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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流言


    翌日一早。


    除因病免去晨昏定省的昭妃外, 众后?妃一如往常齐聚息凤宫主殿,向皇后?江氏请安。


    正说着话,却忽听殿外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声。


    众妃之中, 数薛答应年纪最小?,不过十五岁,正是好奇贪玩的年纪。


    听那哭声凄惨, 少女难□□露不忍,扭过头去、小?声问一旁的惠贵人:“惠姐姐,外头这是什么动?静?”


    “宫人受罚罢了, ”惠贵人以手掩口, 低声道, “听说是照顾十皇子的宫女居心不良……竟妄想诱十皇子行那不轨之事。”


    薛答应闻言, 一双杏眼顿时瞪得浑圆,“这……十、十皇子才多大?!”


    却不想,她这一声没压住,在?座众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正同纯妃闲谈的皇后?循声扭头、口中话音顿止。一时间,四?方目光皆向这少不知事的小?贵人身上聚焦。


    薛答应毕竟年幼,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慌忙下跪。


    “无妨,”江氏回过神?来, 却反倒冲她温和笑道,“薛答应,起来罢。是本宫治下不严, 叫诸位妹妹看笑话了。”


    可话虽如此, 殿中气氛终究愈发微妙。


    薛答应更是噤若寒蝉, 再?不敢有半点言语。直到众人散去,她与同宫的惠贵人相?携离开, 仍满脸惊魂未定,不住道:“方才、方才我竟这般失言,惠姐姐,你说,皇后?娘娘是不是生气了?我从没见过娘娘那般神?色……”


    惠贵人闻言,安慰似的轻拍她手背,道:“莫要多想。娘娘仁慈,怎会?同你计较?”


    “可是……”


    “可是什么?我瞧着,倒像是娘娘本就心有不愉,便是你不说那话,也好不到哪去的,”惠贵人语重?心长?,“何况说都说了,后?悔也无用。你只记得,以后?在?娘娘跟前,切勿再?提及十皇子之事,谨言慎行就是了。”


    说着,她眉心微蹙,望向前院那一滩尚未来得及清扫的血迹。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身旁传来“哎哟”一声:侧头一看,原是薛答应走得太快,迎面撞上个廊下等候的宫女。


    那宫女瞧着年纪不大,面容却出落得清秀可人,一身浅绿宫装,更衬得她娇小?玲珑,颇为惹人怜爱。


    但在?美人如云的深宫之中,倒也不算出挑,仔细看,唯独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剔透水灵——


    人亦着实机灵。


    不等两人身后?侍女冲上前来问罪,她眼珠儿一转,认出面前人身份,立刻颇有眼色地跪下赔罪。


    “罢了罢了。”


    薛答应缓过劲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示意那宫女起身。


    一行人与小?宫女擦肩而过。


    惠贵人走了几步,却忽的回过头去。


    正见皇后?身边的兰芝姑姑不知何时出了殿来,与那小?宫女相?谈甚欢,聊了一会?儿,笑着接过小?宫女递来的一纸信函,转身离去。


    那小?宫女则继续在?廊下等候,视线飘荡间,不巧与她四?目相?对,一瞬面露愕然,顿了顿,又立刻挤出个不太自然的笑脸来。


    那双眼睛——


    “惠姐姐?”身旁的薛答应一路叽叽喳喳,却半天没听她应声,终忍不住好奇道,“你看什么看得这般认真??”


    惠贵人,亦即当?今朝中礼部侍郎曹贵之女,曹烟柔,闻听此言,这才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


    “没有……没有。”她低声道。


    面上神?情却肉眼可见地不自在?起来。


    “许是我记错了,”曹烟柔说,“当?是我记错了,否则、否则不应该……”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息凤宫主殿内。


    江氏一改方才受众妃请安时的繁琐装束,改挽轻纱披帛,着绛紫色对襟折裥裙。


    任由身后?宫女为其揉按着太阳穴,她则兀自单手撑颊,闭目养神?。那依稀可见昔日美貌的脸上,却是几层妆粉亦掩不住的疲态。


    兰芝甫一踏入殿中,便摆手屏退一众在?旁伺候的宫人。


    江氏被絮语声惊动?,又觉太阳穴处不轻不重?揉捏的力?气一瞬撤去,不禁微微抬眼,面露不虞,道:“何事?”


    “回娘娘。”


    兰芝知晓自家主子仍在?为昨夜死士刺杀那太医失手一事烦心,不敢多言、只忙将手中信函呈递上前,“是朝华宫那位,方才遣人送了信来。”


    提及朝华宫,江氏神?情果然微微一变,当?即坐直了身,亲手拆开信封。


    折了两折的信纸在?眼前展开,内容不过寥寥数行。


    江氏却一看再?看,直将每一个字都确认无误后?,美貌端方的脸上,忽的现出一抹不可置信又难掩狂喜的笑容。


    “他?派来送信的人是谁?”江氏问,“那日跳下湖去救他?的宫女?”


    “娘娘英明,正是此人。”


    兰芝点头,又小?声道:“眼下人还在?外头候着呢。娘娘,可要宣她入内?”


    “不必。一个小?小?宫女,本宫亲自见了,反倒打草惊蛇。”


    江氏说着,将手中信函折好,原样放入信封。


    思忖片刻,却忽又叫住已走到殿门处的兰芝,“慢着。”


    “别让她空手回去,”染着绯色蔻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香案,寇君羊爻二无衣似一丝亦耳整理上传,白日梦欢迎你江氏望向虚掩的殿门,半晌,幽幽道,“你且去库房,代本宫挑一柄玉如意赏给她,就说……”


    说、说什么?


    后?头的话,一字一句,在?兰芝听来都犹如天书?。


    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白日见鬼般愕然神?情。


    *


    沉沉立在?廊下,直等到腿酸,都没等到那兰芝姑姑再?现身。


    无奈,顶着息凤宫中往来宫人的目光,又不好真?在?长?廊坐下,亦只能悄悄弯了膝盖松劲,来回换着身体重?心加以缓解。


    殊不知,那样子前头看着不明显,后?边走过的人,却瞧得一清二楚。


    魏晟前来向皇后?请安,一路行来,正好将她偷懒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失笑。


    待走到近前,发现这小?宫女竟是自家九弟宫中那位来路不明的“妾室”,神?色却悄然微妙起来。


    而沉沉对此毫不知情,只一脸茫然,随周围跪倒一片的宫人向他?行礼。


    眼见得那片蟒纹衣角从自己身前路过,又倏然停住,等了半天也没挪开。


    末了,倒是等来一句:“是九弟让你来的?来做什么。”


    沉沉闻声一愣,抬起头去,这才认出宫人们眼下齐声跪拜的“大皇子”,便是那日来朝华宫给魏弃送狸奴的蓝衣青年。


    大皇子魏晟,温润如玉,既不似魏弃那般容色姝丽、难辨雌雄,眉眼间,亦少了魏骁那般遮掩不去的杀伐之意。


    与宫人们间的传闻无二,是个面若冠玉,一见即知其温雅持重?的美男子。


    沉沉不敢怠慢,忙小?声答道:“回大殿下,九殿下命奴婢前来送信。”


    当?、当?然不能说是送什么放妾书?了。


    她心下打鼓,唯恐露馅。好在?魏晟也没细问是什么信,只摆手示意她起来回话,话音一转,又问她:“朝华宫中,近来一切可好?”


    看着倒的确是个好兄长?的做派。


    然而,她脑子一转、还未来得及回答,方才等候多时的那位兰芝姑姑,这时却恰巧手捧一只长?条锦盒踱出殿来。见着魏晟、福身行礼过后?,便径直把手中那锦盒交到她手中。


    “姑姑,这是?”沉沉一脸不解。


    兰芝遂当?着众人的面将那锦盒打开,露出里头一柄成色上佳的玉如意,笑道:“是皇后?娘娘赏与你的。”


    “姑娘好福气,得了九殿下青眼。只是皇子婚嫁之事,绝非一人可以独断,还需待娘娘禀明陛下、再?做打算。也请姑娘回去,将此话转告殿下。”


    沉沉:“……”


    转、转告什么?


    怎么,放妾之后?,还有这么贵重?的玉如意做补偿的么?


    她一时没理清楚个中玄机,却也能感觉到话音落地,廊下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诡异气氛。


    莫说四?周那群嘴碎的宫人,就连魏晟,亦不觉面露震惊之色。


    眼神?一时落在?那柄玉如意上,一时落在?全然状况外的小?宫女身上,以至于那兰芝姑姑几次请他?入殿,他?亦似充耳不闻,脸上神?情变化纷纭。


    末了。


    眉头一拧,平素性情温润如他?,竟也不由低斥道:“简直荒唐!”话落,匆匆转身,直入主殿。兰芝姑姑紧随其后?跟上。


    独留下手捧锦盒的谢沉沉站在?原地,出神?许久,很快,便被一众难掩好奇的宫人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期间不知是谁,忽打趣喊了一声“九皇子妃”,直把她惊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而后?,整个人便如被滚水烫过一般,瞬间从耳根到脸颊,无一例外地烧起来


    太医院。


    正是茶余饭后?无聊时,几个小?太监偷闲凑在?一堆。


    起初,话题无外乎是围绕着那位一夜之间重?病不起,让太医们跟着日日灼心、唯恐项上人头不保的昭妃娘娘。


    “听说了么?”


    坐在?东头的小?太监眼见自己几次三番插不进去嘴,忽的,却用力?挤到最中间,故弄玄虚般低声道:“朝华宫那位……如今怕是彻底疯了!”


    “你是说九皇子?”


    果然,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应和:“怎么?他?、他?又发病杀人了不成?”


    “不是说如今他?的病大好了么?”


    “是啊,这回他?身边伺候的那个丫头,竟呆了三四?个月还活蹦乱跳着呢——害我和露华宫的水月姐姐打赌、输了足足两钱银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有说法,最后?,却都默契地齐齐望向挑开话头那个。


    小?太监见目的达到,忍不住面露得意。


    却仍是卖了好一会?儿关子,复才慢吞吞道:“你们倒也说到了点子上,”他?说,“我也是听息凤宫里的采珠说的,就在?今个儿早上,出了这么一桩大事……”


    他?很快将头先?求着采珠透漏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再?复述一遍。


    末了,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总结:“也不知我们这位九皇子是被关久了,还是本就饥不择食,如今竟视宫规于无物,要纳身边伺候的宫女……做正妻。你们说,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更何况那宫女亦非什么家世清白的女子,”他?神?秘兮兮道,“我有个同乡,叫小?德子,如今便在?朝华宫袁总管手底下当?差,我可早就听说过这人了,姿色平平,却颇有手段……你们可知,她因何入宫,家中伯父又是谁?”


    众人被他?说书?似的语气勾起兴趣,当?真?你一句我一句地猜起来。


    小?太监只觉自己成了众人焦点,一时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肩膀却陡然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拍。


    他?回过头,正见青衣长?衫的医士眉头紧皱,后?头跟着个满脸颓丧的小?宫女。


    “陆、陆医士?”


    “……奴才什么都没说!奴才这就去干活!”


    一群聚在?一处躲懒的小?太监,顿时如见了猫的老鼠,很快四?散而去。


    陆德生望着他?们背影,冷声道:“多嘴多舌。”


    他?身后?的谢沉沉却不吭声,一双平素亮堂的眼睛亦低垂着、长?睫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在?眼下投落一片晦暗的阴影:


    从她离开息凤宫开始,关于她和魏弃、这些?惊掉人下巴的“小?道消息”,便如长?了脚般,顷刻间在?阖宫上下传遍。


    她来找陆医士取个食盒的工夫,竟然都能听到太监们在?背后?嚼舌根,可想而知,这事儿该有多么离经叛道,不成体统。


    沉沉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实在?想不明白:魏弃到底在?想什么?


    放妾又或者娶妻……


    对他?来说,都是这么儿戏的决定么?


    陆德生在?旁,见她表情一会?儿悲愤一会?儿黯淡,知道小?宫女此刻情绪复杂,心中亦略有不忍。


    迟疑许久,到底还是出言安慰道:“身在?宫中,许多事身不由己,既然事已传开,再?多想也无益,”他?说,“不如先?回朝华宫,见了九皇子再?说。其实,若是他?真?心待你,有意娶你为妻……”


    倒也,不失为一位好夫婿?


    ——当?真??


    想起昨夜那尊砍头如切菜、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收走,后?来却又突然转性为自己指明出路的——阴晴不定的杀神?。这话从陆德生喉口滚过几圈,最终还是诚实地吞落腹中。


    “总之,既来之,则安之罢。”陆德生好心提醒道。


    沉沉闻言,点点头,向他?福身行礼。


    一手抱着锦盒,一手提着食盒,小?宫女细瘦伶仃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夹道尽头。


    *


    朝华宫中。


    魏弃花了足有大半天的时间,将主殿陈设与地宫暗道中的机关一一复原。待到做完一切,窗外早已是日落西斜。原本被他?丢出殿外的狸奴,却不知何时又拖着那条断腿偷摸钻了进来。


    他?前脚离开地宫,后?脚,那狸奴便哀哀戚戚爬到他?跟前,一个劲地叫唤。


    魏弃走到哪,它跟到哪。


    他?端坐书?案前,它如今甚至敢大着胆子窝在?他?脚边。


    于是乎,他?手里的古籍没看两行,很快便被这畜生婴儿嚎哭般凄凉的叫声吵得不住皱眉,当?即顺手捏起它后?脖颈皮、便要把这除了闯祸别无所长?的畜生原样扔出去。


    正准备扔。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却忽然想起——谢沉沉该回来了。


    她一贯宝贝这畜生胜过自己。


    于是手又一松,随了它去。


    怎料,他?难得宽容,这狸奴反倒不愿放过他?,叫得越发凄厉,拖着一条断腿在?他?脚边打转。


    见他?始终头也不抬,这才不情不愿爬出窗,结果很快,又叼着一只瓷碗、吃力?地钻进殿来。


    这回,意思已经直白得不能再?直白:饿了,要喂。


    魏弃盯着它,不知为何,竟从那张无辜讨喜的脸上,看到了明晃晃的“狗仗人势”四?个字——


    尽管这畜生不过是只才几个月大的狸奴。


    但很显然,它已经比它那愚钝的主人要更早地、发现了这朝华宫里某些?地位的变化。


    魏弃眉心一跳。


    “谢肥肥,”他?若有所思,忽的低声道,“你大难不死,一心求死,是不是?”


    那铁蒺藜上喂的断肠毒,按理说,足够药死十匹烈马。可眼前这么个他?随便就能捏死的小?畜生,竟然阴差阳错留得一命。


    陆德生的医术,何时有这般高超?


    该杀。


    小?狸奴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感觉到气氛诡异,叼着碗瑟瑟发抖。


    直到发觉魏弃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动?作。


    它忽然把碗搁在?地上,然后?继续可怜兮兮地哀叫起来


    沉沉回到朝华宫时,吃饱喝足的小?狸奴已然翻着肚皮蜷在?魏弃脚边睡着。


    一旁喂食的碗里,还剩了小?半碗没吃完的面。


    而魏弃正在?案前翻书?。


    似乎看得艰难,他?眉心深深拧起。听见脚步声、连头都没抬,只淡淡同她说了句:“怎么现在?才回来,”魏弃道,“狸奴我喂过了。”


    他?不是谢沉沉,自不会?给它准备什么精致吃食,只会?煮面,结果这畜生竟也风卷残云地吃了。


    倒是不挑。魏弃心想。


    话落,他?继续翻书?,勉强辨别着那古籍上犹如鬼画符般潦草字迹。


    谢沉沉闻声,在?原地站定好一会?儿,最终却只闷不吭声地走上前来,将锦盒搁在?书?案上。


    而后?,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抱起狸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浅绿色的衣角从眼底一晃而过,脚步声靠近又远去。


    她一走,不过一息之间,殿中便静得只剩书?页翻动?的簌簌声。


    魏弃翻了两页,发觉前面的内容自己似乎并没看进去,又翻回去。


    可眼前分明都是认识的字,组在?一起,忽然竟变得奇形怪状,无法理解——


    阎伦这老匹夫,枉读圣贤书?。


    写的这都是什么?


    他?手指微曲,轻重?不一地叩击桌案。


    眼神?在?书?页停留片刻,末了,又落在?旁边那只长?条锦盒上。


    生气了?


    不对,头疼。


    他?想,都怪这老匹夫。阎家祖坟在?哪?今晚就把阎伦挖出来鞭/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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