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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9 章(三更合一)


    沈既白:“马车。”


    周歆耸耸肩:“也只能这样将就一晚了。”


    两个人走回后院, 沈既白的马车依旧停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车不大,坐两个人可以,躺是不可能的。


    似是感到她心中所想,行至马车旁, 他道:“你?进去睡。”


    “那你?呢?”


    “我不困。”


    周歆轻笑一声, “拜托, 折腾了这么久, 你?怎么可能不困?”


    沈既白跃上车番,盘腿坐了下?来?,执拗道:“你?受伤了, 你?进去睡。”


    周歆歪头笑道:“难道你?就没受伤吗?”


    “皮外伤而已。”沈既白推开车门, 撩起车帘, 示意她进去。


    周歆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没再拒绝,依言进入车厢,躺在沈既白一贯坐着的主位, 闭上了眼睛。


    夜深人静,守在外面?的人始终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再动过。


    浓浓的疲倦如海浪翻涌席卷而来?, 很快便将她淹没, 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尖细的嗓音在说话。


    “……快看,那个两脚兽在脱衣服!”


    “咦!长?得真?俊呐!过去看看!”


    “你?过去作甚, 他在上药,你?以为他脱衣服是在勾引你?吗?”


    “……”


    周歆倏然睁开了双眼,坐起身来?。


    推开车门, 沈既白肩阔腰窄的后背闯入眼帘,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遍布大小不一的伤口, 血淋淋的,十分?狰狞。


    而他侧着身子,右手手指上沾着药膏,正努力?伸向身后。


    听见响动,他移眸看来?,立刻转过头去披上外袍,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


    许是动作有些急,扯到?了伤口,他的呼吸明显乱了一瞬。


    “怎么醒了?”


    周歆的视线落在他未来?得及遮掩的伤痕上。


    血肉模糊的伤口混着碧色药膏,糅合成触目惊心的黑,显然处理得很潦草。


    可这人在给?她掌心上药时,明明就很细致。


    她动了动唇,莫名有点气。


    “你?就是这么上药的?”


    沈既白已经系好了腰带,却依旧背对着她,没有回答。


    “我来?罢。”


    她伸出手,示意他交出药膏。


    他拒绝:“不可。”


    “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周歆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干脆坐在他身旁,歪头看他:“不亲也亲过了。现在才说这句话,是不是有些晚了?”


    沈既白别过脸去,并不与她对视,“今时与往日?不同。”


    周歆挑眉,凑得更近,“我倒是好奇,今日?怎么就不同了?是今日?没亲,还是今日?没抱?”


    微弱的月光下?,沈既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语,用力?闭上了双眼。


    周歆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道,这就害羞了?古代的郎君也忒纯情了些。


    他的唇瓣轻轻蠕动,似是有话要说。


    周歆食指指着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不听,憋回去!”


    沈既白:“……”


    她伸手,“快点,我数三声,你?若不给?我可喊非礼了!”


    沈既白倏然睁圆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


    “一。”


    “二。”


    周歆刚想喊“三”,手上忽而一沉。


    “哎!这就对了嘛!”


    她拧开药瓶,手指沾了些药膏,正准备扯开人的衣服上药,便听那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又来?了个两脚兽。”


    “被?人捷足先登了,可恶!”


    她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任何人,只有远处的槐树上立着两只麻雀。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沈既白低低地“嗯”了一声,“山中多精怪,不稀奇。”


    周歆推开车门,“你?进去。”


    “为何?”


    她单手叉腰:“你?想被?附近的精怪观赏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沈既白:“……”


    他看了一眼狭小的车厢,不知?究竟在顾虑什么,竟是一动不动。


    “唷,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居然好这口。”


    周歆俯身凑近他的脸,温热的气息尽数洒在他面?颊上,烫得他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所以你?刚刚是在引诱那两只山雀?我是不是出来?的不是时候?”


    他慌忙别过脸去,微愠道:“胡说八道!”


    周歆笑道:“你?看,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罢!”


    “你?——”沈既白忍无可忍地站起身。


    “你?什么你??”周歆将药瓶塞回他怀里,“那你?继续,我不打扰你?的雅兴了。”


    她刚转过身,正准备进入车厢,便感觉一道身影擦肩而过,率先进去坐在了侧位。


    周歆微微一怔,心道,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个人还有点口是心非呢?


    关上车门,她拿出火折点燃角落里的烛灯,坐在他身后静静地等了半晌,见人始终没有脱外袍的意思,干脆直接动手去拽他的腰带。


    沈既白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她不耐烦道:“请问,不脱外袍,我怎么给?你?后背上药?我一个女儿家都没有你?这么扭捏。”


    沈既白没说话。


    轻微的声音响起,一个冰冰凉的瓷瓶滑入掌心,束缚在手上的力?道便随之?消失了。


    周歆顺势扯落他的腰带,伸手拽下?外袍,伤痕累累的肌肤再次暴露在眼前。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没发现伤口的血都是黑色的吗?”


    “纸扎人身上都是煞气,煞气入体?,最是阴毒。虽然对你?造不成实?质伤害,但一定会留疤。”


    “我先将黑血挤干净,然后才能上药。过程会比较疼,你?忍着点。”


    沈既白:“嗯。”


    掏出棉帕,周歆一手挤压着伤口,一手攥着棉帕轻擦流出来?的淤血。


    一连清理了数个伤口,沈既白都未开口喊过疼,甚至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呼吸越来?越沉重,肌肤愈来?愈紧绷。


    直至清理完毕,周歆才打开瓶塞,沾着冰凉的药膏轻轻地涂抹在伤口上。


    指腹自?肌肤上轻轻地摩挲而过,车内忽而响起了一声极低极低的喘息。


    在光影朦胧之?中,这声音透着几许暧昧。


    周歆不由得动作一顿,那抹声音似有所感,也随之?戛然而止。


    她掀起眼帘,在一片昏黄之?中,看到?一层粉嫩的薄纱缓缓攀至沈既白皙白的耳垂,晕出几分?旖旎。


    周歆缓慢地眨了眨眼,覆在肌肤上的指腹忽然烧了起来?。


    她收回手,重新沾了些药膏,冰凉的触感犹如夏日?晚风,带走了萦缠满身的燥热。


    将药膏涂抹在伤患处,沈既白缓缓低下?了头,再也没发出任何动静。


    直至上完药,周歆歪着身子去清理他右肩的伤口,才发现他紧闭双眼,脸色煞白,额间鼻翼满是汗珠,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虽未吭声,隐忍的痛意却震耳欲聋。


    她抬手,攥着衣袖轻轻地擦了擦他额间的汗,安慰道:“……我尽快,你?再忍忍。”


    他悄然攥紧了衣摆,“嗯。”


    飞快处理完伤口,周歆作势要撕外袍下?摆,顿了顿,又转而去撕里衣。


    将撕扯下?来?的干净布条缠在沈既白的身上,她低声道:“伤口太深,必须得包扎。”


    沈既白没说什么,默许了这个行为。


    周歆蹲在他前面?,才发现他已满头大汗,连阖闭的眼帘上都有一滴将落未落的汗珠。


    这么疼,却硬是一声不吭地强忍。


    性格真?倔。


    布条自?胸前缠绕至后背,她也随着包扎的动作贴得更近,近到?几乎快要贴上他的下?颌,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鼻息。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沈既白缓缓睁开眼,迷离的视线凝聚在她巴掌大的脸上,眸光渐渐变得炙热,滚烫,喉结也一上一下?地微微动了动。


    周歆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眸。


    两道目光不期而遇,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脸上这道伤口一定要小心处理,万一留疤可就不俊了。”


    周歆说着,指尖轻轻的地按在了他脸颊上的伤口处。


    “你?很在意皮相么?”他的声音有点哑。


    周歆大大方方地承认,“当然!世人皆好颜色。”


    指尖轻点他的鼻尖,她笑道:“你?可别说你?不是,我才不信。“


    沈既白并未言语,只缓缓移眸,看了过来?。


    周歆继续处理他脸上的伤口,可指腹刚贴上脸颊,便被?异常滚烫的温度惊到?了。


    腕间忽而一紧,那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也烫得吓人。低沉的声线覆耳即来?,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慌乱,“我自?己来?。”


    周歆将棉帕递过去,不放心道:“为何这么烫?是不是发热了?”


    “并未。”


    她犹豫一瞬,还是抬起手,用手背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


    沈既白的动作微微一滞,忽而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棉帕,指尖悄无声息地泛起一片鱼肚白。


    周歆收回手,喃喃道:“奇怪,额头也不烫啊!”


    他闭了闭眼,声音低沉得可怕,“……你?,出去。”


    周歆感到?莫名其妙,“又是这样?!回回都是用完就扔!过了河就拆桥!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他咬牙,“……莫要胡说!”


    周歆“哼”了一声,转身往出走,“嘭——”地用力?关上门,跳下?了车番。


    “走就走,免得被?人看见有所误会,耽误你?的大好姻缘!”


    沈既白阖闭双眸,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真?是疯了。”


    他一个非人之?物,情爱尚且不通,居然生了欲。


    静默半晌,他才继续处理伤口。


    上完药,默不作声地穿好衣服,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药瓶时,视线落在药瓶下?压着的棉帕上,目光顿时变得柔软起来?。


    稍稍顿了一下?,他将沾满血迹的棉帕收进怀中,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那个人果然没有安分?地呆在院子里,而是扒着客栈一层的纸窗,不知?道在干什么。


    提步走过去,沈既白站在她身后,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抹柔意。


    “你?又想做什么?”


    借着月光,周歆挨个窗户去看屋内的陈列摆设,煞有介事地道:“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好似在呼唤着什么?”


    沈既白认认真?真?地侧耳倾听了片刻,才道:“并无。”


    周歆指着自?己的肚子,“那你?再仔细听听,它是不是在说它很空虚,很饥 | 渴,急需填补?”


    肚子适时地响了一声,像在附和。


    “咕噜——”


    沈既白:“……你?能不能注意措辞!”


    “不能,除非……”她直视着他的眼眸,浅茶色的瞳眸在暗夜里闪闪发亮,“你?堵住我的嘴。”


    他别过脸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嗔道:“……不知?羞!”


    “这怎么就不知?羞了?”


    周歆接着去捅下?一扇窗户的窗纸,“我现在确实?又饥又渴,饿得能吃下?五头牛。”


    沈既白:“……本朝律例禁食牛马。”


    周歆无语:“这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别这么认真?好吗?”


    她眯着眼睛往屋里瞧了瞧,喜笑颜颜道:“总算找到?地方啦!”


    闻言,沈既白转过头来?,也往屋子里瞧了瞧,“你?在找后厨?”


    “饿了不找后厨,难道找茅房呀?”


    撕掉窗纸,她使着巧劲打开了窗前的木闩。


    动作利落地翻窗进屋,摸出火折点亮,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周歆在灶台附近一通乱翻。


    “你?饿不饿?”


    “不饿。”


    “口是心非,一天没吃不饿才怪。”


    “……”


    沈既白背对着窗户而立,抬头看着月亮,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周歆在屋子里翻了半晌,只翻出来?一个硬掉的馒头。


    “有没有搞错,这家客栈这么穷吗?”


    她不甘心地又翻找一遍,这回意外发现了两个白萝卜。


    将其塞进沈既白怀里,她叼着硬馒头翻了出来?。


    “这是何意?”


    周歆笑道:“给?你?吃呀!”


    沈既白将萝卜放回窗台上,“不必。”


    周歆“噢”了一声,“那你?记得结下?账。”


    沈既白:“?”


    她朝马车走过去,“窗户弄成这样?,你?不得赔呀?”


    “为何是我赔?”


    跳上车番坐下?来?,她理直气壮地回道:“我没钱呀!”


    沈既白:“……”


    他掏出一粒碎银放在窗边,走过来?,撩袍坐下?。


    周歆倚着车门,支起一条腿,咬了口馒头嚼了嚼,“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你?进去眯一会罢。”


    “不必。”


    周歆斜了他一眼,“黑眼圈都这么重了,还强撑什么呢?”


    “你?进去睡。”


    周歆拒绝:“你?那个座椅太硬了,一躺下?去浑身硌得慌。再说,连个枕头都没有,让人怎么睡?”


    沈既白脱下?外袍递过来?。


    “垫着。”


    周歆连忙推开他的手,“一股血腥味,闻着更睡不着了。既然你?不困,那不如聊聊天?”


    “不是


    铱驊


    正在聊?”


    “这算哪门子聊天,一点八卦都没有。”


    她叼着馒头往他身边挪了挪,“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是不是能透露一下?你?究竟中意的哪家娘子呀?”


    沈既白不答反问:“你?很好奇?”


    “那当然!”


    周歆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袖,“说说嘛!”


    他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她紧追不舍:“不会八杆子还没一撇罢?”


    沈既白:“”


    “被?我说中了?不能吧?你?是不是没掌握好方法?”


    周歆来?了兴致,指手画脚地道:“要我说,现下?你?受了伤,正是示弱的好时机!回去你?就找她,在她面?前扮柔弱,让她心疼你?!”


    沈既白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见他果真?听进去了,周歆继续出谋划策:“然后,你?就找借口让她帮忙上药!当她看见你?的腹肌,胸肌,和倒三角的完美身材,一定会被?迷得五迷三道,不着四六!”


    沈既白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无奈:“……又在胡言乱语。”


    周歆反驳:“这怎么能是胡言乱语呢?这是套路!”


    沈既白一本正经地说:“闺阁女子,清誉最是重要。怎能随便看人伤口,给?人上药?”


    周歆瞥了他一眼,“你?在拐弯抹角地骂我不知?廉耻,我听出来?了。”


    沈既白立刻道:“……并无此意。”


    周歆“哼”了一声,不想再搭理这块朽木,起身准备回车里。


    可刚支起半个身子,便双腿一软,跌进了一个充满桂花香的怀抱。


    周歆:“……”


    她叼着吃剩的半块馒头,缓缓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潋滟的眸,微煦的春光从墨玉般的瞳眸中溢了出来?,将眸光晕染出几许浅淡的柔情。


    这样?的沈既白,周歆从未见过,不由得有点呆。


    有双手稳稳地托起了她,声音透着关切,“怎么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傻了,她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一张口,馒头掉了下?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沈既白摇了摇怀里的人,“凌云君?”


    没有反应。


    他抓起掉在地上的半块馒头闻了闻,心下?了然。


    金吾卫捉拿江湖人士时,为了避免牵连到?他人,会提前往目标人物的食物里下?蒙汗药。


    这药劲儿不小,起码够她睡到?天亮。


    沈既白将人抱进车里,放在主位上。


    车厢内泛着淡淡的血腥气,他推开东西两侧的车窗,倚着车壁坐了下?来?,又伸出胳膊垫在她的颈下?,让她枕着。


    月影婆娑,布谷鸟啼叫飞过,树杈上的也山雀不见了,徒留枝桠轻轻晃动着,频率如同他此刻的心跳。


    起风了。


    *


    “铛铛铛——”


    好似有人在敲门?


    “谁呀?”


    周歆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却翻了个空,整个人从车座上掉了下?来?,摔出“噗通”一声,疼得龇牙咧嘴。


    车帘被?人撩起,沈既白已经换上一身粗布麻衣,看着以脸着地,摔得仿佛狗啃屎的某个人,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将一叠衣服放在车座上,放下?了车帘,关上车门,低声道:“干净的。”


    身上的衣料尽是血,穿出去确实?太过惹眼。


    周歆揉了揉脸颊,应道:“知?道了。”


    这衣服料子不算好,却是崭新的,大概是客栈伙计新做的。


    换好衣服,两个人一同去客栈大堂用膳。现下?时辰尚早,大堂内的人不多,路上也人迹寥寥。


    周歆要了两碗馄饨,厨子的动作挺快,没一会儿便做好端了上来?。


    她吃了一口,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味道照沈夫人做的可差远了。”


    闻言,沈既白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连眉眼都温和了下?来?,“姑母的馄饨店,生意很好。”


    “……怪不得手艺如此了得,竟然是位厨娘呢!”


    她拿着汤匙喝了几口汤,隐约听见路上传来?一声训斥。


    寻声望去,便见衣袍脏乱,连头发也松散下?来?的张卿清拦住了路人,好像在说什么。


    被?他拦下?的人面?红耳赤地骂了一句“死疯子!”便绕过他离开了。


    他茫然地挠了挠头,将发丝挠得更乱,连发冠都微微歪了起来?。


    可他却没有放弃,立刻拦下?另一名路人。


    这回,周歆听清他问的是什么了。


    “这位公子……”


    路人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摇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


    张卿清的神情更茫然了。


    他继续道:“这位小哥,请问这……”


    未待他说完,路人已经提步离开了,走得飞快,好像在躲避什么灾祸一样?。


    他望着路人的背影,抬脚踹了下?空气,忿忿不甘地道:“……倒是让人把话说完啊喂!”


    周歆眯缝起眼睛。


    大抵是察觉到?对面?的人一直没再动筷,沈既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微微蹙起眉头。


    “喂!”周歆朝他大喊。


    闻声,张卿清偏头看了过来?。


    周歆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张卿清左看看,右看看,见路上就他一个人,才抬起手,食指指着自?己,“你?在叫我?”


    周歆点头,“对,就是在叫你?。”


    他眉眼弯弯地笑了出来?,连跑带颠地进了大堂,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沈既白:“?”


    他眉梢稍抬,视线上下?轻扫,将人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


    “太好了!你?是不是认识我?我就说我穿得如此精致,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怎么会有人不认识我呢!”


    张卿清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欣喜若狂地絮叨着。


    “算是吧!”


    周歆左手支着下?巴,“你?怎么会在这?”


    他挠了挠后脑勺,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闻言,沈既白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失忆了?”


    张卿清笑着点头,“可以这么说。总之?之?前的事儿,我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哪有人失忆了还这么高兴的,装也不装得像点。


    周歆问:“那你?醒过来?时,是在哪儿?”


    张卿清指了个方向,“那边的槐树林里!还挺远的呢!我走了好一阵才走出来?。”


    说完,他凑得更近,“这位姑娘,既然你?认识我,可否告知?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若是能说说如今的年岁,你?我是什么关系就更好了!”


    沈既白眉头一皱,眼里泛起一抹不解。


    周歆歪着头看他。


    张卿清迎视着她的视线,也跟着歪了歪头,“可以……吗?”


    见状,沈既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周歆朝张卿清挑了挑眉,低声唱道:“你?从哪儿来??我滴朋友?”


    张卿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顶着一张仿佛被?雷劈中了的表情,试探着接唱一句,“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滴窗口?”


    周歆拿起竹筷,敲了一下?盛着馄饨的瓷碗,“宫廷玉液酒!”


    张卿清张了张嘴,试探着接道:“一百八一杯?”


    “这酒怎么样??”


    “……听我给?你?吹?”


    “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嘿?”


    “啪嗒”一声,沈既白手中的汤匙掉在了碗里。


    周歆压根没顾得上对面?的人,暗自?心道,这怎么又穿过来?一个,这年头穿越也跟批发似的可以组团吗?


    她神秘兮兮道:“知?道这是哪儿吗?”


    张卿清用力?摇了摇头,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新手静待大佬解析的样?子。


    “这是东都洛阳城外的淝水客栈,现在是显庆五年。”


    大抵是觉得暗示的不够,她又说了一句,“知?道上面?是哪一位么?”


    张卿清眸光一闪,笑颜逐开道:“大唐盛世!好时候!好时候哇!”


    他自?言自?语道:“这时候我写几句诗,岂不是没李白什么事了?可他那么多首诗我先写那首呢?将近酒,杯莫停?”


    周歆:“呵呵。”


    周歆:“劝你?不要。”


    张卿清轻叹一声,表情十分?懊悔:“哎!就算我想,我也记不得几首了。不过你?应该记得吧?要不要匀给?我两首,咱们做个齐名的诗——”


    周歆连忙打断他的话,“我们还是说回你?的身份吧!你?是首富张光济的嫡长?子,张卿清。”


    他眉毛挑得老高,声音里满是雀跃,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首富?是首富?!我没听错吧?你?确定是首富?!”


    “你?们……在说什么?”沈既白终于忍不住插言。


    周歆道:“想知?道?”


    沈既白:“嗯。”


    周歆莞尔一笑,“秘密,暂时不能告诉你?。”


    沈既白抿了抿唇。


    周歆道:“是你?说我不想说的时候可以不说的啊!我这次可没撒谎骗你?!”


    闻言,沈既白的神情稍稍缓和下?来?。


    “嗯。”


    他拿起汤匙,状似平静地喝了一口汤。


    张卿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奇道:“你?这汤匙里根本没有汤,你?在喝什么?空气吗?”


    沈既白:“……”


    周歆站起身,抓着他的胳膊将人提起来?,“走,去你?醒过来?的地方看看。”


    沈既白:“?”


    张卿清:“?”


    *


    “唉,我说老兄,这有必要吗?这槐树林这么大我很有可能不认识路记错地方的。”


    张卿清叽叽喳喳地在前面?带着路,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


    周歆双手抱胸,“很有必要。”


    她加快步伐,几步走到?他身旁,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你?来?了,说明原来?那个人……噶了。”


    张卿清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而且,我怀疑他死于非命。”


    张卿清脸色一白,“……不能罢。”


    他环顾一周,瑟瑟发抖地往周歆身上靠了靠,“你?可别吓我啊!”


    周歆轻飘飘地躲远了些,“你?醒来?就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回忆一瞬,摇头道:“除了有一只奇丑无比的老鼠趴在我脸上,吓了我一跳,我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


    周歆:“……”


    “喏,就是这里。”张卿清指着前方。


    周歆抬眼看去。


    此处草木茂盛,槐树也比其他方位生得壮,枝叶交错遮挡住了阳光,显出几分?阴森。


    最重要的,她察觉到?一抹似有若无的煞气。


    周歆偏头去看沈既白,“可看出什么了?”


    沈既白眨了眨眼,微微颔首:“有股黑气。”


    “那就对了。”


    她扯开绑在右手掌心的布条,沾着上面?的血迹在手背上画出一道符咒。


    低喝一声:“聚!”


    一阵微风吹过,枝叶轻颤,草木摇曳,沙沙作响的声音好似风的呢喃低语。


    黑气随风凝聚,化成一只黑蝴蝶。


    周歆道:“跟上。”


    张卿清惊讶极了,这才注意到?她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可头上戴着青玉芙蓉冠。


    “……活道士?”


    冷淡的黑眸扫视过去,沈既白的声音听起来?凉嗖嗖的:“张君见的都是死道士?”


    “那个……”


    张卿清几步跟上周歆,抬手戳了戳她的肩膀,“我可没骂你?的意思啊!”


    他指了指后面?的沈既白,“是他骂的!你?要找人算账记得找他。”


    沈既白:“……”


    周歆紧跟着蝴蝶,连头都没回:“算了吧,我打不过他。”


    沈既白:“打得过。”


    周歆不这么认为:“除非你?不还手。”


    沈既白:“嗯,我不还手。”


    周歆回眸瞥了他一眼,“不还手那不成傻子了?”


    跟在身旁的张卿清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我们这是去哪儿?这林子越走越阴冷,会不会有鬼啊?我害怕——”


    话未说完,身边的人便倏然消失了。


    周歆再次回头,见沈既白将他拽到?了身后,声音微冷,“害怕就跟在后面?。”


    张卿清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可一对上沈既白的视线,又立刻闭上了嘴。


    她转回头来?,发现空中的黑蝴蝶不见了。


    周歆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


    追至身侧的沈既白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周歆道:“时间过去太久,煞气快要消散了,即使用追踪术,也持续不了多久。”


    如此看来?,张卿清是昨夜遇害的。


    她拖着下?巴做沉思状,“张生疯了这么久,邪修都没害他性命。可我们一去张府,他便动了杀心。”


    沈既白道:“那日?唐氏兄妹也去了。”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周歆拍掌道:“我知?道了!是唐七娘子赠的丹药!虚尘子称此药可治疯病,我也说张生已无大碍。邪修担心他醒来?后会说出真?相,便又动手了!由此可见,张生那夜果然发现了什么!”


    沈既白颔首:“邪修不会善罢甘休。”


    周歆勾唇一笑,一个想法涌上心头,“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


    沈既白会意,“我来?安排。”


    张卿清停在二人身后,一脸茫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沈既白睇过去一眼,没说话。


    周歆转身,“先回去。”


    张卿清立刻掉头走在最前面?。


    “张生房间有我布下?的法阵,邪祟无法靠近,所以才会想办法引诱他出来?。至于是如何引诱的,恐怕得去张府询问。”周歆分?析。


    沈既白道:“为何会选在槐树林?这里距张府甚远。”


    周歆道:“槐树招阴,在此处引煞气会事半功倍。”


    沈既白问:“需要调衙修吗?”


    周歆摇摇头,“不必,武役即可。现下?未到?点卯的时辰,你?可以先回家找医师处理一下?伤口。”


    沈既白道:“那你?呢?”


    周歆看向槐树林深处,“回太清观,有些事,我想当面?问问真?人。”


    沈既白颔首,“那便让金吾卫送张生回去。”


    这两个人谈起话来?,周围自?动升起一股他人忽扰的磁场,将其他人屏蔽在外。


    张卿清尝试数次都插不进去话,只好放弃。


    三个人回到?淝水客栈,客栈里的人明显比刚刚多了许多。


    沈既白到?柜台前结账,周歆倚着柜台等在一旁。


    张卿清不知?从哪里抢来?两个热腾腾地包子,一边吃一边指着沈既白,“他结账。”


    沈既白拒绝:“自?己结。”


    张卿清不干:“你?都请她吃馄饨了,请我吃两个包子又何妨?”


    沈既白态度冷淡:“不请。”


    张卿清自?行找台阶下?:“不会是没钱了罢?”


    沈既白一点面?子也不给?:“有。”


    张卿清撇撇嘴,“小气鬼。”


    话音刚落,便听他大叫一声。


    周歆移眸看去,见一名金吾卫拧着他的肩膀,擒住了他,训斥道:“你?个疯子!居然敢纠缠沈少卿!”


    沈既白凤眸横扫过去,目光凌厉,声音冰冷:“放开他。”


    金吾卫怔愣一下?,“沈少卿有所不知?,这位是——”


    “本君当然知?道他是谁,”周歆站直了身体?,冷着脸道,“他是本君的朋友,你?怎敢对他如此无理?”


    闻言,沈既白看了她一眼。


    金吾卫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见沈既白并未反驳,便放开了手。这边的动静闹得有点大,堂内用膳的客官纷纷看了过来?。


    这一看,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衣衫不整的张卿清身上。


    “这不是张家那个疯子?怎么跑这里来?了?不会是追着娇娘过来?的罢?”


    “娇娘?”


    “你?没听过‘疯子与娇娘‘的故事吗?都城内都传遍啦!”


    “没听过,怎么回事?”


    细密的议论声充斥在大堂内,丝毫没有因?为当事人在现场就有所收敛。


    “你?看!这疯子一出现,娇娘不就来?了吗!”


    有人朝楼上使眼色,众人纷纷移眸,看向柜台后的楼梯。


    只见楼梯上站着一位眉目如画的美娇娘,秋水般的眼眸波光潋滟,气质温婉淑丽,正是唐久微。


    张卿清抬头望着站在二楼楼梯口的人,缓缓张大了嘴巴,口中的包子忽而掉在了地上。


    唐久微眉眼微垂,静静地端详着他,眸光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心中。


    堂内议论的声音渐渐增大。


    “这不是唐家七娘子吗?和这疯子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唐七娘子心悦张生,据说发誓此生非他不嫁呢!”


    “这消息一听就是假的,唐家是什么家世,怎么会要一个疯子做女婿?再说,就张生这出身,不疯也配不上!”


    “都城各大茶楼酒肆都在传唱他们二人的事!只是你?们没听过罢了!我看这事儿啊,八九不离十。前两天薛五郎在醉仙楼嘲笑张生是想入仕想得发疯了,被?唐七娘子听见,与其争执了起来?,闹到?后来?都拔发钗要捅人呢!”


    “不会吧?唐七娘子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再温柔的人也是有脾气的!谁能经得住旁人如此诋毁心上人呢?”


    张卿清凑到?周歆身边,压低声道:“原来?穿越还包婚配?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长?得可真?漂亮!她今年多大啦?”


    周歆白了他一眼,“你?可真?会抓重点。那么多人说你?家世不匹配,你?愣是一个字也听不见!”


    张卿清挠了挠头,笑道:“得佳人欢心最重要,谁在乎这个?”


    沈既白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面?色微沉。


    他走近一步,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此事蹊跷。”


    周歆附和:“如此大肆宣扬,诋毁未出阁女子的名节,明摆着与唐府有仇。”


    她扭头去看金吾卫,“这事儿你?们可查过?是不是与薛五郎有关系?”


    金吾卫不敢隐瞒,“回凌云君,确实?是以薛家为首的几家郎君做的。”


    周歆道:“他们为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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