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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夜幕降临,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迎柳巷,停在唐府门?口。


    车门?由内至外地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穿竹青色道袍的女子。


    见状,守在门?口的金吾卫立刻迎了上去, 行拱手礼道:“凌云君漏夜前来, 所为何?事?”


    周歆双手负在身后, 步履匆匆地往里进?, “没事,单纯找不痛快。”


    金吾卫:“?”


    唐府分家以后,唐久微就搬到?白马寺清修去了, 偌大的府邸只有唐彦修一个人住, 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便?遣散了一大批人。


    周歆从进?门?到?进?入唐彦修的院子,只见到?了门?房一名奴仆,连个洒扫的小厮都没看见。


    正堂亮着灯, 门?窗皆敞开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汤药味。


    门?房正欲进?屋通报,恰好与端着药碗走出来的唐久微迎面相遇。她朝周歆福了福身子, 朝门?房睇过去一眼, 门?房便?躬身退下了。


    “凌云君是来看望阿兄的?”


    周歆道:“算不上, 找他有事。”


    唐久微没说什么,转身带路, 二人一前一后迈过门?槛,依稀听见一个清朗的男音低声道:“明日午时,永定楼门?口的算命摊。”


    话音一落, 立刻响起?另一个声音,“卑职定将信函送到?。”


    唐彦修这是要给谁送信?


    莫不是重阳子?


    难道他根本没走, 还在都城里,只是幻化成了他人的样子,所以大理寺一直抓不到??


    “阿兄。”唐久微领着周歆走过屏风,“你看谁来了?”


    闻言,坐躺在榻里养伤的唐彦修抬眼看来,神色毫不意外,只眸色微微变深。


    “凌云君深夜前来,有何?急事?”


    他拂了拂手,立在榻前的金吾卫躬身退了下去。


    周歆不答反问:“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唐彦修看了一眼唐久微,后者福了福身子,也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周歆单手拎起?窗下的圆椅,啪嗒一声摆在榻前,撩袍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见状,唐彦修舌尖顶了顶腮帮,随后又勾起?一侧唇角,笑得痞里痞气,“彻底不装了?”


    她也跟着轻笑一声,“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啊?装来装去没意思?。”


    他赞同地点点头,“那就直接点,想要做什么直说。”


    周歆这才?抬眼看他,“你应该知道大理寺有暗哨一直在盯着你罢?”


    唐彦修但笑不语。


    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她晃了晃腿,“薛五郎坠楼那夜,有名暗哨看见了全过程。”


    闻言,噙在他唇角的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明显地僵住了。


    果然,她没猜错。


    唐彦修上任不久,可用之?人不多,他也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绝对不会?让别人出手去推薛五郎。


    一定是他自己动的手。


    “这个人吧,现在就在薛宅门?口的马车里。”


    她煞有介事地道,“薛公虽已致仕,又因薛五郎对公主无礼失了圣心,但影响力还是在的。若是他见了这名目击者,得知薛五郎坠楼并非意外,你猜他会?怎么做?”


    唐彦修收敛笑意,冷声道:“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周歆朝人弯眸一笑,“只是想提醒一下唐少将如今的处境。”


    闻言,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心虚了?担心我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急到?深夜来府上威胁?”


    周歆不动声色地捏紧手指,“你若想平安无事,最?好将重阳子交出来。”


    他笑得更大声,“我既然做了,就不怕报复。薛公已经不是宰相,就算桃李满天下又怎样?大不了参我一本免官流放。沈既白都不怕,我会?怕?再说,乾坤八卦镜的效力修道士皆知,世上只有重阳子能证明你不是南衣,只要他不被捕,沈既白便?不敢动我,我岂会?随便?将他交给你?”


    周歆轻轻地摇了摇头,“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被仇恨懵逼了双眼,一点也不考虑身边人的处境。”


    闻言,他神色一变。


    沈既白恩怨分明,就算再想杀唐彦修,也不会?动唐久微一根汗毛。


    薛家就未必了。


    一旦被薛家知道真相,别说唐彦修会?被报复,无所依靠的唐久微不一定会?遭遇什么。


    唐彦修咬了咬牙,“大不了我将人交上去鱼死网破!只要圣人相信你不是她,必然不会?再追究我的过错。”


    “抱歉,你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


    唐彦修诧异一瞬,“你什么意思??”


    周歆道:“圣人现在对你信任全无,已经将此案交给我处置。就算你将人交上来,案卷上怎么写由我说了算。甚至,重阳子究竟能不能活着出昭狱,也全看我心情。”


    闻言,他面色隐隐发白。


    “唐彦修,你我已是仇敌,不论重阳子出不出现沈既白都不会?放过你,究竟要不要再多添薛家这个敌人,你自己看着办。”


    言毕,她低头端详起?手指,时不时地扣一扣指尖,从容到?似乎并不在意他如何?选择。


    她越淡定,他越慌乱。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忽而轻笑一声,“那我倒想看看,薛公究竟能将我如何?。”


    闻言,周歆扣手指的动作一顿,讽刺道:“你可是一个好兄长?。”


    他扯了扯唇角,“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是么?”她捻了捻指尖,轻声道,“唐彦修,其实你早就知道唐公的所作所为,那日是你主动要求令妹随你出城祭祖。你想支开她,让唐公有机会?对张卿清下手。”


    “是又如何??”


    她冷笑出声:“你知不知道你亲手毁了她的姻缘?如今她常伴青灯古佛,与所爱之?人相见不能相守,你可有半分悔过之?心?”


    唐彦修的目光乍然犀利起?来,“悔过?他出身商贾也就罢了,与阿施结识以来可曾为她做过什么?堂堂七尺男儿,受辱还要阿施出面相护,就这等品性还想娶我妹妹,他也配?”


    周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没有再聊下去的欲望。


    此番上门?套话的行为多少有些不理智,但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可以确定唐彦修并没有将她身份公之?于众的想法,还意外收获了永定楼这条线索。


    离开唐府时,夜色更深露重,巷弄两侧的院墙高?耸,连月光都照不进?来,没有一点光亮。


    租借的马车已经不在了,她往前走了几步,犹豫着是回水云间,还是去张卿清那里买个醉。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回头一看,黑乎乎的巷弄里空无一人。


    周歆加快了步伐,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极速靠近,立刻竖起?了剑指,进?入全神戒备的状态。


    腕间一紧,冰凉的触感令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正欲甩出符纸,就被一股力量拽到?了一旁,脊背抵在冰冷的院墙上。


    未等反应过来,便?有只手拖住了她的后脑勺,随即唇上一温。


    周歆倏然睁大了双眼。


    扑鼻而来的清列气息中混杂着酒气,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金桂香,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就在她懵懵然的一瞬间,一抹柔软闯进?牙关,极尽纠缠着她的唇舌。


    这个吻十?分霸道,周歆被吻得大脑发懵,唇舌搅翻一瞬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推开了他。


    “你有病吗!”


    沈既白一声不吭地抓住她的双手,叠放在一处,按在她头顶,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脖颈,迫使她抬起?头,再次吻了过来。


    这是po文?里最?常用的强吻姿势,周歆之?前看过不少,亲身经历还是第一次。


    可她一点也不兴奋,反而更加生气,两眼瞪着闭阖双眼的沈既白,死咬着牙关不松口。


    细密的亲吻来势汹汹,强势而不容推拒,越吻越深入,唇齿缠绵间,那抹柔软几次三番地尝试入侵,周歆的挣扎在越来越激烈的深吻中化成细碎的嘤咛。


    她渐渐招架不住这猛烈的攻势,双腿发软,有些喘不上来气,辗转在唇齿间的柔软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吻也逐渐从唇瓣向下移。


    温润的薄唇轻轻吻过她的下颌,她的脖颈,转而去亲吻她的耳垂。


    周歆浑身一僵,大脑嗡地一下炸开了。


    “沈既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停了下来,双臂搂紧她的腰肢,头埋进?她的颈窝,低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模糊囫囵,周歆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我是你的。”


    闻言,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脑子有些懵。


    沈既白默不作声地将人搂得更紧,鼻尖似有若无地从她脖颈轻蹭而过,似乎在撒娇,也似乎在乞求。


    “……别不要我。”


    周歆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道:“所以,沈少卿这是在自荐枕席?做不成眷侣做男宠也行?只要我愿意要你,怎么对你都可以?”


    闻言,他的身体陡然一僵,连喷洒在耳廓的气息都停止了。


    看来只是单纯的求复合。


    是她误会?了。


    周歆刚想伸手推开他,便?听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在耳边。


    “……只要你不扔掉我。”


    她怔愣一瞬,怀疑自己刚刚幻听了。沈既白道德感这么重,怎么可能做这种背德的事?


    没想到?,下一刻,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你还愿意要我吗?”


    周歆握了握拳,那颗彻底冷下来的心突然变得五味陈杂,已经死了一整天的地方忽而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她试探道:“可我不会?只有你一个男宠,你能忍受得住?”


    沈既白的呼吸凝滞一瞬,身体变得更加僵硬,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并没有回答,只收紧双臂搂得更紧,紧到?周歆都有些喘不上来气。


    但仅仅只有一瞬间,他便?松开了力道,像是泄了气一般,身体完完全全地压在了她身上。


    脖颈处微微有些潮湿,周歆不可置信地睁圆了双眼,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自荐枕席,自堕娈宠,自取其辱。


    此时此刻,她终于肯相信沈既白的那番话。


    “阿周!那时你我初相识,我怀疑你假冒朝南衣,所以才?故意接近。后来,我越来越不愿去怀疑你,我想信你。”


    我想信你。


    这是从枫云观回来那天,他在马车上说的。


    不是我相信你,而是我想信你。


    那时她就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现在细细一品,这句话何?尝不是沈既白在隐晦的告白。


    你的言行举止都令人生疑,但我不愿意怀疑你,只想全身心的信任你。


    周歆深吸一口气,慢声道:“沈既白,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你擅自派人监视的行为是把我当成了你的私有物?”


    问完这一句,她伸出手缓缓将人推开,继续道:“你没有把我当做一个伴侣,一个人去看待。你都不觉得你的监视是对我的侵犯,你在越过我窥探我的秘密,你根本没有尊重我。”


    闻言,沈既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错愕得连瞳孔都微微放大了几圈,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算了。


    周歆暗忖,我和一个古人讲什么个人隐私?


    她微微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却又被按着肩膀按回到?院墙上。


    沈既白欺身压过来,“……对不起?。”


    “我知错,”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会?改。”


    周歆心道,你知道个屁!你知道才?有鬼了。


    大抵是见她不说话,沈既白枕着她的肩膀,头深埋进?颈窝,用鼻梁蹭了蹭她的脖颈,低声道:“……阿周。”


    周歆抿了抿唇,好不容易狠下来的心再次软了回去,彻底乱成一团。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昏暗的巷弄安静了半晌,响起?一声沉沉的叹息。她答非所问道:“很晚了,回去吧。”


    沈既白执拗道:“不要。”


    直到?这一刻,周歆终于发觉哪里有些不对。她尝试着将人推开,这次却怎么推也推不开了。


    “你喝多了。”她十?分肯定。


    “并未。”他越搂越紧,“我很清醒。”


    周歆微微有些无奈,心道,大晚上的,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和一个醉鬼争论他到?底醉没醉?


    她彻底放弃了挣扎,双手结印,轻喝一声“遁!”,连带着少年一起?遁到?了尽欢楼门?口。


    亥时过半,积善坊依旧灯火通明,街道两旁的酒肆里坐满了人。有的人看见紧紧相拥的他们,笑得一脸猥琐。见状,沈既白松开怀抱,转而抓住了周歆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张卿清说过,他特意在顶楼留出来一个有观景台的长?包房,豪华顶配,永久免费,随便?消费。二人一进?房便?被观景台的夜景吸引了。


    周歆扒着栏杆欣赏大唐盛世之?下的灯火阑珊,没有说话的意思?。沈既白便?站在一边,微侧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灼热的目光凝在脸上,双颊无声地烧了起?来。她忍了又忍,才?侧目睨着他:“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闻言,沈既白的耳垂微微有些红,“不能看吗?”


    “不能看!”


    他轻抿薄唇,不大情愿地收回视线,也去看积善坊的繁华夜景。周歆转过头去继续欣赏风景,不出片刻,那道灼人的视线又凝聚过来,肆无忌惮地亲吻着她的脸颊。


    “偷看也不可以。”


    沈既白唇角微动,声音又低又柔:“……阿周。”


    “别撒娇。”


    少年走近一步,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打开,几名奉着瓜果菜肴的侍女走进?来,将佳肴摆在观景台的矮脚桌上便?退了下去。


    看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周歆心道,我也没点菜啊?


    这时,张卿清拎着一坛酒走进?来,“哟,这是什么风将你们两个一起?吹来了?”


    将酒坛往桌案上一放,他盘腿坐在一旁,朝沈既白莞尔一笑,“沈少卿身上的伤好了没有?能不能坐?没好我就让人拿个波斯软垫来,你坐在上面绝对不会?压到?伤口。”


    周歆斜他一眼,“要么直接拿,要么就闭嘴,问什么问?”


    “哟,你上火了吧!火气挺大哇!”他拍了拍手,示意侍女去取软垫。


    “不必。”沈既白道,“伤已痊愈。”


    明明白天还因为追着她跑撕裂了伤口,这会?儿就痊愈了……


    周歆若有所思?道:“灵鹤真人为你疗了伤?”


    沈既白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是圣人命人打的板子,贸然治愈没关系吗?”


    若不是无法违抗圣命,灵鹤真人之?前也不会?只留下药给他。


    沈既白撩袍坐在对面,低声道:“是圣人的意思?。”


    周歆哦了一声,“怪不得。”


    帝王心思?难测,明明唐彦修这件事李治是不信任沈既白的,他着急治好沈既白的伤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思?虑间,张卿清端起?酒坛斟了一杯酒推过来,“这是你上次嚷嚷着要喝的荔枝醉,一直给你留着呢。尝尝吧!”


    周歆拿起?酒盏喝了一口,便?见他又斟了两杯,其中一杯放在沈既白面前,“沈少卿,走一个?”


    “哎——!”她未来及去拦,便?见少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可以呀!”张卿清陪着干了一杯,作势要将酒盏填满。


    周歆立刻抢走了沈既白的酒杯,阻拦道:“他本就醉着呢!不能再喝了!”


    “真的假的?”张卿清不大相信,“他看起?来很正常哇!一点也不像喝多了,明明就很清醒。”


    闻言,沈既白重重点头,对周歆道:“我很清醒!”


    周歆:“……”


    清醒你个大头鬼啊!


    话音一落,沈既白便?两眼一闭,咚地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周歆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他才?没有磕到?头,将人稳稳地放在桌案上之?后,她睨了一眼张卿清。


    张卿清:“……”


    他总算察觉出来一些不对劲,“好吧,这回我相信他喝多了。可他怎么突然就喝多了?你们吵架啦?”


    对上那道八卦的视线,周歆犹豫几许,还是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张卿清听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时候就犯糊涂了呢?就算你不记得上次醉酒后都干了什么,也应该记得他这五十?大板是怎么来的吧!若不是对你有真感情,他至于去堵唐彦修吗?那晚若不是被金吾卫发现,唐彦修是死是活真的说不准!”


    闻言,周歆一怔,“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卿清道:“还不是他不想你担心,不许告诉你。不然他冒这么大险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揍唐彦修一顿?他疯了哇?”


    一手默默地转着酒盏,她垂眼看着趴在桌案上陷入沉睡中的少年,低声道:“我知道那几句话不假。”


    “你可真是当局者迷!不光那几句,他前面也没撒谎,他确实是在吃醋!”


    张卿清道:“我感觉得到?,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有敌意,后来越来越严重。那天我给你梳头发,他一进?院看见了,脸色立刻变了,吓得我腿都有点哆嗦。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恐怕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梳头发。


    周歆定了定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怪不得沈既白那天会?吃醋到?失去理智,这个行为在现代都很亲密,在古代更是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


    “而且,这种感觉确实是在对付螭吻兽那天消失的。”


    张卿清继续道:“那天晚上,我看见沈少卿在空窗旁见了个人,应该就是你说的什么暗哨。这楼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几个小妖怪的监视之?中,你不信就让他们情景重现一下哇!”


    周歆反驳:“他都已经确定我们是占舍了,还派暗哨查什么!当然会?收回来!”


    张卿清摇了摇头,“你是道士,你都说道家只有夺舍和献舍,没有占舍一说,说明这个词确实是沈少卿编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哇?因为他即不信我们是夺舍之?人,又确定朝南衣和张卿清不会?献舍,所以才?编出这个词,为所有的不合理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他在说服自己相信我们,若他真的怀疑什么,就不会?这么做,一定会?一查到?底哇!”


    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歆瞬间醍醐灌顶,心道,若沈既白真的对他们有所怀疑,以他多疑的性格,早派人去张卿清的老家也就是湖州查个彻底了,还会?拖到?撞见张卿清给她束发才?动手吗?


    “螭吻兽呢?”


    张卿清指了指隔壁,“隔壁打叶子牌呢!这几个小妖怪自从学?会?了叶子牌就罢工了,连楼都不下,从早打到?晚。”


    她当即起?身,径直闯进?隔壁房间,对围坐在一桌打叶子牌的几个小妖怪道:“那晚你们都看见了什么?全部重现出来!”


    第 72 章


    闻言, 几只小妖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扭了扭屁股。


    昏暗的夜色中蔓起茫茫白雾,朦胧中, 好似有辆马车停在了面前。


    “张卿清”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少卿, 你可真行!她刚吐我一身还没漱口呢!你居然也?不嫌弃!”


    周歆走近一步, 见“张卿清”脱下了经常穿的那身月白?澜衫,只着一件纯白?里衣,支着一条腿和车夫一起坐在车番上, 模样甚是不羁。


    奇怪。


    她偏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人, “你干嘛坐在外?面?”


    张卿清打?开玉扇挡在眼前, 脸色微微有些红,“还不是因为你见色起意兽性大发?!见沈少卿长得帅抱着人家就要啃!这我还敢在车里吗?我应该在车底!”


    周歆:“……”


    听上?去?像她能干出来的事,又不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


    她狐疑地盯着他:“真的假的?”


    他信誓旦旦:“若有半句虚假, 就让我倾家荡产!”


    ……行吧。


    周歆不好意思再往下问,只能转过头去?继续看幻境里的情况。


    “张卿清”和车夫跳下马车,车门被人由内向外?地打?开, 沈既白?弯腰走出来, 神色和面容都淡淡的, 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只唇瓣有些红, 泛着水润的光泽。


    “周歆”抓着他的衣角,紧紧跟在身后。


    他走下车,停在一旁, 伸出手来想要扶她下车。


    这时,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稚子与马车擦肩而过, 稚子闹着要阿娘抱,做丈夫的便将?稚子举了起来,放在肩膀上?,让他骑着自己的脖颈。


    醉酒的少女望着那几道背影,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指着他们,对等在一旁的少年道:“我也?要骑大马!”


    闻言,少年与站在客栈门口的“张卿清”俱是一愣。


    她嘟了嘟嘴,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行不行嘛?”


    沈既白?瞥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身影,没说话,只走到她面前,转过身背对着她曲起膝盖。


    那车上?的少女果真跨坐在他的肩膀上?,两手捏着他的耳垂,眉眼弯弯地笑道:“马儿?快点跑!”


    大抵是怕她掉下来,沈既白?两手扶着她的腿,一步一步地朝客栈走去?,步伐迈得很稳。


    没想到,骑在脖颈上?的少女忽然指了指客栈房顶上?的屋脊,“我要去?摘月亮!带我去?摘月亮!”


    沈既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好。”


    “张卿清”哎呀了一声,扇着扇子止不住地摇头:“……你们两可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沈既白?跃上?马车,踩着车顶飞上?屋檐,几个起落便踩在了顶楼屋脊上?。


    少女仰起下巴,睁大眼睛哇了一声,“这还是我第一次离月亮这么近!”


    她伸手抓了一下,随即便握紧了拳头,好像真的抓住了什么,献宝似的伸到沈既白?面前给他看,“小哥哥,你看我厉不厉害!我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啦!”


    谁知,少年一听,唇角顿时压了下来,“别瞎喊。”


    “怎么还生气了?”她将?拳头凑得更近,“小哥哥,我把月亮送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呀?”


    沈既白?没好气地道:“谁是你哥。”


    “你呀!”


    “谁要做你哥。”


    “你好凶啊!”她伸开手,见掌心?空空如也?,月亮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不高兴地嘟了嘟嘴,“你看你都把月亮吓跑了!”


    “没跑,”他反驳,“我的月亮就在我身上?。”


    闻言,她脸颊一红,嘿嘿嘿地笑了出来,“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好羞羞哦。”


    沈既白?:“?”


    虽然这两个人有着最萌身高差,一方像孩子似的骑在另一方脖子上?看起来并不违和,但在男尊女卑的旧社会,这个行为很另类,也?很过分。


    尤其两个人身份地位都不低,不少人都认识,路过的人几乎都被吸引得停下脚步,仰着脖子旁观,边看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骑在沈少卿脖子上?的是凌云君?”


    “这也?太过分了吧……”


    闻言,“张卿清”瞥过去?一眼,啪地一声将?玉扇收拢。


    “沈少卿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觉得过分了。这点情趣都没有,你婆娘是如何忍受得了你的?”


    吃瓜群众纷纷看过去?,那个人恼羞成?怒地捋胳膊挽袖子,看样子像是要动手,“你又是哪根葱?老子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沈既白?垂眸看过去?,道:“阿周,我们得下去?了。”


    “周歆”不情不愿地道:“啊?为什么?”


    少年并未回答,只纵身一跃落到张卿清身前,扫视一眼围聚过来的路人,最后定格在那名要动手的壮汉身上?。


    仅仅一眼,壮汉便露了怯,悻悻地离开了。


    他扫视一眼围观者,众人也?自发?地散开,不约而同地走远了一些,才三?两成?群地聚在一块继续交头接耳。


    弋?


    “周歆”伸长了手去?捏“张卿清”的脸,“就是你打?扰我抓月亮?”


    “放手啊!疼疼疼!别掐了!沈少卿你倒是管管啊!”


    沈既白?道:“……管不了。”


    “出息呢!”他朝少女龇牙咧嘴,“再不松手我咬你了!”


    周歆松开手,拍了拍沈既白?的头,食指指着“张卿清”:“大黄!他要咬我!给我咬回去?!”


    张卿清简直大开眼界,“就这么一会儿?,又把你当马又把你当狗,你居然也?能忍?”


    沈既白?无所谓道:“在我面前,她可以?任性。”


    “这哪里是任性?这简直是换了个人!”


    “无妨。”沈既白?道,“她怎样都好。”


    闻言,周歆的心?倏地一动。


    稀薄的雾气突然变得厚重,就像电影转场的特效,眼前的画面变成?了尽欢楼的走廊。


    “张卿清”和螭吻兽偷偷扒着房门偷听,梁柱上?的雀替不屑道:“鬼鬼祟祟,非好妖所为,吱!”


    见状,身边的人用扇子挡住了脸,狡辩道:“我那时只是路过!我可不是特意去?偷听墙角的!”


    周歆莫名有些脸热,呵呵一声,“别告诉我你路过了一晚上?。”


    他干巴巴地笑了笑,“哈哈,那倒没有,哈哈哈!”


    这时,安静的房间传出轻微的响声,沈既白?的声音压得很低,“你这是作甚么?”


    “周歆”的声音传了过来,“看不出来吗?耍流氓呀!”


    “你喜欢这样的?”


    “周歆”哈哈一笑,“我不喜欢被人绑,但我喜欢绑别人!”


    少年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还绑过谁?”


    “没有谁呀!”她道,“人家也?是第一次劫色,经验不足,你多担待点吧!”


    屋内响起一阵模糊的声音,听不出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可就是因为听不出,才会让人浮想联翩。


    扒在门口的“张卿清”兴奋得老脸通红,下意识伸手去?捂螭吻兽的耳朵。这一捂,才发?现雀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一只耳朵贴在门上?,也?是兴奋不已的表情,尾巴晃得极其厉害。


    一声闷哼传过来,沈既白?哑着嗓子道:“……别咬了。”


    “疼吗?我轻一点?”


    “……不疼。”


    “张卿清”顿时瞪圆了眼睛,与两只小妖怪交换了“他们是不是搞反了?”的眼神。


    这时,一声又急又促的男音传来:“……别拽。”


    “你——!”他咬牙警告,“别动!”


    “周歆”道:“不动怎么脱?你可别说你不想要啊,你的身体可比你这张嘴诚实多了!想做就做,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嘛!省得以?后分开又后悔。”


    “此言何意?”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危险,“为何会分开?你想要分开?”


    屋内安静了一瞬,她喃喃道:“……反正早晚都会分开,不如把想做的事儿?都做了。”


    “你休想!”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见屋内的情况不对,扒在门口的几位没敢继续听,识趣地离开了。


    周歆心?道,怪不得那个吻极具侵略性,极具占有欲,还透一股她不回应就誓不罢休的意味。


    原来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一时间,她都想不出沈既白?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旁的张卿清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你看见了吧?你这一整晚几乎一直在沈少卿的雷区蹦迪,这也?就他能忍,换个男人早炸锅了。”


    周歆斜了他一眼,“不是说他见了一个人么?人呢?”


    张卿清指着回廊的一扇空窗,道:“小螭螭,快进一下!”


    话音一落,眼前的画面极速流转,再停下来时,一个人影自空窗翻进来,学了一声猫叫。


    屋内传来轻微的响声,随后,房门被人打?开,沈既白?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学猫叫的人穿着夜行衣,也?蒙着面,见人立刻单膝跪地,道:“少卿。”


    沈既白?立刻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示意他跟上?自己,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走廊尽头的空窗前停了下来。


    蒙面人交出一封竹笺,“卑职无能,实在查不出周不正的任何信息,只能细查张大郎君将?功补过。”


    轻摇玉扇的动作微微一顿,张卿清的神色一凝,随即又恢复如常。


    周歆道:“你看,虽然你早就知道他查过你,但是亲眼所见还是会难以?接受是不是?”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那么可疑,他不怀疑才不正常。我只是突然想到,他一直怀疑我,却迟迟没动手细查,是不是因为你信任我。”


    他信任她,她信任张卿清,所以?他有所怀疑,也?没动手细查。


    周歆的心?随之一动,罕见地说不出话来。


    静止的画面继续动了起来,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后又恢复了正常播放。


    少年面若冰霜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好似并不意外?,解开缠绕着竹笺的封绳,撕下封漆,大致扫了几眼竹笺上?的内容,淡声道:“不用再查了,将?湖州的暗哨撤回来。”


    将?竹笺收入怀中,沈既白?继续道:“张宅和水云间的暗哨也?撤走。”


    闻言,蒙面人有些意外?。他顿了一下才道:“是!”


    “画上?的地址有眉目了吗?”


    蒙面人道:“据海市的地龙精所言,那个地方叫中沙境,确实是在洛州,但究竟在洛州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中沙境?”


    “此乃一处结界。前朝隋炀帝禁止人妖结合,肆意屠杀人妖之后,有名修道士圈地设界,供人妖之后在此躲藏。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境内生灵涂炭,再无活口,成?为百妖避而不谈的禁地。”


    沈既白?倏地抬眸,略微有些吃惊,“……人妖之后?”


    “人妖之后?”周歆也?震惊无比,“难道朝南衣是半人半妖?!”


    这怎么可能呢?


    若她自己都是人与妖的后代,她怎么会如此讨厌妖怪?


    难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张卿清听得一脸迷茫,“什么跟什么,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就算不在同一个时空也?能打?秘语?”


    周歆瞥了他一眼,“秘密。”


    空窗前的少年深吸一口气,神情恢复一惯的冷静,“还查出了什么?”


    “并无其他。”


    他轻轻颔首,“下去?罢。”


    “是。”


    蒙面人躬身后退,刚退出一步,他又开口道:“等等。”


    蒙面人停住脚步,躬身等候吩咐。


    “鸾鹰留下。”他低声吩咐,“今日通报得太迟,她受了伤。再有一次,严惩不贷。”


    “是!”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弥漫的雾气慢慢散开,昏暗的长廊不复存在。周歆眨了眨眼,发?现她站在门口,四个小妖怪依旧在打?叶子牌,除了螭吻兽以?外?,其他几只妖怪的脸上?,尾巴上?都贴满了惩罚纸条。


    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张卿清道:“你看吧?我就说你误会了,他这不明显觉得他来晚了你才受伤的,所以?又把鸾鹰留下了。”


    “难道打?着爱的名义去?监视,就不是监视了吗?”


    “如果他真的改了呢?”


    他偏头看过来,“沈少卿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本?就是这种占有欲强的人,要么就是他对这段感情十分没有安全感。你觉得他是哪一种?”


    犹如拨开云雾见日晴,周歆突然恍然大悟,沈既白?确实是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


    身边的人继续道:“说实话,碰上?你这样的人,再正常的人也?会患得患失。”


    她又斜了他一眼,“什么叫我这样的人?我很差吗?”


    张卿清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谁家女朋友半个月看不见自己男人连想都不想一下哇?”


    闻言,周歆微微一怔。


    闭关?的那半个月,沈既白?在大理寺忙得昼夜颠倒,每天只在夜里才有时间来看看她。


    但她歇得早,即使知道他夜里会来,也?没有特意等过。


    周歆无法想象,沈既白?夜夜怀揣着期待的心?横穿十几个里坊,跨过湍急的洛河,好不容易来到水云间时,却发?现早已熄了灯,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而且,那么久没见,她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后来见面时也?没有表达过思念,仿佛这段关?系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她的态度实在太过潇洒,难怪沈既白?会如此不安。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问,“根本?问题出在我身上??”


    “一段感情走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一定是两个人都有问题。”张卿清道,“你虽然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更大的问题还是在沈少卿身上?。凌云君,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周歆:“?”


    周歆:“什么准备?”


    他看过来,神情是鲜有的严肃,“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


    周歆微微睁大了双眼,眸光闪烁不止。


    沈既白?向来克制,既然能克制心?中的欲望,必然也?会克制内心?的阴暗面。


    若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是他极度克制后才暴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呢?


    一声轻响打?破了平静,走廊传来少年的呼唤声。


    “阿周?”


    一声未落,一声又起,“阿周?”


    张卿清嘀咕了一句“真腻歪”,大声道:“在这屋呢!”


    周歆后退一步,跨出门槛,见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少年再次红了眼眶。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他疾步走近,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声音低哑,破碎感满满,“……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周歆心?里一软,深深地叹了口气。


    清风拂过烛遐,红花扰乱琵琶,那毕竟是她心?动过的人啊,怎可能轻易放下。


    “傻瓜。”


    她终于抬起手去?回抱他。


    第 73 章


    张卿清清了清嗓子, 道:“不?是我扫兴啊,你们——”


    沈既白立即打断他的话:“就是扫兴。”


    张卿清:“……”


    “好吧,是我扫兴。”他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注意一点, 这还?有未成年呢!”


    与沈既白拉开些许距离, 周歆回道:“你带头偷听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它们还?没?成年?”


    沈既白眉梢微动, “偷听?”


    张卿清立刻又清了清嗓子, 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转身就溜:“我去看看其他客人,你们随意, 随意哇!”


    言毕, 他蹭蹭蹭地?跑下楼梯, 不?见了。


    山花,雀替和?螭吻兽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就悬鱼最淡定?, 趁机瞄了几眼它们手里的牌,信心十足地?打出一张,道:“快快快, 该你们啦!”


    闻言, 几只小妖怪收回目光, 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随后便一同起身将悬鱼按在桌案上。


    “你耍赖!”


    “你出老千!”


    “你偷换我的牌!吱!”


    悬鱼哭唧唧地?道:“我还?从来没?赢过, 就让我赢一次不?行吗?”


    “不?行!”


    “你得?凭本事赢!”


    “反正不?许耍诈!吱!”


    闻言,悬鱼哭得?更大声了。


    “哭什么哭?”周歆牵着沈既白走?进?房,“重新来一局, 我教你怎么玩。”


    见她进?来,几只小妖怪纷纷松开了手, 面?上有些不?大情愿,但都没?敢说什么。


    搬过圆凳坐在悬鱼旁边,她支着二郎腿,像军师一样指挥它该怎么打。沈既白默不?作声地?站在身后陪着,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几局过后,悬鱼在周歆的教导下渐渐掌握了游戏规则,变得?得?心应手,态度也亲近许多,仿佛真?的把她当成了师父。


    其他几只小妖怪也不?再拘束,彻底放松下来,房间内再次响起了欢声笑语。


    沈既白垂眼打量着她,目光里满是新奇。


    一直玩到日?出东方,曙光透过空窗照射进?来,映得?周歆有些睁不?开眼,她才哈欠连连地?站起身,拽着他回房休息去了。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榻上,少年轻轻地?搂着她,低声道:“……阿周。”


    周歆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声音慵懒无比,“干嘛?”


    “无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微微动了动,与她贴得?更近,“睡吧。”


    她伸手回搂着他,声音含含糊糊的,“沈既白。”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在。”


    “其实……”


    往人怀里蹭了蹭,周歆寻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昏昏欲睡地?道:“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


    沈既白微微睁大了双眼,眸光彻底被朝霞点亮,好一阵都没?有再眨一下。


    待他回过神来时,怀中人的呼吸已经十分均匀,彻底睡熟了。


    他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轻声絮语。


    “……我也是。”


    *


    午时将至。


    永定?楼门口的算命摊前排起了长龙,一位年近古稀的阿翁坐在摊桌后,愁眉苦脸的为人看相?。


    “夫人春宫塌陷,坤宫丰满,杂纹破宫而出……”


    周歆边说边抬眼打量着排队的人,心道,一不?小心看得?太准也不?好,排队的人太多,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唐彦修派来送信的人。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逐一看过去,哪个都不?太像送信人,排除大半人选之?后,她忽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少年长身玉立在繁街之?上,还?是那身玄墨色的胡服骑射装,只是鹿皮蹀躞带束得?比往常更高,显得?双腿更长,腰身更加紧窄,令人一看便移不?开眼。


    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也跟着排队?他并非人类,算哪门子的命?


    “半仙,闻半仙?”


    她“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解相?,立刻道:“这说明,夫人命中注定?会先经历丧子之?痛,而后才能儿孙满堂,只是玉不?成器,难有子孙成才。”


    老媪猛拍桌案,惊道:“全中!半仙,不?知?我晚景财运如何?”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夫人,贫道一人只答一问。”她示意老媪起身,迫不?及待地?道:“下一个!”


    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看下去,半晌过后,周歆抬眼再看,悲催的发现排队的人只增不?减,甚至已经排到了街尾。


    那抹熟悉的身影撩袍坐下,深邃俊美?的面?容上并无任何表情,墨瞳敛在纤长的睫羽下,像浸在冰雪中的墨玉,冰冷泠清,看得?她一时间拿不?准他到底认没?认出来自己。


    “姻缘,财运,前程,郎君想问哪一个?”


    沈既白伸出手来,“姻缘。”


    周歆抓着他的左手细细查看了一番,心道,手分八卦十二宫,万事都在一掌中。沈既白的手相?堪称万里挑一,命格好得?不?像话,可他终究不?是人,再完美?的手相?对?他来说都是无用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郎君想问哪一段姻缘?”


    “天命姻缘。”


    闻言,周歆斜眼看他,面?色顿时冷了下来,顾不?上他到底有没?有识破自己的幻颜术,当即问出口:“沈既白,你什么意思?”


    他敛起双眸,眉眼柔和?几许,“你果然不?知?。”


    周歆:“?”


    沈既白反手一扣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忽而变得?炙热直接,“阿周,我的掌纹里,可有你的命运?”


    周歆一听,瞬间呆愣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番言辞,是她那日?说唐久微与张卿清的天命姻缘时提及的。


    为什么沈既白会用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难不?成,他的天命姻缘是……


    大脑嗡地?一下炸响,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纷纷涌至眼前,细碎的记忆拼凑在一处,浮现出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答案。


    这不?可能。


    她明明是穿越来的,怎么可能和?古人有一段天命姻缘?


    莫非是……


    “你的天命姻缘……”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是朝南衣?”


    沈既白面?露诧色,立即反驳:“不?是她,是你。”


    闻言,周歆彻底怔住了。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如果缘结的对?象魂魄消散,缘结还?在吗?”


    “不?在。”


    由此可见,红线缘结跟随灵魂,并不?跟随肉身,可他如何确定?他的天命姻缘就是她的呢?


    似是看穿她的心中所愿,沈既白缓缓道:“长风酒肆那一日?,我随你去太清观,灵鹤真?人称你我手上显出红线缘结,当时我还?不?信。”


    他垂眸,目光自她的右手轻扫而过,“直到对?付食气灵时,你给我开了天眼,我也看见了缘结,还?想用龙纹刀去砍断……”


    周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一个画面?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少年握着龙纹刀的刀柄,反手挥向二人中间,这一刀不?出意外?地?砍在了空气上,以至于收刀时他还?在喃喃自语,“怎么砍不?断?”


    原来他当时砍的是红线缘结。


    可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个缘结究竟是怎么来,居然能在她穿过来的当天就有了!


    离了大谱啊!


    “一开始就有了?居然那么早就有了?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是你的天命姻缘?你什么时候去求的?”


    沈既白道:“……从未求过。”


    “从没?求过?那这段天命姻缘怎么来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身后排队的人频频看过来,面?露兴色地?交头接耳。


    周歆这才意识到此处人多口杂,不?易讨论此事,当即闭上了嘴。


    目光自街上轻扫而过,一名鬼鬼祟祟的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四?目相?对?之?时,他比了几个手势,便转身钻进?了永定?楼后面?的暗巷。


    周歆立即追了上去。


    跑进?暗巷的时候,身后袭来一阵清风,随即腰间一紧,沈既白不?知?在何时跟了过来,揽着她的腰飞至一旁的墙檐上。


    “他身上有妖气,小心有诈。”


    “有诈也要上。”


    二人跟着男子走?进?一间宅院,绕过影壁,见一名乾道背对?着他们站在院中央的空地?上,那名行事鬼祟的男子不?见了。


    许是察觉了什么,他回眸看过来,扬唇一笑,“凌云君,别来无恙。”


    周歆与沈既白均是一愣,异口同声道:“重阳子?”


    “正是老夫。”


    周歆拧了拧眉,暗觉哪里不?对?。


    “根本没?有什么送信之?人。”她道,“唐彦修是见我进?了院子,故意这么说给我听的。他引我们过来与你汇面?究竟想做什么?”


    重阳子眯眼一笑,“凌云君果然聪慧。”


    话音一落,四?方小院登时升起一道结界,淡蓝色的光晕若隐若现,如同天罗地?网,将他们完全锁死在结界之?内。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周歆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唐公起杀心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设下结界,以防他们逃跑,也防止结界外?的人有所察觉闯进?来救人。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一张符纸捏在手中,大声道:“唐彦修!既然设计引我们前来,你又何必藏头露尾!”


    一个清朗的笑声自正堂传出,下一刻,正堂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唐彦修身负银枪威风凛凛地?走?了出来。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见状,沈既白立刻拔刀出鞘,侧身挡在周歆身前,低声道:“有杀气。”


    周歆有点想不?明白。


    这个人原本是想一点点折磨他们,如今怎会突然动了杀心?


    再说,他重伤难行,连床都下不?了,怎会一夜之?间痊愈?


    金光神咒只能治疗皮肉伤,唐彦修经脉受损,除非动用禁术,不?然不?会好的这么快。


    可他为何会如此着急呢?是担心她将目击者交给薛公吗?


    周歆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心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天真?不?应该去唐府刺探情况。


    她环顾一圈,目光扫过偏堂的时候,忽然发现檐下放着一些小玩意,其中就包括闻半仙拿在手中的羽扇。


    周歆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明白了过来。


    “你们将闻半仙怎么样了?”


    唐彦修道:“多亏你将人绑到了暗巷里,我才能擒住他。不?过你放心,他肯定?不?会先你们一步去世。”


    闻言,周歆捏诀施咒,转瞬间又变回朝南衣的样子。


    “我若没?猜错,这间院子是闻半仙的。你将我们引过来,就是为了彻底撇清唐府,将罪名都按到他身上。”


    “不?错。”唐彦修道,“街上那么多人都看到你们是跟着闻半仙和?他的哑巴儿子离开的,大理寺那群废物纵然有所怀疑,也根本查不?到我们头上。”


    “好计谋。”周歆道,“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死个明白。”


    他扬了扬眉,似是来了几分兴致。


    “你想知?道什么?”


    “不?论是南市案,还?是后来到御前告状,你都只是想要沈既白沦为阶下囚。”周歆道,“如今为何会动杀心?”


    唐彦修勾唇一笑,目光中有阴森的寒意,“因为我发现了更好的报复方式。”


    沈既白道:“什么方式?”


    “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一点点地?失去生机,直至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滋味不?好受吧?沈少卿,要不?要再体会一次啊?”


    沈既白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顿道:“你,敢!”


    唐彦修扬了扬眉毛,挑衅道:“究竟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


    周歆冷冷一笑,“就凭你们两个人?”


    重阳子吹了声口哨,屋檐上忽然现出一只通身黝黑的黑猫,正龇着牙,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周歆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重阳子,你不?会觉得?一只猫妖就能将我们难住吧?”


    重阳子但笑不?语,倒是唐彦修开了口,讥讽道:“你知?道有多少修道士抱着和?你一样的想法,死在了它手上吗?”


    周歆笑得?更大声,“唐彦修,好歹我占的也是朝南衣的舍,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是么?”


    话音一落,重阳子甩出一道金鞭,鞭身如藤蔓卷在周歆腰身,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见状,沈既白扬刀而上,欲将她救下,却被唐彦修拦了下来。


    刀枪相?撞的铿锵声不?绝于耳,周歆被五花大绑在院中的楠树上,重阳子祭出乾坤八卦镜,淡声道:“凌云君,不?知?这次魂飞魄散,灵鹤真?人还?会不?会舍身相?救?”


    沈既白攸地?回过头,面?色骤然惨白如纸,大喊道:“不?要!”


    他欲冲过来,却再次被银枪拦住去路,唐彦修如鬼魅随行,紧紧缠着他,“沈少卿别急,好戏还?在后面?。”


    沈既白攥紧龙纹刀,双目瞬间血红,周身杀气腾腾。他仿佛失去了理智,招式变得?狠辣诡谲,招招索命!


    眼看着八卦镜缓缓升空,镜心对?准了周歆,黄铜镜面?上,被绑在树上的少女身边依稀站着几个模糊的身影。


    重阳子瞥了一眼楠树,树下并无他人。可再看向乾坤八卦镜,树下明明多出来四?道身影。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却发现四?道身影变成了三道,其中一道不?见了。


    咦!不?是不?见了,是突然冲到了乾坤八卦镜面?前,青面?獠牙的容颜突然占据了整个镜面?,吓得?房檐上的黑猫嗷地?一声竖起了毛发。


    下一刻,原本在空中飞速运转的乾坤八卦镜骤然一停,随之?掉在了地?上。


    “何方妖孽!”


    重阳子甩出一道符纸,那符纸在空中转了一圈,似在追逐着什么东西,最后却不?知?为什么,不?偏不?倚地?贴在了正欲跳下来加入战斗的黑猫身上。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黑猫被道炁炸飞,摔下房檐,不?见了。


    地?上的乾坤八卦镜突然飘了起来,悬在半空中,随之?,院落里响起小孩子的笑声。


    血淋淋的脚印和?乾坤八卦镜一同围着重阳子转圈,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小鬼举着它向重阳子挑衅。


    这对?修道之?人来说是奇耻大辱,重阳子掐诀捏咒,使出一道/掌/心/雷,却没?打中它,而是直直劈向了唐彦修。


    唐彦修被劈得?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来。他掀起眼皮恶狠狠地?瞪向重阳子,暴怒道:“你到底行不?行!怎么专打自己人!”


    “唐少将!这院里有古怪!”


    “这里里外?外?我都清理过了,能有什么古怪?”


    “真?有古怪!明明有妖,我却完全察觉不?到妖气!”


    “有妖就收妖,你是修道士还?怕什么妖怪!”


    “妖怪不?可怕,怕的是根本不?知?道妖怪在哪里!”


    二人争吵之?时,沈既白闪到周歆面?前,想要解下捆在她身上的金鞭,但无论他怎么撕扯,挥砍,金鞭都牢牢贴在她的身上,甚至他越拽,金鞭缠裹得?越紧。


    “没?用的,这不?是一般的捆妖绳,这是重阳子的法器。”周歆道,“唐彦修不?会伤害朝南衣的躯壳,乾坤八卦镜也被螭吻兽拿走?了,现下我很?安全,你不?要担心。”


    沈既白抿了抿唇,眼底透着不?安,“……怎么可能不?担心。”


    话音一落,周歆猛然睁大了双眼,喊道:“沈既白!快躲开!”


    第 74 章


    少年持刀回击, 龙纹刀砍在了银枪枪柄上,枪身铮地一声颤动起来,唐彦修右手一抖,银枪掉落在地。


    又是背后偷袭, 又是反手一击, 若不是银枪通身都是玄铁打造, 这把枪又要断裂在龙纹刀的刀刃之?下。


    沈既白正欲踢走银枪, 却?见?这把枪忽然悬空,连同那个乾坤八卦镜,一同飘到了正屋的房脊上。


    诡异的?笑声愈来愈大, 唐彦修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猛然回过头来, “你居然随身带着妖怪!”


    “妖怪怎么?啦!妖怪吃你家米了?吗!”悬鱼忽然现身,朝他喷出一道水柱,浇得?他踉跄着后退一步, 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连黏在一块的?头发丝儿都啪嗒啪嗒的?向下滴着水。


    “傻站着干什么??!”他朝重阳子喊了?一嗓子,“还不快点?收妖怪!”


    重阳子僵直地站在廊下, 背后贴着一张符纸, 一动也不动, 连话都说不出来。


    唐彦修咒骂了?一声,“猫妖呢!”


    “你再?说它吗?吱!”


    一只即不像雀也不像鸟的?鸟儿叼着一只昏死过去的?黑猫自房檐上飞了?出来, 缓缓落至屋脊,直至飞到银枪之?上时,才倏地松口, 黑猫蓦然下坠,身躯自枪头贯穿而过。


    重阳子登时睁圆了?双眼, 瞳孔剧烈缩紧,眼睁睁地看着黑猫垂死挣扎,凄惨的?叫声响彻院落。几声惨叫过后,声音骤然弱了?下去,挣扎的?幅度也一点?点?地缩小,最后彻底安静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一滴泪水自眼角划过,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贴在脊背的?符纸失去了?效力,如?落叶飘落在地。


    他纵身一跃,踩着房脊直奔挂在银枪上的?黑猫而去。


    沈既白立刻跟上,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黑猫之?时,一刀砍去,斩断了?一臂。


    形势在这一刻,彻底逆转。


    重阳子一手捂着肩膀,痛得?大叫出声。顷刻之?间,他的?目光淬上了?毒,脸上露出决绝之?色,咬牙捏出剑指,狰狞大喊:“我?死也要拉她陪葬!”


    话音刚落,龙纹刀便自他的?心窝横穿而过。


    满目恨意的?乾道还未来得?及施咒,便身子一斜,从房檐上摔了?下去,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彻底咽了?气?。


    沈既白随之?落下来,拔出龙纹刀,憎恨自眼底一闪而过。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到周歆都没有反应过来。


    站在少年几步之?外的?唐彦修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


    随即,他扭过头去看周歆,咬牙切齿道:“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若不是隐形中的?螭吻兽太过出其不意,吸走了?重阳子的?全部注意力,那道定身符根本近不得?他的?身。


    这场暗战,完全是险胜。


    周歆收起阴雷指,“你不是小瞧了?我?,你是小瞧了?人心。唐彦修,你数次布局都棋差一着,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忽而冷笑出声,“胜者从不复盘,只有败者才会?总结经验。”


    沈既白收刀入鞘,几步走近,只身拦在唐彦修面前,淡声道:“该你了?。”


    “虚伪。”唐彦修呸了?一口,“有本事就?将银枪还给我?!”


    “你我?皆无兵刃,”沈既白道,“这很公平。”


    “公平?”他大笑出声,“你满身的?杀气?,心里巴不得?立刻把我?杀掉,居然还假仁假义地和我?谈公平?”


    这人的?脑回路怎么?这么?清奇?


    周歆惊叹道:“难不成在你眼里,公平是你可以起杀心,我?们却?不能动杀意?”


    唐彦修摆出迎敌的?姿势,“拔刀!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沈既白纠正:“这是对武者的?尊重。”


    “去他妈的?尊重!”


    唐彦修击出一拳,被沈既白侧身躲过,二?人赤手空拳地缠斗在一处,拆解了?数十招,沈既白渐渐摸清了?他的?路数,开始反击。


    失去银枪的?唐彦修处处掣肘,被沈既白打得?毫无还击之?力。


    几只隐身的?小妖怪纷纷现了?身,站在一旁看得?一个比一个投入,时不时还会?学习着比划两下,叫一声好。


    束缚在周身的?金鞭在乾道死去的?那一刻便恢复原形,掉在了?地上。


    周歆弯腰捡起,收入乾坤袋。见?状,螭吻兽自屋脊上飞下来,将银枪和乾坤八卦镜一并扔进乾坤袋,像邀功似的?凑到面前,摇着尾巴道:“道长,我?表现得?不错吧?可不可以也教我?几手?”


    悬鱼立刻挤到他们中间,叉腰道:“不行!道长只能教我?一个!”


    “我?也出力了?,我?也要学一手!吱!”


    山花蹲在周歆身后,闻言探出头来,摇了?摇头,“一群赌鬼!”


    “我?们是妖,可不是鬼!吱!”


    “吵死了?!”唐彦修怒喝一声,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突突直跳,“与妖同行,如?此侮辱南衣,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沈既白钳住他的?双臂将他按在地上,膝盖压着他的?双腿,冷声道:“我?也是。”


    “成王败寇!动手吧!”唐彦修闭上了?双眼。


    少年眸色沉沉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杀意,但他深吸一口气?,那些汹涌翻滚的?情绪瞬间淡了?下去。


    他拽下挂在腰间的?捆妖绳,作势就?要缠住唐彦修的?手腕。就?在这时,寂静的?四方小院忽而响起一声低低地叹息。


    唐彦修猛地睁开眼,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个做工精致的?绿衣纸扎人立在楠树枝头,不知道看了?多久。


    周歆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东西何时来的?!我?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对上纸扎人那双用墨痕点?出来的?,毫无神韵的?眼睛,她居然看出来一丝轻蔑。


    沈既白面色一沉,当即用捆妖绳捆住唐彦修,拔出龙纹刀便朝纸扎人劈了?过去。


    没想到,它忽然瞬移到院内,沈既白这一刀劈在了?楠树上,硬生生砍下来一截树枝。


    纸扎人朝唐彦修抬了?抬手,束缚在他身上的?捆妖绳便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发地离开唐彦修朝纸扎人飞了?过去,缠绕在它的?手腕上,还亲昵地蹭了?蹭它的?手背。


    周歆不由得?看呆了?!


    纸人点?睛,亡灵复生。这个纸扎人的?躯壳里,究竟住着谁的?灵魂?


    唐彦修仰视着立在一侧的?纸扎人,震惊得?瞳孔都放大了?几圈,在这短短一瞬间,那双浅淡的?琉璃眸闪过数种不同的?情绪,眸色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沈既白持刀落在周歆面前,一脸防备地盯着绿衣纸扎人。


    它的?视线自周歆身上一扫而过,微微一抬手,一道疾风袭来,转瞬间,绿衣纸扎人连同趴在地上的?唐彦修同时消失不见?。


    周歆眼疾手快地甩出一张追踪符,符纸一接触到那道疾风,便被反弹回来。


    ……好强的?灵力。


    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冒了?一身冷汗,“它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救唐彦修?”


    沈既白紧盯着纸扎人消失的?方向,神色肃然,“捆妖绳乃太清观所制,本能地更听命于太清观的?修道士。”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生前是太清观的?修道士?可从未听说谁与唐府来往密切啊!”


    沈既白道:“真人应当知晓是谁。”


    “那还等什么?!”周歆作势就?要回太清观。


    少年拉住她的?手腕,“还没找到闻道长。”


    “噢对!”她拍了?一下脑门,“差点?把他们父子忘了?。”


    二?人连同四只妖怪一起将院落里里外外地翻了?一遍,最后在地窖里找到了?晕过去的?闻半仙和他的?哑巴儿子。


    小妖怪合力将闻氏父子抬回正屋的?床榻上,周歆将幻化成闻半仙算卦挣来的?钱放在枕边。这时,沈既白领着几名金吾卫回来,命他们将重阳子的?尸首抬回大理寺。


    待一切处理完毕,周歆还有点?恍惚。


    她望着地上的?一滩血迹,慢半拍地后怕起来,“幸亏出门时人手不足,临时征用了?螭吻兽它们帮忙,不然今日这场暗战的?结局真不好说。”


    闻言,螭吻兽跑到身边,仰头朝周歆眨了?眨眼,“道长打算怎么?谢我?呀?”


    周歆捏了?捏它的?尾巴,“教你一手,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记牌!”


    “我?也想学!吱!”


    山花怯怯地道:“道长,我?也想学,雀仔学会?记牌后变得?好厉害,都能猜到我?们手里都有什么?。”


    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全部都教。”


    闻言,悬鱼耷拉着脑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周歆摸了?摸它的?头,“不会?落下你的?,今晚再?教你个新套路。”


    悬鱼一听,立刻笑了?出来,与其他几只小妖怪一起欢呼雀跃,“好耶好耶!”


    跟在身旁的?少年开口道:“阿周,熬夜伤身。”


    周歆瞥了?他一眼,“又不天天熬夜,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啦!”


    “对啦!”她岔开话题,“你是看见?我?留在榻上的?信就?找过来了?吗?”


    今晨两个人双双睡死过去后,是周歆率先醒过来的?。那时沈既白睡得?正熟,她不忍打扰,便留下了?一封信,言明要去南市抓个人,不出意外午膳前就?会?回来,让他稍等片刻。


    没想到少年压根没等,一看见?就?追了?过来。


    沈既白微微颔首,“嗯。”


    她有些好奇,“可我?没告诉你我?要怎么?抓人,也没说要抓什么?人,你怎么?知道闻半仙就?是我?呀?”


    沈既白道:“红绳手链。”


    周歆垂眼一看,见?左手边的?袖口不知何时卷了?起来,露出他亲手给她带上的?那条鸳鸯扣红绳手链。


    “万一只是同款呢?你就?不怕认错人?”


    “不会?。”他很肯定,“仅此一对。”


    “好吧。”周歆带着小妖怪们往出走,“你饿不饿?这个时辰膳堂肯定关门了?,我?们吃完饭再?回去见?真人吧?”


    “好。”


    “咦?”走在最前面的?螭吻兽忽而脚步一顿,抬手指着天空,“是天狗食日!”


    周歆抬眸,只见?天上的?太阳残缺不全,仅剩一道弯如?新月的?月牙!


    小妖怪们莫名的?有些兴奋,“真的?是天狗食日!”


    话音刚落,那道月牙便消失不见?了?。


    天色霎时暗了?下来,四方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一声惊天巨响过后,天幕中乍现一道惊雷,倾墨般的?黑暗之?中渐渐显出一道淡蓝色的?光晕,勾勒出一座高塔的?轮廓。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地乍亮一瞬,二?人在看清高塔的?一瞬间,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那是……锁妖塔?”


    沈既白皱了?皱眉,声音发紧:“万狐之?王突破封印那夜是天狗食月……”


    “过去看看!”


    周歆用力抱住沈既白,双手飞快结印,低喝一声:“遁!”


    顷刻之?间,两道纠缠在一处的?身影登时消失在暗巷之?中。


    “道长呢?”


    走在前面的?几只小妖怪显出原形,四处张望着看了?看,“道长不见?了?!”


    第 75 章


    一道结界立起, 将整个梅园罩在其中,周歆与沈既白出现在梅树下,扑鼻而来的?血腥气令二人神色一僵,不约而同地转过头, 看见了满地的尸体。


    锁妖塔下?血流成河, 鲜血满布长阶, 连塔门附近的梅树枝叶都染上了鲜红, 艳胜秋枫。


    作?为一个现代人,周歆哪见过这等血腥凄惨的场面,当即脊背一凉, 心里又惊又惧。


    她蹲在地上, 挨个尸首查探气息, 越探脸色越白,越探双手越抖。


    “一个活口?都没有……”


    沈既白也逐一确认了一番,最后停在她身旁, 身体颤栗不止,“今夜当值的?武役无一幸免……”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难道有邪物擅闯锁妖塔?那?塔内的?衙修岂不是?……”


    闻言, 少年脸色一白, 立刻朝塔门的?方向赶了过去。


    一道火焰自空中乍现, 虚尘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灵鹤, 你那?个假徒弟来了。你们师徒要不要趁机叙叙旧?”


    周歆寻声看去,见灵鹤真?人与虚尘子悬浮在空中,他的?拂尘缠住了虚尘子的?脖颈, 虚尘子的?法剑抵在他的?心口?,二人僵持不下?,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师父!”


    她立刻召出?桃木剑,操控它朝虚尘子刺了过去。


    虚尘子收回?法剑竖于身前,挡住了桃木剑的?一击。灵鹤真?人趁机催动拂尘,想彻底捆住他,却见银光一闪,他反手一剑将拂尘的?尘须割断,转身便逃!


    灵鹤真?人当即追了上去,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锁妖塔轰隆轰隆地颤了一颤,几道人影从塔门飞出?,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沈既白迎过去将人一一扶起,周歆也跟过去检查伤势。


    少年诧异道:“……出?云子?”


    周歆回?头一看,见趴在地上的?出?云子捂着胸口?,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他一手撑地想借力站起身,却根本起不来,只能在少年的?搀扶下?倚靠着梅树席地而坐,自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吞了下?去。


    沈既白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邪物……闯塔……”


    出?云子咳了两声才继续道:“它太强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话音刚落,混沌一片的?天地忽而炸响几声惊雷!


    “轰隆——”


    “轰隆——”


    闪电在天幕中炸开,如同瀑布从天上直泻而下?,毫无停歇之意?!


    千百道闪电与雷鸣交加,梅园内乍起一阵疾风,卷起尘灰飞扬,枝叶摇曳乱晃,嘶哑的?风声呜呜作?响,听?起来非常诡异!


    锁妖塔内陆续飞出?三道光点,犹如流星划过夜空,一闪即逝,不见了。


    出?云子的?脸色乍然变得苍白无比,“妖王突破了封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虚尘子的?笑声回?荡在园内,“妖王逃跑啦!它们逃回?妖域必会集结大军重征洛水,人间?将再次变成炼狱!哈哈——”


    丧心病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只听?咚地一声,一个身影从天而落,重重地摔在众人面前,将地面砸出?一个人形窟窿。


    “灵鹤,你居然偷袭!”


    虚尘子的?头刚从窟窿中探出?来,便有一道火焰自空中喷射而下?,霎时将他点燃,头顶蹭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可他并无半点惊慌,好似也感?觉不到痛,不慌不忙地结印道:“水来!”


    话音刚落,一道水流迎头浇下?,将他头顶的?火焰浇灭。


    电闪雷鸣之下?,周歆终于看清了虚尘子的?模样。


    他的?头颅被烧剩了一半,只剩额头以下?的?部分,看上去莫名的?诡异。联想到枫云观内满屋的?纸扎人,她内心一动,心道,他也是?一个纸扎人!


    不对,准确的?说,是?他的?灵魂附在了纸扎人的?身上。怪不得身为灵鹤真?人的?师弟,他却一副容颜未老的?样子!


    “好你个灵鹤!居然用火烧我!”虚尘子腾空而起,直朝半空中的?灵鹤真?人飞了过去!


    周歆立刻甩出?一张符纸,没想到他有所?察觉,轻挥了一下?衣袖,符纸当即调转方向反朝她袭来!


    沈既白揽着她的?腰向右一闪,符纸落在二人身后的?梅树上,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梅树被道炁炸得四分五裂!


    好险。


    虚尘子的?修为太高了,她根本不是?对手!


    “嘭!”


    “嘭!”


    “嘭!”


    又是?几道身影自塔门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随即,一个绿衣纸扎人自塔门走出?,一双水墨点成的?眼睛缓缓移动,定在周歆所?在的?方向。


    半个时辰前,它还在闻半仙的?院落里出?现过,那?时虚尘子并未闯出?结界,洛阳城内一片安详,锁妖塔也无异动。


    周歆恍然大悟,“原来它就?是?虚尘子在都城内的?帮手!就?是?它幻化成虚尘子的?样子出?席了唐彦修的?生辰宴,怪不得他会救走唐彦修!”


    闻声,纸扎人一手挽起莲花指,缠绕在腕间?的?捆妖绳犹如一条自由生长的?藤蔓,直朝她飞了过来!


    一声争鸣响起,龙纹刀出?鞘,刀刃被捆妖绳缠裹住,纸扎人手指轻抬,捆妖绳骤然收紧,沈既白被拽动着向前了两步。


    两步之后,少年原地扎起马步,双手攥着刀柄,用力将捆妖绳往回?拽。


    周歆立刻催动哑铃镯挥向纸扎人,没想到它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叮叮作?响的?铃铛倏然停了下?来,连闪闪发光的?玉竹节都暗了下?去。


    怎么回?事?


    眼看着法器失灵,她不禁疑惑起来,体内道炁充沛,玉竹哑铃镯怎会失效?


    一声震人心魄的?铃音响起,出?云子催动三清青铜铃,蔚蓝色的?闪电直直劈向纸扎人。


    它收起莲花指,捆妖绳当即缩回?它的?腕间?,在闪电即将触达的?那?一刻,它忽而闪到出?云子面前,掐着他的?脖颈将他举了起来!


    见状,沈既白当即扬起龙纹刀直朝它的?胳膊重劈而去!


    纸扎人反应极快地收回?了手,一脚将出?云子踹飞,赤手空拳地与沈既白打了起来。


    昏暗中,少年一直挂在腰间?的?那?枚玉佩突然亮起,一闪一闪的?,像在示警。


    “原来是?你吞噬了雾灵!”周歆诧异地看着纸扎人,“难道你就?是?盗走狐王内丹的?那?名邪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闯进?锁妖塔也是?为了妖王的?内丹吗?”


    纸扎人恍若未闻,连眼神都没分过来一寸。


    趴在地上的?出?云子缓缓开口?:“……正是?如此……它闯入塔底……吞噬了虺蛇的?内丹……”


    周歆一听?,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塔底仅灵鹤真?人能自由出?入,它是?怎么进?去的??”


    出?云子道:“……它有通行?令牌。”


    令牌不是?被圣人收走了吗?而且圣人十分看重,一直随身携带,若是?被纸扎人偷走,不可能毫无察觉。


    再说,纸扎人凭借令牌出?入底层,在密室里究竟做了什么,出?云子怎么会知道?


    周歆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它吞噬了虺蛇的?内丹?”


    出?云子唇角微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呼啸的?疾风中传来阵阵哀鸣。他神色乍然一变,双手结印,剑指指向锁妖塔,喝道:“固!”


    昏暗中,被淡蓝色光晕勾勒出?轮廓的?锁妖塔塔顶乍起一道残缺的?金色法阵。


    “有妖怪想趁乱逃跑,”他道,“快加固封印!”


    闻言,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衙修们也纷纷竖起阴雷指,催动体内的?灵气加固法阵。


    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残缺的?法阵渐渐回?补,周歆低喝一声“御剑式!”,乘着桃木剑飞至锁妖塔上空,向法阵输送灵气。


    “师姐!我来助你!”


    闻言,她回?头看去,见长生坐在一颗巨大的?绿叶白菜上。这是?他缠着灵鹤真?人炼制的?法器,百财锁灵坠,可以封印任何妖怪,没有数量限制,不像封印灵皿那?样一个只能封印一只。


    奇怪。


    “园内设有结界,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结界只阻拦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进?出?。”


    怪不得她能遁进?来。


    “你飞过来,没被金吾卫发现吗?”


    长生指向远方:“街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金吾卫忙着安抚百姓,哪有功夫管天上呀!”


    周歆向远处看去,只见偌大的?洛阳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仅天街亮起了莹灯,光亮由北至南逐渐增加,正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向四周扩散。


    难以想象在天突然暗下?来的?那?一刻,里坊中的?百姓该是?何等的?惊慌。


    泼墨般的?天幕毫无光亮,日月星辰同时消失,天地间?一片混沌。这哪是?什么天狗食日?明明是?妖王突破封印引发的?异象!


    “咦?”长生道,“这法阵怎么越补漏洞越大?”


    闻言,周歆回?过神来,见法阵的?缺口?果然越来越大,当即明白过来,“塔内有妖物在反向吸收阵法的?灵力!”


    长生道:“那?怎么办?”


    话音一落,一个阳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师姐,这里交给我们。”


    昏暗的?空中亮起一道道微光,周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多出?来一群御剑的?修道士,都在掐诀捏咒帮忙修复法阵。


    而站在这群修道士最前面的?,是?一名眉目疏朗,五官端正,眉宇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的?乾道。他身上穿着的?苍色道袍款式与她身上的?一模一样,是?太清观特有的?样式!


    长生回?头一看,当即面露喜色:“展师兄!你可算回?来啦!”


    原来他就?是?朝南衣的?师弟,云游在外的?展颂!


    展颂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师弟,补阵要专心。”


    长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哦。”


    展颂御剑靠近,停在周歆身边,道:“师姐,塔门的?结界只有你能进?……“


    那?东西每时每刻都在变强,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周歆收起剑指操控桃木剑下?落,“那?这里就?拜托师弟了,你们多加小心。”


    闻言,展颂很明显地怔愣了一瞬,随即又愣愣地回?了一句:“……师姐也是?。”


    周歆下?落至塔门门口?,一旁的?高台上,沈既白步步紧逼,招式渐渐变得狠辣,竟将纸扎人都制衡住了!


    她放下?心来,提步走近了锁妖塔。


    当初布置在门口?的?法阵被毁掉了,怪不得纸扎人闯入锁妖塔,玉竹节都没有示警。


    走过阴暗的?甬道来到大堂,周歆脚步一顿,抬手捂住了嘴,惊得睁大了双眼。


    只见升降台上血迹斑斑,大堂四个方向的?通道里弥漫着血雾,虽然一具尸首都没见到,血腥气却远比梅园还要浓烈!


    “咯咯咯——”


    鬼祟的?笑声响起,听?起来莫名有些耳熟。这声音来自左侧通道,周歆立刻甩出?一张符纸,喝道:“何方妖孽!还不速现原形!”


    “咯咯咯——”


    符纸飞进?血雾之中,犹如碎石投江,没泛起丝毫的?涟漪,反而是?笑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放肆,好似那?东西彻底兴奋了起来。


    周歆召出?桃木剑,反手持在背后,另一手捏出?阴雷指,一脸警惕地盯着通道口?。


    腾腾红雾中显出?一道朦胧的?人影,大堂内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这是?……化成人形了?


    周歆当即开了天眼,见那?道人影散发着阵阵黑气,心里顿时疑惑了起来。


    ……不是?妖怪,那?是?什么?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红雾中的?人影渐渐走近,轮廓也变得更加清晰,依稀可以看清它穿着的?是?衙修的?衣服。


    难不成是?刚刚化形成功?


    “咯咯咯——”


    隐藏在红雾下?的?脸终于显露出?来,居然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周歆登时一惊,随即豁然大悟,“是?外面那?个纸扎人救走了你!”


    她当即劈出?一道掌心焰,食气灵浮身飘至上空,躲掉这一击,便伸出?利爪,直飞而来。


    一捧黄豆撒向空中,大堂内倏然多出?一群无脸士兵。


    “割下?它的?头发!”


    话音一落,士兵们一齐跃向食气灵,转瞬间?,堂内便飘出?阵阵黑烟。


    周歆操控桃木剑飞至上空,掏出?数张符纸甩向地面,黄符自动贴合在不同的?方位,地面上显出?一道金色的?八卦阵。


    随着她低声念咒,八卦阵飞速旋转,那?些飘散至空中的?黑气渐渐消散,法阵中央的?食气灵被无脸士兵牵制住,萦绕在周身的?黑气愈来愈淡,瀑布般的?青丝也愈来愈短。


    “赫——!”


    一声狂暴怒吼后,周歆劈出?一道掌/心/雷,食气灵顿时仰天长啸,刚刚化出?的?身躯变为阵阵黑气。


    她立刻拽下?腰间?的?锁妖袋,将食气灵收入袋中,又召回?那?一捧黄豆,御剑往通道深处飞去。


    刚行?出?几丈,便见地面上有一具尸首,从穿着来看是?今夜当值的?衙修。


    周歆落在他身边,伸出?两指探了探气息。


    ……断气了。


    她立刻撒出?一把黄豆,带着无脸士兵挨层查看,却没找到一名活口?。


    怪不得只有那?几名衙修被纸扎人打出?锁妖塔,原来是?其他人都已阵亡。


    可梅园与锁妖塔的?战况如此惨烈,为何无人敲动警钟求援,是?没来得及吗?


    那?纸扎人修为如此高深,能转瞬间?杀死这么多人,为什么和沈既白交手时却又不使用灵力了?


    周歆御剑飞向塔底,试遍了办法都闯不进?结界,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飞出?了锁妖塔。


    刚踏出?塔门,便见沈既白与纸扎人缠斗到了门口?,他挥刀砍向纸扎人,却被它用两指夹住,另一手猛地打向他握着刀柄的?那?只手的?虎口?!


    这一下?打得特别重,沈既白右手一抖,龙纹刀垂落,他反应迅速地伸出?左手去接,却被纸扎人抢了先。


    只见它右手向下?一握,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龙纹刀的?刀柄,随即反手一转,刀刃在空中转了一圈,停下?来时,刀尖已然朝向了沈既白!


    下?一刻,纸扎人握紧龙纹刀用力向他的?胸口?刺了过去!


    它的?速度非常快,动作?一气呵成,但以沈既白的?实力是?可以躲开的?。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对面的?纸扎人,整个人因为惊愕过度而完全忘记了躲避!


    “沈既白!”


    周歆当即朝人跑了过去,“快躲开啊!”


    第 76 章(双更合一)


    少年堪堪回过神来, 但龙纹刀的刀尖已经直逼眼前,就算躲闪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天雷直劈下?来,只听嘭地一声?, 纸扎人被炸得粉碎, 龙纹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沈既白与纸扎人站得太近, 难免会被殃及池鱼, 余雷电得他身躯一颤,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一步。


    叮当作响的哑铃镯静了下来,周歆跑到少年面前, 用力推了他一下?, 大声?喊道?:“这种时候你发?什么愣!你是想吓死谁吗!”


    少年被推得又向后退了一步, “我……”


    周歆等了一瞬,也没等到他继续往下?说,气得又推了他一下?, “你什么你!你倒是说啊!”


    沈既白道?:“……我应该认识它。”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应该”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说话。


    周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它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是谁?”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 嗯完身躯一僵, 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周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飘散一地的纸屑自发?地飞了起来,重新凝聚在一处, 现出一道?人形来。


    沈既白立即将她挡在身后,脚尖轻踢龙纹刀的刀柄,将刀踢了起来, 用手轻轻握住,横在胸前做出防御的姿态。


    “它居然复活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 周歆回过神来,心道?,也对,毕竟是吞噬了两名?妖王内丹的邪修,怎么可能被一道?天雷灭掉。


    不对!


    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心里那个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它没有躯壳,是灵魂附身在纸扎人上,如何?能吞噬妖王的内丹?


    难道?它也练了修魂术,能将修为与灵体融合?


    但问题是,五妖王是妖,人无法直接吞噬妖怪的内丹,必须用丹炉烧制成丹药才行。


    所以这套修炼方式仅对妖怪有效,妖怪之间互相吞食是常有的事?。


    可太清观的修道?士都是人,何?来的妖怪?


    思虑间,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砸在地上,摔出咚地一声?巨响,将青石板面砸出几道?蜿蜒的裂痕。


    一道?蓝光追击而至,待周歆看清,才发?现那是一柄泛着?蓝光的玄铁剑,正斜斜地钉在虚尘子的心口。


    利剑穿心也没有用,他是纸扎人,感?觉不到痛,根本不会死?。


    她立刻甩出一张符纸将虚尘子定在了原地。这时,空中飘来一个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封印灵皿,悬在虚尘子上方。


    一道?金光自灵皿散出,光芒将虚尘子完全笼罩,身下?乍现一道?金光符箓!


    空中传来灵鹤真人的低喝:“收!”


    话音未落,高台上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低笑。


    最后一块纸屑归位,纸扎人彻底复活,它右手向上一挥,缠绕在腕间的捆妖绳飞了出去,将封印灵皿五花大绑,缠成一团线球。


    笼罩在虚尘子周身的金光消失不见?,它拽着?他向空中一跃,顿时化作一道?黑气,隐匿在浓浓黑暗之中,不见?了。


    一道?蓝光追了过去,灵鹤真人道?:“别?追了,追不上的。”


    蓝光折返回来,与数道?人影一同落至高台,灵鹤真人朝展颂身后的数名?修道?士行了一礼,“今日多谢诸君相助,贫道?在此谢过。”


    众人纷纷回礼:“国师言重了。”


    “只是修补一个封印法阵而已。”有人道?,“也没帮上什么大忙。”


    灵鹤真人道?:“此阵封印着?数万妖邪,一旦损毁,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东方乍现一道?直冲九霄的紫色光柱,随即,南方也显出一道?红色光柱,紫红妖气不断向四周扩散,渐有吞并黑暗之势!


    众人见?状,均是脸色一变。


    有人低声?喃喃道?:“……妖域解封,妖王归位。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周歆不解:“可一共逃走了三个妖王啊!另一个呢?”


    展颂道?:“东冥炎雀,南海陵鱼,还有一个是谁?”


    周歆道?:“虺蛇已死?,那就只剩傲因了。”


    “怪不得。”有人道?,“它肯定是回海市了,那里未曾封印过,自然不会有如此强盛的妖怨。”


    周歆听得一脸懵:“海市?那是什么地方?”


    闻言,展颂以及他带来的修道?士纷纷看了过来,神色有几分诧异。


    “师姐是怎么了?”


    沈既白道?:“凌云君记忆有损,各位见?谅。”


    众人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只展颂眨了眨眼,追问道?:“怎会这样?”


    周歆有些尴尬,“这个嘛……说来话长。”


    展颂道?:“没关系,那就慢慢说。”


    周歆:“……”


    她清了清嗓子,“师弟,说来话长就是不方便说,不想说的意思。”


    闻言,他又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


    周遭安静下?来,气氛莫名?其妙地有点尴尬。


    周歆将话题绕回海市:“所以海市究竟是什么地方?”


    有人解释道?:“人妖两界之间有一方荒芜之地,称为归墟,本为无主之地。傲因生性洒脱,不满四方妖域的统领限制,便占了此处设下?海市,自封为王。自此,妖王便由四名?增至五名?。”


    尽管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但周歆没好意思继续问,也跟着?哦了一声?,朝人行了个叉手礼:“多谢道?友解惑。”


    他淡笑着?回了个叉手礼。


    这时,不知何?时离开的灵鹤真人自塔门内走出,将手里的琉璃皿交给周歆,“傲因的元神碎得厉害,逃走时没来得及修补,遗下?大半在这皿中。它现在元气大伤,实力大不如前,为师命你去海市找到它,重新将它封印。”


    “徒儿遵命。”


    周歆接过琉璃皿,见?其内里漂浮着?不少散发?着?光晕的银色碎片,看起来亮亮闪闪的,漂亮极了。


    他又对展颂道?:“虚尘子身上有你的法剑,用追踪术查探一下?他们所在的方位。”


    “是。”展颂掐指细算一番,“真人,他们在东方。”


    闻言,灵鹤真人微微凝了凝眉。


    纸扎人既然是奔着?五妖王的内丹而来,必然不会放过另外三名?妖王,它去东方,定是去东冥妖域找炎雀。


    有人道?:“炎雀乃凤凰之子,是由仙堕妖的妖王,乃四妖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当年其他三妖合力都奈何?不了它,这个纸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敢先去找它?”


    灵鹤真人将一块琉璃皿交给展颂,道?:“你去南海。”


    展颂接过琉璃皿,乖巧地应了一声?:“是。”


    有名?修道?士道?:“展道?长,南海凶险,我与你同去。”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开口附和:“陵鱼乃鲛人之祖,实力排在五妖之末,却是最阴险狡诈的一个。你们两个去也不行,我们同去!”


    展颂唇角微动,似是有话要说。这时,天边乍现一道?金光,消失已久的太阳重新出现,盘踞在锁妖塔上方的乌云缓缓散开,四周霎时亮了起来。


    灵鹤真人轻挥长袖,锁住梅园的结界消散,一直被隔绝在外的衙役瞬间涌了进来,见?到横尸遍血的惨状又纷纷停下?了脚步。


    一队内卫从院门走进来,领头的朝灵鹤真人行了一礼,道?:“国师,圣人有请。”


    言毕,他又朝周歆看过来,“凌云君,沈少卿,诸位道?长,圣人有请。”


    其他内卫将瘫倒在地的衙修抬了起来,看样子是也要带到御前问话。


    不知是不是修为损耗过度,出云子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其他人一听圣人有请,顿时慌张起来,连灵鹤真人都敛起双眸,神情有些紧绷。


    李治有多看重锁妖塔,众人心知肚明。十年前走失一只小妖怪,他便处决了衙修,大理寺上下?彻底大换血。如今妖王逃脱,不知这位帝王会迁怒多少人!


    周歆拉着?沈既白行在最后,心里忐忑不安,“沈既白,你有伤在身,并未当值,圣人会怪罪你吗?”


    他摇了摇头,回答得十分诚恳:“不知。”


    心中压着?一块巨石,她惴惴不安道?:“师父怎么办?圣人当初有多信任,此番就会有多失望,怕是会第?一时间向他发?难。”


    沈既白道?:“此事?牵扯甚广,圣人应当会询问清楚再做处决。”


    “也是。”她缓了一口气,“不然内卫不会将所有人都带回去。”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周歆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问:“刚刚修士提及的四方妖域是指哪里?我见?大家好像都知道?,就我不知道?,都没好意思再问。”


    沈既白也压低了声?音,像在与她说什么悄悄话:“妖界和人界一样,有不同的领土,由不同的妖王管辖。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它们各占一方,因此被称为四方妖域。”


    “为什么说妖域解封,难道?妖界的大门原本是关闭的吗?”


    “对。”少年微微点头,“几百年前,有位君王扩张疆域打入昆仑山,发?现一处结界入口可以通往青丘。军队意外闯入触怒了万狐之王,人妖两界的战争自此爆发?。”


    “后来呢?”


    “青丘大胜,四方妖王都想称霸两界,一同举兵来犯。那时,人界本就动荡不安,四处都在征战,妖族入侵之后更?是生灵涂炭。直至一位将军意外得到了人皇剑,不仅迅速统一中原登基为帝,还集结修道?士反击了妖界,将四方妖王封印在锁妖塔内,关闭了四方妖域的结界之门。百妖被困在妖界出不来,自然也无法再在人界兴风作浪。”


    唐朝往前几百年,那不是南北朝吗?史上最混乱,最黑暗的时期,大小政权多达几十个,前后长达百余年,最后由隋文帝杨坚重新统一。


    原来他不仅统一了中原,还平定了人妖两界的战乱,周歆瞬间肃然起敬。


    “听上去,傲因并没有参与战争。那它为什么会被封印?”


    沈既白道?:“傲因喜食人脑,每次踏足人界都会屠灭一方。”


    “怪不得会被封印。”她又问,“那为什么独独没有封印海市呢?”


    “归墟与隐匿于结界之内的妖域不同,是真实存在的地方,恰好处于人妖两界的边界。傲因定居那里后,不少生性无拘的妖怪都投奔了它,渐渐形成了一个自由的国度,海市的海取自海纳百川之意,那里比东都繁华,与各方都有贸易往来,因此才留了下?来。”


    原来如此。


    难怪虚尘子说妖王回归会起兵重征洛水。两大妖王被封于塔下?几百年,一旦重获自由,定会想尽办法一雪前耻。妖域内的群妖同样受困百年,怨念不比妖王低,所以结界之门一开,妖怨重到冲了天。


    而海市的妖怪本就崇尚自由,大战时没跟着?分一杯羹,和平年代?更?不会放着?潇洒的小日子不过跑去挑起战争。


    由此可见?,傲因对人界的威胁远没有炎雀和陵鱼大,所以灵鹤真人才让她去收服。


    穿过应天门,众人直接被带到了御书?房。


    一踏进门,周歆便听见?了李治的怒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这个大理寺卿竟是一问三不知!朕要你何?用?”


    宋公?跪在地上,不断地朝站在面前的帝王磕头,“臣无能!臣至今想不通那妖物究竟是如何?闯入锁妖塔的。明明塔门是有结界的,塔底的结界更?是只有灵鹤真人才行进出……”


    这人诶!一出事?只知道?往出甩锅,三言两语就将罪名?推给了太清观。


    周歆登时翻了个白眼。


    李治正欲说什么,见?内卫将众人领了进来,便踹了他一脚,转身坐回书?案后的龙椅上。


    以灵鹤真人为首,众人皆向李治行了跪拜礼。


    “国师来得正好。”他揉了揉眉心,“那邪物究竟是如何?闯入锁妖塔的?别?说宋卿想不通,朕也百思不得其解!”


    见?他并没有“平身”之意,周歆当即捏紧了衣料,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相比之下?,灵鹤真人倒是淡定许多,回道?:“臣也不解,锁妖塔的结界完好无损,并无破坏的痕迹。”


    “那它是如何?闯进去的!”


    灵鹤真人微低着?头,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


    眼看着?李治沉下?了脸,周歆急得掌心直冒汗,顾不得殿前失仪,开口道?:“回禀陛下?,臣听锁妖塔的衙修所言,是邪物手持通行令牌出入的锁妖塔!”


    闻言,李治扯下?挂在脖子上的令牌,往地上一扔,怒道?:“邪物手中有令牌,那朕身上的究竟是何?物!”


    宋寺卿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陛下?息怒!臣早已将通行令牌上交,怎会落于妖邪之手?凌云君究竟是听何?人所言?不妨说出名?字,好让内卫将人带来,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他就在这里。”周歆回头,伸手指着?跪在最后一排的出云子。


    李治抬眸,将重伤的衙修上下?打量了一番。


    出云子道?:“回禀陛下?,那纸人确实是手持通行令牌闯入锁妖塔的……”


    灵鹤真人盯着?地上的令牌,凝了凝眉,道?:“陛下?,此块令牌是伪造的。”


    闻言,李治用眼尾睨着?宋寺卿,声?音发?凉,“好一个大理寺卿。”


    宋公?浑身一僵,连连叩首道?:“陛下?!臣冤枉!臣不知令牌何?时被人掉了包——”


    他还想再辩解几句,李治却不想再听了,拂了拂手,内卫便将宋公?拖了下?去。


    “陛下?!臣冤枉!臣真的不知啊!”


    “陛下?!”


    “陛下?——!”


    直至被带出御书?房,宋公?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李治烦躁不已地瞥了一眼门口,立在一旁的高公?公?朝一名?内卫使了个眼色,内卫躬身退了下?去,随后,叫嚷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李治扫了一眼出云子,道?:“你继续说。”


    出云子将事?情经过大致交代?了一遍。


    起初,是虚尘子突然出现在锁妖塔下?,被巡逻的武役发?现,两方打了起来。


    但他没有伤及武役的性命,像是故意耍着?他们玩,武役便派人去通知宋寺卿,守在塔门的衙修也立刻通知了塔内的出云子。


    这时,一个纸扎人出现在梅园,责备虚尘子打草惊蛇,一出手便要了众武役的命,出云子一出塔,见?到了血流成河的场面立刻与他们打了起来。


    但他的修为不及虚尘子,被彻底拖住了,纸扎人便趁机闯进了锁妖塔。


    好在灵鹤真人每日都会在未时到锁妖塔巡视一番,他一来便与虚尘子缠斗到一处,出云子才抽开身去查看塔内的情况。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赶到的时候,纸扎人已经闯到了塔底,用通行令牌进了塔底的结界。


    他便派一名?衙修去塔顶敲响警钟,自己带人留守在入口蹲守纸扎人。


    没想到纸扎人进去不出一刻便带着?琉璃皿出来了,众衙修拼死?也没能夺回琉璃皿,还眼睁睁地看着?它放出了虺蛇,吞噬了虺蛇的内丹。


    这时,锁妖塔内的封印法阵被破坏,琉璃皿上的符纸也掉落在地,三位妖王突破封印逃脱,纸扎人追出锁妖塔,撞见?了沈既白和周歆。


    李治听完,淡淡地看过来一眼。


    这么说,纸扎人本想去追妖王,见?到她和沈既白的时候又临时改了主意,与她们周旋了一番。


    周歆想起它与沈既白缠斗之时根本没用灵力,好像就想用武力分出个胜负一样。


    联想到少年见?到它夺刀的招式后便一脸震惊的样子,她心道?,难不成这个人生前就和沈既白交手过,没有赢,此番才会生出胜负欲?


    思虑间,中年帝王开口道?:“国师,这个纸人可有诛杀其余三妖的实力?”


    “这个……不好说。”灵鹤真人道?,“炎雀毕竟是位堕仙。”


    李治敛眸,陷入了沉思。


    须臾,他起身行至灵鹤真人面前,伸手将他扶起,缓缓道?:“妖王一旦归位,有很大可能会再次挑起战火。不论?这江山易不易主,百年前的悲剧都不能再重演。”


    闻言,包括周歆在内的所有人都微微有些怔然。


    原来李治如此看重锁妖塔,根本不是因为太史局的预言,而是担心人间再次生灵涂炭。


    他朝高公?公?伸出手,高公?公?便将一把赤红宝剑递到他的手中。


    李治将宝剑交给灵鹤真人,继续道?:“朕命你,不惜一切代?价诛杀妖王。不论?是谁,只要想挑起人妖两界的战争,杀无赦。”


    灵鹤真人将宝剑举于头顶,郑重道?:“臣遵旨。”


    他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大理寺众位官员,道?:“妖王逃脱,大理寺难辞其咎。朕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将地上的令牌踢至他们面前,他继续道?:“查清令牌如何?被换,揪出这个害群之马,朕便饶你们一命,否则……”


    以孙寺正为首的官员们立刻叩首道?:“臣定会查清此事?,给陛下?一个交代?!”


    李治坐回龙椅上,拂了拂手。


    孙寺正捡起地上的令牌,与其他官员一同退了下?去。


    “传朕的令,集结全国各地的修道?士前往东,南两方妖域,能成功将结界之门封印的,朕有重赏。”


    高公?公?应声?道?:“是。”


    “葬身梅园的衙修和武役都厚葬吧,至于诸位修士……”李治扫了一眼众人,“待此事?平定后一同封赏。”


    “事?不宜迟。”他看着?灵鹤真人道?,“国师尽快动身吧。”


    众人跟随灵鹤真人行了一礼,一同退了下?去。


    周歆刚踏出殿门,便听李治低声?道?:“传李淳风。”


    李淳风是太史令,她真正的顶头上司,当初就是他占卜出五妖现国主易的六字真言。但穿越以来,她还从未见?过这位流传千古的历史人物,不知李治会和他说些什么。


    藏于袖中的剑指轻轻一挥,一只纸鹤自袖中飞出,落在御书?房的房檐上,藏在瓦片凹陷的沟壑中。


    行出应天门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李治的声?音:“二十二年前,媚娘初入宫,西川地震,并现天西北大裂的天象。爱卿卜出天下?归武的预言,父皇就此将媚娘关入冷宫数年。如今,五妖现世,国将易主,这个主,是否还是武主?”


    话音落地许久,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陛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你也希望朕诛杀武氏,以保江山?”


    又是一阵沉默,他才回道?:“臣能解卦,但不能解惑。”


    高公?公?低声?道?:“陛下?,皇后殿下?来了。”


    李治嗯了一声?。


    随后,他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媚娘,这是何?意?”


    “陛下?!”一个温婉的女音道?,“请陛下?赐臣妾一死?!”


    周歆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


    李治的声?音低了下?去,“这把匕首,还是当年朕送与你的。”


    “起来吧。”他叹了口气,“这江山由谁做主,朕并不挂心。朕在意的是那个人有没有这个能力,能不能让百姓吃饱饭,能不能阻止连绵不断的战乱,能不能继续维持人妖两界的和平。”


    “陛下?……”


    “你有这个能力,为何?不能与朕一同治理江山?朕不仅要你坐在这个位置,还要天下?人看着?朕与你一起坐在这个位置!”


    怪不得之后会有双圣临朝这一圣举,要知道?,这一举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千百年的历史中,只有李治这位帝王公?开支持帝后参与朝政,还与帝后一同上朝,处理文武百官的奏折。


    周歆收起剑指,回响在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一行人刚好走出宣门,停在天津桥前。


    展颂掏出一支玄玉笔,持笔在空中画了几下?,地上立刻现出一道?法阵来。


    周歆一脸稀奇地凑近长生,低声?问道?:“展师弟手中的玉笔是他的法器?”


    长生点了点头,“阴阳判官笔,可以凭空画符画法阵,展师兄从不离手。”


    “……哦。”周歆拢了拢袖子,心道?,灵鹤真人还挺一碗水端平,三个弟子,人手一个法器。


    收起玄玉笔,展颂郑重地朝灵鹤真人长楫一礼,便与众修士一同踏入了法阵。


    仙风道?骨的乾道?静静注视着?他,“尽力即可,不必勉强。”


    “徒儿记住了,徒儿定不负真人所——”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桥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展道?长!”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见?一袭红衣的张斯里直奔少年跑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仰起脸去看他,“掌柜们说你回来了,起初我还不信,以为他们又戏弄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展颂微微垂眸,神色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腼腆。他捏了捏衣袖,一开口居然有些结巴:“张,张娘子……”


    张斯里像是刚看见?其他人似的微微福了福身子,逐一请安后,继续去看少年:“上次我问你能不能带我走,你拒绝了。展道?长,这回我不问了。”


    她用力抓住少年的衣袖,一脸坚定:“无论?山高路远,我都跟你走。”


    展颂的脸蓦然一红,结巴得更?厉害了,“此去危危危危险!”


    张斯里扬起下?巴,“那我更?得跟你一块去了!”


    见?状,原本站在阵中的修道?士默默退了出来,法阵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旋转,金光瞬时达到鼎盛。


    随即,刚刚还涨红着?脸的少年和红衣少女消失不见?了。


    弥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有名?修道?士清了清嗓子,提议道?:“要不然……暗中保护一下??”


    “就这么办!”有人附和着?,当即又画了个缩地千里阵。


    灵鹤真人朝众人作楫一礼:“多谢。”


    给周歆科普海市的那位修道?士摆了摆手,笑道?:“展道?长救过我们,我们也只是想报恩罢了。”


    话音一落,法阵停止旋转,一道?金光过后,众修士也不见?了。


    天津桥前只剩他们四个人。


    长生捂着?嘴巴偷偷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灵鹤真人眉眼低垂,目光落在展颂消失的位置,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既白侧眸打量着?灵鹤真人,像是有话要说。


    周歆清了清嗓子,道?:“真人,徒儿有一处不解。”


    “何?事??”


    “真人不觉得奇怪吗?那纸人能直接吞噬妖丹,说明它并非人类。可它腕间缠绕的是太清观的捆妖绳,太清观何?时有过妖修?”


    闻言,灵鹤真人唇角微沉,表情凝重地挪开了视线,看起来并不想谈及此事?,“日后你自会知晓。”


    “所以,真人已经知道?它是谁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沈既白走近一步,停在他面前,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它究竟是谁?”


    第 77 章


    灵鹤真人道:“暂时无法确定它的身?份。”


    闻言, 沈既白?收回了目光,墨玉般的眼眸中带着疑虑,似乎并不相信这番说辞,却也没有继续问。


    他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与灵鹤真人拉开距离的同时也回到了周歆身?边。


    “所以太清观真有妖修, 还不止一个?”


    周歆有些难以置信, 但灵鹤真人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沉默,无疑是一种默认。


    太清观有妖修,还不止一个, 那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某个妖修在太清观修炼时与沈既白?交手过, 输了, 心里生了赢他的执念,却又因为什么原因去世了。


    它不甘心就这么进入轮回,修习了修魂术, 强行留在人间,寄附在纸扎人上。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灵体会越来越虚弱, 直至彻底消散。所以它趁朝南衣与万狐之王两败俱伤之时盗走了妖丹, 以灵体吞噬来强化灵体, 并在看见沈既白?后忍不住出手与之比试。


    “可?它为什么又要吞噬其?他妖王的内丹?”


    周歆问道:“万狐之王的内丹足以助它留下来,它还费尽心机地闯锁妖塔作甚么?难道吞噬妖王的内丹能令它死而复生吗?”


    灵鹤真人道:“它以灵体吞噬妖丹, 可?以达到灵魂不灭的境界。五妖王的内丹足以助它重新修出肉身?,无须再?附身?于纸人,也无须占夺他人的躯壳。”


    灵魂不灭, 肉身?重塑,还真的是死而复生。


    长生“哇哦”了一声, “这岂不是跳出六道轮回,彻底与天地同寿啦?它这才是长生诶!”


    灵鹤真人赏了他一记暴栗,“此举违背天道,是会背负天谴的,不可?取。”


    长生揉了揉头?,“真人轻点打,万一打傻了长生该记不住啦。”


    灵鹤真人自袖中取出一块琥珀,递过来,“若有紧急情况便?捏碎它,我?自会赶过来。”


    周歆接过来,见困在里面的莹虫竟然?没有死,尾部?还在闪闪发光,不禁有些稀奇。


    “徒儿定会尽力。”


    “海市人妖混杂,不排除会被?认出的可?能。”


    他在地上画出缩地千里阵,抬眼看过来,嘱咐道:“记得用幻颜术改变样貌。”


    “徒儿晓得。”她一脚踏进法阵。


    灵鹤真人用十分认真的口吻说道:“此去多加小心。”


    长生忽而拽住了她的衣角,周歆捏了捏他的脸,“怎么啦?你也要去呀?”


    “可?以吗?”他侧过头?,满是期待地看向灵鹤真人。


    后者并未说话,只轻轻地抬起?了手,长生立刻松开袖口捂住了头?,“长生不去了!长生在观里好好修炼!”


    伸至半空中的手停了一瞬,随即摸了摸他的头?。长生试探着?松开手,歪头?打量着?灵鹤真人,嘿嘿一笑。


    这时,沈既白?默不作声地长腿一迈,也跟着?走进了法阵。


    周歆回过头?。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眉宇间神色淡漠,黑色的眸子却在她回眸的一瞬间对视而来,冷淡的眸光中乍现几?许浅淡的柔和。


    此行凶险,甚至有可?能会一去不回,她面上不显,心里其?实很忐忑。没想到少年却是一脸淡然?,仿佛只是随她出城踏个青,甚至给她一种只要是随她在一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别有一番风景的错觉。


    周歆弯眸一笑,牵起?了他的手。


    就在这一瞬间,旋转在阵法周围的光芒达到鼎盛,刺眼无比。她下意识闭上了双眼,随即感觉指缝间传来淡淡的压迫感,沈既白?的手指顺着?缝隙插进来,与她十指紧扣。


    强光转瞬即逝,待一切恢复正常时,耳边响起?了模糊不清的喧嚣声。


    她睁开眼,见自己站在一块并不平坦的石头?上,脚下是一个巨大的女娲补天石像。


    石像坐落在一个圆坛上,以圆坛为中心向四方延伸出四条笔直的街道,长街灯火通明,街上人来妖往,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街道之间错落有致地林立着?各式商铺瓦肆,挂在两旁的旌旗在晚风中招展,多彩的孔明灯悬浮在楼宇之上,形状各异的妖怪踩着?灯影在各色亭阁,游廊假山间穿梭,停留,看起?来热闹异常,繁华无比。


    周歆大致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一个画着?骷髅图案的旌旗上,旗下的瓦肆门口站在一只九头?鸟,正伸长了脖子,每只头?都在奋力朝街上奋力地吆喝。


    “这就是海市?”


    身?旁的少年嗯了一声。


    “为什么是黑夜?难不成这在南半球?”


    “海市是永夜之地。”


    “这样啊……”她盘腿坐下来,“这些妖怪基本都化出了人形,商铺大多也写着?字,看上去和人间闹市没什么区别嘛!”


    少年撩袍坐在一旁,低声道:“这里是海市外围,来往于此的都是半妖和修道士,流通的货币与人间无异。”


    “那海市里面,是指远方吗?”她抬手指向天边。


    “嗯。”少年随手指了个方向,“这四条路,通往四方妖域。走得越远离妖域就越近,遇到的妖怪越野蛮,情况也会越危险。”


    周歆抬手挡在眉间瞭望远方,那边的光线稍暗,天幕更显幽深,看起?来有些神秘。


    “那边流通的货币是什么?”


    沈既白?道:“什么都有。”


    周歆没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周歆歪头?看着?他。


    少年唇角微动,解释道:“寿命,修为,灵魂,内脏……只要妖怪愿意,任何东西都能用来交易。”


    听起?来像玄幻小说的设定……


    “你觉得傲因会在哪里?”她单手撑腮,胳膊肘支在腿上。


    沈既白?看向远方,“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你说得对。”周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傲因也是这么想的。”


    她指了指脚下,“所以它一定会在外围停留,等着?看我?们?进海市深处一去不回。”


    沈既白?敛起?双眸,“有理?。”


    “但是外围也很大啊!”周歆犯了难,“也不知道灵皿内的元神碎片会不会与它有共鸣,刚才忘了问真人,现在也没办法问了。”


    沉默一瞬,她忽然?眼前一亮:“既然?我?们?不方便?找它,不如让它主动找我?们?!”


    “如何找?”


    周歆举起?手中的琉璃皿,“我?就将?这个东西挂在腰上,傲因看见了定会忍不住想要来偷。”


    少年点了点头?。


    取出怀囊中编织到一半的红绳,将?琉璃皿绑成一个流苏吊坠挂在腰间,她一抬头?,见沈既白?垂眸打量着?红绳,眉宇间一片柔和。


    “沈既白?。”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本来想要编个红绳手链送给你,没想到你动作快我?一步,我?都不知道该送什么了。你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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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的吗?”


    沈既白?沉吟几?许,如水的眼波炯炯望来,眸光渐渐滚烫。


    他明明一个字也没有说,周歆却感觉双颊在微微发烫,当即挪开目光,指着?那只九头?鸟岔开了话题,“它开的究竟是什么店?怎么只画了个骷髅头?呢?我?看它吆喝半天也没人进它的店。”


    少年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低声道:“人脑店。”


    周歆一惊,“人脑店?!”


    “嗯,喜食人脑的妖怪很多。”


    周歆摸了摸头?,忽然?想起?灵鹤真人的警告,当即捏出阴雷指,“那我?得小心一点,谁知道这里面哪个妖怪与朝南衣有仇,若是它联合其?他妖怪来对付我?,我?岂不是保不住我?的脑浆啦?”


    瞬息之间,她已然?换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眼前的少女肤如凝脂,娇唇红润,一双灵动的狐狸眼潋滟勾人,鼻梁一侧的红痣增添几?分妩媚,笑起?来的时候更有一种“淡扫蛾眉眼含春,万般风情绕眉梢”的魅感。


    不同于朝南衣的清水出芙蓉,这是一株秀丽诱人的人间富贵花。


    “沈既白?,”她歪头?笑道,“我?的本相……你可?喜欢?”


    沈既白?微微睁大了双眼,明亮的凤目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眸光闪动不止,不知是惊喜还是慌乱。


    “……原来是你。”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声音略显激动:“……是你唤醒了我?。”


    周歆惊讶道:“你居然?还记得?”


    沈既白?低低地嗯了一声,心绪复杂难平,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无声地将?人搂紧,再?搂紧。


    千年前的一次意外,她唤醒了他,从此他便?有了来处。


    千年后的又一次意外,他与她相遇,才发现,她即是来处,也是归途,是微尘三千界中他唯一的容身?之处。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孑然?一身?的自千年前来到这里,跨过半世浮沉,历经人情冷暖,只是为了再?次与她相遇。


    仿佛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石像下十分应景地传来动人的歌声,具体唱得什么听不清,但曲调婉转悠扬,瞬间吸引了不少妖怪。


    昏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周歆垂眸看去,兴奋地拍了拍沈既白?的后腰,“琉璃皿亮了!傲因一定就在附近!”


    闻言,少年抽身?拉开距离,幽深的双眸自围聚在石像下的妖群扫过,目光定在一个银发白?衣,正吹着?海螺为歌声合曲的妖怪身?上。


    “御剑式!”


    桃木剑乍现在脚边,周歆一脚踏上去,朝少年伸出手,“走罢,下去看看。”


    “好。”


    少年收回目光,站起?身?,提步迈到身?旁。


    桃木剑在空中绕了一圈,琉璃皿在靠近笙歌燕舞的妖群时亮得更盛,在远离时又寂灭下去。


    周歆基本可?以确定,傲因就在那群跳舞的妖怪中间。


    二人落在妖群之中,她一手握着?琉璃皿,根据光亮明暗的变化,一步一步朝妖群深处走去,直至走上圆台,走到歌唱的雀妖前,琉璃皿倏然?暗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与少年对视一眼,随即又地看了看雀妖,“难道它在故意耍我?们??”


    少年摇了摇头?,“不像。”


    “还有一种可?能。”周歆将?琉璃皿挂回腰间,“是它发现了我?们?,所以掐灭了与元神之间的纽系。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它现在都在我?们?附近。”


    沈既白?嗯了一声,“找找看。”


    天眼的时限还没过,眼前这些化出人形,穿着?各形各色衣服的妖怪在她眼里都已露出原型,身?上还散发着?浓郁的妖气?。


    为数不多的几?个修为高深的妖怪依旧保持着?幻化出来的模样,身?上的妖气?比较淡。周歆在它们?身?边转了转,刻意把玩着?琉璃皿,可?它们?的视线都凝在她的脸上,神色有几?分惊艳,压根没注意她手里拿的什么。


    许是她看过去的目光不友善,有只妖怪凶巴巴地露出了獠牙,“看什么看!臭道士,再?看老娘吃了你!”


    周歆:“……”


    她拽着?跟在一旁的少年往其?他方向走,忽然?看见一袭白?衣自前方一闪而过。


    周歆脚步一停,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那抹身?影移动,心里感叹着?,古往今来,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哦,不对!是妖。


    那是一名身?形修长的银发青年,秀发如缎,却没有规矩的束好,只随意地用根青藤半扎于脑后,看起?来散漫又慵懒。


    他长身?玉立在雀妖身?旁,容颜绝美,眉目清俊,浅灰色的瞳眸清浅空灵,薄唇唇色偏淡,周身?透出一股冰雪似的空静,气?质淡雅出尘,皎若月中谪仙,连圣洁的月光都为之黯然?失色。


    不知雀妖说了什么,他唇角微动,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地与之交谈。


    周歆正看得出神,却见一抹身?影挡在身?前,人间绝色就此消失。下一刻,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紧扣在怀中,使?本就非常近的两个人贴得更近,几?乎不再?有任何距离。


    这么近,她想看他,只能仰起?下巴。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沈既白?微垂着?头?,黑沉沉的眼眸无声地凝视而来,隐忍平静的目光下,占有欲浓到化不开。


    “不许这么看别人。”


    他俯首贴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声音低沉,“妖也不行。”


    周歆双唇微动,正欲解释,却感觉有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触感微凉。


    他咬重字眼,着?重强调,“你只能看我?。”


    你只能看我?,不能看别人。


    如此霸道的言行,周歆却毫不排斥,甚至敏锐地察觉到这行为背后,藏着?浓郁的不安与尚未说清的心结。


    自从闹过分手后,两个人的关系便?处于不清不楚的状态,一点也不明朗。


    虽然?她表达过喜欢,却从未松口原谅,想等时机合适时将?矛盾彻底聊开以后再?说。


    沈既白?配合着?不说,也不问,心里的不安却愈来愈强。


    周歆心中一紧,感觉连胸口都闷闷的,胀得发疼。


    “好,我?只看你。”


    翩翩起?舞的妖群中不乏紧搂在一处的,甚至有几?对还边舞边亲昵地深吻,少年的行为在妖群中并不起?眼,却依旧引来了侧目。


    “人们?常说妖族放荡,他们?不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


    “人就是如此双标的咯!”


    “鸟族唱歌求偶,他们?在这凑什么热闹?”


    议论声渐渐变多,沈既白?拉着?她的手腕步履匆匆地朝妖群外走去。


    “不找了吗?”她一路小跑地跟在身?后。


    他嗯了一声,“不在这边。”


    周歆硬拉着?他停下脚步,“可?琉璃皿指引的就是这里呀!”


    他执拗地重复:“不在。”


    周歆歪着?头?,朝他眨了眨眼:“要不然?我?们?分工合作,你在里面找,我?在外围找,怎么样?”


    这回他没再?反对,“何处为界?”


    “圆台,圆台上你找,圆台下我?找。”


    沈既白?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妖群。


    周歆又四处找了找,遇到天眼看不出真身?的妖怪便?与之搭个讪,随便?聊上两句。就这么聊了半个时辰也没发现可?疑目标,倒是聊得口干舌燥。


    她坐在街边的露天茶摊等沈既白?,摊主是个青牛精,虽然?化了人形,可?额头?上的牛角藏不住,看起?来有几?分俏皮。


    它默不作声地上了一杯青汁,周歆道了声谢,喝了一口,当即吐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一股草味啊?”


    “象草汁当然?是草味,难不成是屎味?”


    周歆:“……”


    一抹身?影坐在对面,长睫微微下垂,“没找到。”


    “我?也没找到。”她耸耸肩,“倒是有些饿了,今天醒过来就一直在忙,连饭都没吃,要不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好。”


    “就是不知道哪家店是人开的。”她点了点桌上的茶杯,“不然?连口水都没得喝。”


    沈既白?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站起?身?,“跟我?来。”


    周歆跟在他身?后进了石像西侧的商区,在张灯结彩的巷子里转了几?圈,进了一间名叫客来仙的客栈。


    这间店藏得太深,生意不怎么样,大堂内只零星地坐着?几?桌修道士。他们?要了间房,随后挑了个靠窗的桌位坐下来,点了一壶茶,两碗阳春面。


    沈既白?安静地在对面,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墨玉般的瞳眸中却有暗流在无声地涌动。


    周歆困得打了个哈欠,见跑堂的已经将?茶水和面都端了上来,便?拿起?竹筷吃了几?口,道:“也是奇怪,它明明就在那里,我?们?却找不到。”


    少年斟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慢慢来。”


    “你说得对。”她喝了一口茶。


    这时,一袭白?衣走进大堂,停在倚着?柜台发呆的掌柜面前。


    不对劲。


    周歆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凝了凝眉,心道,他应该是个妖怪,可?周身?全无妖气?。这种情况,要么是身?上贴了隐形符,就像螭吻兽那样。要么就是修为深不可?测,可?以将?妖气?完全藏起?来。


    直觉告诉她,他是第二种。


    心思及此,她忽然?想起?在琉璃皿闪闪发亮的时候,几?步之外有一抹白?,正背对着?她吹海螺。


    妖群中,只有他一个人身?穿白?衣。


    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腰间,琉璃皿一切正常,并未示警。


    可?越是毫无痕迹,她越觉得可?疑。


    这时,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周歆回过神,见少年蹲在地上,正在捡碎在地上的茶杯瓷片。


    她连忙放下茶杯,也跟着?蹲在了地上。


    “我?自己来。”


    “那怎么行?”她歪了歪头?,“我?也想帮帮忙呀!”


    他没再?反对,只叮嘱道:“小心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捡个瓷片的功夫就被?划伤手呀!”


    周歆说着?又朝柜台瞥了一眼,见那抹身?影已经上楼了,看样子是投宿在这家客栈了。


    奇怪,一个妖怪,为什么放着?满城的妖怪店铺不住,非得到这个犄角旮旯的修道士店铺来住?


    沈既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即便?抿起?薄唇,将?刚捡起?来的瓷片握在了掌心。


    “第三次了。”


    周歆“嗯?”了一声,懵懵然?道:“什么第三次?”


    少年低垂着?头?,纤长的睫羽遮住了眼眸,在眼睑下拉出一道青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落寞。他的声音很低,也很轻,不像是说给谁听,更像是自言自语:“他就那么好看?”


    闻言,周歆心里咯噔一声,暗觉不妙,立刻解释:“我?刚刚看他不是因为他漂亮。”


    “那是为何?”


    柔和的灯光下,落在他脚边的影子愈来愈黑。


    周歆握住他的手,实话实说:“我?是觉得他明明是个妖怪却没有妖气?,很奇怪。”


    “是么?”他显然?不信这番说辞,握起?来的手攥得更紧。


    “是呀!”她急忙解释,“他就是很奇怪啊!刚刚琉璃皿有反应的时候他就在我?们?身?边,只是被?别的妖怪挡住了。”


    闻言,沈既白?抿紧了唇,“……原来你早就注意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


    她张了张嘴,发现真的有点解释不清。


    就在这一刻,少年的唇彻底抿成一条直线,紧攥成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鲜血顺着?指间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看得那么入迷,连我?喊你都听不见。”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仿佛飘荡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雾气?,声音十分破碎。


    “……阿周,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第 78 章


    周歆才看见沈既白的手受了伤, 急忙去?拉他的手,想看看伤势,却?被他躲开了。


    对上那道黑沉沉的目光,她?解释:“你误会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这么好,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以后呢?”他偏执地追问, “你说过, 你身边不会只有我一个人。”


    “那是……”周歆动了动唇,突然很后悔当初这么说,“那是为了气你才故意那么说的!”


    闻言, 他欠身凑近, 直怼到她?面前, 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声音低沉,似在哀求:“……那你吻我。”


    “现?在?”


    周歆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心道, 这里?是大堂啊……


    她?迅速扫了一眼,见跑堂的不知道干嘛去?了,掌柜的趴在柜台前昏昏欲睡, 角落里?的几名修道士吃吃喝喝, 无人注意这边的情况, 便单膝跪地,凑过去?轻啄了一下沈既白?的薄唇。


    一触即分。


    刚后退微微拉开一点距离, 便有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沈既白?低头压了过来。微凉的薄唇贴着她?的唇瓣,湿润的舌尖扫过柔软的唇壁, 长驱直入地闯入牙关,用力吮吸着她?的软舌。


    她?下意识地回应, 四?片薄唇辗转厮磨,吻得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激烈。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大堂内,听起来是那几名修道士用膳完毕准备离开了。


    周歆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尽管两个人都蹲在过道里?,不那么显眼,但来来往往的人只需要扫一眼便能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她?向后退了退,轻拍沈既白?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可他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紧追不舍地贴了过来,甚至恼怒她?分了心,暴躁地咬了咬她?的唇,


    周歆顿时有点懵。


    堂内响起了脚步声,周歆用力去?推他,挣扎着想要结束这个吻。


    “别……”


    闻言,沈既白?身体?一僵,缓缓地收回了捏着她?后脖颈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那几名修道士谈笑?着上了楼,全程没往这边看过来一眼。


    周歆稳了稳心神,见他低垂着头,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凤眸,半张脸匿在阴影中,不辩悲喜。


    可他的伤心都快溢出来了。


    在外人面前,沈既白?一向都很克制,可如今却?能在这种情况下发了疯似的索吻。


    好似理智已经彻底压不住情感,整个人都随之失控,汹涌的爱意多到溢出,连同?他的吻一起席卷包裹而来,像海水一样?,令她?无法呼吸。


    周歆的心疼了起来。


    “回房。”


    她?凑过去?轻吻了一下他的薄唇,直视着他的双眼,强调道:“只要回房,随你怎么样?都行。”


    沈既白?抬眸看来。


    他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又似乎彻底失去?了理智,几乎是立刻攥住了她?的手腕,拉起她?就往楼上走。


    这时,跑堂的从后厨走出来,见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片,当即折返回去?取了扫帚。


    沈既白?面色沉静,步伐却?急切,越迈越大。周歆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抓紧时间解释:“你刚刚喊我了吗?我是在想事情,不是看他看入了迷。”


    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并没有回答的意思,显然是不信。


    周歆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上,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下来,在楼梯上点出数朵红梅。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只顾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完全没有处理伤口的意思。


    “等一下!”


    她?用力拽着他的胳膊,迫使他停下脚步,随即抓住那只正在汩汩流血的手,摊开掌心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殷红一片的手掌上裂出一道有掌纹那么长的伤口,裂开的皮肉里?还夹杂一粒沙子大小的瓷器碎末。


    这么深的伤口,根本不是无意间划到的。


    周歆眼眶一酸,“傻子,这你也能忍!不疼吗?”


    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粒沾着血肉的碎末,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疼还是不疼?”


    “疼。”


    “疼你还不管不顾!”


    沈既白?黑眸向下,睇过来,没有说话,但萦绕在周身的气压却?不似刚刚那样?低了。


    周歆竖起剑指,用金光神咒治愈了伤口,又用袖口去?擦残留在掌心的血迹。


    “沈既白?,你是故意打碎茶杯的,对不对?”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乖巧得像个任由大人处理伤口的孩子。闻言也只是敛起神色,沉默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傻不傻,我愣神了,你拍我一下就好了嘛!”


    他沉吟几许,好似是想说什么,可一番挣扎过后却?只回了三个字:“我的错。”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令周歆心疼不已,眼眶在这一瞬间骤然沸腾,一滴泪划过脸颊,滴落在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掌心。


    沈既白?慌了一下,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俯首凑近,“……阿周?”


    周歆轻蹭着他的掌心,克制着不哭出声来,只呜咽着“嗯”了一声。


    感受到掌心湿漉漉的触感,沈既白?彻底慌了。他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笨拙地道歉:“……是我不好。”


    周歆抬眼看他。


    泪眼朦胧中,沈既白?的样?子变得模糊不清,声音中的小心翼翼却?一分不差地传递了过来。


    这个隐忍到极致的男人,这个以为她?是被他的皮囊吸引的男人,好像无时无刻不再担心会遭到厌弃。


    周歆用力吸了吸鼻子,“怎么就是你不好了呢?你只是吃个醋而已。若是你盯着一个绝世美人看,我也会吃醋的。”


    “我不会。”


    “沈既白?,其实你可以任性一点。至少?在我面前不必刻意隐藏,大大方方做自己就好。你可以有很多形状,我自会爱你的全部模样?。”


    沈既白?怔住了。


    须臾,他用掌心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脸一点一点地凑近,“……阿周。”


    周歆主动迎了上去?,两个人的呼吸交错缠绕,正欲亲吻时,一旁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


    有人十分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提醒道:“两位,这走廊的隔音不太好。”


    他的声音轻柔,慵懒,带着些许笑?意,很好听。周歆几乎在一瞬间就猜到了他是谁。


    果然,沈既白?的目光一落向她?身后,整个人骤然紧绷了起来,立刻拉着她?回了房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们居然住隔壁。


    关上门,沈既白?牵着她?到面盆架前,用清水为她?洗了洗脸,又打湿了棉帕给?她?擦干,然后拉着她?坐在床榻上。


    “阿周,那夜你说我不尊重你,我真?的思考了很久。”


    闻言,周歆登时竖起了耳朵,眨着微肿的眼睛看向他,“那你想明白?了吗?”


    “我想,不论我是出于什么原因派鸾鹰到你身边,都应该先争取你的同?意。”


    他低头,双手不断揉捏着她?的手指,“你说得对,首先你是一个人,然后才是我的妻。我不应该越过你擅自做主,我应该尊重你的意愿。”


    周歆的脸蓦然烧了起来,当即抽回了手,“你别瞎说!谁是你的妻!”


    “你。”沈既白?强势地将她?的手抓了回去?,按在掌心,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放你走。”


    她?瘪了瘪嘴,“你刚刚还说要尊重我的意愿……”


    “除了离开我。”他格外强调,“其他都依你。”


    “傻瓜,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呀?”


    沈既白?依旧低垂着头,“……因为我做错了事。”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前几天她?提分手这件事。


    “阿周,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他声音越来越低 ,也越来越轻,“但我真?的想知道你每天都做了什么,有没有想过我……”


    闻言,周歆的心又疼了起来。


    沈既白?的行为确实不对,但在见不到她?的那半个月里?,在他夜夜带着期盼而去?又失落而归的时间里?,鸾鹰的竹笺就是续命的药丸吧。


    至少?他可以一边看一边安慰自己,她?是真?的很忙,她?没见他,也没见任何人。


    “想过,而且很想很想,”周歆凑过去?亲吻他的薄唇,在他的唇齿间呢喃,“是我不好,我太吝啬于表达了,我不敢过于投入,我害怕再次被抛弃,我已经被抛弃两次了,我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我会死的。


    沈既白?怔愣一瞬,随即用力抱住了她?,郑重道:“我不会。”


    “我知道。”她?的眼眶再次酸了起来,“我知道的……我只是……”


    无法再去?相信了。


    毕竟抛弃她?的,一个是亲生父母,一个是朝夕相处的养父。


    在发现?她?痴傻之前,亲生父母对她?也是很好很好的。


    收留她?的老?道士,也曾对她?视如己出,甚至在他消失的前一晚,还惦记着她?喜欢吃鱼,念叨着明天要去?河里?抓条鱼来炖给?她?吃。


    比起痴傻遭到双亲遗弃,这种毫无缘由的断崖式抛弃对她?的伤害最?大。从那以后,周歆再也没吃过鱼。


    二十几年来,她?不是没动过心,却?因为这些经历无法全身心投入到感情之中。她?像一只刺猬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想拥抱她?,必须先遍体?鳞伤。她?又像一只狸猫,时近时远时冷时热,现?代人思想开放,渐渐都将她?视作海王。


    可她?根本没有鱼塘。


    周歆用力回抱沈既白?,“其实在尽欢楼那天我就想和你说了,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我以后会尽量改的,我每天都向你表达我的喜欢直到你听腻了为止,好不好?”


    “今日份何时说?”


    她?搂着他的脖颈,轻啄他的唇瓣,“我爱你,沈既白?。”


    话音刚落,他便低头吻了过来。


    周歆本能地回应着,二人相拥着吻得难舍难分,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凌乱的呼吸和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声。


    一阵意乱情迷过后,她?被沈既白?压在了床榻上,整个身体?都紧密地和他贴合在一处,流连于唇齿间的亲吻也愈来愈深入,带着要将一切吞噬殆尽的凶猛。渐渐地,他似乎不再满足,柔软的唇舌渐渐下移,在她?的脖颈间吮吸,啃咬,似乎要将她?吞之入腹。


    他的手也不再老?实,仿佛彻底打破了君子的禁锢,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慢慢地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回荡在房中的呼吸愈来愈重,愈来愈沉,直至夹杂了一声轻喘,沈既白?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一手撑在她?脸侧,眷恋地亲了亲她?的唇角,然后便翻身躺在她?身边,抱着她?,闭上了双眼。


    周歆:“?”


    她?眨了眨眼,心道,气氛都到这了,怎么突然就急刹车了?


    她?扭头看向沈既白?。


    他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呼吸也很均匀,只唇瓣微微有点红,完全看不出上一刻究竟在做什么。


    周歆的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摸,“沈既白?,你不会不行吧?”


    闻言,他赫然睁开双眼,微微有些失笑?。


    “别闹。”沈既白?抓住了在下身捣乱的那只手,“无媒无聘是为苟合,我还没这么禽兽。”


    周歆:“……”


    她?往人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小声嘀咕着:“什么人啊这是……该禽兽的时候偏要做个人……”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你别后悔。”


    “我——”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捂住了她?的唇,简单粗暴地将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周歆:“……”


    她?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身后的人紧跟着贴过来,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是不行,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


    沈既白?:“?”


    周歆张了张嘴,犹豫一瞬才说:“……硌得慌……”


    闻言,身后的人深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动了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也不知沈既白?现?在到底是什么姿势,总之,他上半身依旧贴着她?的后背,但抵在后腰的压迫感确实消失了。


    气氛莫名其妙的有些尴尬,周歆没再说话,沈既白?更没有说话的意思。


    房内安静了半晌,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被什么东西吵醒的。


    好像有只手在解她?的腰带,动作很轻。


    “……别。”


    她?下意识摸上了那只捣乱的手,却?被冰凉的触感冰得睡意全无,猛地睁开眼,才发现?那是一只千年寒玉雕刻的断掌。


    准确的说,是寒玉精幻化成了人手的模样?。


    察觉到她?醒了过来,掌心上的独眼眨了眨,随即像个泥鳅一样?,迅速从她?手中滑走了!


    周歆立刻追了上去?,边追边疯狂朝它甩符纸。


    寒玉精跑到空窗边跳了出去?,周歆也跟着跃了出去?。


    “御剑式!”


    桃木剑刚飞出来,便有一袭身影自前方的凉亭飞出,稳稳地接住了她?。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周歆下意识看了一眼空窗口,见没人才松了一口气,立刻从他怀中挣扎了下来。


    “多谢。”


    青年扫了一眼落回她?手中的桃木剑,淡然一笑?,“是我多虑了。”


    “怎会不多虑呢?”周歆握紧了琉璃皿,“毕竟你的元神在我这里?,是不是,傲因?”


    第 79 章


    “娘子说笑了, 鄙人怎能与妖王相提并论呢?”


    他淡笑着扫了一眼流苏坠,随即便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回凉亭,在圆桌旁坐下来继续自弈, 神情很?是专注, 没有再交谈的意思。


    难道他?不是傲因?


    周歆狐疑地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 试探道:“独弈有何乐趣?不如你我下一局, 赢的人可以问一个问题,输的人可以沉默,但不能撒谎。”


    他来了几分兴致, “哦?”


    “不过, 我要比的是黑白?棋。”


    “黑白?棋?”


    “它比围棋规则简单, 决胜负更快。”


    周歆大致讲解了一下规则。


    他?一下子就听懂了,风度翩翩地伸出手来,示意她先?行, “这玩法是谁教你的?”


    “我们那的人都?会玩。”


    “你们那是哪儿?”


    周歆岔开了话题:“郎君如何称呼?”


    见她不愿说,他?也没再继续问,只?是突然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态度, 认真下了起来。


    “家里排行第五。”


    周歆眯了眯眼, 心道, 上古五凶,五妖王, 傲因都?是排行第五。


    “周某修道时间虽然不长?,但还是第一次见郎君这样毫无妖气的妖怪。”


    她落下一子,语气肯定:“你很?神秘。”


    闻言, 他?淡淡一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松弛感。


    “修道士的修为越高, 萦绕在周身的炁越强,妖怪愈不敢靠近。但我看不见你的炁,你隐藏了实?力,这点可是连金丹修士都?做不到的。”


    谈笑间,白?子已经沾满了棋格,他?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你比我更神秘。”


    指尖揉捏着一枚黑棋,周歆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心思却完全飞走了。


    心中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他?就是傲因。


    他?探不清她的虚实?,不敢贸然动手,只?能采用迂回战术。


    如今,朝南衣的修为已经完全与她的灵魂融合,体?内还有灵鹤真人的炁,虽然没有结丹,但实?力并不比金丹修士低。


    可远远没到深不可测,令妖王敬畏的地步。


    周歆凝神思量半晌,忽然间,福灵心至地想?到了灵鹤真人的那块琥珀,心里一暖。


    怪不得他?特意叮嘱了一句此物不可离身。


    是这块琥珀掩去了她的道炁。


    “周某不过是一名普通修士,听闻海市繁华,特来游览,何来神秘一说?”


    他?又“哦?”了一声?,“这么说,周娘子是第一次来海市?”


    “可不是?很?多事情我都?不了解,比如大家都?在讨论的海市之主。”


    “那位啊。”他?停顿一下,“那位活了上万年,是个老到不能再老的老怪物了,了解他?做什么?”


    “上古五凶只?有他?还存活于世,不免会有些好奇,他?这么厉害,怎么会被封印在锁妖塔里呢?”


    他?自嘲一笑,“还能是因为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呗。”


    周歆好奇起来,“他?是被心上人封印的?”


    “传说而已。”他?微微垂首,散落的额发挡住了眉眼,令人看不清表情。


    “什么传说?”


    “你没听过吗?”他?语气平淡,像邻里间在聊家长?里短,“都?说初代看管锁妖塔的人是他?的心上人,他?是自投罗网的,与另外四个废物不一样。”


    周歆:“……”


    怎么感觉他?还挺自豪。


    “可我听说是因为他?贪食人脑,每次去人间都?屠戮一方?,修士因此集结围剿了他?。”


    他?沉思片刻,恍然道:“是有这么回事,但那群废物没打过,跑了。”


    “所以傲因真的吃人脑?吃人脑怎么会喜欢上人类,这不就是喜欢上自己的食物了吗?”


    周歆感到费解。


    “谁知道呢?”他?淡淡开口,“你输了。”


    周歆定睛一看,还真输了,不禁有些唏嘘。


    之所以要下黑白?棋,就是因为围棋和五子棋都?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玩法,傲因肯定都?会,赢的概率只?有五成。


    而黑白?棋是近代才传入中国的,唐朝还没发明出来。虽然它规则简单,想?精通却很?难,傲因第一次玩,几乎没什么希望能赢。


    原本想?坑他?一把逼他?自爆的……


    不过话聊到这个地步,爆不爆已经无所谓了。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从?上古大战中存活下来的傲因,谁有这个胆量骂另外四个妖王废物?


    周歆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他?正欲开口,不知看见了什么,忽而眼眸一亮,朝她勾了勾手指,“有些羞于启齿,你靠近一些。”


    周歆拧了拧眉,迟疑一瞬,还是起身走到了他?面前。


    没想?到,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拽得她一个趔趄朝人倒了过去。


    好在她眼疾手快地撑住了桌沿,才没有栽在他?的怀里。


    心里暗骂一句有病,她微怒道:“你干什么!”


    傲因莞尔一笑,微欠着身凑近几许,声?音压得特别低,“这个问题……先?欠着。”


    言毕,他?突然朝她身上吹了一口气。


    周歆:“?”


    她刚想?开口骂人,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冷淡的,不容置喙的声?音:“放手。”


    闻言,周歆的身体?瞬间紧绷到极致,连头皮都?隐隐发麻,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紧张感,心鼓噪得厉害。


    话音一落,傲因便依言放开了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有只?手将她往后一拽,侧身挡在了面前。


    沈既白?声?音发冷:“你逾举了。”


    闻言,他?又淡笑着“哦?”了一声?,不甚在意地道:“逾便逾了,又能怎样?”


    沈既白?并未回答,只?单手握住了腰侧的刀柄,满身都?是肃杀之气。


    傲因轻啧几声?,“打打杀杀的,没意思。”


    他?朝周歆眨了眨右眼,“周娘子,令兄对我敌意颇深,这棋咱们改日再下。”


    言毕,他?化作?一阵疾风迎面袭过沈既白?和周歆,不见了。


    束腰被一股力量拽了一下,琉璃皿在疾风中晃了晃,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往下拽它。


    疾风转瞬即逝,四周恢复了平静。


    周歆重新?整理了一番束腰,“幸好编绳的时候用了捆妖绳加固,不然还真被他?拽掉了!”


    沈既白?撩袍坐在周歆刚刚坐着的位置,斜眼睨过来,语气不咸不淡:“令兄?”


    周歆:“……”


    她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们刚刚根本没提你!一句都?没有!所以他?这句话就是故意说出来惹你生气的!”


    “嗯。”


    沈既白?挪开视线,垂眸去看棋盘上堆得密密麻麻的棋子,“几时醒的?”


    这感觉,怎么那么像上学时犯错了被叫到教导处问话呢?


    周歆嘟了嘟嘴,“刚醒,看见一个寒玉妖鬼鬼祟祟地想?要偷琉璃皿,我便追了出来。没想?到一出来那妖怪不见了,反而看见他?在这下棋。”


    沈既白?:“嗯。”


    她立刻解释:“我怀疑他?是傲因才留下来和他?一起下棋,我是想?趁机试探试探他?的底细,可不是因为别的!”


    “我知道。”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周歆“咦?”了一声?,“你没有生气哦?”


    他?又嗯了一声?,抬起手,指尖点了点棋盘,“下的什么?”


    “黑白?棋呀!没见过吧?”


    “嗯。”


    他?一直嗯来嗯去的,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周歆拿不准他?到底是真没生气还是假没生气,便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圈住他?的脖颈准备撒个娇。


    谁知,这一坐下来,还没开口说话,便见沈既白?脸色一变,黑眸霎时睇了过来。


    周歆心口一悬,“……怎么了?”


    他?低头凑近,在她的肩颈处闻了闻,又贴着她的脸颊闻了闻,“你身上……全是他?的味道。”


    这怎么可能!我们又没干什么!


    她低头闻了闻左肩,又不信邪的闻了闻右肩,轻轻地皱了皱眉。随即抬手闻了闻两只?胳膊,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


    真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冽气息,是男性身上才有的那种味道,浓到盖住了她身上原有的檀香味。


    脑子里忽然闪过傲因淡笑着朝她吹气的画面,周歆气得牙痒痒:“所以他?是看见你来了才故意拽了我一下,又故意朝我吹那口气,是想?让你……”


    她边说边移眸看向沈既白?,对上那道深不见底的目光后当即闭上了嘴。


    沈既白?道:“如何?”


    周歆只?觉双颊发烫,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他?这也太色了吧!就算染上了又能怎么样?你还能……再说我洗一下不就好了吗!”


    说完,她才意识到洗衣服也得先?脱衣服,只?要脱下腰带,寒玉精就有机会将腰带与琉璃皿一同带走。


    “洗不掉。”


    “那我穿着衣服跳进浴桶里泡上几个时辰,我就不信泡不掉!”


    “确实?泡不掉。”


    周歆:“……”


    真是晦气。


    这妖怪为了偷琉璃皿真是什么阴招都?用,哪有一点上古妖王的气节!


    她将挂在腰间的琉璃流苏坠解下来,施咒变成项链大小,挂在了沈既白?的脖子上。


    “这回看他?怎么偷!”


    沈既白?的注意力却好像根本不在这里。


    他?的手在她的腰间反反复复地摩挲着,眸光愈发的晦涩,声?音也染上了哑,“我有办法。”


    周歆以为他?有了防盗的办法,当即追了一句:“什么办法?”


    沈既白?没回答,只?将她横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夜深人静,大堂里并无客人,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着呼噜,雷鼾一声?比一声?响,跑堂也不知所踪。


    无人看见他?们以这样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上了楼。


    回房后,沈既白?几步行至榻前,将她轻放在床上,随即便跨坐在她的腿上,欺身压了过来。


    细密的亲吻与炙热的呼吸一同落下,软唇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游走,缓慢地从?额间吻至眼角眉梢,再渐渐移至脸颊……


    一室安静中,喘息声?愈来愈清晰,随即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既白?边吻边解开了道袍上的系带,扯开领口,双手顺着道袍与里衣的缝隙滑进去,慢慢摸索至肩颈,将道袍褪了下去,扔在地上。


    纠缠在唇齿间的吻逐渐深入,周歆被亲得目眩神迷,迷迷糊糊之时,听见“嘶啦——”一声?裂帛声?。


    束缚在腰间的束腰被扯了下来,同样掉在了地上。


    如今正值盛夏,她道袍里只?穿了一件里衣,衣内是诃子,一种类似抹胸吊带的内衣。


    盛唐民风开放,不少?娘子内衣外穿,也就是在诃子外只?套一件薄纱,看起来性感又迷人。


    所以,沈既白?扯开里衣的领口,像脱道袍那样将里衣也扯下香肩时,周歆并没有很?惊讶。


    “阿周。”


    “嗯?”


    他?用力捏着她的腰肢两侧,声?音哑得厉害:“你的腰……好细。”


    说完,他?弓起身体?,在她的腰侧落下轻轻一吻,抬手将褪至半臂的里衣彻底拽落,扔在地上。


    肌肤裸露在外,她却感觉不到冷,反而烫得厉害,身似火中烧。


    沈既白?直起身,双手搭在腰间,动作?缓慢地解着蹀躞带,边解边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目光灼灼,眼神阒黑。


    “啪嗒——”


    鹿皮蹀躞带掉落在床,随即,他?脱下了外袍,身上的肌肉自然显露出来,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双侧腰线也收得非常漂亮,人鱼线清晰流畅。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腹肌和胸肌,却是第一次见到人鱼线。周歆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抬起手,指尖在人鱼线上轻轻地戳了戳。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抬起来,随即便将刚脱下来的胡服套在她身上,将领口系好,隔着一层衣料抱着她躺了下来。


    周歆:“?”


    不是,都?这样了也能拉闸?


    扯过薄被盖在二人身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现在没有了。”


    “现在全都?是你的味道。”她点了点他?的鼻尖,“满意了?”


    “……阿周。”他?又凑过来轻吻她的唇瓣,在她的唇齿间呢喃,“回去就成婚吧。”


    他?的语气不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反而像在通知。


    “不行。”


    “为什么?”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不行,你想?骗婚。”周歆用一根手指将他?的脸推远,“我才不上你这个当。”


    “我——”


    沈既白?刚说出一个字,周歆便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奸计得逞似的坏笑着说:“扯平了,这下可以睡觉了。”


    沈既白?:“……”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滚烫的鼻息喷洒在手掌心,烫得她微微蜷起了手指。


    沈既白?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样子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很?好。


    周歆闭着眼,心道,这点也扯平了。


    *


    睡意朦胧间,周歆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杀气,浓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赤着上身的沈既白?手持龙纹刀,追着什么人跑到了空窗边。


    又有妖怪跑进来了?


    不对,她明明设下结界了呀!


    周歆竖起剑指感应了一下房内的结界,才发现结界不知在何时被破坏了。


    糟糕。


    她登时睡意全无。


    只?有修为高于她的妖怪或者修道士才能破了她的结界,傲因在破除结界的一刹那,便已经对她的实?力有了评估,此番莫不是来明抢琉璃皿的吧?


    周歆起身下床,朝沈既白?走了过去,“怎么了?”


    闻言,矗立在窗边的人回过头来,弥漫在房内的腾腾杀意瞬时消失。


    “……有坏人。”


    周歆:“?”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将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周歆倏然睁圆了双眼,终于知道那种怪异的感觉是哪来的了。


    他?明明就站在长?灯下,却根本没有影子!


    第 80 章


    想伪装成沈既白并不容易。


    破绽太?大, 毕竟有血肉之躯却无三火护体的,这世间?恐怕只有他。


    周歆开了天?眼,见眼前的人身上并没有三火。


    她忽然想起,人的三魂七魄有一部分是会藏在影子?里的, 没了影子?, 相当于魂魄不完整, 会变得呆傻。


    “坏人长什么样子??是银发灰眼吗?”


    沈既白嗯了一声。


    “他来做什么?偷你?的项链吗?”


    “不知。”


    周歆奇怪:“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没有抢你?项链的举动吗?”


    沈既白:“……嗯。”


    目光落在他戴在胸前的琉璃皿上, 她心道,既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结界闯了进来,怎么不取走元神碎片, 反而偷走了影子??


    “我去找他问问。”


    她转身往出走, 几步就走到了隔壁, 试着推了一下房门,没想到一下子?推就开了。


    正欲迈进去,却有只白皙的胳膊拦在她面前。


    沈既白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此刻正一脸警惕地看向屋内。


    周歆:“……”


    她伸手戳了戳少年的裸露在外的胸肌,笑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


    沈既白看过来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极其肥大的衣衫上, 没有说话。


    周歆这才反应过来, 他的衣服她折一折还勉强能穿, 她的衣服沈既白定是穿不了的。


    反正傲因也?不在房内,她干脆拉着少年回了房, “要不然先把衣服换回来吧?”


    闻言,沈既白默不作?声地捡起地上的道袍套在身上,勉强系上了系带, 随后?又用龙纹刀将她拖在地上的那截布料割掉了。


    周歆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尽管太?清观的道袍也?很肥大宽松,但套在沈既白身上还是有点?紧, 就有一种?大人穿童装的违和?感,看起来莫名的滑稽。


    她拉着他往出走,“你?不想我换下来我便不换了。我们去成衣铺单独给你?买一身衣裳,好不好?”


    他乖顺地点?点?头,“好。”


    二人刚走出房门,便见跑堂的拿着扫帚进了隔壁屋打扫。


    周歆停在门口,问:“这间?房的客人呢?”


    “已经退房了。”


    他说着看过来一眼,视线落向她身旁时停了一下,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


    周歆将人往身后?拽了拽,“什么时候退的房?”


    “刚退。”


    闻言,她朝沈既白睇过去一个眼神,立刻顺着走廊跑了出去。


    刚跑出客栈,周歆就感觉什么东西刮住了衣角,垂眼一看,是只骨节分明的手。


    周歆:“……”


    抬眸对上那双熟悉的眼,她道:“沈既白,我的意思是你?用轻功翻出去追……”


    他“嗯”了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她顺着巷弄往出走,刚走出去没几步,一阵清风袭来,沈既白落在面前,一脸茫然地问:“……往哪儿追?”


    周歆:“……”


    说来也?是,傲因能化?风而行,估计不会老老实实用脚走路。


    她竖起剑指,指尖轻点?他身穿的道袍,嘴里念念有词,“聚!”


    萦绕在衣帛上的气息凝聚成一只亮闪闪的萤火虫,朝空中?飞去。


    “跟上。”召出桃木剑,她拉着沈既白一起踏上剑刃,御剑追了上去。


    萤火虫飞过勾栏瓦舍朝海市深处行去,直至追出很远,周歆才明白为什么坐在雕像上看远方,会觉得远方比较暗。


    因为海市的尽头是群山万壑,连绵不绝的山脉一眼望不到头,山路上亮着石灯笼,只是数量不多?,光线也?比较暗。


    并且,越往里走,妖气越重?。


    蛰伏在这边的妖怪并没有刻意隐藏妖气的意思,反而完全释放出来,像在告诫过路的妖怪,这座山有主了。


    就这么越过几座苍山,周歆看见远方有一座浮空的岛屿,岛上亮着光。


    萤火虫起起伏伏,直朝岛屿飞去。


    片刻后?,桃木剑悬停在岛屿上方,引路的萤火虫顺风而逝。


    这个岛并不大,岛上翠林成荫,百花齐放,绿水环绕着正中?央的青山,山脚下有个山洞,洞口附近还有间?小木屋。


    光亮便是从屋里散发出来的。


    二人落在屋前,正准备进木屋里看看,便听山洞里传来了脚步声。须臾,一袭白衣自洞内走出,看见他们也?不意外,只是目光落在沈既白身上时微微顿了一下。


    “你?们来了?”


    周歆皱了皱眉,心道,感情他是故意引他们过来的。


    “傲因。”她开门见山,“我本以为你?是冲着琉璃皿来的,可你?并未取走它,只盗走了我夫君的影子?,究竟是想做什么?”


    闻声,沈既白偏头看过来,神情怔愣,清澈的眼眸一瞬间?亮如白昼。


    傲因一手负在身后?,美到妖孽的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答反问:“谁告诉你?这傻小子?的影子?是我偷走的?”


    “除了你?,还有谁会刻意去破坏我的结界?”


    “结界确实是我破的,但我也?只破了结界。”


    “你?是让其他妖怪动的手?”


    “非也?。”傲因道,“是有妖怪盯上了傻小子?,趁结界破损下手而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既白察觉到傲因闯进来拔刀追到了窗边,被另一个妖怪趁虚而入盗走了影子?,所?以才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什么妖怪能在瞬息之间?盗走他人的影子??


    周歆忽然想起《怪诞志》里记载过一种?喜食人影的妖怪,名叫窃影。


    它本体就是一个影子?,连妖身都没有,所?以根本察觉不到妖气,基本是令人防不胜防的妖怪。


    但它并不是谁的影子?都吃,就像传闻中?傲因只吃貌美少女的脑浆,窃影只吞执念深重?之人的影子?。


    周歆暗忖,沈既白的执念究竟是什么,怎么会重?到引起窃影的注意?


    “回答完毕。”傲因提步走近,“轮到我提问了。”


    见状,沈既白闪身挡到周歆面前,一脸防备地看着他:“退后?。”


    傲因脚步一顿,应声后?退一步。


    沈既白道:“再退。”


    他便又退了一步,彻底回到洞口——最初的起点?。


    两方中?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但恰好在安全范围内。


    沈既白这才退回到周歆身侧,伸出手去继续抓着她的衣角,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见状,傲因淡笑一声,“他傻了的时候更可爱,要不就这样吧?”


    周歆凉嗖嗖地说:“你?没有元神好像也?没有什么影响,要不然也?这样?”


    傲因耸耸肩,“也?不是不行。”


    周歆默然一瞬,追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眨了眨右眼:“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罢了。”


    她不禁觉得好笑,“你?怎么知道我说得是不是实话?万一我骗了你?呢?”


    洋溢在唇边的笑容加深,傲因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你?大可以试试看。”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震慑力十足。


    周歆定了定神,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不是你?的躯壳。”他语气笃定,“奇怪的是,你?即非夺舍也?非献舍。那么,你?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又为何会在这具身体里?”


    周歆一惊,这才想起琥珀并未贴身收藏,傲因不仅能看穿她的幻颜术,还彻底对她的实力有了评估。


    见她沉默不语,傲因淡笑道:“常来底层加固封印的人我都有印象,你?不是她。”


    周歆不由得更吃惊了:“你?在琉璃皿里是有意识的?”


    “当然。”


    “这么说,你?也?看见了是谁放走的万狐之王?”


    “可以这么说。”


    “是谁?”


    “你?先回答。”


    周歆握了握拳,内心十分挣扎。


    傲因虽然在笑着与她交谈,可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气息。那抹淡然的笑容背后?,是强者俯视弱小的轻松,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游刃有余。


    她几乎可以确定,若是撒谎,傲因会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沈既白的呆傻不知会不会影响到身手,如今与他硬碰硬很不明智。


    可真?的要告诉他真?相吗?


    大抵是看出她的迟疑,傲因道:“愿赌服输,周娘子?,你?欠我一个答案。”


    周歆道:“我只欠了一个,可你?问了两个问题。”


    他懒洋洋一笑:“那好,你?先回答你?究竟来自何处。”


    周歆再次握了握拳。


    黑白棋的游戏是她提出来的,规则也?是她定下的,如今反悔特像玩不起。


    她咬了咬牙,又攥紧了拳头,挣扎了半晌才把心一横,道:“未来。”


    闻言,傲因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唇角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假笑,“将世之人?”


    周歆没有反驳。


    站在侧身的沈既白却慢半拍地睁大了双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傲因眼中?好似多?了些什么东西,语气也?暗含期待:“你?那里的人都会黑白棋?”


    周歆笑着提醒:“这是第二个问题。”


    “你?如实回答,这琉璃皿我便不取了。”


    没有了元神,傲因的修为会大打折扣,这显然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至少她这一趟没有白来。


    周歆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大部分人都会黑白棋。”


    “这玩法是几时出现的?”


    “距离现在一千二百年后?,大秦那边的人发明的这种?玩法,但传到中?土是一千三百年后?。”


    闻言,傲因垂下眼帘,神情有几分落寞。


    他动了动唇,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还要等这么久。”


    但声音实在太?低,也?很轻,细碎囫囵,周歆听得不是很清楚,不确定有没有听错。


    直觉告诉她,傲因如此重?视黑白棋,显然是在今日之前接触过,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赢了她。


    黑白棋是20世纪60年代才传入中?国?,这说明,这个时代还有其他穿越者,且与傲因关系匪浅。


    “那你?是如何占用她的躯壳的?”


    傲因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除了她你?还能占用其他人的躯壳么?若是这个躯壳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你?是步入轮回,还是回到你?的来处?”


    周歆笑道:“这是另外的问题了。”


    “你?还真?是不肯吃一丁点?的亏。”他粲然一笑,“我知道窃影在何处。”


    海市常年极夜,处处都是暗影,易于窃影躲藏,不仅难找还很难抓。


    周歆试探道:“这里没有光,知道位置也?很难抓。”


    他轻笑出声,“好,我会让它出现在你?面前的。”


    闻言,周歆再次沉默。


    虽然不知他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得到,这几个问题对他很重?要。


    所?以,若是她拒不回答,或是故意撒谎,后?果可想而知。


    须臾,她实话实说:“我也?不知为何会占用她的躯壳,也?没试过占用其他人的躯壳。事实上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与这具身体的契合度这么高,始终没有受到排斥。至于这具身体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我该何去何从……也?许会回到来处,也?许会步入轮回,也?许会继续占用下一个躯壳。都有可能,我也?无法确定。”


    她回答得很诚恳,但说了相当于没说。


    傲因却不生气,反而弯了弯眉眼,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跟我来。”他转身走进山洞。


    周歆迟疑了一瞬,还是提步跟了上去。沈既白依旧抓着她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


    二人一同走进山洞,来到一间?石室。


    室内铺着木地板,桌椅一应俱全,绿植盆栽随处可见,从顶处悬垂下来的纸质吊灯莫名有种?现代气息,布局装饰繁而不乱,温馨感扑面而来,能看出主人在布置时有多?用心。


    傲因性?情洒脱,这间?石室却乱中?有序,怎么看他都不像这间?石室的主人。


    “坐。”坐在长桌后?的人抬手示意。


    周歆拉着沈既白坐在他对面。


    长桌上摆着一个原木棋盘,棋盘上的线条有几处已经磨损,显然经常使?用。而且它比常规的棋盘小,是64x64的规格,一看便知是黑白棋专用棋盘。


    怪不得他轻而易举地赢了自己。


    周歆垂眸看着它,一个猜测跃然而生。


    坐在对面的人双眸阖闭,两指抵在太?阳穴,眼皮小幅度地动了动,忽而莞尔一笑:“找到你?了。”


    “是本座亲自去请你?,还是你?自行过来?”


    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像是随口一说,却莫名听得人脊背发凉,胆战心惊。


    “算你?识趣。”


    话音一落,他便收回了手,同时也?睁开了双眼,假笑道:“稍等片刻。”


    周歆暗暗心惊。


    难道他能看到海市任何一个角落发生了什么事?闭上眼睛就像调监控一样,眨眼间?便找到了窃影的藏身处,还能千里传音。


    这实力也?太?可怕了。


    “我不会煎茶,你?们凑合一下。”傲因斟了两杯茶放在他们面前,状似随意地扫了周歆一眼,“不过你?应该也?不习惯喝煎茶吧。”


    闻言,沈既白偏头看了过来,像是在问他怎么会知道?


    周歆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也?''字,试探道:“她也?不习惯喝煎茶?”


    傲因笑着倒了一杯茶,并没有避讳的意思,反问道:“是不是你?们那里的人都是如此?”


    她不免想起张卿清第一次喝煎茶的时候不仅吐了,还用力呸了几口,吐槽这玩意儿只配冲马桶。


    “大概是。”周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是不是能告诉我究竟是何人放走万狐之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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