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我咬不动她 > 40-50
    水月


    这次迟宿退得更远。


    速度之快, 没有给白珞丝毫抓住他衣角的机会。


    他?站在数丈之外,因为?隔得太远,教人无?法辨出他的喜怒。白珞唯一确定的,就是他?的目光没有从自己身上挪开。


    白珞怕他跑得无影无踪, 一时急了, 脚下一滑,狠狠地摔在了冰面上。


    与冰面接触的肌肤浮出青鳞, 她摔得并不疼, 快要起身时看到冰面砸出的裂痕,灵机一动?。


    运转灵力将冰面的裂痕撕扯开来,佯作身子?掉入冰窟窿, 白珞慌张地喊了一声?:“哥哥!”


    白珞十二?岁时被白楚扔下坎离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在魔魇的幻境中重历一遍亦没有摆脱心头的那片阴云, 落入冰窟窿下的无?力和恐惧模样根本不需要演戏, 她拼命挣扎,呛了不少水。


    下一秒, 一道遒劲的身形跃入冰下。


    白珞在水下看得分明,迟宿脸上魔纹仍在,眼眸仍是猩红色, 眼神中仍是冷漠与凶戾。


    不像来救她, 反倒像狩猎。


    白珞企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到慌张或急切。


    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脸颊上的血迹被江水冲刷干净, 一身月白道袍朝她奔袭而来,像穹顶从冰窟窿朝幽涧深处洒下了泠泠月光。


    须臾, 水中月将她拥入怀中, 捞回了江岸边。


    白珞再顾不上彼时自己在他?眼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了。


    因为?怕他?又跑掉,她手脚并用扒在他?身上, 跃出水面上仍不肯松开,面色涨得发红,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急促地咳出呛入肺管里的水,胸口和背部都在剧烈地起伏着,身子?无?可避免地与他?紧密地贴合起来。


    坚硬胸膛下的心跳,沉稳、有力。


    不似她的呼吸一样,局促、慌张。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心中的恐惧,终是忍不住抽泣起来:“不许走……”


    迟宿看着扒拉在自己身上不肯松手的少女,一边用指腹擦了擦她眼角不知是泪还是水的痕迹,一边……脑中闪现?着将她撕扯成碎片的画面。


    这样的感觉很分裂。


    不大妙。


    他?的手从白珞的脸颊滑到脖颈,脑海中又诡异地想象出一番将手中脖颈拧断的景象。


    这时白珞歪了歪脑袋,将雪一样白的鹅颈与他?交颈相贴,黏糊的、全然?信赖的姿态让他?立时有些招架不住。


    迟宿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那只险些作恶的手便?徐徐移到了少女纤瘦的背部。


    如果这只手从她背后捅进去,应该会留下一个血糊糊的洞吧!


    他?这样想着,视线却落到那个害她落水的冰窟窿上。


    狠狠瞪了瞪。


    冰窟窿在魔气的驱使下迅速凝结,诡异地填补完好。


    白珞没有发现?这些异常,她凝望着陌生又熟悉的面庞,心疼道:“阿宿,你现?在一定在一个很冷、很暗的地方吧……”以亲眼所见的心魔劫类比,她断定迟宿的意识必然?沉睡在更加幽暗的深渊之下。


    她不想阿宿待在那么可怕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朝深渊下轻唤。


    “阿宿,你醒过来……”


    眼泪黏着一绺头发,发尾儿扫进了她的嘴里。“你还没带我?去看海上日出,还没带我?去看比泯山更高的山,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阿宿……呜呜呜……哥哥……”


    白珞一边抽泣一边喊着他?,心底祈求他?眼中的凶戾褪去后重新变回自己熟悉的模样。


    迟宿被白珞的哭声?搅扰得十分暴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反而教她箍得更紧;獠牙磨切着吓唬她,反而教她心底生出莫名的勇气。


    她昂起头,伸着天鹅似优美的颈,朝他?的唇吻上去……


    这个举动?让迟宿受了惊吓似的,慌乱地将头偏转向一侧,白珞的唇没能挨到他?的,乖巧地像只猫儿一样叼住他?的下巴。


    那些亲密的记忆下意识翻涌上来,迟宿的呼吸滚烫,拥住她腰肢的双臂收紧,利落地翻身将她压在地上,明明是绝对压制的姿态,一身的冷肃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缓缓缩回唇齿间的獠牙,无?法控制住自己脸上逐渐柔和的表情?……


    尽管他?很想对身下的猎物再凶狠些。


    白珞的双臂被他?牢牢桎梏,她仰面躺在雪地上,手臂不知是被压疼还是被冻坏,娇嫩的肌肤红了好大一片,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哥哥……”


    她想告诉他?自己很冷,但是心魔作祟,到了嘴边的话却成了:“我?想一直陪着你……你不想要我?吗?”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白珞从未跟迟宿说过这么露骨的表白,心跳随之加快,脸也红到了耳根。


    单纯如魔。


    暧昧不明的话落在魔族的耳朵里,就自动?被赋予了“吞噬”的含义?。


    迟宿看了看那头被他?吞噬殆尽的巨蛟,又看了看玲珑的少女,眼神清澈,似有一种?天真?的困惑。


    半晌,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俯身与少女靠得更近……


    白珞听见心魔的欢呼声?:“对,就是这样,我?是你最爱的人,不是吗?我?应该与你合二?为?一!”她后知后觉,这些话都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狂热尖叫,身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兴奋而颤抖。


    这时,迟宿的双指突然?点住她的睛明穴,他?不紧不慢、剥茧抽丝似的从少女眼中拔出一缕紫气的烟雾。


    心魔对他?的一举一动?毫无?反抗之力,像一个疯狂的信徒般被他?控制,仍由其宰割似的拽赴刑场。


    “啊!”


    白珞重新夺回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一边蜷缩起身子?,一边靠在他?怀里打着哆嗦。


    迟宿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魔气,一刹那便?教她的心魔从天地间消散。


    而后掌心向下,在雪地上蹭了蹭,手掌放到她背上,像哄小孩儿一般,顺着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脑子?里不断闪过那个小小的,带着奶香的粉团儿躺在摇篮里的画面……


    一个连灵根都测不出来的女孩儿,竟能得到家主如此厚待,她究竟是什?么身份?难不成她是家主与白氏的私生女儿?


    虽说雪影夫人是死于穷奇爪下,但谁又能说她的陨落与白氏母女无?关呢?


    年幼的迟宿的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关于这个孩子?的污言秽语,一直蛊惑着他?,教他?失了智地将手婴儿的襁褓,掐住它?稚嫩的脖颈。


    双手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小男孩呆了。


    他?从来没有握住过这么软的东西,在他?年幼而贫瘠的脑海里无?法找到任何词语足以形容那柔软的触感,是以那感觉就这样永远地刻印在了记忆里。


    他?记得那天晨曦明亮,照耀得它?的脸蛋儿晶莹剔透。当他?伸手掐住它?的时候,它?也在望着他?,眼里闪烁着对于他?和这个世界的好奇的星芒,小小的嘴唇上下翕动?了一下,“啵”地一声?,吐出了一颗奶气的泡泡。


    心跳声?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心中的愤怒与哀恸,就这样奇妙地被安抚了。


    稚气的脸颊上淌着热泪,“啪嗒啪嗒”地落到婴儿的脸上,他?一边抽噎一边朝她致歉:对不起……


    这么小的孩子?和大人们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该伤害它?……


    记忆中关于白珞最伊始的画面与此刻的情?景重叠。


    脸上的魔纹在不知不觉中褪色。


    迟宿像一条脱水濒死的鱼突然?被扔回到了水中,重新获得了生命和思考的权利。


    他?意识到自己时隔多年后再次萌生了杀死她的念头,紧紧抱住了她,从胸膛中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像呜咽一样。


    “对不起……”


    白珞愣了一下,又羞又恼,哭得直打嗝儿,胆子?也大了起来,道:“你刚刚……不认识我?了吗?”


    迟宿摇了摇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将她吃进嘴里的那绺头发拉了出来,沙哑地开口:“我?现?在认得你,一会儿可不一定了。他?们毁的是我?的天冲魄……”


    天冲魄,主神志记忆,失却此魄者记忆错乱,或疯或癫。


    白珞闻言懊恼道:“我?没能救下它?……”


    迟宿的指腹在她唇瓣上摩挲了几下,道:“祸兮福之所倚。你不用自责,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这个傻姑娘不知道的是,早在天水城他?就已经摧毁了一缕魂魄,入魔已是注定。他?早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上一刻,他?的内心还在为?是否“吞噬”魔尊而痛苦地挣扎,喉咙里忍受着油烹似的煎熬。


    下一瞬,天冲魄撞上丧魂钟,心中的杀意与魔性吞噬了最后那一点可笑?的善良。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只有吞噬掉魔尊,他?的修为?才能快速踏上一个新的台阶!


    迟宿不在乎世人的唾骂指摘,更不在乎自己将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唯一在乎的只有白珞的目光。迟宿捧起她的脸,认真?地说:“如果你害怕,可以离开我?。”


    “我?是很害怕……”白珞摇摇头,眼神痴痴地说:“我?怕的是你离开我?啊!那个地方那么冷,那么暗,没有日月星光,阿宿,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待在那儿。刚刚我?想过了,哪怕真?的被你‘吃掉’,那也是一种?陪伴你的方式……”


    迟宿被她的言论?惊得愣了好一会儿,迅速起身,暴躁地说道:“你的心魔是不是没有拔除干净?呵,还是我?让它?消失得太轻松……”


    他?暗自磨牙,觉得那该死的心魔把乖囡教坏了。


    白珞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受了心魔的影响,看到迟宿眼神里的威慑,登时清醒了几分,也犯起倔劲儿,说:“你凭什?么凶我??明明是你把附近的魔吸引到这里来的……”只道自己只是受到了心魔的蛊惑,她阴阳怪气地说,“我?与它?们在你眼里一样都是食物吧!”


    迟宿捏了捏她的脸,力道不大,连魔魇晶石都感觉不到任何威胁,她的肌肤没有浮现?青鳞,只感受到一阵令人战栗的冰凉。


    他?哑声?道:“是啊!小乖,我?又饿了,你知道吗?我?很想吃掉你,但显然?不是你理解的那种?,仅仅只能满足口腹之欲的方式!你是聪明的,应该知道不论?我?是否清醒,都不该拿这个话题挑衅我?。”


    白珞听他?说完,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咽了口唾沫,咬住嘴唇,刚想出了反驳他?的话,嘴唇就被迟宿俯身吻住。


    “唔……”


    覆住她的唇吻微凉,仿佛带着冰雪的味道,彼此气息交缠后,这个吻渐渐升温,他?强势地入侵,霸道地占据,将那破碎的轻吟与清甜的津液吞入喉咙……


    微喘的间歇,他?听到她嘤咛的字眼……


    “哥哥……”


    迟宿其实很期待她的反抗,期待她恼羞成怒,哪怕舞着爪子?挠花自己的脸,可是她如此顺从,从未有过的温柔,澄澈的眼神望着他?,眼底满是信任与交付……这并不是个好兆头,甚至可以说,是种?可怕的预示。


    作为?哥哥,自己应该教导她,不能如此信任一头野兽……


    情?到浓烈之时,迟宿生生地克制住扯碎她裙衫的念头,薄唇近乎颤抖地撤了几厘,喉结快速地滑动?两下,喘息、粗重。


    反倒是她,食髓知味,湿漉漉的眼凝望着他?,一头墨发披散,衬得那张脸儿愈发娇媚,被亲吻过后微张着红唇,一副欲语还休的勾人媚态……


    迟宿的目光愈发深邃,舌尖抵了抵隐隐作痒的獠牙,匆匆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他?的修为?在吞噬魔尊后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神识如在云端俯视,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四周的魔物。


    它?们谨小慎微,蛰伏在暗处偷偷地观察自己,生怕发出响动?引起他?的注目。


    迟宿占有欲作祟,不愿将他?的娇花展现?在窥视者眼下。


    于是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朝向不远处的山峦,食指与中指微微勾了勾,指尖仿佛牵引着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一个女人从深山中拽了出来……


    卓姬连滚带爬地被拽到了二?人跟前,此刻她蛇尾上的血洞还在不住流血,但她根本不敢取出魔尊赐给她的毒液止血,仓皇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公子?,您饶我?一命吧!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助纣为?虐,冲撞了您和姑娘,您饶了我?吧!奴家再也不敢了……”


    跟随魔气召唤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选择是何等的愚蠢。


    这个将魔尊封印和吞噬的青年强大如斯……卓姬悔不当初,自己不该与他?作对,对死亡的恐惧驱使她跪地告饶,乞求换得一线生机。


    白珞来时就已经见过卓姬的身影,并不惊讶她的出现?,只是见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为?什?么把徐天宁的死嫁祸给阿宿?”


    卓姬已经深刻地领会到了白珞在迟宿心中的地位,不敢怠慢她,回道:“这件事与奴家无?关,都是徐家内斗所致!徐无?鸣与魔尊……”她迅速察觉自己的称谓出了岔子?,改口道,“徐无?鸣与蛟魔勾结,让纸人杀了点金城的继承人,还想趁城主虚弱时掌控点金城。点金城城主以整个家族利益为?先,说只有将这祸端的由头引到、引到公子?的身上,才能让泯山剑神为?徐家震慑、制衡各方势力……”


    白珞没想到这件事背后还有这么多弯绕,愤愤道:“无?耻之尤!”


    迟宿听出白珞语气中的维护之意,摸了摸她的头,淡淡道:“点金城已经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在天冲魄撞上丧魂钟的那一刻,属于他?们的丧钟就已经一同敲响。


    迟宿的理智与天冲魄一同消散,獠牙穿透蛟魔蛇颈的刹那,与蛟魔签下生死契的点金城城主徐无?极也一同被吞噬了个干净!


    现?在的徐无?极……应该已经成了一堆碎肉了吧?


    迟宿想象着那画面,十足恶意地笑?了一声?。


    不过这种?东西是不需要形容给他?的小乖听的。


    卓姬在两方势力间游走,对生死契之事心知肚明,听到这里立马反应了过来。


    她意识到此刻的点金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迟宿其人产生了更加深切的敬畏,抑制不住心头的火热,脱口而出道:“公子?的修为?已经傲视群魔,应该是当之无?愧的新魔尊!为?魔神出世之大计,奴家愿追随新魔尊,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


    话音刚落,卓姬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凌厉剑光,她大惊失色,狼狈地在雪地中躲闪滚了几圈,倏地定住身子?仔细一看,才发现?出剑之人竟是白珞。


    少女召出迟宿的冰魄剑,用得极为?趁手、丝滑。


    迟宿一脸无?所谓地站在旁边,眼里仿佛写着“随她怎么玩都行”的字眼。


    卓姬叫苦不迭——


    这还是剑修对待本命剑的态度?


    蜜语


    “魔尊已死, 还是我家阿宿亲手杀的。他才不是为了做劳什子?魔尊,参与什么大计,你们?这些魔物休想诱骗他!”


    白珞气得浑身?发抖,剑指蛇姬, 教训她多嘴多舌, 竟敢诱导迟宿卷入魔族纷争!


    卓姬不是打不过白珞。虽然白珞刚刚晋阶了商羽境,但实打实地与她差了两个境界。如果迟宿不在场, 卓姬觉得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绞断这姑娘的脖子……


    那也只是“如果”。


    这架势摆明?是了狐假虎威, 仗势欺人。卓姬哪里敢显露出半点嚣张气焰,接连躲闪了几剑后退得远远的,目光凄楚地望着迟宿, 意图凭借自己?过人的姿色勾起青年的怜惜。


    这女人生得风情万种,颦笑间尽是千娇百媚。白珞朝迟宿的方向偷觑了一眼, 正巧对上他含笑的目光, 心口发涩:没心没肺的家伙, 就喜欢看我为你着急的样?子??你听那?妖女蛊惑,愿意与她同流合污, 就跟她一道去吧!本小姐搭理?你才有鬼了!


    白珞越想越气,一个不高兴就摔了剑,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


    冰魄剑:?


    没有发挥出名剑应有的实力?也就罢了, 一言不合就丢它几个意思?


    冰魄剑一连串的疑问已经叽里呱啦地倒给剑主, 并?且看准时机给他上眼药:这女人真难伺候!剑主, 你看见了吧?她竟敢把我扔了!扔了!


    迟宿冷漠地扫了眼雪地中的冰魄剑,纳戒朝着蛟蛇冰像的位置, 将那?庞然大物?的躯体收入法宝之中, 再无其他举动,快步朝白珞离去的方向追去。


    至于卓姬, 更是无视了个彻底。


    冰魄剑:……这是捡了一具尸体都不捡老子?啊!


    呸,狗男女!你们?看着吧!今天不把我捡回去,我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一代?名剑在雪地上骂骂咧咧,落在凡人耳中就是霸气的铮鸣。卓姬不明?白他们?为何拿法器赌气,心中骤起贪念,一步步试探地朝冰魄剑走近。


    冰魄剑感应到生人的靠近,刃口寒光闪烁,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等来回心转意的狗比剑主,顿时杀气毕现,倏地一跃而起,飞快地从蛇姬的脖颈旁穿过,朝那?二人追了过去。


    卓姬惊恐地捂住自己?蛇尾上的伤口,直接吓得瘫软在地。


    她把冰魄剑的举动视为迟宿对自己?的威吓,自此后讳莫如深,再不敢在人前提及“迟宿”与“白珞”这两个名字。


    这是后话。


    ……


    冰魄剑飞快地穿越过几个小世界,一心一意要回归到剑主腰间的鞘中去。


    这天儿没完没了地下?雪,好冷好冷,它要披皮……丝毫不觉得这些雪的出现是因为自己?。


    从它在这任剑主手中开了灵智起,寥寥数年,主打就是一个演技。


    很快预判出白珞与狗比剑主要经过的路线,冰魄剑飞速疾行,贴着直插云霄的峭壁,从满是奇形怪石的岩壁和绿意盎然的藤蔓上穿过,跃到一处悬崖上。


    悬崖上站着一个人。


    他仿佛早知道冰魄剑会从崖底跃起,特?意站在那?个地方等待它的出现。


    冰魄剑是灵智近妖的上古神器,看出那?人的修为后略有迟疑,还是保持警惕地绕过他,朝剑主的方向撒欢儿奔去。


    那?个人并?没有拦它,只是长叹一声:“这开了灵智的法器与人没什么区别——薄情寡性。你原该是世上对她最熟悉的,却也轻而易举地将她忘了啊……”


    冰魄剑将他的叹息声抛诸脑后,风风火火地剑主腰间的刀鞘狂飙。


    俯冲式入鞘后,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唔,这剑生顿时圆满了。


    彼时迟宿正在哄人:“小乖不生气了……我没有笑你,也不会为这种无聊的事得意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吃醋的样?子?很好看……”


    “我好看还是那?女人好看?”


    迟宿:“我家珞珞是仙女下?凡,没人比得上你!”


    “哼,花言巧语!”


    冰魄剑:……这辈子?都要听他们?两个你侬我侬了是吧?狗屁剑生,废了废了!


    迟宿对它的所?思所?想了若指掌,一只手拨弄了下?剑柄,冰魄剑立马安分下?来。


    见白珞还未消气的样?子?,迟宿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语气正经起来。


    “魔尊的力?量强悍,我还无法完全控制住它,需要进入识海中将其炼化?。我会让冰魄剑保护你离开点金城,你出城后往西北方向行进百里,去到图尔镇……”


    白珞闻言也不再使性子?了,不等他交代?完就紧张道:“你的伤势怎么样?,要寻个医修看看吗?”


    迟宿摇了摇头,安抚她:“不必担心,我会在你到达图尔镇时醒过来……”他对几天后要面临的对手心怀敬畏,慎重地估算了自己?的修炼进程。“藏春刀乃图尔所?铸,这世上只有他能够修复断刀。不过那?家伙性情古怪,我怕他会刁难你……”


    白珞听见他主动提及了那?把断刀,心中生出了些许哀怨:“你现在记得我,也记得自己?跟我‘一刀两断’了吧!”


    迟宿怔然,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一刀两断?”


    白珞咬牙,不许他用没了天冲魄的借口装疯卖傻,帮助他回忆——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也对你没有任何感情。


    只有舍弃了你,我才能成为真正的魔。


    白珞学着迟宿那?天的语气,一字一句说给他听!


    他可?真会说话啊,专往人心里捅刀!


    迟宿哑然。


    ……舍弃她么?


    迟宿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在自己?成魔之初是认真考虑并?且尝试过的。


    这个念头只是短暂地闪过脑海,便教他的情绪变得暴躁、不安宁。


    不论是在山洞里故意气走她,还是在芜泽询问痴魔是否能够拔除自己?的……情根,都是他曾经为此挣扎、徘徊的证明?。


    但要从哪里开始舍弃?


    是那?双盛着水波望向自己?的澄澈眼睛?


    还是那?一声又一声娇软甜腻的呼唤呢?


    呵……


    这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姑娘,他怎能……轻易割舍得下??


    所?以,迟宿早就放弃了那?个愚蠢的念头。


    在迟朔面前所?说的一切,也的确是为了保护她。


    迟宿以为自己?的暗示已经做得足够明?显,白珞能够领会自己?在迟朔面前说那?些话的用意。


    “你是做戏给他看,可?想过我会当真么?”


    白珞终于逮住机会出这口恶气,揪住他的俊脸,大声道:“你说得那?么绝情……我又不是泥捏的,当然会伤心!”这姑娘生气与难过时惯常把姣美的脸儿憋得通红,就这么委屈地看着他,仿佛要让男人自个儿意识到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迟宿扳正她气鼓鼓的脸儿,一点儿也没敢狡辩,认错:“对不起。”


    “这就完了?”


    白珞被他惯坏了,听到这么敷衍的致歉,立马不干了,叉腰控诉道:“你自己?说的,你从没说过‘喜欢我’!哼,还骗我一遍遍跟你告白……坏蛋,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就仗着我最喜欢你,不要脸!不要脸!”


    迟宿认真地听她如此这般地宣泄一通,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把那?张姣好如玉的面庞虔诚地捧在手心里,温柔地注视着那?双娇媚而灵动的眼睛,满心都是柔软,哑声开口:“我爱你!”


    是他不好。他应该在更早之前把这句话告诉珞珞。从白楚将她从泯山带走的那?一刻起……


    他从未曾对她说过喜欢,但是从小到大的一举一动都践行着这两个字。


    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注视着襁褓中的她一天天长大。


    在一声又一声软糯依赖的嗓音里,淡化?失去至亲的哀恸。


    白珞被母亲带走后,迟宿穿梭在临仙门与泯山之间,怕小姑娘长大后眼里看不见自己?,于是拼了命地努力?,意图夺走她的全部?注意力?,也期望能得到白楚的认可?与同意……


    这是他平坦顺遂,洒脱恣意的年少时光里,唯一不敢宣之于口的愿望。


    他站在深渊下?绝望地凝视悬崖峭壁上的花朵。


    为她一念成魔,也为她遇魔斩魔。


    却希望白珞永远也不知道,深渊之下?的他是多么卑微、肮脏与恶劣。


    迟宿曾经以为这句话永远都不必再说出口了……他不想那?些已经被魔气侵染了的,强烈到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感情,吓坏了她。


    可?是,小姑娘一次又一次地走近被魔气侵蚀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珞珞最喜欢你。


    以此赋予他与心中滋长的恶念搏斗的勇气。


    魔魇晶石让白珞披上了自己?的獠牙无法穿透的盔甲。迟宿不必担心自己?失控时会伤害到她,却没有想过,自己?不曾宣之于口的感情,也会成为伤人心的利器。


    心口蓄积的浓烈爱意,像爆发的山洪一样?冲垮了堤坝。


    他招架不住,终于向命运投降了。


    白珞没想到他的表白这么露骨,心尖骤然像盛放了一簇烟花。她明?白那?微妙字眼之间的区别,羞赧不已,说话时都打了结:“我、我跟你说了好多遍的,你却只跟我说了一遍。这不公平!”


    迟宿眉尾上扬,朗声笑道:“小乖想我说多少遍,我就说多少遍,好不好?”他笑起来极好看,好似清风撩过水中月,让人心里荡漾起粼粼波光的涟漪。


    正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白珞红唇微张,长睫下?的眼眶隐约有些湿润,眨了眨眼,没让泪花儿掉下?来,娇声道:“那?你说一千遍!”说完也意识到这是狮子?大开口,她的脸儿红透,心虚地猫到青年怀里躲着,不想教他瞧见了嘲笑自己?。


    她把耳朵贴在他炽热的胸膛上,揪着他的衣襟,痴痴地听着那?一下?又一下?剧烈的心跳。


    “好,一千遍。”


    迟宿欣然答应,没有给白珞缓神的机会,竟然直接将她从怀中举了起来。


    年幼时第一次被认可?具备抱起她的气力?,小男孩也是这样?——


    他将她举得很高,高过自己?的头顶,听见她“咯咯”地笑、“哥哥”地喊,比那?只得到了自由的云雀还要快乐。


    “珞珞,我爱你。”


    迟宿又一次说了一遍。


    白珞又一次心花怒放。


    他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心爱的小姑娘,顿悟一个道理?。


    不要吝啬甜言蜜语,你的爱人,她喜欢听。


    棋子


    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在匆忙中落下帷幕。


    今年青年辈的夺冠热门徐天宁遭遇魔物袭击, 意外?身亡。点金城二当家徐无鸣误闯紫雷劫,引火上身,重伤不治。点金城圣物丧魂钟被人恶意损毁,化作齑粉——那口丧钟震响之际, 城主徐无极惊闻噩耗, 呕血三升,一代化藏境大能就此陨落。


    群龙无首, 点金城徐家迎来了至暗时刻, 氏族没?落已成定局,再无回寰余地。


    然则点金城富轹千古,百宝万货, 徐氏一族常年位列天下财富之首席,值此风雨飘摇之际, 众仙门势力涌动?, 都想从这头庞然大物身上分一杯羹。而徐家内部各方势力角逐, 斗争不断,短短数日内就已经出走了四名堂主……


    一部分徐家旁支眼见家族即将分崩离析, 纷纷坐不住了,开始暗渡陈仓,转运私产。


    就连平日靠家族威名过活的寄生虫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是他们手中无田无矿, 只能把主意打?到本家——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他们眼中是吃不完的金山银山。


    是夜, 三个黑衣蒙面人潜入主城盗窃,恰巧被城主之女徐天静撞破。


    徐天静为守护兄长遗物, 与几人周旋中打?翻了烛台, 火势迅速蔓延整座寝殿,一时火光冲天。


    闻讯赶来的徐家长老?拄着龙头拐杖, 指挥仆人灭火,只是一直没?有?看到徐天静逃出来,心中暗叹不中用了。


    天蒙蒙亮时,火光渐渐熄灭下去。众人收拾狼藉的火场,除了几块烧成焦炭的贼子,现场唯一可?疑的的痕迹,就是墙壁上挂的一幅画。


    称作是画并不妥当。


    那幅画上空无一物,堪堪是张白纸而已,却?没?有?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令人匪夷所思。


    徐家长老?看到那画后?脸色骤变,迅速派人将画轴收起并下令知晓此事的仆人守口如瓶,不可?泄露半个字……先?城主徐无极铁血手腕,治下严谨,要是他还在世,这件事恐怕还能捂得住。


    但是现在徐家四分五裂,一个长老?的命令自是弱势了些,不到半日,昨夜火场只剩下一张白纸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更不知哪里传出风言风语,说徐家与魔族勾结,城主之女徐天静原本就是妖魔之体……屋漏偏逢连夜雨,徐家长老?长吁短叹,终于招架不住,来到泯山剑神?所在之处。


    观海阁,牌匾里掺了个“海”字,却?与海潮无甚干系。


    这里是点金城乃至整个修仙界最大?的藏书阁,其?中经史子集,珍品孤本无一不全,藏书之丰,浩如烟海。


    点金城徐家素有?巨富之名,为了衬得上身份,不惜万金打?造此楼,教?无数修士心驰神?往,趋之若鹜。


    徐家风雨飘摇,举步维艰,这位泯山剑神?竟然悠哉地坐在观海阁下棋读书!


    不明所以的人们只道剑神?好气魄,心如明镜的徐家长老?却?道此贼奸猾。


    生气归生气,大?事却?是拖不得!


    徐家长老?来时坐八人抬的轿辇,带了三十六名精锐子弟,一走到阁楼前就开始掩面痛哭。


    “迟剑神?在上,定要救我?点金城于水火!”哭嚎声引来八方侧目。


    他放下龙头拐杖,还未见到剑神?尊容就颤颤巍巍地跪下了,佝偻可?怜的背影真叫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三叔公?不必忧心,徐家还有?我?呢!”


    一双白净的手将老?者从地上搀起。徐家长老?惊愕地抬起头,发现来人竟是昨夜从火场失踪的徐天静。


    十三岁的少女身量娇小?,生得眉清目秀,挽着老?者的手掌温热,却?教?老?者像被毒蛇缠住了一般,惊得满头冷汗,面如土色。


    “静儿,你……”


    徐天静亲昵地挽着老?者的胳膊,抬眼示意他们身后?的仆从扶住了他,道:“三叔公?,吾乃城主之女,自当为点金城鞠躬尽瘁,求见泯山剑神?这种事,怎好劳烦您老?人家。您且在此等我?,我?去面见剑神?,我?是晚辈,被剑神?拒绝也不算拂了点金城的面子。”


    徐家长老?闻言簌簌落泪,看似欣慰地拉着少女的手,实则声音阴沉地低喝她:“你想做什么?”


    他清楚徐天静的底细,对纸人向来不屑一顾,今日在众仙门眼皮子底下却?不好驳了她的请求。一则城主徐无极才刚过世,他与“城主之女”撕破脸,颇有?专权之嫌;二则现在外?面正传闻此女乃妖魔之体,徐家绝不能承认这件事,否则家族百年清誉与基业,都将在顷刻毁于一旦。


    做什么?


    徐天静暗自冷笑?。


    魔尊,城主和她的兄长徐天宁都死了,徐天静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已经是自由之身,但那三个内贼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认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群狼环伺,徐家尚且不能自保,修为低微的她离开点金城后?该以何?维生?


    这个百年大?族像是一棵即将腐烂的枯树,从树上掉落下来的虫子只能被路过的人踩得稀巴烂。


    她必须寻找更强的靠山。


    徐天静并没?有?对这个老?古板解释什么,也不在乎他打?的什么算盘,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转身进了观海阁。


    迟家门规森严,随剑神?下山的修士都是精锐,连门前的守卫都是五化境修为,一个个神?情肃穆,完全不受外?界纷争干扰的样子……徐天静暗自腹诽,这里恐怕是眼下整个点金城内最清净的地方。


    徐天静心中忐忑,遥遥望见书架前斜坐的伟岸身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她跪的位置距离大?门仅仅三步之遥,完全因为胆怯而忘了人情礼数,寒风闯入阁楼,如芒在背,冷得她直打?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没?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哆嗦。


    “小?女子徐天静,拜见迟剑神?!”


    上首的泯山剑神?一手持书卷,一手摆弄棋盘,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徐家将她当作玩物般养着,没?有?在她身上花费任何?多?余的精力和心思。徐天静自认见识浅薄,不敢在上墟境大?能者跟前耍心眼儿,直接道明了来意:“徐天静愿为剑神?手中棋,任凭剑神?差遣,只求剑神?予我?一条生路。”


    迟朔慢慢拿起棋盒中的一粒黑子,不紧不慢落了一子,道:“我?身边不缺人。”他毫不犹豫地揭开那层遮羞布,冷淡道,“本座没?有?必要留一个弑兄欺父的人在身边。”


    徐天静并不意外?他知道真相,她对这个人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崇拜,认为他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眼神?更加热切了,道:“从我?十三岁死去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有?兄长与父亲。我?真正的主人是魔尊,曾经我?以为她是世上最强大?的存在,没?有?想到她会输给您……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要您能够庇佑我?,我?必定奉以百倍的忠诚。”


    “你该如何?保证这份忠诚,小?家伙?”迟朔冷声道。“或者说,你将以什么样的身份成为本座的附庸?”


    徐天静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羞怯地低下头,道:“我?有?一个办法。您的第一任夫人与我?的母亲是孪生姐妹。我?这张脸是照着母亲的模样画下来的,与她们酷肖……”


    迟朔预感到姑娘要说什么,不由地蹙起了眉。


    徐天静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十三岁那年就蜗居在这具躯壳里,无法长大?,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其?实我?已经二十六岁了,迟剑神?……如果您愿意赐我?一副正常的躯体,我?可?以做你的女人。这也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方式。”


    她一边说着,一边贪婪地看着男人握着棋子的手——


    那只手在她眼中能够翻云覆雨,遮天蔽日。


    如果迟朔愿意庇佑自己,愿意用那只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和下巴……她不知死活地表露出自己内心最深的渴望,眼神?天真得令人发笑?。


    迟朔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盒,悠哉地饮了一口茶,评价道:“兵不血刃,这实在是个不错的主意。”


    徐天静没?有?听懂他这话的意思,不安地攥着衣裙,却?听那人又道。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娶了第一任夫人。那时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寄望拥有?更加强大?的另一半,扶持自己走得更远。”


    他顿了顿,沉声道:“但我?现在不需要了。”


    徐天静意识到自己被拒绝,根本不敢抬头看那人,跪在地上的双腿都在瑟瑟发抖。


    不过眨眼的工夫,她就被一道劲风拽到了迟朔的脚下。


    那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俯身逼近时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教?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小?家伙,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帮你更换躯壳,更不会要你。你大?概很憧憬人类的某些感情,但是那些感情都是无用而脆弱的。你的身份应该体验的是更有?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她迷茫道。


    迟朔居高临下,意味不明道:“你的父亲,叔父和兄长都死了,这座城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就是你……你可?以坐上那个位置。不用怕,我?会替你看着。”


    徐天静从未想过这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瞬间做了许多?以前从来不敢有?过的设想。


    她感到膝盖下生了阵风,稳稳当当地将自己的双膝托了起来。


    “你大?概跪太久了,一时感觉不到。没?关系,很快你就明白了。”


    徐天静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向自己许诺了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权力。


    那将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是命


    怀疑剑生的时候, 冰魄剑好生细数过一遍,自己已经历了五代剑主。


    首任剑主是?上古时期的一位将军——冰魄剑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可惜将军为抵御魔神战死, 冰魄剑被迫开始了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


    其余剑主性格迥异, 或冷淡如水的,一生与世无争, 或热烈如火的, 动辄暴跳如雷。


    修炼到一定境界的剑主能够唤醒剑灵,剑灵与剑主同生共死,一旦剑主身殒, 剑灵也会随之消散,神兵化为死器。


    从剑身中被唤醒的时候, 冰魄剑剑灵激动得像条哈巴犬似的围着小男孩转圈儿, 以为自己遇到了天命之子。


    但那小孩儿递来的眼神是?厌弃而不?屑的。


    冰魄剑的上一任剑主是?迟宿的娘亲顾雪影, 上一任剑灵已经随剑主消散于世间?。冰魄剑对顾雪影的印象只剩下一张模糊的脸,也不?记得她陨落的真相, 更无从得知?自己何以遭到新任剑主的嫌弃。


    很久以后它才明白?,迟宿是?在迁怒,迁怒于神器当年没有护住顾雪影。


    冰魄剑有点蒙圈儿——这是?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儿?


    迟宿对本?命剑的态度若即若离, 冰魄剑剑灵对剑主亦是?又爱又恨。


    在迟宿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 剑灵还能安慰自己, 小孩不?懂事罢了,不?知?道神器的威力?, 待磨合几年, 他们必定能到人剑合一的天人之境。


    这样的自我安慰的心?理在白?珞出?生后被无情打?破。


    冰魄剑剑灵在白?珞的成长历程中不?断刷新着对自家剑主的认知?。


    从他年幼时险些把婴儿扼杀在襁褓中开始,一切都显得那般魔幻与不?真切。


    他教她咿呀学语, 陪她蹒跚学步,看她跌撞跑来,忍不?住伸手将小女孩牵进自己的世界。


    迟宿的童年沉闷而枯燥,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全部分享给心?爱的小女孩。


    包括他的本?命剑,也包括他自己。


    于是?冰魄剑的剑柄、剑身和剑鞘,无处不?有小女孩玩闹时留下的掌纹和牙印。


    他不?大在意冰魄剑剑灵的控诉,反而叮嘱剑灵要好生收敛锋芒。


    千万别伤着她。


    ——这特么说得是?人话?


    一代斩妖除魔,声名显赫的神剑,逐渐沦为给小姑娘切瓜砍菜,烧烤串肉的工具,其中落差,冰魄剑剑灵从抗拒到接受,只需要剑主一记冷酷无情的眼神。


    这都是?命!


    剑灵无数次这般想到。也终于领悟到自己在剑主心?中的地位——


    呸!鬼的地位!


    狗比剑主,心?里压根没给它留一点空地儿!


    这些抱怨和牢骚平日在剑主跟前宣泄着,剑灵尚且好受些。而当狗比剑主独自进入识海中修炼,命令它保护白?珞,迫使它不?得不?与白?珞独处的时候,剑灵的怨气就达到了顶峰。


    翻山越岭,风驰电掣,驮着白?珞如脱缰野马驰骋天地。


    冰魄剑公报私仇,无比快意。


    这般嚣张行径恰巧有个正?当的借口——逃命。


    身后有个人在追杀他们。那人相貌平平,看起?来老实又敦厚,乃是?实打?实的化藏境剑修。冰魄剑剑灵听白?珞咬牙切齿地唤他——任止行。


    白?珞不?断将灵力?注入剑中疾速而行,甚至冒险御剑穿过狭小山谷,剑刃几乎贴着江面疾行,背后的任无极依然如影随形。


    一道经过法力?加持的浑厚声音传至白?珞耳畔:“大小姐慢行,任某尚在三丈之外,止行剑无意领教冰魄剑的威力?。”


    刚刚进阶为商羽境的白?珞与化藏境的剑修实为天壤之别,隔空都能感受到身后一流剑修的无情鄙夷。


    白?珞不?免有些焦躁,足下冰魄剑与疾风交锋时金声碎碎,回头打?眼一瞧,任止行衣袂飘飘,负手御剑之态仿若信步闲庭。


    不?时还给她几句评价。


    “你灵根属火,将灵力?注入冰魄剑中怕是?适得其反,这会儿灵力?怕是?快空竭了吧?不?如省些气力?。”


    “商羽境能领会五行之声,木叶窸窣,流水潺潺,天地上下,万物始灵。一旦体内的本?源灵力?告罄,便能听到灵气召唤。你跑了这一路,该听见那个声音了吧?”


    白?珞:……


    本?源召唤乃是?商羽境以上修士的天赋术法。


    一旦修士体内的本?源灵力?耗损到了极限,在其所处之地方圆百里内本?源灵气最充沛的福地便会向?修士发出?召唤。若修士能够赶到福地,不?仅能够吸收到最适宜自身修炼的本?源灵力?,还有可能寻到上佳的机缘。


    任止行说得一点儿也不?差,白?珞的确已经灵力?空竭,处于眼冒金星,不?时幻听的境地。


    耳畔的声音十分奇特,时而像爆竹般噼啪作响,时而像闷雷般振聋发聩。


    白?珞只能循着本?能御剑朝那个地方逃去,恍神间?从云雾缭绕的高空坠至一片青葱翠绿的竹林,映在冰魄剑雪亮剑身的面色一片惨绿。


    冰魄剑此刻也顾不?得埋怨剑主和嘲讽白?珞了。


    要是?白?珞晕倒在此,或是?落入任止行手中,那狗比剑主疯起?来恐怕会把自己回炉重造!


    这时,冰魄剑像是?撞上了什么,剑身擦出?数道火花,无形的结界逼得它不?得不?紧急停下。


    而御剑的白?珞却在惯性?使然下朝前栽倒,一身雪肌迅速浮出?坚硬青鳞,生生将结界撞出?一处窟窿,灵力?枯竭的白?珞连结印凌空的力?气也没有,身子跌落在地,在一片枯枝落叶间?滚了几圈。


    “咳、咳……”白?珞呛咳两?声,忙不?迭看了看刚才小心?捂在胸口的鲤心?寒玉镯,见它完好无损,方才松了一口气。


    无他,鲤心?寒玉镯内有一方芥子空间?,现在里面正?藏着迟宿的真身。


    在结界外急得团团转的冰魄剑不?得入境的法门……白?珞见此不?由地感叹迟宿的先见之明,大抵是?没有想到他不?把真身放在本?命剑里,是?嫌剑灵太过聒噪。


    那化藏境剑修的气息渐渐逼近,冰魄剑绕着结界上下转了几下,迅速消失在白?珞的视线之内。


    白?珞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极了荒漠里行走即将渴死的行旅,扶着一棵竹树站了起?来,手脚虚浮地朝竹林更深处走去。


    任止行御剑至结界前时,正?好看到她消失在幽林的背影。


    “结界?”


    他凌空自上而下匆匆一瞥,感应到空气中无数形成结界的锋利霜晶,仿佛在发出?无声警告,若他再敢往前踏一步,势必将被结界绞成一滩肉泥。


    ……


    竹林尽头是?一尊依山而建的四方剑炉。


    那剑炉炉体高约三丈,耳环高出?炉身约三尺,形如兔耳,炉体一半嵌在寸草不?生的石壁里,似刻了些古字,只是?黑黢黢的教人辨识不?清,唯有纹饰尚且清晰,描绘的是?一副日月同辉的景象。


    四方剑炉旁一处半人高的墩台,砧子、铁锤、磨石等铸剑所用器具一应俱全。


    一把烧得火红的长剑插在剑炉中央,炉鼎中铺满了火炭与枯竹,竹节滴着油脂噼啪作响,四溅火星。


    那些火星子随风飘扬,落到白?珞脸颊、手臂上,麻麻的,有些痛痒,白?珞正?纳罕自己体内的魔魇晶石没有作出?防御,便感觉到灵气一点点地涌进了身体。


    灵气在她经络中冲刷、游走,神奇地消减了白?珞浑身的疲累。


    这就是?本?源灵力?召唤地!


    白?珞意识到这点,连忙打?坐吐纳起?来。这是?她进阶后第一次修炼,火灵根在这个地方峰回路转,仿佛漆黑一片的识海忽然亮了一盏灯,白?珞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磅礴灵气喂了个饱,一身疲累全消,连呼吸都变得松快起?来。


    耳畔的召唤声渐渐低了下去,就在白?珞以为受到本?源召唤出?现的幻觉都消失了的时候,鼻翼间?又萦绕起?一阵奇异的香气。


    那是?烤肉的香,应是?刚被烤出?油荤,油珠爆开肉香四溢,不?知?等它撒上盐块和香料粉末该是?何等味道……


    白?珞一边想象着,一边口中生津,只是?觉得那肉香太过真实,终于狐疑地睁开眼。


    但见那四方剑炉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衣着褴褛,形容邋遢的清瘦男子。


    他蹲坐在剑炉下,就着冶铁的好火候,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烤兔,滴着油脂烤兔通身金黄,一看就很可口。


    白?珞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般厉害的结界里会闯入一个无关人物,连忙起?身拜道:“前辈便是?剑炉的主人吧!晚辈误闯贵宝地,望您赎罪。”


    那男子闻言朝她转过头,那张脸黑乎乎,脏兮兮的,只有眼白?干净些,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她,道:“我这儿不?待客,你想吃什么自己烤。”他脸上一圈乱糟糟的长胡子不?时被风吹到火炭方向?,被火苗烧成一根又一根卷毛,瞧着憨态可掬。


    白?珞站在他身前,甚至能够嗅到他身上不?知?多少时日没洗过澡的酸臭味道。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不?敢在世外高人面前失礼。


    这时,他们脚下的大地晃动了一下。


    白?珞心?下一紧,回身见远处一道水蓝色剑光冲天而起?,十分霸道。


    那是?止行剑的剑气。


    白?珞见识过任止行的厉害,不?敢轻敌,紧张地盯着那个方向?,生怕剑修冲破结界追来,却听背后一声痛呼。


    “我的兔子!”


    原来是?铁棍上的烤兔串得不?牢,在地动山摇的同时从铁棍上滑落到了火炭里。


    男人脸色骤变,阴沉得仿佛头顶笼了乌云。


    “嗖”地一声,四方剑炉中的长剑破空而出?,烧红的剑身带着灼热的气息,停在那人面前。


    白?珞看到长剑周围黑气缠绕,心?下一惊:这竟是?一把魔剑!


    那人沉声道:“前段时间?瘟魔扛着一具马面阴差的尸骨寻老夫铸剑……我把剑铸成了,可惜瘟魔那厮驾驭不?了,自个儿把自个儿捅死了,我看它魔气充沛,就把它的身体和剑一起?丢进了剑炉,如今……此剑品级应该又上一个台阶了吧?”


    他恍若神经质般自语,随意地举着剑,剑刃滚烫,在冷风中发出?滋滋声响,须臾,一缕又一缕魔气聚拢围绕剑身,男子神色莫名,瞳中倒映剑炉火光。


    “嗯,杀个小小剑修,一定轻而易举。”


    小小剑修?


    任止行?


    白?珞以为自己听错,但见那人眼中流露出?的凌然杀气不?是?作假。


    她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就听“铮”地一声剑鸣。


    彼时那人已经出?剑,剑气所向?正?是?那冲天而起?的水蓝剑光来处。


    一整片竹林在剑气的横扫下,像被锋快的镰刀割草一样,一茬接一茬地断成两?截。


    白?珞手腕上的鲤心?寒玉镯幽幽释放着寒光,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横伸出?来,握住了她被玉镯浸凉的手腕,她被那只手往后一拽,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迟宿森寒阴鸷的面容。


    他像一头蛰伏已久,蓄意待发的野兽,将她圈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后才开始对生人露出?獠牙。


    “图尔大师,久仰。”


    这人便是?图尔么?


    白?珞看着剑炉下的一身邋遢,乍看混不?起?眼的男人,手脚有些发软,但见远处一道剑光闪过,顿时瞳孔缩紧。


    适才大显神威,散发着黑气的魔剑破云而归,剑指她与迟宿之所在。


    只消一眨眼的工夫,便可将他们两?人的身体捅个对穿!


    白?珞说不?清腹中涌动的暖流代表着什么样的心?绪,一股灼烫的灵气难以压制地自海底轮化为红焰飞腾而起?,自下而上贯穿七大脉轮,冲刷周身各处大穴……


    武德


    迟宿此刻罕见地自持, 并未出手阻止她冒进的举动,这无疑给予了她更大的信心。他的威压霸道强势,从容不迫,是她全部的后盾和底气。


    剑尖抵眉心。


    堪堪一寸。


    不能寸进。


    白珞站在迟宿身前, 双手?握住剑刃, 魔剑灼热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教她从掌指到面颊都浮出了坚不可?摧的青色鳞片。


    她眼前生?出迟宿被这把剑刺中的幻象。那画面仿佛定格在脑海, 一遍又一遍, 提醒她,令她头痛、气闷、心烦,思绪乱七八糟。


    心跳声越来越剧烈, 那是血液沸腾起来的声音。


    换作常人,大抵会被剑气切成数段, 即便是世间大能, 手?掌也该破道口子, 流几滴鲜血,以示对至上?品宝剑的尊重。


    她偏不, 只想将这把?恼人的破剑……


    当。


    白珞瞪大眼睛。


    她、她把?魔剑折断了?


    两段?不大解气。


    魔剑当啷的碎裂声震痛了她的耳膜,剑身周围的魔气也仿佛水汽蒸腾般一哄而散。


    白珞的脑袋嗡嗡作响,回过神再看魔剑竟然已经在自己?手?中碎成了十?数块, 静静地躺在地上?, 刀柄上?刻着?邪剑之主的大名——瘟魔。


    难道它就是扛骨寻图尔铸剑, 因为驾驭不了邪剑自杀,尸身被图尔丢进剑炉的魔物??


    瘟魔与邪剑铸成一体, 而今刚出世, 又被她折断。


    死状属实惨烈。


    图尔看着?地上?的断剑,目光露出一丝讶异, 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道:“有点意?思。”随即,他袖中射出几道黑色物?什,速度快得?白珞根本捕捉不到那东西的残影。


    便是电光石火之间,白珞被迟宿拽到背后,他们跟前形成一道无形屏障,那几道黑色物?什不过触及屏障边缘就崩碎成粉末。


    “老夫铸的兵刃连上?墟境也要避其锋芒,你用了什么极品法宝竟能折断我的兵刃?”图尔收起袖中箭弩,甚是不解朝着?迟宿问道,“你是何人,是来寻我铸器么?”


    “回前辈,寻您铸器之人,是我。”白珞心道图尔的眼里只看得?到迟宿似的,觉得?自己?该刷一下存在感?,从迟宿身后举了举手?道。


    图尔的目光这才转向她,脱口便道;“小?鸡仔子,你有什么好材料?咦,原来你体内有魔魇晶石,倒是尚可?……”


    不知是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糟粕,上?位修道者?总有许多形容末流修士的特殊称谓,他们习惯将青赤境修士称谓“青赤小?儿”,将商羽境修士称谓“小?鸡仔子”,至曦境以下都免不了遭受言语羞辱与打压。


    白珞刚刚摘到“青赤小?儿”的帽子,自不愿接受这带有歧视意?味的新?称谓,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图尔后半句话对她来说危险至极。


    图尔因着?铸剑大师的身份,是黑白两道都捧着?的人物?。他性情古怪,铸器全凭好恶,只有对带着?稀世材料的来客才有几分?好颜色……


    这才片刻的工夫就盯上?了白珞体内的魔魇晶石是在打什么主意??


    答案显而易见。


    这话落在迟宿耳朵里等同于——小?姑娘体内的魔魇晶石材料上?好,就生?剖了她吧!


    他脸上?浮起讥诮的冷笑,虚掩在长袍下的魔气失控地倾泻开来,扬起线条分?明的下颌,言语矜傲又邪肆。“图尔大师,魔魇晶石是在下为道侣夺取来的法宝,目的是保护她的安全,不是为了让她被当作‘物?品’打量。我们诚心寻大师铸器,若您非要挑衅于我……正好我成魔后还未领教过上?墟境大能的威力。”


    上?墟境?


    白珞听到这个境界,心下紧张的同时也有些诧异:此前迟宿面对同样是上?墟境的老和尚和泯山剑神时表现可?没有这般轻松……想来他吞噬魔尊之后境界确实已经又上?一个台阶了……


    “你们是道侣?”图尔捕捉到他对白珞的称谓,捻了捻胡须,意?味深长地打量二人。


    上?位修仙者?是无法从外貌辨别年纪的。


    譬如古书记载,上?古时期魔族有一魔将,外貌似七岁幼童,实际上?已经有数千岁修为,自诞生?之日起,就扛着?长枪替魔神征战四方。


    这样的例子当然不止魔族一个,却说当今一位闻名遐迩的大能者?——轻雪门门主顾无非,也是因为修炼走火入魔,身形容貌都停滞在了少年时期。而顾无非那小?子的修为与自己?这老家伙相比,恐怕也在伯仲之间……图尔暗自忖道。


    不似白珞这般。


    图尔眯起了眼,目光在小?丫头手?腕的玉镯上?短暂地停了一下,确认她的修为:火灵根,商羽境初阶。


    平庸得?一眼就能看穿。


    唯有迟宿,他不敢妄下断言。


    他修行近千年,从未见过入魔后还能保留理智与人性的修士。在他眼中,迟宿极有可?能是位已经修行了百年、千年甚至更久的隐士大能。


    这样的人物?能看上?只小?鸡仔子?


    白珞别的能忍,譬如图尔唤她仔子之类,却忍不了旁人用这般轻蔑的口气询问他们是不是道侣——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她配不上?迟宿似的!着?实气人!


    她挽着?迟宿的胳膊,探出半个脑袋,娇嗔道:“咱们的修为差这么一大截儿,说是道侣都没人信诶!阿宿哥哥,要不咱们还是以兄妹相称吧?”


    阿宿后边加个“哥哥”,不伦不类,阴阳怪气。


    迟宿揉了揉少女?馨香的发顶。“你爱怎么叫都行。”


    图尔牙酸:……年轻人不讲武德,秀他一脸恩爱作甚?


    他眯起眼道:“你们究竟带了什么材料?我可?不会为没有价值的东西浪费时间。”


    白珞闻言立马取出了自己?的藏春刀。


    “大师可?还认得?此刀?”


    图尔见到她手?中的断刀,立时惊呼了一声,“藏春刀!”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断刀夺了过去,颤抖地抚摸藏春刀的断口,气急败坏地吼道,“白楚死了不成?连本命法器都护不住!”


    铸器师对自己?呕心沥血的作品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他们认为身为武器的主人应当爱护武器,除非身死道消,否则不该让本命法器损毁到如此地步。


    同样是断裂,图尔对藏春刀的态度俨然比那把?魔剑要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图尔的话再次昭显了白珞与母亲的差距,她略微局促解释道:“白楚于数年前将藏春刀传给了我,藏春刀现在是我的本命法器。是我修为不济,没能护住它。”


    图尔抱着?断刀如同死了亲儿子似的朝她气势汹汹地瞪了过来。“既然没有本事,就不要用这把?刀!老夫身为铸剑师,理应为所铸的法器挑选合格的主人。如果你想让我修复藏春刀,就得?拿出你的真本事,小?丫头!”


    一番话力有千钧,压在白珞肩头。白珞早有准备,不由地挺直了腰板儿,正色道:“我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器主。图尔大师,请您帮我修复藏春刀,我愿意?为此接受您的任何考验。”


    少女?的态度恭敬又谦卑,令图尔的神色稍稍缓和。捧着?断刀说道:“我倒也没闲情考验你,当年白楚央我铸此刀时用的是魔焰渊的不尽火,要想修复藏春刀,不尽火是不可?或缺的……”


    魔焰渊下的不尽火种,万年不灭,能炼化神兵,诛尽邪魔。


    他以为二人听闻魔焰渊三?个字能知难而退,没想到少女?反手?拽了下青年的衣袖,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通教他惊掉下巴的话。


    “阿宿,魔焰渊那么远,咱们怎么办?”


    “珞珞,我当然知道那是好东西,早就保留好了火种。”


    “那太好了!”


    这两人有不尽火种?


    那、那青年不是入魔了吗?他如何能在魔焰渊下存活下来,还能保留不尽火的火种?


    图尔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换了别人图尔定会轻蔑地认为那人是在装腔作势,但面对这个徒手?接下自己?兵刃的青年,图尔却不敢妄断他的实力。


    果然,那青年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出现一簇幽蓝火苗。图尔身为修仙界第一铸剑师,一眼就认出了铸器至宝,惊讶道:“不尽火!”


    火种在迟宿手?中闪烁了几下,感?受到迟宿并没有限制它自由的意?图,渐渐活跃起来,“咻”地一下跃到了迟宿的肩膀上?。


    虽是火种,威力却不小?,迟宿的脸颊被烫得?微微发红。白珞看得?心疼,小?心翼翼伸出手?掌,如拍蚊蝇般轻掴了过去。


    她的手?掌自然没挨着?他的脸肉,迟宿只感?受到一阵掌风掴了过去。他神色平静,对白珞冒失的举动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肩上?的火种如一只蝴蝶精灵,扑闪着?幽蓝翅膀便飞走了。


    白珞也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摩挲了几下因为触及火种而浮出青鳞的指尖,转头对图尔道:“大师,这不尽火种能用吧?您可?以帮我修复藏春刀了吗?”


    图尔看着?二人的相处方式,不免咋舌——这位道友对道侣的容忍度也太高了!


    举凡来寻图尔铸器之人,从来就没有如此轻松过关的。他略作沉吟,半点儿不觉害臊地耍赖道:“刀剑讲究阴阳平衡,天地共济,不尽火至阳至刚,需要以极阴之物?作柴。你想修复藏春刀的话,得?杀几个魔物?,以魔骨为柴;若你猎不到魔物?,有一个简单的法子……”


    图尔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喉咙里发出苍老又干枯的嗓音,“你们出了这片竹林往北二十?里有个叫小?镇,你可?以杀死镇上?七七四十?九名女?童,以血为祭,也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


    白珞脑中生?出许多令人不寒而栗的联想,皱眉道:“难道有人会选择第二个办法?”


    “这是自然。”图尔不以为意?道,“修行好比登高,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按部就班地拾级而上?,而不会选择耗尽心力去移山倒海。杀人毕竟比斩杀魔物?容易多了,不是吗?”


    白珞忍不住和他争辩道:“你这比喻好没道理。恃强凌弱,滥杀无辜分?明都是旁门左道,与修道登高之间有什么关系?”


    图尔笑道:“果然是个小?鸡仔子,你大概还没踩过尸山血海。如果你不愿伤及同类,可?以选择宰杀几只魔物?,反正不论魔骨还是人血,在老夫眼中都是一样。”


    白珞气极道:“你这就是旁门左道!”从脸颊到脖颈都气得?绯红一片,她甚至生?出了些许犹豫:若图尔真的是信奉如此邪门的妖道,她真的要把?藏春刀交给他重铸?


    又看了眼一旁安静等待着?她决定去留的迟宿。


    迟宿已经入魔了,她得?管束好他,避免阿宿与邪魔歪道的接触,以免他受到过多负面的影响,魔性渐深,陷入无可?自拔的地步。


    白珞想到这里如同醍醐灌顶,十?分?有骨气道:“藏春刀或许早已与我断了缘分?。这刀我不修了,阿宿,我们走!”


    拽着?迟宿便要离去,却没能拉得?动他,白珞转头见迟宿扶额,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又见图尔捻着?长须,高深莫测。


    “小?小?年纪,心性通透纯明,倒是个可?塑之才。”图尔话锋一转,言语间少了几分?刚才的锋芒锐意?,意?味深长地对迟宿说,“与道友入魔而本性不移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珞一脸羞赧,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只是图尔对自己?的考验。如果为了修复藏春刀而不择手?段,伤及无辜,不可?能得?到图尔的认同;如果她退而求其次,觉得?弑魔可?以替代杀人,更是掉入了图尔的陷阱。只有否定掺杂了邪恶与伪善两种想法的本身,否定同时提出了这两种选择的图尔,才能算是真正的“道心通明”。


    才有资格成为他所铸法器的主人。


    迟宿一早看出图尔是在试探白珞的心性,下巴一抬,道:“我的珞珞当然是好孩子。”


    白珞不大爱他将自己?比作小?孩儿,面上?一哂:“也就是说我连魔骨也不必寻了吗?”


    迟宿摇头道:“大师所言,咱们自当有求必应。”


    说着?从纳戒中召出一副巨大的蛟蛇尸身,蛇身自剑炉起,将炉旁乱七八糟堆放的铸剑器具压得?没影,覆盖了一大片竹林。


    图尔揉了揉眼,确认自己?不是眼花,惊呼:“蛟魔!”


    好看


    蛟, 鳞可制甲,骨可铸器,胆可成药,肉可入汤……浑身是宝。


    图尔身?形瘦弱, 站在蛟蛇尸身?前, 身?长?竟不及巨蛟的獠牙。他十分宝贝地抚摸了蛟蛇鳞片后,又徒手掀开?蛟蛇蛇唇, 大?剌剌地将半个身子探进那深渊巨口?中?, 不时发出惊叹声。


    “这颗蛇牙形状长得真好,咦,还有?毒液, 用来制作暗器最合适不过了!嘿,这条蛇信子又肥又长?, 说起来老夫还没?吃过烤蛇信子, 不知味道好不好……”


    ……站在外边的白珞甚至能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想起在圣境中?见到魔尊的景象:从天幕俯身?的蛟蛇, 口?中?伸出一条长?长?的蛇信,像飘动的红丝带般掠过她的衣角, 留下滑腻腐臭的液体。


    “红丝带”转眼变成了剑炉上转动的烤串儿。


    白珞浑身?恶寒。


    一点也不想知道“烤蛇信子”的味道!


    图尔从蛟蛇的口?腔中?钻了出来,净去一身?黏腻后仍是忍不住对蛇头摸了又摸。


    犹豫地向迟宿试探道:“道友可知道蛟魔的来历?”


    迟宿点头,道:“蛟魔之名?最早出现于上古末世, 传闻是魔神的姬妾之一。”


    图尔垂着双手, 老实神在地说:“蛟魔浑身?是宝。老夫不能教旁人以为我欺诈晚辈, 咱们事先说清,道友真的愿意把这具蛟蛇尸体送与我?”


    迟宿勾了勾唇, “那是自然。”


    图尔闻言欣喜若狂, 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你将?此蛇送我, 我必定为你铸一件好宝贝……不过用蛟骨作剑炉的柴实在太奢靡了!我说这话并不是不愿帮你们修复藏春刀,阴骨的替代品有?很多?,譬如?刚才那把断裂的魔剑,阴差马骨,瘟魔血肉,已经完全足以平衡不尽火的炽盛的阳气……”


    说着一拍脑袋,图尔双眼放光地说道,“这法子好啊!你们想试试吗?蛟骨可以用来制作别的东西,没?必要浪费在火炉里。”


    您想用蛟骨制作什么?烤蛇肉串儿吗?


    白珞没?敢说出自己的心声,只道:“大?师,晚辈折断宝剑已是万分惭愧,怎敢再用它来锻铸藏春刀!”


    迟宿摁了摁她的肩膀,道:“珞珞,图尔大?师自有?他的考虑。”


    图尔负手而立,不大?在意道:“哪里是什么宝剑!那瘟魔扛着马骨来时要死不活的,威胁老夫说,如?果我不给他铸剑就自爆元丹,将?瘟疫扩散到人类村镇里。哼,老夫铸剑时费了好一番心血,才在魔剑出世时诱导它自戕而亡……我将?魔剑放在剑炉里本就是为了炼化?阴差的怨息和瘟魔的魔气,待到魔性散尽,这剑就是一把破铜烂铁罢了。小丫头蛮力折了它,倒省去了老夫许多?功夫。”


    白珞浑身?一震,没?想到魔剑背后竟有?如?此曲折,不禁对铸剑师肃然起敬。


    这个看起来外表邋遢,不修边幅的铸剑师心中?竟有?如?此高义!


    他果然是一位真正的大?师!


    图尔偷偷朝迟宿瞥了一眼。那人一袭月白长?衫立于白珞身?侧,哪怕一动也不动,在他眼中?也是位遗世高人。


    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老夫一生不畏人言,自在随性,只是遇到有?缘之人,须得言明本义。铸器是一门掺不得假的技艺,声明在先是为了消除隔阂,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这位道友想必已经看出来了——留下蛟骨,也有?老夫的私心。”


    “不瞒道友,三百年前我飞升失败,修为大?损,停滞上墟境再无重?修升仙之望,每日便醉心铸器,晨昏颠倒,不知何年何夕。这些年铸剑也见过不少天材地宝,但是蛟魔之类却是从未见过的。”


    图尔娓娓道出旧事,道:“蛟乃龙之属也。蛇五百年成蛟,蛟一千年化?龙,成龙意味着飞升……数千年来,偌大?的修真界竟未有?一人飞升。我想看看是否能在蛟魔身?上寻到一些线索。”说着自嘲一笑。“最不济喝碗蛇肉羹,也能延年益寿不是?”


    白珞听到“蛇肉羹”几个字就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附和这话。迟宿却表现得十分自然,笑道:“破骨恶肉没?什么滋味,大?师不信的话尝过就知道了。”


    迟宿的话令白珞联想到更加血腥、暴力的画面?,联想到那双雪白的獠牙穿透蛇颈后形成的汩汩血流,骤然短促地喘息起来。迟宿熟知她的声音和所有?的小动作,见她双肩轻轻耸动,不免心头一沉。


    扳过白珞的下巴,见那双杏眼微红,委屈得跟什么似的。他认命地哄道:“不许胡思乱想。”


    “那你不许再胡说八道呀!”白珞没?好气地朝他吼道。


    “好,我知道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见图尔一脸兴味的样子,轻咳一声。“大?师见笑了。这具蛟蛇尸骨任凭大?师您处置,不过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迟宿将?脸上那几分随性收起,神色严肃道:“大?师可否将?现在藏春刀刀身?熔断,取部分蛇骨作脊,将?此刀延展七尺六分,制为长?镰形状……不是从前的藏春刀不够好,而是藏春刀对于我家小乖来说过于霸道。她不擅长?近战,而要修炼出有?杀伤力的刀气少则三五载,我对此忧心良久,正好趁着大?师修铸藏春的契机重?塑此刀。”


    “长?镰?”白珞惊讶地看向迟宿,立刻想到了自己曾在天水城用过镰刀,那刀形态攻守皆宜,确是好用,不过一想到白楚可能会为此大?发雷霆,白珞的脑仁儿就疼起来,不安道,“要是白楚知道了……”


    “既然白楚已经把刀传给了你,那藏春刀就是属于你的法器。”迟宿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未成形前都是石头里的矿渣罢了。原来的刀形不适合你,想用到像白楚那样炉火纯青的地步,你会走很多?的弯路。珞珞,重?新熔炼它是为了把它塑成你自己的形状。这不是在挑衅谁的权威,而是一种器主与法器共同?成长?的方式。”


    图尔照着迟宿的说法,目光略略扫过刀背厚度,又在蛟蛇和白珞身?上打量了一番,听到迟宿一番言论,顿时感慨万千。


    白珞知道迟宿是为了自己考虑,看着图尔手中?的断刀思索良久,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


    “那就这么定了!”


    兴许是因?为“蛟蛇”这份礼属实送到了图尔心坎里,传说中?脾性古怪的铸剑师对他们的态度宽容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图尔兴奋道:“老夫需要大?概一个昼夜的时间?修复藏春刀,你们可以在剑炉候着,也可以到镇上去逛逛……随你们高兴都行。”


    说完便不再搭理他们,幻出一柄砍刀蹲在蛟蛇尸身?前研究起来。


    白珞见他在蛇身?比画了几下,横刀划开?蛇背,顺着蛇脊开?始剔骨,那蛇肉肥厚,却没?有?多?少鲜血,肉质硬邦邦的,刀下磕磕绊绊不大?顺畅……直到完整地剔下一块蛇肉后,他们才发现原来是蛇骨上刻了些图案和文字。


    白珞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那是什么?”


    她看不懂那些文字,只能依稀辨认出几处“龙蛇共舞”的图案。


    图尔见多?识广,脱口?道:“这是魔族文字……”捻了捻胡须,笑吟吟对迟宿说,“道友,这些文字怕是只有?你认得……”


    迟宿的确认得。


    入魔后的身?体和思维在无形中?发生了不少变化?,这会儿只扫一眼,就看懂了那些符文的意思。


    上古魔神乃魔龙所化?,蛟魔乃是他的姬妾……这些“龙蛇共舞”图画的含义,不言而喻……


    白珞纠结于图案中?的蛇类数量,脱口?而出:“嗯……看起来有?好几条蛇围着那条黑龙诶……唔!”


    迟宿单手捂住了她的嘴,朝她微微一笑,道:“上面?刻的是蛟魔与魔神的双修秘法……”


    图尔连声赞叹:“啧啧啧!”


    “双、双修……”


    白珞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烧得慌,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里,臊着脸将?迟宿往竹林外拽。


    身?后传来图尔的吆喝:“你们去镇上帮我带一壶酒,要‘晋李记’的竹叶青,那家我常去买!人生在世,知己难得,道友,明日与我对饮一番再走如?何?”


    迟宿正想答“好”,转头见白珞叉着腰气势汹汹的样子,哭笑不得,终是没?有?应下。


    走到竹林外围后白珞才敢说出自己的心声:“他的架势一点儿也不像要铸器,反而像是在准备‘下酒菜’,就等着咱们把酒买回去呐!”说着紧紧抱住迟宿的胳膊,忧心忡忡,“你可不要跟他学坏呀!”


    “你刚才还夸人家是大?师?”


    白珞:“他的确是位大?师啊!隐士大?师,心有?高义。但是你看他放浪形骸……”穿着邋遢好似路边乞丐,行事做派不修边幅,都修炼到了上墟境还戒不掉口?腹之欲,疯疯癫癫,荤素不忌。


    后面?的话并没?有?宣之于口?。白珞从小的礼仪让她及时住了嘴。她也没?有?那么傻,还没?有?走出结界,就在人家的地盘上背后编排是非,属实是嫌命长?了些。


    只是迟宿太了解她了,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轻声一笑:“你觉得我日后会变成他那个样子?”


    迟宿入魔已成定局,如?果他再修成图尔那样的性情,那这世上该有?多?少捕风捉影之徒将?他视作恶徒邪祟。


    白珞的心陡然一紧,微凉的肩膀被他温热的手掌覆盖住后随之轻颤。


    迟宿站在她跟前,垂眸专注地看着她,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白珞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紧紧抱住他,闷声问道:“阿宿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裙子最好看?”


    其实这样的问题白珞曾经问过他很多?次,却第一次不是以“妹妹”的身?份。


    迟宿都快被驯化?了,不假思索便道:“都好看。”


    白珞“嘻嘻”笑了两声,又说道:“不对。你最喜欢我穿红色的裙子。那年你到烨山来看我的时候,我就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我以为你会夸我漂亮,可是你却形容我像枫叶乱舞,还对恭维我的师兄师姐们脾气都很坏!”


    少年男女在暧昧懵懂的情愫里各自尝着酸楚。迟宿没?想到这些她全都明白,也就无须再隐藏自己的占有?欲,声音冷冽了许多?:“嗯,我想将?你藏起来。”


    白珞在他收紧的怀抱里挣了挣,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可是你没?有?啊!你克制住了那些不好的想法,给我买了好多?漂亮的衣裳,红色的裙衫堆满了一整间?屋子呐!”


    迟宿呆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嗓音:“我明白了……”她希望他像从前一样,克制住那些不好的念头,活得干净坦荡……


    这指的自然不止是外表上的“干净”。白珞红着眼睛抱住他的脖子。她努力平复了下呼吸,不知是抱怨还是哀伤地说:“那你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练完剑一身?汗来逗我了吗?”


    “你不喜欢,我已经改了,你忘了吗?”


    这个人温柔的时候声音好听得要命,听得白珞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白珞努力回想了一下,却也想不起具体的细节了。年幼的白珞大?概是个爱记仇的孩子,在这件事情上只记得他的坏。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即便你不改,珞珞也还是喜欢你,想了想到底忍住了。


    迟宿知道她在忧心什么,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了这么多?,不会是想买新裙子了?”


    白珞小脸一红,“不是!你污蔑我!”又吊在他脖子上,娇声道,“咱们不是正好要去镇上买酒吗?”


    “你也不必羞恼,反正我身?无分文。”迟宿的目光落到路边的石头上,“不然试试点金术?”


    “不可以骗人!”


    甜的


    他们?走出?结界的时?候, 一道剑光冲了过来,正是白珞闯入结界时?意外遗落结界外面的冰魄剑。


    长剑撒欢儿地绕着他们转了几圈,发?出?快活的剑鸣声,一阵风似的冲着剑主而去, 却意外地……掉落到了白珞手里。


    冰魄剑:#@$%&……一连串只有剑主才能听懂的骂咧。


    狗比剑主, 已阅不回。


    冰魄剑不敢从少女手中挣脱,剑刃委屈地拧成了麻花儿, 又默默地恢复原状。


    断刀之?事在图尔这里有了着落, 迟宿才将此前冰魄化形藏春保护白珞的事和盘托出?。


    白珞只道原来如此,手肘戳了戳迟宿的胳膊,说:“我还纳闷藏春刀怎么一下活跃起来, 甚至以为藏春刀因祸得福,化生出?了剑灵呐!”


    迟宿笑而不语。他心思?缜密, 凡事考虑周到, 聪明地趁这个时?机说出?实情……白珞被他哄住, 果然没一点儿脾气。


    白珞手指弹了弹雪亮的剑身?,听着神剑发?出?悦耳的铮鸣, 好奇地问迟宿:“冰魄剑的剑灵可以化为人形吗?或者别的什?么灵体?”


    迟宿的背僵了一下,“不能。”顿了顿又道,“我不允许。”


    白珞顿时?来了兴致:“你为什?么不允许啊?”她?难得为冰魄剑讨起了公道, “它的样子?长得很吓人吗?”


    冰魄剑:……你长得才吓人!


    可怜的它被白珞当作玩具似的握在手上, 边走边挥, 砍断好些毛茸茸的芦苇草。


    迟宿走在她?前边,好半晌才慢慢解释道:“冰魄剑是从北境万年冰雪下出?世的神兵, 传承轻雪门已有千年, 所历剑主皆是大?能。从它出?世的那一刻起便拥有着一些独特的剑式,其中一


    依誮


    项大?约是延续了寒冰的特质, 剑灵觉醒后可以按照每一任剑主的心意拟态成任何形状。”


    白珞听得入了迷。“那挺好的啊!你可以让它幻化成一只兔子?,或者……一个粽子??”随口说了几件喜欢的东西?。


    冰魄剑:呔,狐狸精……你才是粽子?!你们?全家都?是傻粽子?蠢兔子?!


    要不是它已经有了拟态,恐怕真会被昏庸的剑主变成那些蠢东西??冰魄剑剑灵想道。


    迟宿:“珞珞,不是这样的,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剑主赋予剑灵形态后,剑灵就会始终保持最?初的模样,直到剑主与剑灵陨落……”


    “那你的冰魄剑剑灵是什?么样子?呐?”白珞发?现了问题所在,再次问道,“你为什?么不允许它幻化实体?”


    这次迟宿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冰魄剑从前有位剑主,醉心剑道三百年后才觉人生寂寞孤苦,就让剑灵化作了一位美娇娘,与她?携手白头了。”他蓦地站住,回首对她?一笑,“我年幼时?也不大?懂事,让剑灵化形成了重要的人的样子?。”


    白珞:……突然觉得手里的剑不怎么好玩儿了。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迟宿口中“重要的人”指的是自己,脑海中快速地脑补了八百篇“真假千金”的话本,颇为嫌弃地将冰魄剑扔向迟宿,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剑痴,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命剑娶回家吧!”


    迟宿将冰魄剑收起,道:“小乖,你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剑痴……”


    白珞钻他话里的空当,嗔道:“我才不管,你就是一个大?白痴!”


    迟宿略略思?索后点头认同:“嗯,白珞的白。”


    白珞又羞又恼,扬手就要赏他一个大?比兜,却被当作纸糊的老虎,被迟宿握住了手。


    她?挣了几下没挣脱,娇气地喊了声“手疼”。迟宿无奈地松开她?,站在她?跟前,等着看她?要闹出?什?么花样。


    白珞作势哭了两声后就嚷嚷着让他解下冰魄剑。


    这醋劲儿来得莫名其妙,好没道理。


    迟宿二?话不说,解下佩剑扔到草地上。


    “还要我脱掉什?么吗?”


    白珞被他的话带偏了八百里,回过神来脸红得发?烫,“脱、没脱,我没让你脱什?么啊……”


    迟宿叹了口气不再拿话逗她?,牵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白珞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迟宿扔在地上的冰魄剑,不安道:“阿宿,冰魄剑还没捡……”


    迟宿的声音冷硬,“你不喜欢就不要了。”


    白珞傻了眼,这会儿也不矫情了。“那是雪影夫人留给?你的东西?啊!你怎么能不要了?我只是胡思?乱想了一通,不是不喜欢它,更不是让你扔掉它。只要你哄我,我就不会闹了嘛!阿宿……”


    她?回头望了一眼草地里的冰魄剑,却不见它如往日般上蹿下跳地闹腾。


    那个剑灵是不是伤心了啊?


    白珞不能让迟宿真的扔下冰魄剑,也不能跟一把剑吃醋较劲,心里别扭极了。这一阵纠结犹豫的功夫教她?错过了“劝导”迟宿的最?佳时?机,迟宿已带她?走得老远,连冰魄剑的影子?也瞧不着了。


    竹林之?外静悄悄的,连一阵风也没有。


    冰魄剑没有等到他们?回头的脚步声,安静地躺在地上,不一会儿剑身?开始一上一下地抖动,冰冷的剑刃周身?水汽凝结成水珠子?,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剑身?,看起来像是天空朝它落了场雨。


    随即,冰魄剑中发?出?一阵女子?的低泣声:“嘤嘤嘤,嘤嘤……”


    青葱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容貌姝丽的女子?,一面伤心哭着,一面碎声念着什?么。“狗比剑主敢不要老娘,老娘还不爱伺候哩!嘤嘤嘤,要不是看在你天赋高的份上……难道我妨碍你们?俩你侬我侬了?老娘好歹是神剑欸,一天天的被你扔来扔去不要面子?的吗?大?不了我以后都?不说她?坏话了嘛!狗比剑主,你再不回来,我就去找别的剑修了嘤嘤嘤……”


    她?想到这里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又朝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回来找她?,咬牙从地上跳了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穿过竹林里的幽深小径,一步步泄愤似的碾碎了许多枯枝落叶。


    干枯的竹叶碎屑迎风而起,夹杂着一股新鲜的血腥气息。


    ……


    今日天清气朗,适宜赶集。


    他们?走到图尔大?师描述的小镇,望见镇口高悬的牌匾名称,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图尔镇。


    三个字力有千钧。


    一个以铸剑师名字命名的地方,不知与其有何等渊源!白珞想,如果有人面对图尔的考验,选择以人血祭器,恐怕会被他当场削掉脑袋吧……


    图尔镇不是什?么地理要塞,一条小河就将整个镇上的生活串联起来,集市依河而建,能看到的基本是本地面孔:挑担来往穿梭的货郎,倚着窗台嗑瓜子?的少妇,坐在渔船船头咂吧旱烟的老翁和光腚在河边拂水的娃子?……这里有的百姓甚至一辈子?没有走出?过这方寸之?地,却生活得自在安逸,颇为自得。


    白珞许久没有与迟宿逛街,兴奋得像只皮猴子?,被哄了几句就把冰魄剑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买了一块烧饼垫肚,又打包了一摞糕点,看见路边的油炸蚱蜢摊唬了好大?一跳,推搡着迟宿就往前走。


    虽然她?戴了幕笠,却因为这会儿过于活跃了些,没心思?刻意遮挡自己的脸,无意之?间?给?许多人留下了惊鸿一瞥的印象。迟宿不想影响她?的好心情,垂眸神情淡漠地跟在她?身?后,一袭宽大?沉闷的黑斗篷,高大?挺拔的身?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教不少想搭讪她?的少男少女们?望而却步。


    白珞偶尔寻到了什?么好吃的,转身?就朝他嘴边递过来。


    “阿宿,阿宿尝尝这个!”


    玉米糍粑,又糯又甜。


    迟宿脸上冷漠的神情在她?转身?的瞬间?收起,褐色的眸子?含笑,蘸过红糖的糯米在嘴里化开,迎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神,点头评价:“嗯,甜的。”


    甜得发?腻。


    后半句没敢说出?口讨人嫌。


    他熟知妮子?的脾性,知道猫儿的毛要怎么顺能让她?高兴。


    白珞眼大?肚皮小,半个时?辰下来把许久没碰过五谷杂粮的肠胃塞满了,一碗茶下肚,便嚷着再也吃不动了,这会儿记起了买裙子?的大?事,只是肚皮圆滚了一圈,万万不肯在这个时?候去试衣裳尺寸,便果断放弃了这一项活动,拽着迟宿为在竹林铸剑的图尔买酒去。


    晋李记酒肆。


    因着小镇人少,店铺的生意不瘟不火,酒肆的老板娘也没费心思?揽客,翘着二?郎腿十?分?悠哉地在柜台前剥豆子?吃酒。


    “红豆相思?,相思?下酒……”


    图尔镇的风水养人,连一位酒肆老板娘也有一副好皮相——这是白珞对老板娘的第一印象。


    这位美人生得珠圆玉润,体态丰韵,一颦一笑都?教人赏心悦目……


    白珞喜欢这个闲散舒适的小镇,嘴巴抹了蜜似的把老板娘晋李哄得高高兴兴,从她?嘴里将图尔镇上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晋李用绳子?系酒坛,一脸自豪地介绍起了图尔镇的情况。“这里是图尔大?师的故乡。这个镇子?从前不叫这名字,后来大?师名扬四海,威震八方,不少修士大?能,甚至妖魔鬼怪都?恭恭敬敬到咱们?这里来求见他,只为得到大?师所铸的一把宝剑呢!”


    “你们?别看咱们?这里穷乡僻壤,你可知翻过山后有多少城镇,连年旱涝瘟疫,灾祸不断,只有咱们?这里,因有图尔大?师坐镇,黑白两道都?不敢来犯。图尔镇的先祖们?索性就将这里改成大?师的名字,以纪念大?师的功绩。”


    白珞接过她?递来的酒坛,嗅着淡淡的竹叶清香,不禁好奇道:“晋李姑娘,您见过图尔大?师吗?”


    晋李弯眉一挑,道:“大?师要是活到现在也该几百岁了。他老人家超然世外,怎么会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往来?只望修道者长生,图尔镇的百姓们?都?盼着他老人家千岁万岁,荫庇子?孙呢!”


    要“晋李记”的竹叶青,那家我常去买!


    白珞想起图尔的嘱托,结合老板娘的叙述,不禁对图尔“大?隐于市”的气魄心生敬佩。


    她?提着红绳捆的酒坛子?,见迟宿站在酒铺门前,目光定定地看着街市对面。


    白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街市对面是家门面普通的药铺。


    白珞手腕上的寒玉镯骤然释放了一股莫名的寒气,冷得她?骨头发?疼,正纳罕着,却听那药铺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吵嚷,紧接着,一根笤帚推扫着一个八岁大?的男孩,挥舞着将人赶出?来。


    小孩儿头顶梳个冲天辫,脑门儿光亮,吃了一鼻子?灰脸臭得跟什?么似的,瘦猴一般的身?板背一个大?背篓,踩着破旧的草鞋,用满是补丁袖子?一抹脸,大?骂道:“脏心烂肺的老虔婆,冤枉小爷是吧?你等着,小爷早晚砸了你的破店!”


    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见对面酒铺门前有两双眼睛瞧着自己,便觉得自己的样子?丢脸得紧,不大?痛快地吼道:“你们?看什?么,给?小爷滚远点儿!”


    语罢低头匆匆跑开,却听身?后有个女声焦急地朝他跑的方向喊——


    “阿宿!”


    玉镯若寒冰!


    白珞朝男孩跑的方向追了两步,回头发?现迟宿站在酒肆前没动,恼了:“阿宿,你快追他啊!”


    迟宿眼前闪过小男孩光亮的脑门儿和红绳的冲天辫,扶额冷声道:“那不是我……”


    白珞见小男孩跑没了影,急得都?快哭出?声来,吼道:“不可能,那孩子?一定是你的残魂之?一,他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迟宿:……


    剑灵


    迟宿确认自己小时候没有梳过那么丑的辫子, 再次矢口否认:“那不是?我。”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白珞见他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索性不与他争辩了,生?生?拽着他在大街上哑着一声又一声地喊“阿宿”,想唤出那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小耗子。


    而迟宿亦趋亦步地跟着她, 脸比锅底还黑。


    他们两个修士竟然跟丢了一个半大孩子, 这听起来像个?不可?思议的笑话。


    不得已回到了那间?药铺。


    刚才对小孩儿抡笤帚的药铺老板娘见他们一前一后站在檐下,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一对璧人, 以为大生?意上门, 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二位贵客到小店来想买些什么?我们这里有……”


    白珞心下急躁,没有与她周旋的耐性,放了一块上品灵石在桌上, 问?起小孩儿。


    药铺老板娘见钱眼开,嘴皮子利落地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那小瘦猴子背了一堆杂草到我店里来行骗, 我不待见他才将他赶了出去。这些行骗的猖獗, 总爱差使这半大孩子上门!有的人不忍心见小孩挨饿受冻, 知?道被骗也要给孩子几块碎灵石。这是?行骗的惯用伎俩……哎呀,二位贵客找他, 难不成?是?上了他的当?”


    这个?女人对男孩只有一个?“骗子”的印象,对他的来历和去向都一无?所知?。白珞知?道在她这里无?法得到有用的线索,干脆地离开了药铺。


    她握紧了手腕上的玉镯, 感受着镯温的变化。


    鲤心寒玉镯会在迟宿残魂靠近的时候释放寒光, 她早该意识到的!


    “阿婆,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背着背篓的男孩儿?他梳了一个?冲天辫,模样黑黑瘦瘦的……”


    她焦急地向路人询问?男孩的去向, 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迟宿见状不忍道:“那孩子不可?能是?我的……珞珞, 你仔细想想,入魔拔除的魂魄残缺不全, 怎么可?能修出实体?那孩子兴许只是?跟我小时候长得相似罢了。”顿了顿,迟宿说出自?己心底更真实的看法,“他出现得蹊跷,也许是?有人为我们准备好的陷阱。”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我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白珞咬了咬唇,语气里带着哭腔道,“阿宿,我很怕跟上次一样……我想救下它……”她对没有在丧魂钟下救下迟宿残魂一事?耿耿于怀,即便知?道迟宿入魔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实,也不愿错过救下其他残魂的机会。


    迟宿将手指伸到幕篱下,果然摸到了她脸上温热的眼泪,知?道她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叹了口气,手掌握住她手腕上的寒玉镯,状似不经意地摩挲了两?下,玉镯立时释放出微光。


    似对玉镯微光有着某种特殊的感应,迟宿神色了然道:“跟我来。”


    他们在小镇街道上穿行,从热闹的集市走到了偏僻的深巷。


    深巷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躺在水沟旁打瞌睡的乞丐和地砖上已经看不穿原型的发霉食物,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气味。


    巷道狭窄,迟宿与白珞一前一后地走着,突然,走在前边的青年停住脚步。


    他脚下有具裹着草席的尸体,哪怕掩住口鼻,也难挡腐肉所散发的阵阵恶臭,一群苍蝇围住草席嗡嗡叫嚷。


    而在距离尸体几步之外,小男孩正狼吞虎咽地吃一块灰扑扑的馍。


    白珞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


    霜晶利刃,刮骨绞肉。


    一道杀气腾腾的剑意从竹林深处横扫而来,将眼前的竹林尽数切断。


    任止行自?噩梦中惊醒,呕出一口污血后不住地喘息,他看着头顶的石壁,想支起身,浑身像被撕裂般疼得大汗淋漓,忽而耳畔一个?女声道:“哟,终于醒了!”


    任止行循声转过头,见火堆旁坐了一个?年轻女子。


    她容貌姝丽,眉眼灵动,正托腮含笑看着他。


    那张脸与任止行记忆中的某个?人已经模糊的面容重叠起来。


    任止行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在一个?相似的山洞里,那抹倩影每天与东升的旭日同时到来,给阴冷幽暗的山洞送来一缕微光,融化了洞口皑皑积雪。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任止行……


    任止行?你的剑也叫止行,叫起来容易混淆,不然我替你取个?名?字吧?


    好。


    小任?小刃?小人?不妥,谐音不大好。有了!少女蓦地有了主意,眼眸明亮满是?期待地问?他,叫小刀如何?


    为何叫小刀?他修的是?剑道,或许应该叫·····小剑?他傻傻地问?。


    嚯,那可?不大好听!


    少女一边摇头,一边跟他解释:小刀止行,刀剑相依,多亲近。从此?以后,我就叫你小刀吧!


    刀剑相依……他怔忡片刻,将几个?字默默念了几遍,目光追逐着少女的身影,漂泊不定?的心萌生?出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是?啊,刀剑相依,多亲近。


    ……


    恍惚间?怒从心起,素来沉着冷静的剑修暴喝:“何方妖孽竟敢冒充她的样子!”


    任止行浑身大小伤口无?数,脸颊也没能幸免,狰狞的面目撕裂了脸上的伤口,教他看起来更加渗人。


    只是?伤势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些,稍微运气口中就生?出甜腥,似竭泽后脱水在岸上挣扎的鱼,任止行垂死蹦跶了两?下就重新摔回了地上。


    “妖孽?”


    女子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小剑修,你不认得我了吗?白日里你追我追得很爽快哩!”


    “胡言!我何时追过你……”任止行说着想起了什么,打量女子通身过后,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他语气稍缓,试探道,“你是?冰魄剑剑灵?”


    “不错!”剑灵骄傲地抬起下巴。


    任止行恍然明白了什么,看了看剑灵的脸,感受到她的注目后不大自?在地移开了眼,“迟宿怎么让你幻化成?了她的样子?”


    “这有什么……”冰魄剑剑灵眼前浮现出一个?双眼通红的少年,语气轻快地说,“大概是?因为那会儿他想念妈妈了呗!”


    冰魄剑剑灵的相貌,正是?照着上一任剑主顾雪影的模样拟态刻画而来。


    她捡了根树枝戳了戳火炭,托着腮十分好奇地看着任止行,道:“你刚刚认出这张脸的情绪也不大对劲呐!哦,你认得冰魄剑的上一任剑主顾雪影吗?”


    任止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无?力地躺在地上,声音沉闷:“你为什么救我?迟宿……让你来试探我?”


    冰魄剑剑灵将手中的树枝一摔:“狗比剑主带女人去逍遥不带我!哼,我救你是?因为看你的剑不错,想跟它比划比划……”她说着眼神就飘到了剑修腰间?的佩剑上,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憋着坏儿。


    任止行将手覆在了止行剑剑柄上,轻叹一声,道:“迟宿和她一样都是?天才级的剑修,小小年纪就能让本命剑化身剑灵。吾辈惭愧,修行数载都未能与剑同心。”


    “你不必夸他,我这会儿不待见他!”冰魄剑剑灵冷哼一声,好奇道,“你跟顾雪影是?什么关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唉,她一定?是?个?温柔的剑主,才能教你这般念念不忘吧……”


    任止行教她一连串的发问?逼得窘迫,提及顾雪影时,他平实而敦厚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别样的神采:“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冰魄剑剑灵以为他会展开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端端正正坐好了,没想到等了半晌没有等来下文,傻眼:“啊,就这么简单?”


    “是?啊!我这等凡夫俗子,资质平平,气运平平,一生?只为活一口争馒头的气,哪怕放在话本里小说家也不会为我费笔墨。”


    冰魄剑剑灵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哀伤,摆手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的修为境界已经注定?你不会是?小人物。反而是?我才应该感叹,那狗比……大抵一辈子也不会想起,在他的故事?里给我添一个?姓名?。”


    一人一剑闲聊了通,竟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以为迟宿会很珍惜顾雪影留下来的遗物,这样听来你对他的怨怼还不少?”


    “小屁孩儿,就仗着自?己天赋高!”冰魄剑剑灵听到迟宿的名?字就上火,“不说别的,就拿雪影剑主这张脸来说吧!明明是?他自?己执剑跪地,哭着喊娘,我才勉为其难照顾他的情绪,化身成?雪影剑主的样子,没想到那厮翻脸就不认人,这么多年了连风都不肯让我出来放放,憋死老娘了!”


    冰魄剑剑灵说到激动处咬牙切齿,叉腰喘着粗气,想让任止行附和自?己的看法,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似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剑灵在迟宿脸上见过很多次类似的眼神——这是?他面对白珞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的神色。


    她眨了眨眼,露出暧昧的笑,倾国倾城的脸朝毫无?抵抗力的任止行凑近了些。


    “原来雪影剑主不只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你的心上人吗?”


    任止行喉结一动,似有些恼了,“你只是?个?剑灵,不会懂的。”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真的喜欢雪影剑主?那你肯定?很讨厌迟朔,也不喜欢我那狗比剑主吧?”


    “我不会讨厌她的孩子……”任止行捂住了眼,似乎不看见那张教他心乱如麻的脸,混沌的脑海才会更加清醒些,但是?黑暗裹挟而来的哀伤瞬时将他的思绪吞没了。他哽咽着说:“她是?世间?最?好的人,却嫁给了世上最?卑劣的男人。只恨一境之差,天壤之别,我杀不了迟朔,不能亲手为她报仇!”


    “于是?你去找迟宿,在他上烨山寻找白珞之际告诉他关于顾雪影之死的真相……”剑灵若有所思道,“你挑了临仙门与点金城联姻的时候,是?想以此?诱导迟宿入魔?”


    “不是?的!”任止行猛地睁开眼,矢口否认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没有想害阿宿!”他摇了摇头,痛心道,“阿宿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的。”


    “阿宿?”剑灵附和地点点头,“你叫得很亲近,我相信你不会害他,甚至内心还是?维护他的,但是?这个?秘密揭穿的时机实在太巧了,不是?吗?你是?如何得到留影珠的?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把留影珠给迟宿?难道你不知?道那样会害了他?或者?,任止行……你告诉我,是?谁将留影珠给了你,让你在那一天交给迟宿?”


    一连串的提问?仿佛教眼前性格跳脱的剑灵换了个?人。


    任止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顾雪影是?我潦草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挚友,我不会为了给她报仇诱导她的儿子入魔!”


    “阿宿……”


    喊着多年不曾启齿的名?字,任止行望向冰魄剑剑灵的眼睛,目光坦荡得不带一丝亵渎,却似在一个?相互交错的时空中……与另一个?人进?行着对话。


    “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将你打击至此?。”


    眼前的剑灵眼眸瞬时化作猩红色,似笑非笑。


    “是?吗?”


    沐芳


    你不是想出来放风吗?


    我放你出?来, 剑灵,不过你得先去找一个人。


    这是?迟宿带白珞去图尔镇前对剑灵说?的话?。


    冰魄剑剑灵与剑主心意?相通,电光石火间便被迫接受了这项差事。


    她在?竹林附近找到了浑身是?血的任止行,将他拖拽到了一个山洞里, 在?剑修苏醒前, 狗比剑主没有对她发号施令。


    剑灵对着?水潭端详了一会儿前任剑主顾雪影的面庞,很快她就看?腻了, 百无?聊赖。在?她眼中?人类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没有美与丑的分别,还是?那些形态各异的刀枪剑戟要顺眼些……她想变回剑形了。


    不行。


    脑海中?传来迟宿冷冷的警告。她与迟宿相隔甚远,却令行禁止, 半点违背不得剑主的指令。


    冰魄剑剑灵对着?洞口方向做了个鬼脸,好奇剑主怎么突然转了性?


    记得第一次以顾雪影的面目出?现在?剑主跟前, 是?一个雨天。


    穹顶像是?被什?么捅破了, 没完没了地下雨, 追逐白?氏母女离开泯山轿辇的迟宿,因为越级与人斗法后?伤势未愈, 他身体虚弱,脚步踉跄,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后?重重地摔落, 倒在?无?人问?津的山道上, 倒在?滂沱的雨势里, 额头滚烫地说?着?胡话?。


    一会儿喃喃自语说?“我是?哥哥”,一会儿又矢口否认说?“不, 我不是?的”。


    迟宿的梦里是?白?珞从幼年到少女时刻的全部模样。


    他在?小丫头黄毛稀疏的时候用红绳给她绑过发辫, 在?少女叛逆,胡乱抓扯乌发的年纪帮她掬水梳洗过头, 却无?法想象有一天她将与旁人结发,携手共度什?么狗屁白?头。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去追上她,告诉她,自己内心的全部感受,又觉得自己那番“不想再做哥哥”的谬论刚起个头,就能把珞珞吓哭。


    罢了,让她去吧!


    可是?凭什?么要他放手!白?楚从未尽过所谓母亲的职责,竟敢把他精心娇养的宝贝夺走!


    纠结着?,彷徨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迟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剑劈开昏昼中?的雨势,四溅的雨点宛如星河倾泻,如梦似幻。


    他执剑跪地,想把纷乱的思绪在?这场雨中?洗涤干净。


    一道熟悉而温柔的目光,从遥远的天际传递过来,注视着?他。


    迟宿感受到了这道目光,像年幼时一样仰起头颅,向女人发出?稚气的问?:娘亲,我该怎么办呐?


    自顾雪影离世后?迟宿便再未从父亲身上感受到半点温情,他把同样不受亲人待见的白?珞划到自己的势力范畴,与她组成?了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小家庭,整整十五年里,他们都好似只有对方一个至亲。


    白?珞被强行带走,意?味着?这个小家的瓦解。


    他的心也不知从何时起变了质,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追寻自己的至亲?


    或者说?……挚爱?


    如果娘亲还在?世,她一定会教他,那个简单而正确的答案。


    “你不是?想去追她吗?快站起来啊!迟宿,快站起来啊!”


    一抹朦胧而姝丽的影,似风吹雨打却坚韧得永不凋零的花,伫立在?山道之上。


    她焦急地呼喊着?,就像从前鼓励在?花园里因为扑蝶而跌倒的稚子一样,温柔且坚定。


    你要站起来,去跑,去追,蝴蝶才会从花蕊落到你的手心。


    迟宿不想在?女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怯懦,即便内心知道她只是?自己思念而生的“幻影”,雨水将他的灵魂淋湿,浇透,浑身的伤口都被泡得发胀、疼痛……痛觉让他的思绪变得清晰无?比,甚至生出?一腔孤绝的英勇。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朝山道上的倩影释然一笑。


    “我明?白?了,娘亲……”


    而站在?山道上的“幻影”并没有在?雨雾中?消散,她叉起腰,雀跃地欢呼了一声:“哈,剑主原地复活,哈哈哈,牛比!”


    少年的笑僵在?脸上。


    ……


    如果要问?迟宿这一生有什?么感到懊悔的事,那一定是?当年在?山道上,哭着?喊了……娘亲。


    冰魄剑剑灵被强行禁制了三年,才明?白?自己当初做了何等蠢行,不过阴晴不定的剑主不能影响她内心的快活,她是?一个自由的精灵。


    啊,要是?世上多几个像她这样聪明?的剑灵就好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任止行腰间的命剑,十分想帮助这位化藏境剑修修炼出?一个同类灵体。


    而任止行终于在?此刻醒来,重伤之下的他比那年山道上的迟宿还惨,连爬也爬不起。


    于是?她开始了自己放肆的演技。


    步步为营,循循善诱。


    那剑修该有百来年岁的阅历,却受到故人面目蛊惑,一点点地交了底儿,让剑灵感受不到任何波折。


    这个人真无?趣。


    冰魄剑剑灵一边想着?,一边注视着?他腰间的“止行剑”。


    是?了,一个用自己的名字给本命剑取名的人,个性该是?何等无?趣。


    你挑了临仙门与点金城联姻的时候,是?想以此诱导迟宿入魔?


    她按照迟宿的提示向任止行发难,内心却是?冷嗤:得了吧,剑主,一看?这人就没什?么心计,哪里玩得过你?


    冰魄剑剑灵对这场莫名其妙的特赦感到了不确定和怀疑,明?明?从前剑主对自己化身为顾雪影的事十分不满,一直不允许它现身人前……哦,入魔后?的剑主不大一样了。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剑主的改变。


    阿宿,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将你打击至此。


    任止行那声阿宿伴随着?一阵从洞口灌进来的风,教剑灵猛地一哆嗦,好冷好冷,好想披皮。


    不行。


    正在?图尔镇的迟宿否决了剑灵的提议,依旧不允许她化身剑形。


    不过剑灵倒是?对终于醒悟过来的剑修另眼相看?了。


    还不算太笨嘛!


    兴致勃勃地想再跟他厮杀几句,身在?图尔镇的剑主瞬时接管了本命剑,剑灵只得给大佬腾位置。


    迟宿掌控着?她的灵识,在?图尔镇与任止行开启了一场隔空的对话?。


    “留影珠是?白?楚给你的?”


    “是?。”


    迟宿“呵”了一声,了然道:“留影珠让你和她同仇敌忾,让你甘心做她的鹰犬。”


    “阿宿,有些事不能只看?表象。虽然白?长老修为止步化藏境,但她深谋远虑……”


    迟宿的声音变得凌厉起来:“任止行,你凭什?么教训我?”


    任止行捂住被他威压震裂的伤口,忍着?剧痛闷哼道:“我只是?告诉你,白?楚不是?你的敌人。阿宿,你真正的敌人太强大,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敌不过他,只能寄望一些特殊的手段或途径……我知道你去轻雪门做什?么,但我希望你在?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能够停下脚步。”


    “什?么地方?”


    “少牢城。”


    迟宿对这座城没有什?么印象。


    少牢城在?他眼中?只是?去往轻雪门的途经?之地,一个地图上不起眼的名字。


    任止行也没有多做什?么解释,转而说?道:“我的伤势好转后?,会帮你挡住孟启——他奉了迟朔之命追杀你。”


    坐在?火堆前的女子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讶异,随即捧腹大笑,尖利的女声在?幽暗的山洞里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眼中?的猩红色慢慢褪去,阴郁妖冶的脸上再次显露出?天真烂漫的表情:“唔,他终于走了。小剑修,你还认得我吗?”


    任止行凝视着?记忆中?最?动人的面孔,眼前却浮现了她哭红了双眼的样子。


    腰间命剑震动,发出?一阵阵悲鸣,周围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剑气,吹到他身侧的火星被剑气击碎,连蜱虫在?四溢的杀气中?保持静默,不敢擅自发出?声响。


    小刀,求求你,帮帮我……


    记忆中?的女人薄衫赤足站在?雪地里,浑身上下满是?冻痕,足踝上还捆着?厚重的铁链,神情凄楚而动人,他不忍再想、不敢再看?,却又不舍那抹倩影沉睡于记忆。


    他记得自己答应了她。


    御剑冲向被乌云笼罩的雪原,见到的却是?——


    那个青年半跪于被浸成?一片血色的大地,瞳孔已经?失去聚焦,身殒而意?不倒,周遭到处都是?苟延残喘的虚弱魔物,它们争先恐后?,如一群饿狼分餐一般啃噬他的魂魄碎片。


    魔气如刀割破道袍,他挥剑乱砍,驱赶魔物,劈开这片被血污染肮脏的战场,渐渐地,仿佛听见背后?一阵铁链拖在?雪地里的哗啦作响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宿!


    任止行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那抹倩影早已在?多年前消逝。


    怔怔站在?原地,泪水啪嗒落在?雪地里,凝结成?冰。


    如果能够帮她的孩子就好了……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又好似只是?眨眼的工夫,漫天大雪将硝烟与血色覆盖,万籁俱寂。


    ……


    “慢点吃,别噎着?。”


    白?珞给那堆成?小山的碗尖尖加了一块酱排骨,看?着?瘦成?猴的小孩儿险些没掉下眼泪。


    那小孩儿左手攥一个鸡腿,右手一把花生米往嘴里胡吃海塞,糊了一嘴的辣油酱汁,明?明?已经?撑得打嗝儿,还眼巴巴地问?她:“漂亮姐姐,我可以再吃一盘红枣糯米糕吗?”


    白?珞心疼他,没了章法地依着?他,一边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油污,一边说?:“好,阿宿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


    小孩儿嗅到了她指尖的馨香,慌得落了个大红脸,局促地在?椅子里缩成?了一团,看?了看?坐在?廊檐下假寐的青年身上,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姐姐,我不叫阿宿,我叫沐芳。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我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你们”几个字还没说?完,沐芳就感受到廊檐下的青年朝他递来一道目光,冷冷的,结了寒霜似的。


    随即,他的耳畔响起了嘤嘤的哭声,像巷道里被人欺负的小猫。


    沐芳看?着?哭成?泪人儿似的白?珞,不由地咬住嘴唇,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眼睛眨巴几下,也掉了几颗豆大的泪珠。


    迟宿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向狼藉的饭桌。


    女人与小孩,最?是?难哄。


    今日?好运气。


    功德


    迟宿很清楚白珞伤心的症结所在, 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她,缓步走?到沐芳身?边,坐下?,温声道:“你叫沐芳对吗?”


    青年高大的身形坐下?后少了几分压迫感, 沐芳怔怔地望着他清俊的面庞, 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子。


    “嗯……”


    迟宿的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木桌,发出?一声声的叩响。他语调平和地问道:“你仔细看看, 你真的不认识她?”


    一大?一小, 两双哭红了的眼睛对视。


    沐芳坚定地摇了摇头,又怕惹人伤心,道:“如果我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怎么会忘记她呢?你们出?现在巷子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有神女下?凡来接我了呐!”


    “扑哧!”白珞被他的话哄得?破涕为笑。


    迟宿淡淡瞥了她一眼, 接着对沐芳道:“这位姐姐家里?有个亲人失踪了, 他跟你长得?很像。我们很想知道你的身?世, 沐芳,你可以告诉我们吗?比如, 你的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沐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油渍和眼泪, 道:“原来如此!”


    他低头摸摸自己圆滚的肚皮, 道, “这是我这些天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看你们待我这么好的份上, 小爷我……”一不小心暴露了本性, 他吐了吐舌,继续道, “我就勉为其?难对你们透露一丝天机。”


    迟宿挑了挑眉,沉默着等待下?文。


    沐芳轻咳了一声,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站得?高一些才能显现出?非凡之处,就跳到凳子上,道:“吾乃神裔。”


    白珞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脸担忧地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孩儿,正想开口说什么,肩膀突然被身?边的迟宿摁住。


    迟宿示意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以一种惊讶的口吻道:“哦?那小神仙是如何下?凡的?”流转的眸光里?带着审视与探究。


    沐芳小小年纪辨不懂这些,只看到青年脸上流露出?的好奇与敬慕,十分骄傲地抬起下?巴,道:“神仙下?凡自然是来挣功德……啊,不对,我是来普度众生的。”


    “我是个天生地养的,家里?没有别的亲人,从小与爷爷生活。他是一位巫医,半年前上山采仙草的时候从悬崖上摔了下?来,瘸了腿,脑子也时常犯糊涂,需要轮椅才能行动。大?祭司说一个轮椅得?拿八百个功德点?换,可惜爷爷记不清自己的功德罐藏在哪里?了,我只好到凡间来……”


    他指了指地上的背篓里?的草药。“采药制丹,行医济世。可惜这些凡人不识货,非说我的草药不管用,吃了闹肚子……”


    白珞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与迟宿对视了一眼,道:“沐芳,我可以看看你的背篓里?的草药吗?”


    “你要买吗?”沐芳眼前一亮,连忙从凳子上跳下?去,将背篓拖到白珞面前,打开背篓竹盖一一介绍,“我这里?有龙吟草,赤月花,苏陈子……咦?我怎么还带了块移山石……”他快速地在衣角擦了擦手?,并未把那所谓的“移山石”展示给?他们看。


    那些不为人知的草药名称,乍一听挺唬人,但是小孩儿拿出?来的俨然都是山野中常见的草药,只是在他嘴里?换了花样?罢了。


    白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注意到背篓里?旁有一副画轴,问?:“那是什么?”


    “这是山河图,里?面绘制了人间山河地理情况……我不认得?路,就带了这张地图……”沐芳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地图,说,“不过这地图一到人间就变成一张白纸了。”


    白珞看着发黄的卷纸,嘴角一抽。


    沐芳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又兴致勃勃地从背篓里?拿出?一株野蒿,说:“你瞧,这就是龙吟草!龙吟草是长在凤凰谷里?的一种草药。传说龙凤两族大?战,我族大?祭司斩杀了了一条恶龙,龙首与龙身?分离之时,断首发出?长啸,唤醒了深谷中的一种野蒿,从此风过谷时,便闻野蒿悲吟,故名龙吟草。”


    “龙吟草是神境圣物,有治伤的奇效,承蒙大?祭司体恤,允许我们采药救人换功德……”他双手?捧着野蒿,献宝似的递到了白珞眼前,“一株龙吟草只卖一颗小灵石哦!”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孩儿在过家家。


    白珞想起药铺老板娘的话:那小瘦猴子背了一堆杂草到我店里?来行骗,我不待见他才将他赶了出?去。这些行骗的猖獗,总爱差使这半大?孩子上门!有的人不忍心见小孩挨饿受冻,知道被骗也要给?孩子几块碎灵石。


    这是行骗的惯用伎俩……


    她不由地怒火中烧,在脑海里?已经构想出?一伙脏心烂肺的匪徒,暗地控制着许多像沐芳这样?大?的孩子,四处行骗。


    “沐芳……”白珞认定沐芳是受了骗,看着小孩,鼓励道,“你别害怕,你只管把自己的遭遇告诉我,我会为你做主的。”


    沐芳呆了一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迟宿,失望道:“原来你也觉得?我是骗子啊!”


    他揉搓着手?中的野蒿,小小的手?指头被青草汁液沾成了青紫色,不高兴地噘起嘴,将地上的背篓背起,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人坦白呐!哼,不信就算了,小爷我才不想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说话呢!”


    刚往门口闷头跑了两步,就撞上了人,他摔了个屁股蹲儿,揉着撞得?生疼的脑门儿,冲天辫与声量一同拔高:“不是觉得?我是个骗子吗?为什么不让我走??”


    迟宿蹲在他身?前,道:“我们没有说过你是‘骗子’,沐芳,只是你刚才说的事情过于?离奇,也不大?符合逻辑,身?为凡人的我们还没有完全理解……”


    这人看着外表冷漠,说话却是有理有据,沐芳被他安抚下?来,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你说你是来挣功德的,却拿草药换灵石,而不是为人看病问?诊……难道神灵的济世,需要通过俗物作?媒介?”


    沐芳眼前一亮,以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符的口吻,赞赏道:“你真有天分!”


    迟宿:……


    “神明到世间行走?,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你们凡人需要进?食五谷杂粮,通过金银、灵石、贝壳作?为交换物品的媒介,如果我们到这里?不吃不喝,对金银财宝不屑一顾,就一定会引人注目,继而被凡人发现身?份。”沐芳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们会模仿凡人的举止做派来掩人耳目,啊,这些事大?概凡间的话本里?提过,那我就说点?不一样?的……”


    他从破旧的兜里?翻找出?一块碎灵石,道:“这颗小灵石被提炼出?形状后,几经易手?,是达官贵胄府邸采买胭脂的零钱,是胭脂铺铺主拿到集市所用的猪肉钱,是屠户好生擦拭过油腻后小心交给?娘子的生活杂费,是娘子将其?包好托付给?夫子的幼子的学费,最后,那夫子忍着饥寒将它给?了雪夜里?街边昏迷的乞儿……芸芸众生,凡夫俗子,一颗小小灵石里?蕴藏着众多美好与善意。这就是神明从中所见到的功德。”


    在他用稚嫩的嗓音娓娓道出?灵石的意义后,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针落可闻,他不大?好意思地说:“这是爷爷教我的,你们能够明白吧!”


    白珞听得?呆了,她被沐芳刚才的话深深打动,但还是觉得?他所讲述的一切太过离奇,道:“爷爷教你认草药,教你这些人生道理,却没有教你法术吗?”


    只要小孩随便展现一项神迹,她就会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迟宿显然也抱着观望的态度,站在她身?边没有出?言。


    沐芳却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我身?体不大?好,爷爷就没有教我。不过,我们的族人都是受到天道庇护的……”他想证明什么,指向窗外的天空,说,“如果族人在凡间死了,天道就会对人间降下?神罚!”


    白珞与迟宿对视一眼,相互确认:好了,确认了,真正的骗子是“爷爷”和“大?祭司”,这孩子已经被他们洗脑了。


    迟宿冷笑道:“既然没有法术,你是如何来到人间的?”


    沐芳不疑有他,老实回答:“我们那儿有一座通世塔,可以到达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白珞的脸色不大?好,道:“那座塔现在在哪里??我长这么大?,还未参见过神明。”


    沐芳摇了摇头,道:“通世塔是无处不在的,一切讲究机缘,待我攒够了功德,神明自然会来接我了·····”


    这好好的孩子都被教成什么样?了!


    白珞气得?连拳头都攥紧了。从沐芳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对他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深信不疑的,她思量了一番,小心道:“沐芳,你说的对,世上的事都是机缘所至,可你长得?实在像我失踪的亲人,那是我、我的弟弟……”


    她不怎么会编故事,险些咬住舌头,顿了顿,拉过迟宿道:“也是他的儿子。我们不会认错你的样?子。你与那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想知道其?中的缘由。如果你能带我们去见你爷爷,也许这件事就会真相大?白!”


    信口胡诌的时候没有深想过话里?透出?的关系。


    迟宿听到“弟弟”和“儿子”两种身?份的区别后,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促狭的笑意。


    呵,不愿当妹妹,想做……女儿了?


    沐芳不吃这套,在他的荒诞的世界观里?似乎能够找到任何符合情理的回答:“爷爷说得?没错,果然凡人一知道我们的身?份就会想方设法到神境去。”


    白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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