被?她安抚住……整个过程中他?像是?被?驯化了一样。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或者说他?很乐意在脖子上系根绳子,递到她手?里。


    白珞知道安抚住了他?,松了口气。


    她看着徐天宁身后的那个颤抖的小姑娘,神情莫名有几分恍惚。


    小姑娘才十三岁便要香消玉殒了么……她不过是?想救自己的兄长罢了。


    只是?,下一瞬白珞便发?现自己错了。


    小姑娘惊恐地?躲在兄长身后,见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眼中快速闪过什么,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又稳又准地?扎入了兄长的腰背!


    徐天宁腹背受敌,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她。


    “静儿,为什么,你是?我?妹妹啊……”


    “阿兄,你中了卓姬姐姐的毒,必死无疑,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徐天静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强作镇定地?说。


    小姑娘将短剑从徐天宁的身体抽出,又一剑扎进了他?的腰腹。


    一进一出的短剑,将更多的血带出了徐天宁的身体。


    徐天静的手?沾满了血,很快,她整个人都跪在了一滩血泊里,脸上是?炽热而疯狂的神情。


    “血流得快些,毒素流入全身的速度也会加快。阿兄,我?知道那种感觉,你相信我?,很快就好?了,马上就不疼了!你马上就感觉不到疼了!”


    一下又一下地?刺入兄长的致命处。


    徐天宁的唇色从青紫转作乌黑,应是?蛇毒迅速走遍了全身,从腰腹流出的血也是?暗红色。


    “静儿……”他?痛苦地?呕着血,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没了说话的气力,头颅与身体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歪倒下去。


    须臾,手?中麈尾滑落,他?已没了生息。


    死时,甚至没有阖眼。


    小姑娘跪在他?的血泊里,衣裙都被?染成了暗色。


    “阿兄?”


    她摇晃着徐天宁的身体,试探地?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便慌乱地?丢掉血淋淋的短剑,凄惨地?像条断了腿的狗似的爬向妖艳的蛇女。


    “卓姬姐姐,他?死了,他?死了,你放过我?吧!我?十三岁那年就死过一次了,我?不想再死了……你知道的,我?最听魔尊的话了,为了魔尊几番险些在那个人手?中丧命。只有魔尊,只有魔尊才能让我?成为一个完整的、真正的人。我?可以不要族人,不要父亲,不要兄长,但不能没有魔尊,没有她无边的法力,我?将永远是?一缕游魂,一张薄纸……”


    “我?不想再死了,不想再死了……”


    “呜呜……”


    白珞在暗处看得冷汗涔涔,更恐怖的是?——


    小姑娘明明满面淌着泪水,嘴角却咧得笑开了花啊!


    纸人


    徐天静十?三岁就死了?, 死在父亲将魔物囚禁在圣地的那夜。


    徐氏族人在大殿外焦急地等待城主?的音讯。


    人群中有个声音说。


    城主已经在殿中待了三日,按理说早该功成身退了?,却一直没有?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找个人进去看看吧!


    徐天静就是在这时出现的。她捧着自己的新作, 来寻父兄鉴赏, 却发现父亲的寝殿外站了?好些人,吐了?吐舌头, 道:你们不敢进去吗?那我去吧!爹爹不会对我生气的。


    说着冒失地闯入大殿。


    爹, 你看我画的……


    大殿中的男人正在与圣地中的魔物结印,到了?关键时刻,释放的魔气与威压瞬间将她震飞了?出去。


    徐天静当场丧命。


    未及弱冠的点金城少主?, 举手投足矜贵清雅,已经学会在人前?伪装情绪, 直到妹妹的尸体下葬那日才痛哭出声。


    却唤不醒父亲一丝歉疚与悔意:她不懂事, 你也不懂事吗?这样重要的情形下竟让她闯了?进来, 底下人都是一群废物?你知?不知?道徐家为?了?困住魔尊都付出了?什?么?蠢货!


    他们付出了?什?么?


    徐氏一族七位长老的修为?,城主?的本命法器和?从神址中获得的至宝缚魔索, 现在又添了?妹妹的性命。


    徐天宁的哀恸在父亲威严的训斥声中喑哑。


    在圣地中蛰伏的魔尊,自以为?看懂了?人类的感情。


    只是损坏了?躯体,又不是魂飞魄散, 将她的魂魄召回, 随意供入什?么器皿, 便可复生……这样简单的办法竟然要本尊来提醒?愚蠢的人类果然只会哭么?


    这逆天改命的办法,是为?正派不齿的旁门左道, 只有?魔族才会视作理所当然。


    而他们徐家与这个大魔已经牢牢地绑缚在了?一起, 相辅相成,彼此都像蛆虫一样, 从对方身上?腐蚀利益。


    他想念妹妹,不愿她的灵魂就此长眠地下。


    魔尊教他用被泪浸过的纸,在砚台与朱砂中混入自己的血,一气呵成,画出记忆中血亲的模样。


    一张薄薄的画纸,成了?妹妹容纳魂魄的器皿。


    从画中伸出纤细的手腕,嘶哑地喊着“阿兄”。


    接着,一个小姑娘从画里被拽了?出来。


    徐天宁如愿地看到妹妹复活了?。


    他将死而复生的小姑娘视如珍宝,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认为?徐氏一族亏欠这孩子?良多,用尽各种方式补偿她。


    不知?情的点金城百姓,只道兄妹的感情真好。


    徐无极冷淡地看着这一切,对待“死而复生”的女儿,并未生出半分温情。


    徐天静怕水,畏火,法力低微,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行为?冒失,思想愚钝,在他眼中全无用处。


    女儿望着高高在上?的父亲,心?底生出巨大的惶恐,莫名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废物。


    哦,不,确切的形容应该是——一张废纸。


    她试过跟随徐天宁的步伐,拼命修炼,却远远都被甩在后边……


    这让她心?中滋长出一种奇怪的情绪。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随着年岁的增长,灵魂与躯体的年龄不再?契合,徐天静向兄长撒娇,请求他将自己描摹成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女人。


    但那天之骄子?,竟难为?情地拒绝了?她。


    理由是想象不出妹妹长大以后的样子?。


    多么残忍的理由啊!


    徐天静怨毒地想。


    如果那时你能?拦住我的话,我怎么会死呢?怎么会长不大的呢?怎么会成为?一张任人欺凌、唾弃的废纸呢?


    让人讽刺的是,无论她心?底里的想法有?多么阴暗和?扭曲,脸上?永远都挂着纯真烂漫的笑容。


    因为?她是一个纸人。


    而在兄长笔下,妹妹永远是笑着的呐!


    她连哭闹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无论心?中藏了?多少怨怼,都只能?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对兄长死缠烂打。


    徐天宁拗不过她,照着他们去世多年的母亲傅氏的模样,画出了?想象中的妹妹成年的样子?。


    妹妹迫不及待地更?换了?新的躯体。


    那是一种美好而鲜活的体验,她对着镜子?贴上?艶红的花钿,将眉眼描摹得妩媚动人,穿过回廊,走过花丛,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去感受新生的春天。


    忘我的蝴蝶撞上?一堵铜墙铁壁。


    城主?森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面无表情地训斥不知?所谓的儿子?。


    我说过,你妹妹已经死了?。它是妖魔的棋子?,或者……仅仅是你的玩物。对待玩物,不该费多余的精力或心?思,去满足它的愿望。


    至于你……


    他看向了?瑟瑟发抖的人儿,残忍地问:告诉我,你是什?么?


    她抬头,怔忪:我、我是一个纸人!


    城主?笑了?:那就永远记住你的身份。


    徐天静面临的惩罚是将灵魂永远留在那具十?三岁的身体里,不论她受了?伤、抑或坏掉,都永远不能?再?拥有?新的躯体。


    城主?一并剥夺了?儿子?画画的权利。


    在他眼里,一切与修炼无关的事都是在玩物丧志。


    徐天静很害怕,长久地躲在大殿中的仕女图里不敢出来,生怕被风刮走,被光晒伤,被雨淋透……


    一个真正的人,能?够用眼泪表达自己的恐惧与哀伤,但是她只是一张薄纸,没有?“眼泪”这种东西。


    屋梁上?的毒蛇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妖娆的女人现身在空旷的大殿里,轻抚着图画中胆怯的少女。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这些人类怎会如此残忍,非要剥夺你应有?的权利呢?


    你本来可以瀑布下沐浴,在篝火堆前?跳舞,可以享受清风拂面,灿烂春光,享受人类最基本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徐天静在这充满蛊惑的声音中迷失了?自我,只是听到“亲情”两个字的时候恢复了?清明?:不许你提他们,不许!


    她在极端的紧张和?恐惧下失了?智,竟然敢对父亲供奉的“魔尊”嘶吼。


    但是眼前?的女人并没有?生气。


    女人拥抱住画里的小姑娘,用母亲哄小孩的语气告诉她:他们都是吝啬鬼。小家伙,你想要的东西我这里都有?,也都会给你,只要你听话……


    她展示了?自己无边的法力。


    像神明?一般耀眼和?伟大,像母亲一般慈爱和?温暖。


    少女在她柔软的怀中落下泪来。


    这是她作为?纸人第一次流泪。


    纸人学会了?流泪,却再?也不必害怕眼泪将自己浸湿了?。


    ……


    徐天静从兄长尸首的位置爬到卓姬蛇尾之下,身上?的鲜血与不知?停歇的泪水浸湿了?泥地,染成了?一条血迹斑驳的小径。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哭泣的原因,究竟是因为?对魔尊的恐惧,还是因为?对杀死兄长的歉疚。


    卓姬对此非常满意,弯下腰爱怜地抚着少女的额头,说:“不要伤心?。小家伙,你做得非常好……她会奖励你。”


    魅惑的眼睛里倒映着纸人的面庞。徐天静恍然明?白:原来自己脸上?流露出的情绪,不是恐惧,也不是歉疚,而是伤心?啊……


    卓姬没有?给小姑娘更?多的时间思考那些奇怪又复杂的感情,利齿咬破手腕,微笑着将淌着血的手腕递到她嘴边,诱哄爱宠般,要她饮下蛇类腥臭的血。


    “小家伙,我们……一起帮助她,好吗?”


    这是徐天静难以拒绝的诱惑。


    她想起自己在一次次喂养后的改变:纸人不仅会流泪,也会流血和?愈合;能?够在烈日下打盹儿,也能?在淫雨霏霏中漫步……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这样的诱惑令她瞬间忘记了?失去至亲的哀恸,双肩抖动着,眼中冒着绿光,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像得到族群认可的幼崽,开始撕咬眼前?的“食物”。


    这戏剧性的一幕冲击着白珞的视觉神经,触及了?她道德的底线,令她几欲作呕,反射性地退了?一步。


    迟宿面无表情地拥着她的肩膀,眼前?诡异的画面对他来说如同野兽在河边汲水,稀松又平常。


    但他很快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蛇女与纸人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


    卓姬将滴血的手腕喂到徐天静的嘴里,她紧阖双眼,红唇翕动,念念有?词,徐天静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目光变得贪婪而凶狠,双手抓住她的手臂,长长的指甲陷入了?女人的肌肤,划出了?几道乌黑的血痕,卓姬却浑然没有?痛觉似的,放任她疯狂的行径。


    须臾,卓姬睁开了?双眼,那是蛇类特有?的尖锐瞳孔,邪恶而隐秘的眼神望向长空,发出狂热又尖锐的召唤。


    “魔尊!”


    迟宿看着眼前?的景象,骤然明?白卓姬究竟是在做什?么,瞳孔随之缩紧,抱着白珞肩膀的手也紧张地颤动了?两下。


    这时,他们脚下的密林大地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地面出现无数巨大的裂痕,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似的。迟宿看得分明?,那是有?什?么东西回应了?卓姬的召唤,从另一个遥远的小世界跨越,冲向了?这块破碎的镜片。


    那些树木像是虚影一样摇晃着,倏忽化作一道道绿光,不断地交错、拼接,组成一片片墨绿色的鳞片。


    密林消失,天空星月暗淡,乌云密布,霎时间电闪雷鸣。


    一具庞然大物在飞沙走石中悍然成形。


    那是一条巨型蛟蛇,蛇身盘踞半山,身躯上?有?无数狰狞的剑伤。霸道的,凌厉的剑意在巨蛟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撕裂伤,腰腹处一道巨大的贯穿裂伤,正不停地淌着鲜血,伴随巨蛟疾行,鲜血四处飞溅,天空像下了?一场红雨。


    从庞大的蛇躯蜿蜒向上?是半身妖娆的女体,从腰肢、手臂到头颅。


    那张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剑伤,剌着青鳞与血肉,魔物的法相在电闪雷鸣中显得更?为?阴森诡怖。


    望着遍体鳞伤,残缺不全的躯体,人面蛇身的魔物仰天举臂,咆哮着诅咒——


    “迟朔,本尊一定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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