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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养心殿。


    钟离玉目光时时刻刻紧盯着帘子后, 待见到月萤身影,立马拿起一本奏折,装模作样地批阅。


    月萤一回宫便来见钟离玉。


    “娘亲。”


    “回来了。”


    “玩得高兴吗?”钟离玉淡声问, 唇色很淡, 肤色白得不像话, 好似被冰雪冻过。


    月萤回答:“高兴,特别高兴, 小青带我玩了好多游戏,娘亲你瞧, 这是小青送给我的礼物,一把木剑。”


    “看来你们两个人倒是投机啊。”


    月萤不好意思地笑笑, 接着在钟离玉面前转一圈,道:“娘亲,我没受一点儿伤, 也未曾感染风寒,娘亲无须再忧。”


    “嗯。”钟离玉顿了顿, 道, “萤萤,我听说你在段府玩得乐不思蜀, 差点家都不想回了, 有这么一回事吗?”


    月萤绝对不会知晓,钟离玉因牵挂她,便出寻她宫,在晌午的时候抵达段府, 裹上□□代替卫鹤保护她。


    把月萤放在眼皮子底下, 钟离玉悬了半天的心落地,然, 后面见月萤贪图玩乐,险些忘记回家,钟离玉略感失落和不悦。


    在他看来,月萤忘记回家等同于忘了他这个娘亲。


    钟离玉不欲承认,自己对段小青产生微末的妒忌,本来在她没出现之前,月萤与他最亲近,可今日目及月萤同段小青之间的相处氛围和亲近,钟离玉有了不自信。


    但钟离玉晓得这种情绪不对。


    于是,携着暗戳戳的嫉妒,钟离玉提前换回身份,郁郁回宫。


    洪石本以为会看到钟离玉回来时的笑脸,可事与愿违,只见到钟离玉愁眉苦脸的样子,且唉声叹气的次数更多了。


    洪石:“”宫外发生了什么?


    钟离玉前脚刚回来,没多久,月萤也回宫了。


    回到当下。


    “没有,我记得要按时回家的,而且我的确是在申时回来了,没有失信。”


    “不错,还算懂事。”钟离玉缓缓道,”没有其他话要对朕说的?”


    月萤思考一瞬,记起要事:“对了,娘亲,我明日还想出宫一趟可以吗?小青说徐府明日会设宴,她带我长长见识,去结交其他人,我已经同老师请假了,老师也同意了。”


    “你说徐府?”


    “怎么了?娘亲?”


    钟离玉道:“去吧,朕没别的要求,不要受伤,按时回宫。”


    闻言,月萤眼睛骤亮,悬着的一颗心瞬间委地,雀跃到手舞足蹈。


    “娘亲真好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同意的。”月萤扑上来,钟离玉放下奏章,好笑道,“宫里却是闷了点,出去玩是好事,你何故认为朕不会同意?”


    “直觉。”月萤摸摸鼻子,讪讪道。


    “直觉”钟离玉轻轻哼一声,意味不明道,“不愧是你。”


    诚如月萤的直觉,钟离玉私心确实不欲意让月萤再出宫,只是比起私心,他更喜欢看到月萤欢欢喜喜的样子,是以不会去限制月萤的人身自由。


    钟离玉想过要保护月萤一辈子,只愿她这辈子都在他的羽翼之下平平安安、安康顺遂过一辈子,只是随着月萤体内毒性一点点被化解,觉出月萤的成长,他对月萤的控制欲缓缓渐渐收敛,故稍微改进养育方法。


    月萤是个乖孩子,听话懂事,对新鲜的事物有探知欲与好奇心,故而有时候,是要让孩子出去走走,与外面的人打打交道,见见不一样的世间。


    再者,不要过多插手孩子的人生,要让月萤适当独立,一点点迈出前进的步伐,他在暗中保护即可。


    至于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小情绪,自个吞下,更何况,比起那点小情绪,钟离玉更为月萤交到好朋友而喜悦,喜悦大过妒忌和失落。


    “娘亲,我发现你的嘴唇和皮肤有点不对劲诶。”钟离玉近在眼前,月萤终于发觉他的面色不正常,不由蹙起眉。


    “娘亲,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儿没睡好?还是今日又发病了?药吃了吗?有哪里不舒服”月萤声音徒然变得紧张不安,一连好多个问题砸下来。


    钟离玉轻抚月萤的脑袋,淡定道:“勿慌,朕无事,是朕体质有问题,畏寒,每过冬日都会这样,无须大惊小怪。”


    一波平息,一波又起。


    月萤未料,钟离玉的身子骨有这么多问题。


    “那也要重视,娘亲”月萤心疼地看着羸弱的钟离玉,”那你现在冷不冷,要不要再加点碳火?我去给你拿被子来。”


    说着,月萤作势起身。


    接收到月萤的眼神,钟离玉摇首一笑,制止道:“不用。”


    月萤眨眨眼,碰了碰钟离玉的手,冰的,月萤皱眉,捂了捂自己不甚暖和的手,道,“娘亲,你等等我。”


    说罢,月萤靠近旁边的火炉,把自己的手烤热后,用力搓了搓,再握成拳头保住热气不散,紧接着跑回钟离玉面前,用自己热乎乎的小手给钟离玉暖手。


    早些时候,是钟离玉给她暖手,目下她的手更暖和,轮到她给钟离玉暖手了。


    钟离玉冰冷的手一点点被月萤捂热乎,彼时他手暖,心更暖。


    “娘亲,还冷吗?”


    “不冷了,萤萤。”


    “那就好。”月萤仰脸,嫣然一笑。


    钟离玉失笑,毫无血色的脸上出现微不可察的、象征好气色的红润。


    “娘亲,我明日想送栗子糕给小青,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我以前经常在信上说娘亲给我做的栗子糕好吃,所以”月萤眼巴巴望着钟离玉。


    钟离玉心领神会,心情美了,那便特别好说话,非常畅快地答应道:“好,朕等会给你做。”


    “不急。”月萤催动脑筋,郑重说,“娘亲,为了感谢你,我决定给你表演一套剑法,我虽然是出宫玩,但我可不止是玩,我也是学了东西的。”


    “好,朕拭目以待。”钟离玉很是期待。


    “娘亲,那我献丑了,不过我没学多久,若有不好的地方,请娘亲见谅。”


    钟离玉点头:“萤萤,快开始吧,朕已经迫不及待欣赏了。”


    月萤执起木剑,根据记忆慢慢舞动简易而利落的剑法,剑法并不繁复,月萤舞起来不显得吃力,反而使得娇小的身姿呈现一股柔韧的英气。


    但也有不足之处,比如舞剑过程中,有好几个招式忘记了,好在就整体而言,可以入目。


    在钟离玉的眼中,那就不是仅仅可以入目的水平,而是如行云流水,缥缈动人,如诗如画,出神入化,器动四方,叹为观止


    他认为月萤舞出这套剑法的灵魂精髓,灵动轻盈的步伐与干净熟练的剑法完美结合,相得益彰。


    好,非常好,太好了,好得妙不可言。


    不愧是萤萤,钟离玉为之自豪,颇有种子女成才,蜕变成凤的欣慰。


    若非段小青倾囊相授,尽心尽力,恐他都不见到月萤这副样子,何其遗憾?


    于是乎,那一点失落和妒忌在无声无息中失去踪迹。


    剑法毕,月萤紧张道:“娘亲,如何?”


    “不错。”钟离玉艰难抑制住倾泻的溢美之词,吐出两个勉勉强强的字。


    “真的吗?可是我中间有忘记几套动作。”月萤不甚自信。


    “这并不影响整套剑法的美观。”


    月萤眼睛清亮:“那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的?”


    钟离玉摇头:“萤萤,你有天赋,日后可以多学,一来强健体魄,二来发展兴致。”


    “那我以后再多学几套,到时候再舞让娘亲看。”


    钟离玉:“注意劳逸结合,切莫走火入魔。”


    “谨记娘亲教诲。”月萤端正神色,严肃着小脸,抱拳应道。


    这惹得钟离玉哈哈大笑。


    “萤萤,有件事忘记同你提了,这几日的奏章朕都批完了,是以朕明儿便可闲下来。”钟离玉隐含期许道。


    月萤迟钝的脑袋却没体会到钟离玉的话里有话,而是老气横秋地关心道:“娘亲要保重身体,明天好好休息,不可再操劳。”


    钟离玉面不改色,挑不出一点儿失望和气恼的端倪。


    “你说的是。”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但钟离玉不甘心,又悄悄暗示了月萤几回,只可惜每回月萤俱让他大失所望。


    末了,钟离玉胸口起伏,微笑道:“萤萤,你没有其他话要与朕说吗?”


    月萤看着钟离玉,陷入思考。


    四周安静,钟离玉保持慈母般的笑容,用饱含宽容与仁爱的目光注视马上开窍的月萤。


    半晌,月萤大声道:“啊,我有!”


    钟离玉运筹帷幄地笑了。


    “娘亲,明天我还想让卫指挥使保护我。”


    钟离玉笑容瞬间凝固,比寒冬腊月结冰的水还要凝得更快些。


    第32章


    今日举办消寒会的东道之主乃当朝首辅的儿媳, 而徐家亦是当今天子的母家,权重一方,家族正是显赫之际, 风光无两。


    故徐家设宴邀请, 京城内的名门贵妇无人不给面子, 纷纷前来赴宴。


    宴会尚未开始,徐府便是门庭若市, 热闹极了。


    盖因热闹,段小青才带月萤出来见见世面。


    两人见面后, 月萤就把食盒递给段小青。


    知道是当今陛下的手艺,段小青即便知晓, 依旧控制不住震惊。


    品尝栗子糕后,果真如月萤所说,特别好吃, 甜而不腻。


    段小青赞不绝口,实在无法相信暴君竟然有如此手艺, 她忍不住幻想暴君洗手作羹汤的画面, 想了须臾,一边打寒颤, 一边哈哈笑起来。


    用过点心, 两人前往徐府。


    经府上人接引到后院花厅,花厅里正坐着徐家夫人,她正在与旁的贵妇人闲聊。


    “小青见过夫人。”段小青道。


    月萤跟着行礼。


    徐家夫人惊讶:“原来是小青啊,都长这么大了, 模样愈发出挑了。”


    段太傅与徐首辅同朝为官, 两人是旧识,再加上段太傅的独子与徐首辅的独子曾是同窗, 且在一个部门共事过,结下情意不浅,故徐家和段家有适当往来。


    徐家夫人更是曾经照料过段小青一段时间。


    “夫人谬赞了,我瞧着夫人倒是比从前愈发年轻了。”段小青道。


    徐家夫人被取悦到,忍俊不禁,周围的贵妇人跟着笑,不忘调笑道:“这段太傅的孙女嘴巴可真甜呐。”


    徐夫人附和道:“是啊,小青,近来你祖父身体可还康健?”


    “小青在此替祖父谢过夫人担心,我祖父身体好着呢,肩能扛,话能讲,也一点儿都不糊涂。”


    “那就好”徐夫人笑了笑,望向段小青身边水灵灵的姑娘,“小青,这位姑娘是怎么瞧着面生?”


    段小青解释道:“这是我家表妹,前段时间刚来京城的,因为待在家里无聊,我就带她来徐府玩。”


    “原来如此,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徐夫人亲切道。


    月萤轻声道:“我叫月萤,见过徐夫人,徐夫人好。”


    徐夫人打量月萤,面相俏丽,眉眼青涩灵动,再配上一顶新奇的粉色兔子帽子,叫人不禁生出疼爱之心。


    越瞧,越喜爱。


    “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小青,既然你表妹来京城,你就带她去徐府各处走走,后花园那边梅林的梅花开得还不错,你们可以去赏赏花,而且那边小姑娘挺多,都是同龄人,你们肯定玩得来。”


    “好。”段小青道。


    徐夫人:“可要我叫人带你们去?”


    段小青婉言拒绝:“多谢夫人好意,我还记得路。”


    目送段小青和月萤离去,徐夫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月萤?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就是一时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


    徐夫人思索半天没得出结论,恰巧有人搭话,她便将疑问抛之脑后。


    另厢,段小青与月萤出花厅后,迎面与一美妇人擦肩而过,二人并未注意美妇人,倒是美妇人停下脚步,回头瞄了二人一眼。


    美妇人皱眉,是看错了?


    月萤同段小青来到后花园的梅林,路上段小青同月萤说了一些暂住徐府的往事。


    走了不久的路,花园至。


    园子里的梅林不小,有不少姑娘在此玩乐说笑,有几个姑娘则在认真绘画,好几个姑娘在围观。


    怕姑娘们冻着,徐府都配上一个火盆,里面的炭火滋滋作响,压退迎面寒风。


    见状,月萤带着段小青靠近,欣赏姑娘们画画。


    但见白色的画卷上,一朵朵惟妙惟肖的梅花正在慢慢出现,不同的笔下,梅花各有千秋。月萤看得眼睛发直,好生羡慕,亦是自愧不如,她字尚且写不端正好看,更别提画画了。


    月萤心想,她还要走好长的路。


    段小青也没闲着,同旁边的人打听她们几个为何要画画。


    经此解释,才明白其中缘由,原来是姑娘们到园后,见梅花明艳,生了雅兴,临时叫人准备笔墨书案,办了一场画梅比试,每个参赛的姑娘都压了彩头。


    跟月萤说清比赛缘由,段小青发觉月萤情绪有点低落,便问:“阿萤,怎么了?”


    月萤垂眼,小声道:“她们画得真好。”


    段小青端量月萤,沉吟道:“阿萤,她们画得好那是因为潜心学了很多年,你才刚学会读书写字不久,不必羡慕,我想等你学画画后,画技不会比她们差,而且教的老师可是我的祖父,我祖父可是当朝书画大家,就连我一个无心学琴棋书画的人都被他教出师了,阿萤你学习认真,肯定会比我更厉害。”


    “谢谢你安慰我,不过我现在还不够聪明,没你说得那么厉害。”


    “什么叫现在还不够聪明?阿萤你现在就是个聪颖的姑娘家,要相信自己,勿要妄自菲薄,我就喜欢你。”段小青捏捏月萤的脸,说的是直白的实话。


    “嗯。”月萤露出羞涩的微笑。


    段小青想了想:“你可想要那彩头,喜欢的话我也参加,为你去赢那彩头。”


    月萤:“不用了。”


    说罢,月萤的余光忽然从侧边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有些熟悉,她不禁望过去,却什么人影都没瞧见,只有静止的树以及昏暗的阴影。


    月萤揉揉眼,微微失神。


    “阿萤,阿萤,你在看什么?”


    月萤回神,心漏掉一拍:“没什么。”兴许是看错了,那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一抹冷风袭来,促使月萤脑子愈发清醒。


    伴随娘亲的面容逐渐明晰,曾经那些被她选择性遗忘的回忆也渐渐涌出来,不过她很少去想,比起悲凉不堪的过去,月萤更珍惜当下。


    自从她逃出连府,便不再是连月萤,而是月萤。


    一晃过去,竟然已经六年了。


    段小青:“这里不好玩,我们去梅林里逛逛?”


    “好。”


    梅林里的梅花有红梅、也有白梅、黄梅,争奇斗艳,各有颜色。


    “好香啊。”月萤发出感慨,置身在小梅林中,梅香弥漫,伴随拂过的习习冷风,梅花香气浓郁却不腻人,恰到好处的沁人心脾。


    “月萤,你过来,站在这棵树下。”前方的段小青朝月萤招手。


    月萤踩着小碎步跟上去,按照段小青的指示站在一株不高不矮的红梅树下,月萤问:“小青,要作甚?”


    段小青挑眉,只笑说:“听我的不要动。”


    语毕,段小青蓄力,对准树干一个飞踢,树干震动,段小青再接再厉,树干剧烈摇晃,紧接着数不尽的梅花轰然如飘零的蒲公英一般掉下来。


    四周滚落无数梅花,仿佛置身华丽的花海,月萤张大眼睛,眸中纯粹而闪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美好的一切,一面情不自禁原地转圈,双手挥动接坠落的梅花,一面发出惊呼声。


    段小青踢了很多次,直到腿脚踢麻了歇息。


    彼时,月萤手里已然捧着满满一高山的梅花,她朝段小青走来:“小青,下花雨咯。”


    话音未落,月萤把手里的梅花全撒在段小青身上,两人头顶、肩膀上俱有不少梅花点缀,相视一笑。


    尔后,段小青折了一节梅花树梢,搁在月萤耳上,点头道:“画龙点睛,这样更好看了。”


    月萤摸摸耳朵上的梅花,思量片刻,便也折了一枝花,意欲给段小青戴上。


    谁成想段小青抖掉身上的梅花,拔腿就跑。


    “小青,你跑作甚?”


    “不跑作甚?想给我戴花,先追上我再说。”


    两人像稚气未脱的小孩子,在玩你追我跑的游戏。


    段小青一面跑,一面回头逗月萤,岂料她跑着跑着,前边猛然出现几个人,最前头的是两个衣着华丽、并肩而行的人,像是一对母女,后头跟着随身伺候的两个侍女。


    追来的月萤见到人,连忙挥手提醒道:“小青,前面有人!”


    有人?


    段小青扭头之际,两方人员已经撞上去。


    肢体发生碰撞,只听沉闷“砰”的一声。


    段小青平日多有锻炼,身子骨坚韧,加上习过一点功夫,底盘还算稳。


    故而撞上去后,只是连连后退几步,但被撞的年轻女子就没这么幸运了。


    一身软骨头被撞得疼死,女子抑制不住吃痛尖叫,若非身侧有人为她承受了些许冲击力,她肯定会被撞倒在地。


    且盖因冲击力,手劲儿突然散了,手里的汤婆子顺势掉下来,不偏不倚,刚好砸中年轻女子的脚尖。


    锥心刺骨的疼痛瞬间冒出来。


    年轻女子哀嚎声骤起:“啊——疼!”


    她疼得直接坐在地上,眼泪飙出来。


    “姣姣!”美妇人忙蹲下来扶着年轻女子,她正是方才与月萤擦肩而过的女人,也是年轻女子的母亲。


    “姨娘!”两个侍女反应过来。


    “快去叫徐夫人过来,就说四姨娘受伤了,还有你,赶紧叫个大夫过来,快!”美妇人吩咐道。


    两个侍女急匆匆去执行命令。


    事故发生不到瞬息。


    此情此景,段小青知道自己闯祸了,慌张两息,深呼吸冷静下来,忙不迭赔礼道歉:“对不住,我并非有意。”


    闻言,正在安慰女儿的美妇人抬头,并不接受。


    妇人反而恶狠狠地盯着罪魁祸首,目中怒火三丈,冷声道:“你是不是没长眼睛啊,冒冒失失的,还是个姑娘家吗?若是姣姣的脚治不好了,你给我等着。”


    “您放心,我一定会负责。”


    “娘,我疼。”年轻女子痛苦地嘶气,弱声道。


    美妇人心疼死了,又忍不住用杀人的眼刀子剜段小青,目眦欲裂道:“我们姣姣可是徐尚书的爱妾,但凡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话音一落,后面的月萤追上来,第一件事是安慰段小青:“小青,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她被我撞倒,还被汤婆子砸中了脚。”


    美妇人一听,火气更大了,她寒声道:“我就说你为何要在这梅园里跑,原来是和朋友在玩闹,这么说,害我女儿的不止是你,还有她!”


    说着,美妇人看向月萤。


    段小青道:“不关她的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这位夫人,你要怪就怪我。”


    段小青说话的功夫,月萤与美妇人的视线交汇。


    这一刻,月萤神情缓缓凝滞,而美妇人的脸色则从怒不可遏转变成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


    美妇人愣了愣,随即惊愕道:


    “连、连月萤?”


    身处痛苦中的年轻女子连晚姣听到这三个字,不禁睁开眼缝,觑向月萤。


    第33章


    美妇人, 即是连夫人,她死死盯着月萤,似乎要将她看出一个窟窿来。


    六年前的月萤面黄瘦小。


    时隔六年的月萤, 样貌秀丽, 脸型圆润, 眉眼灵动,与从前对比, 有天壤之别。


    花了好一会儿功夫,连夫人方才确定站在她面前的人切切实实是月萤。


    以为死了六年的人突然出现, 实在叫连夫人措手不及。


    “真的是你,连月萤, 你不是死了吗?怎会出现在徐府?”连夫人难以置信,一时口无遮拦。


    月萤当年从府中出逃,乃连夫人成全。


    不然就凭她一个傻子, 怎么可能不会叫人发现,是连夫人暗中安排一切, 这才叫月萤跑了。


    直到半个月后, 连府才发觉月萤不见了,派人去找, 一无所获, 寻觅多次无果后作罢。


    在连夫人的推测里,月萤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子,什么都不懂,又身无分文, 徒然莽撞出府, 外头也没个认识的,出去无疑会流浪街头, 严重的话甚至会饥饿受难而死,自寻死路。


    后多年未有月萤消息,连夫人便断定那小傻子肯定是死在外头了,可喜可贺。


    连夫人拍手称绝,母女俩皆死在外面,碍眼的人都消失了,再没有人挡住连夫人的路,连夫人自此从妾抬为正妻,真真正正扬眉吐气。


    再后来,连夫人动用自己的裙带关系,又花了不少钱,终于让女儿成为徐首辅儿子的贵妾。


    女儿有出息,很是受宠。


    背靠这层关系,连家水涨船高,连家老爷也得以在官场受到照拂,前不久刚成为六品京官,虽是闲职,但有徐家这棵大树依仗,何愁官运不畅。


    正春风得意时,岂料竟然撞见了月萤!这个扫把星,没死就算了,还冒出来害她女儿受伤。


    连夫人眸光淬火,眉眼刻薄而恼怨。


    连晚姣也看清了月萤的样子,不由瞪大眼睛。


    另厢,月萤与连夫人相视,连夫人以及连晚姣的模样钻进她脑子,顷刻招来破碎不堪的记忆。


    是爹爹过去娶的女人,还有他的小女儿。


    月萤怔住。


    “阿萤,你认识她们?”


    月萤回神,没有回答段小青的话。


    她只是不受控制打了哆嗦,从前被欺负、被嘲笑、被辱骂的记忆争先恐后涌出来,刺得月萤脑子一疼,唤醒她对她们母女的畏惧。


    三九寒冬,猎猎寒风作响,冷风裹挟冰渣子拂来,吹得月萤脸蛋刺疼发白,身体发抖。


    “你就是我那个姐姐?有娘生,没娘养,真可怜。”


    “你再聪明,再厉害又如何,爹不喜欢你,他喜欢我娘,喜欢我,你还想同我抢爹,没门!”


    “听说你变成傻子了,呵呵呵”


    “傻子,傻子,傻子!”


    “傻子偷东西了。”


    “娘,傻子她抢我的东西。”


    “来人,给我打三十手板子!再关进柴房里,让她长长记性思过。”


    “”


    月萤脑中嘈杂无章,心乱如麻,垂首咬唇,突然想钟离玉了。


    好想立刻马上见到钟离玉,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钟离玉不在。


    毫无防备下,月萤再遇旧日亲人,亲人咄咄逼人的样子让她生怯,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怯意,叫月萤无法忘怀,无法不受影响。


    月萤试图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勇敢好看的微笑,她告诉自己,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任人欺负的傻子了,她有了娘亲,认识了好多人,变得聪明勇敢。


    可是任由月萤如何在心里开导自己,她的嘴角依旧翘不起来,僵硬麻木。


    月萤感到无助,头隐隐作疼。


    段小青拍拍月萤:“阿萤,你怎么了?”


    月萤紧紧抿唇,半晌声若蚊呐道:“小青,我们”


    本欲临阵脱逃的月萤话止,她想到连晚姣而今受伤有她的一份责任,若是带段小青走,岂不是逃避责任?大错特错。


    娘亲曾经还夸奖过她,勇于承担错误,是好姑娘。


    不能给娘亲丢脸。


    理智回笼,生生把月萤拉回来,站在过去与仇人无异的亲人面前。


    段小青看着月萤,月萤摇摇头,目光转向连夫人,沉了沉气,道:


    “好久不见,姨娘,妹妹,你还好吧?”


    连晚姣忍痛,没给好脸色:“谁是你妹妹,你乱攀什么亲,从你出府消失后,爹以为你已经死了,自此连家就没你这个人了。”


    月萤面上没什么悲伤波动,只嗯了一声。


    而段小青听着这话便不乐意了,意欲为月萤抱不平,可想到适才之错,拿不出什么理来,这维护的话骤然如鱼刺般哽在喉咙。


    于是,段小青拉住月萤的手,月萤回握。


    连夫人收敛恍惚震惊的心神,这回认认真真地端详月萤,发现月莹的眼神不再是那种傻愣愣的,而是变得清亮透彻。


    连夫人心咯噔一下,不会


    不可能。


    连夫人赶紧否认这个想法。


    与月萤重逢,害得女儿遭罪,连夫人不惜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月萤:“月萤,你出现在这里莫非是打听到姣姣在这,故而特意找机会来,就为报复我们?还是你想回家?”


    月萤摇头:“方才是意外,但也是我们的错,玩闹时没注意到你们,对不住。”


    连夫人不信,冷笑。


    “这位夫人,话不是你这么说的。”段小青何其聪慧,根据两方交谈的只言片语便推断出月萤与其的关系。


    “月萤是我的朋友,是我带她来徐府玩的,夫人莫要歪曲事实。”


    “错也是我一人之错,切勿牵扯月萤。”


    “不,也有我的错,如果适才我们没追赶的话,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月萤,你无须愧疚,是我之过错,我太冒失了。”


    “不,小青,你不要一个人把错全部揽下。”


    “阿萤,你听我说”


    连夫人忍无可忍,怒吼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啊!”突然,连晚姣尖叫,捂住肚子道,“娘,血!”


    有鲜红的血从连晚姣裙下流出来,触目惊心。


    见状,连夫人慌了神,顾不上什么月萤了,赶紧喊:“救命啊,来人啊,大夫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我女儿出事了怎么办?”


    月萤别开眼,当机立断:“小青,你快去看看大夫到了没?”


    段小青不放心月萤一个人在这里,月萤道:“你去,我没事,而且你忘了”


    说着,月萤眨眨眼,段小青这才想起来,卫鹤在暗中保护月萤,谁都可能出事,但月萤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段小青放心了,立刻跑出花园。


    路上恰好遇到正在赶过来的徐夫人,段小青解释情况后,便与徐夫人去往花园。


    徐夫人带的几个婆子用担架把受伤又莫名其妙流血的连晚姣抬回屋里。


    月萤与段小青跟上去。


    到屋里,侍女去请的大夫迟迟不到,徐夫人遂把府上的女医请来给连晚姣看伤。


    连晚姣的三根脚趾砸得青肿,里面的骨头也伤到了,总体伤势不轻,需要按时抹药静养。


    倘若坠下之物再重点,只怕三根脚趾头要坏掉了。


    幸好连晚姣用的汤婆子不大。


    而连晚姣流血,是因为她身怀六甲,盖因受惊而流血。


    “什么?我、我怀孕了?”惊喜突至,甚至让连晚姣忘记疼痛,喜出望外。


    徐夫人道:“你也算是因祸得福,此事该告诉老爷。”


    徐夫人吩咐人即可去给正在官署当值的徐尚书和徐首辅报喜。


    而连夫人却是喜怒交加,紧张地注视连晚姣肚子里的金孙子,道:“那孩子有事吗?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女医道:“无甚大碍,吃几剂压惊和补血益气的药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女儿啊,你如今怀有身孕,可要保重身子啊。”


    “我知道,娘。”


    “连夫人放心,我会妥善安排人伺候好三姨娘的。”徐夫人道。


    “多谢徐夫人。”连夫人悬着的心落下,忙问了一些问题,最后叫女医写方子,让底下人去熬药。


    女医看徐夫人,徐夫人点头,女医便去外面去写方子。


    连晚姣看完伤,接下来便要算账。


    趁着人俱在,爱女心切的连夫人势必要给自己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倘若今日她女儿和孙子因为月萤和段小青有所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连夫人眼中划过阴狠之色。


    女儿是宝贝疙瘩,孙子更是金疙瘩。


    两个疙瘩差点没了,怎叫连夫人不怒?她胸口的火越烧越旺。


    连夫人拔高声音道:“徐夫人,素闻夫人温良贤淑,是非分明,是最讲道理的人,我女儿今日遭此劫难,我那未出世的孙子差点就”


    说着,连夫人眼中含泪,哽咽道:“正是因为此二人。”


    连夫人将事情经过一一讲述出来,期间,不忘添油加醋。


    “她们简直是居心不良,恳请徐夫人为我儿做主,严惩此二人。”


    连晚姣皱眉嘶气,好不可怜,附和道:“夫人,我母亲说得句句属实,还请夫人决断。她们实在太过分了,我的孩子差点就没了”


    徐夫人望向月萤和段小青。


    月萤默不作声,头疼。


    第34章


    徐夫人说:“小青啊, 你们有何解释?”


    屋里的视线齐齐落在段小青同月萤身上。


    被多道视线注视,月萤略感不适,有点慌张地揪住段小青的袖子, 同时脑海中不间断冒出过往记忆碎片。


    觉出月萤小动作, 段小青上前, 遮住一部分目光,道:“徐夫人, 此事与月萤无关,乃我一人之过, 要怪就怪我,请勿为难月萤, 她是无辜的。”


    “我两只眼睛可都看到了,是你们两个人在追逐,所以你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连夫人眼神锐利, 咄咄逼人,显然不会就此放过两人。


    连晚姣掩面抽泣:“若非你们两个冒失莽撞, 我岂会遭罪?”


    局面僵持, 徐夫人静观,目光落在月萤身上, 心里嘀咕“月萤”二字, 越嚼越熟悉。


    这时,月萤渐渐从慌张中走出来,她上前,与段小青肩并肩:“夫人, 我和小青都有责任, 我们一起承担。”


    “月萤”段小青懊恼月萤的主动,又感动月萤的义气, 脑中不合时宜想起话本里的内容——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人才是你真正的挚友。


    她果然没看错月萤!


    假若不是时机不对,心花怒放的段小青一定把月萤抱起来,人生得一挚友,足矣!


    徐夫人点头,开口道:“小青,你们有错在先,先给三姨娘赔个不是。”


    段小青大声道:“对不住!我错了。”


    嗓门又大又虔诚,震得人耳朵疼,在座几个人俱被吓到。


    月萤:“对不住,我们不是有意的,恳请原谅。”


    连夫人没给好脸色,冷冷道:“你们打算怎么赔偿?”


    段小青和月萤面面相觑。


    段小青刚要说话,徐夫人出来和稀泥道:“连夫人,眼下三姨娘无事,她们两个还是孩子,都知道错了,诚心诚意地赔了不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青算我看着长大的,月萤又是她带过来的表妹,段家素与我徐家有故交,都是自家孩子,且宽容些,更何况孩子无事,就算给未出世的孩子积福,此事就此了结吧。”


    “徐夫人,你这是何意?”连夫人震惊。


    连晚姣:“夫人,您这是要包庇她们吗?那我受的苦要向谁讨要?”


    徐夫人道:“何来包庇一说?三姨娘,你怎么变得不懂事了?小青是段太傅的孙女,虽说性子有点好动,但人还是稳重的,我想这回她定非故意,何必为难两个孩子?要以和为贵。”


    段太傅三个字一出。


    连晚姣顿时哑然,有这层身份,就算是徐尚书过来,也不会说什么,而连夫人一听段太傅,才知段小青身份不简单,且她捕捉到表妹二字。


    这连月萤什么时候和太傅家攀上亲了?


    连夫人惊奇之余,端详月萤。


    事到如今,徐夫人站在段小青那边,段小青身份又不简单,连夫人这个亏不得不咽下去,但是——


    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连夫人势必要讨回一些债,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连夫人与连晚姣交换一个眼色,嘴上转而道:“既然如此,那就照夫人所言。”


    徐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小青,等会你同你表妹带着赔礼来。”


    “是,谢谢夫人。”段小青和月萤异口同声。


    徐夫人:“好了,都没事了,三姨娘你且静养,小青,你带你表妹下去吧。”


    “徐夫人,且慢。”连夫人冷不防开口。


    “还有何事?”徐夫人问。


    连夫人没说话,而是殷切慈爱地看着月萤,默了默道:“月萤,是你吗?方才我就看你眼熟。”


    连夫人靠近月萤,惊喜道:“真的是你,老天开眼,既然你我遇到了,等会就与我回府吧,你消失六年,你父亲很担心你,我亦对你牵肠挂肚,看到你没事,我这心啊,总算安宁下来。”


    段小青瞪大眼睛,搞不清楚连夫人的目的,是以把月萤护在身后,跟护犊子似的,不让连夫人接近月萤。


    月萤听到连夫人的话,一声不吭,只是下意识摇头。


    连夫人看着挡在面前的段小青,皱了皱眉,心中实在奇怪这傻子哪里来的运气和太傅之女结上关系,而且瞧着她们两人关系亲厚。


    连夫人心有算计,面上和蔼可亲:“月萤,跟我回去吧,你父亲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好好的,定是欣喜若狂。”


    徐夫人疑惑。


    连夫人忙不迭解释道:“实不相瞒,这位叫月萤的姑娘其实是我的继女,姣姣的姐姐,六年前她意外失踪,我们寻了好久都没找到人,便以为人已经没想到月萤还活着,方才是我眼拙,竟然未能认出你,还出言不当,唉,是我的错。”


    说着,连夫人垂泪:“月萤啊这些年你受苦了”


    连晚姣附和道:“没想到是姐姐,姐姐,这些年父亲一直记挂你,我母亲因为找不到你经常茶饭不思,如今与你重逢,实乃喜事。”


    “你们母女俩一唱一和什么呢?竟说胡话,不久前你们不是早就认出——”段小青话未说尽,连夫人便打断,“月萤,跟我回去吧,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你跟我回去,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事情发展过快,徐夫人有点没反应过来。


    段小青何其聪明,从连家母女前后的态度,以及月萤的抗拒怯懦就晓得她们以前关系并不好,这连家母女往日定对月萤不好。


    思及此,段小青胸口烧起一把火,但她忍住没发作,只是道:“夫人,你切莫听她们的,她们不可能是真情实意接月萤回家的,而且我记得三姨娘你不久前说过连府早就把月萤忘记,更何况月萤都还没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呢。”


    “我说过这话吗?我自己为何不记得了?”连晚姣装糊涂。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们和月萤的的确确是一家人,这如何作假?不信你问月萤?”连夫人道。


    视线齐刷刷集中在月萤身上,其中连夫人的目光最无法忽视。


    一触及连夫人的目光,月萤不禁记起过去连夫人带给她的恐惧。


    月萤用力攥住袖口,指节发白。


    “月萤,难道你不记得我了?”


    连夫人突然开口,月萤摇头,继而直视对方:“我记得,我和你们曾是家人。”


    连夫人笑了:“我就说嘛,你一定还认我,月萤,你离家数年,可还愿意回家?”


    “月萤不会跟你回去的,她已经有新的家了!”段小青扬声道。


    徐夫人:“小青,既然月萤承认了,那这就是她们的家事,切莫插手。”


    段小青立即道:“我阿萤,你是怎么想的?不会真要跟她们回去吧?”


    月萤摇头:“我不会。”


    段小青松口气,还好月萤心没瞎。


    “月萤,你什么意思?我母亲如此邀请,你还不领情?”连晚姣气到了,不小心牵动到脚趾伤势,疼得嘶气,脸色发白。


    连夫人一慌:“姣姣,你没事吧?”


    “母亲,我还好。”连晚姣憋着泪水,咬牙道。


    “勿要再乱动。”连夫人叮嘱,连晚姣颔首。


    月萤轻声道:“连府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没有理由再回去,而且我已经找到我娘亲了,我现在同我娘亲在一起。”


    月萤这一席话出来,连夫人大惊失色:“什么?你娘不是早就死了吗?你怎么可能找到你娘?”


    “我娘亲没死。”月萤强调。


    徐夫人若有所思,心中模糊记忆隐隐有拨云见日之迹象。


    连晚姣:“不可能!”


    段小青:“为何不可能?我可以作证,月萤她现在同她娘亲住在一起,你知道她娘亲是谁吗?”


    谁?不就一个孤女吗?这么多年没出现,连女儿都不管了,只有一个可能,死在外面了。


    月萤的娘亲断然不会还活在这个世上,连夫人如此笃定道。


    连夫人神色悲痛,柔声道:“月萤,你娘亲很早以前就不在了,这是事实,你心思单纯,切莫被有心人诓骗了。”


    月萤:“我说的是事实,我没有被骗。”


    段小青:“就是,月萤的娘亲就是她娘亲,她娘亲骗谁也不会骗她,你瞧月萤头上的帽子,这可是她娘亲亲自给月萤缝制的。”


    闻言,徐夫人望向月萤的兔子帽子。


    而连夫人却是不信,心中嗤笑一声,随即虚情假意道:“月萤啊,我明白你一直无法接受自己娘亲不在人世的现实,但你现在记忆明显不正常,你是不是心神混乱了?”


    “母亲,我看她就是病了,需要看病。”连晚姣道。


    连夫人恍然大悟,赞同道:“姣姣说得在理,月萤,你病了,现在立刻和我回去,我带你去看病。”


    “夫人,请你慎言,月萤没病。”段小青说。


    却在这时,月萤老老实实地说:“不,小青,我确实病了。”


    段小青扭头看月萤,一头雾水。


    连夫人则笑起来:“我就说嘛,月萤病了,这些年你过得肯定不好,来,跟我回家,我带你看病,你会好起来的。”


    一直静默的徐夫人终于想起月萤是谁了。


    也在这时,外面猛然响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


    “哦?哪个小贼说要掳走朕的萤萤?”


    第35章


    不见其人, 只闻其声。


    话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众人遂循声望去。


    俄而之后,但见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人径直跨门而来。


    来人头顶未曾束发, 而是任由一头黑色长发披散, 落于肩背, 随性洒落,步履沉稳, 气质出众,碾压所有, 就连身边跟着的徐首辅与徐尚书皆被压得无甚存在感。


    不仅如此,更叫人晃眼的是, 男人眉目艳丽张扬,上翘的眼尾点缀一颗泪痣,面白唇红, 生得极为好看。


    等见此人,在座众人俱是大惊。


    徐夫人最先回过神, 起身行礼:“臣妇见过陛下。”


    相比其他人的震惊惶然, 月萤却是惊喜不已,顾不上什么, 她旁若无人地跑过去, 欣喜道:“娘亲,你怎么来了?”


    钟离玉展开双臂,稳稳接住月萤,眼中只有月萤。


    他一面温柔地给月萤整理歪了的帽子, 一面道:“来这里同徐阁老聊些政务。”


    徐首辅:“”


    他就说为何钟离玉无缘无故跑到他府上来, 原本以为是心血来潮来折腾他了,未料是大名鼎鼎的月萤过来了。


    徐首辅与自家儿子对视一眼, 不露痕迹松了一口气。


    父子二人是松了一口气,可徐夫人以及连家母女却是心中一紧,特别是连家母女,面前的情况叫她们心乱如麻,思绪混乱。


    陛下?娘亲?


    这是什么意思?


    面前这个男人是当朝陛下?


    连家母女目光扫向徐家父子,二人神情恭敬,姿态谦卑,由此推测,与月萤亲近的男人真是当朝天子。


    连家母女头一回见天颜,心神俱被威慑住,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等待她们的是更加残酷的现实。


    月萤叫陛下为娘亲不论其中缘由为何,总之月萤和当今天子关系亲密,而当今天子的暴虐是出了名的那么,若是让天子知道了什么,那


    后果不堪设想,连夫人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确定月萤毫发无伤,钟离玉这才看向屋里的几个人,“萤萤,被欺负了?”


    月萤想了想,摇摇头。


    钟离玉若有所思:“那是怎么回事?”


    徐首辅和徐尚书同时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道:“此事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段小青咽了咽口水,主动上前:“陛下,我知道。”


    钟离玉:“你便是段太傅的孙女?”


    “是的,陛下。”


    “还是我的朋友。”月萤小声补充。


    钟离玉失笑:“是是。”


    钟离玉牵着月萤在旁边坐下,“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方才朕听到的话是谁说的,又是何意?”


    段小青回答:“方才陛下听到的话是这位连夫人说的。”


    徐夫人道:“连夫人是老爷三姨娘的母亲,陛下,这位躺在小榻上的女子便是三姨娘。”


    连夫人煞白着脸行礼:“臣妇见过陛下。”


    连晚姣行动不便,加上脑子空白,没下去榻,只是侧着身子行礼:“贱妾见过陛下。”


    钟离玉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睨徐尚书,意味不明道:“舅舅真是好福气啊,左边有贤妻,右边有美妾,还是个怀了孩子的妾,舅舅的福气连朕都甚是羡慕。”


    “恭喜啊,舅舅,又要当爹了。”


    “对了,外祖父也要当祖父了,恭喜恭喜。”说着贺喜的话,言语却无半分诚意。


    还没喘上几口气又有新的灾祸降临,徐首辅保持镇定:“陛下见笑。”


    徐尚书毕竟还年轻,却是后脖子发凉,干笑两声,呐呐道:“陛下若是看着不顺眼,臣这就叫她们走。”


    “慢着,情况尚未不明,她们走不了。”


    徐尚书:“是臣唐突了,请陛下恕罪。”


    “先免了吧。”钟离玉道,“继续说,段小青。”


    段小青接着道:“陛下,她们是阿萤的亲人,连夫人是阿萤的继母,而三姨娘是阿萤的妹妹。”


    钟离玉:“是这么回事吗?”


    月萤点点头,把微微刺痛的脑袋靠在钟离玉身上。


    “真是巧了,朕还没找到你们,你们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连夫人和连晚姣闻言,虽不知其意,但也猜出话里的敌意,她们想肯定是月萤在背后说了她们的坏话。


    思及此,连夫人和连晚姣几乎要恨死月萤了。


    今日她们若是出事,做鬼也不会放过月萤。


    紧接着段小青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清楚。


    “陛下,这连夫人就是居心叵测!分明对月萤没好脸色,却说要带月萤回家,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坏心思!”


    “你胡说!”连夫人反驳道。


    徐尚书:“闭嘴!”徐尚书可不想因为两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就连累他徐府。


    “老爷”连晚姣看着不维护她母亲的徐尚书。


    徐尚书冷冷目视连晚姣,目含警告。


    连晚姣面色发白,不可置信,心凉了大半截。


    钟离玉嗤笑一声,望向连夫人:“萤萤可不是你的继女,她是朕的女儿,你不仅毫无敬畏地诘问萤萤,还想把朕的女儿带走?你什么身份?莫非是仗着和徐家沾亲带故,就狐假虎威?”


    徐尚书立刻道:“陛下,我徐家与她鲜少来往,请陛下明鉴。连氏,你胆大包天,竟敢对陛下的女儿无理,简直罪不容诛!”


    此言一出,连夫人明白徐家是不会帮助她的。


    “扑通”一声,连夫人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妇带月萤回去只是想让她父亲见见她,没旁的心思,请陛下明鉴。”


    钟离玉阴恻恻地笑,笑声特别渗人:“父亲?萤萤没有父亲,她的娘亲是朕,父亲也是朕,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妄图把朕的萤萤骗走,呵,你该当何罪?”


    “陛下饶命,臣妇绝无不轨之心,月萤,你快同陛下解释解释。”


    连夫人向月萤求助,眼下唯有月萤可以救她们。


    原本以为月萤这傻子如从前一样,是个任人搓扁揉捏的的软柿子。


    连夫人始意是把月萤带回去,掌控在自己手里。


    这傻子如今出落得不错,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然而想法尚未完成,自己的命却要搭上去了。


    岂知月萤这傻子走了狗屎运,和当今天子成了亲人,已经不再是孤立无援的软柿子。


    现在,她有这世间最厉害的人护着,叫人妒忌得眼红,偏偏还对她做不了任何事,甚至连夫人还要向昔日她最看不上的月萤低声下气地求助


    连夫人心有不甘,怨念深重,却只能承受几个响当当的巴掌打在她脸上。


    好痛,火辣辣地疼。


    钟离玉注意到连夫人的眼神,若非月萤在,怕吓到她,他二话不说酒直接挖了连夫人的眼睛。


    钟离玉阴冷地笑了笑,指骨相互挤压,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平静而诡异的索命曲。


    连晚姣惊慌失措中找回一点镇定,忙道:“姐姐,你快同陛下求求情,姐姐,你难道忘记了,你还在府上的时候,我娘对你有多好”


    连晚姣尚未说话,月萤就把头埋进钟离玉胸膛,显然连晚姣的话让月萤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钟离玉发现月萤异样,连忙捂住月萤的耳朵,面色骤然阴沉,看连家母女的眼神冰冷,恍若在看两个死人。


    “够了,闭嘴!再叫一句朕就撕烂你的嘴。”


    嗓音阴寒暴戾,令人不寒而栗。


    “陛下息怒。”


    所有人跪地。


    四周如愿安静下来。


    但恐怖的气氛没散,甚至越演越烈,有经验的徐首辅立刻发觉不妙,他感觉钟离玉隐隐有发疯的征兆。


    徐首辅试图挽救:“陛下,切莫动气,小心龙体。”


    不舒服的月萤咋听“龙体”二字,忽然想起钟离玉的身体,甫一抬头,钟离玉阴鸷的模样映入眼帘,与很久之前即将发疯的样子重合。


    月萤心一突,仓促间抓住钟离玉的衣襟,拔高声音道:“娘亲,我没事,你不要生气。”


    听言,钟离玉垂眸,看到月萤担忧的面色,随即深吸两口气,神色稍微和缓,转而软化语气安慰月萤。


    “朕不生气,不怕。”


    “嗯嗯,不生气。”月萤软声软气道。


    钟离玉回以一笑,摸摸月萤的头。


    过了一会儿,钟离玉冰冷地凝视连家母女,耳边响起月萤曾经对他提及过的事——曾经在连府受到的苦,这些苦多半拜连家上上下下所致。


    主要的罪魁祸首便是连父,以及连家母女三人。


    还有月萤体内的毒。


    想到这,心中又起暴戾。


    压在情绪,钟离玉嫌恶地打量连家母女,不耐烦道:“朕没空听你们两个歹毒妇人的废话,有什么话到诏狱里去说吧。”


    诏狱两个字一出,把原本就如惊弓之鸟的连家母女又吓得胆寒骇然,浑身发抖。


    可她们两个明明没犯错,牢狱之灾却莫名其妙降临,打得她们措手不及。


    分明适才她们两个还在为怀有子嗣一事儿兴高采烈。


    连晚姣泣声道:“老爷,救命啊,妾的肚子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难道就要见死不救吗?”


    徐夫人冷眼旁观,徐首辅叹气。


    而段小青有点不忍,她到底不知道连家母女过去对月萤做过什么,只要想到一个孕妇要去那可怕的诏狱,心中便生出怜悯,而且自己还愧对连晚姣在先。


    段小青欲意求情,话到嘴边,忽然觉得无论如何她们都是恶人,不能为恶人求情。


    于是,段小青打消想法。


    同时,徐尚书无情道:“既然陛下发话,你和你母亲自当从命,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府上的人了,孩子,可以有,也可以拿掉。”


    徐尚书丝毫不念旧情,立刻撇清关系。


    连晚姣瞳孔收缩,惊愕不已,过去与徐尚书恩爱的画面一晃而过,最后化作冷冰冰的泡影,半晌后,连晚姣面如死灰。


    连夫人愤怒胜过恐惧,十分不服气,大声吼叫道:“臣妇与女儿犯了什么罪,我们何罪之有?陛下要将我们母女打入牢中?凭什么?”


    钟离玉面无表情,扼住杀意,不悦道:“聒噪。”


    真想杀了一了百了,可钟离玉有要事要问她们母女,暂时杀不了。


    钟离玉摆手。


    “来人,把她们押下去!”徐尚书发话。


    未久,有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干净利落地用粗布堵住两人的嘴巴,把连家母女拖下去了。


    月萤偷偷瞄着连家母女母女背影消失,静默须臾,捂住脑袋。


    钟离玉道:“怎么了?萤萤。”


    月萤嘴唇翕动:“娘亲我、我头疼。”


    说完,月萤脑袋一阵钝痛,紧接着昏厥过去。


    第36章


    月萤再醒来时已在躺在配殿的床榻上, 她脑子有点懵,目光茫然恍惚。


    “萤萤。”头顶响起钟离玉欣喜的声音,月萤侧目, 看着近在咫尺的钟离玉, 嘴巴动了动, 却没有如从前一样唤“娘亲”,反而突然陷入失神。


    钟离玉神情担忧, 眉眼阴翳躁郁,“周不财, 快点滚过来给萤萤看看。”


    说罢,钟离玉小心翼翼将月萤扶起来, 让月萤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紧接着周不财飞快上前,一面号脉, 一面观察月萤的脸色。


    钟离玉紧紧注视周不财的举止,目光警惕而专注, 似乎在提防什么。


    周不财被盯得起鸡皮疙瘩, 定了定神,开口问:


    “月萤姑娘, 头还疼吗?”


    月萤的睫毛无意识地扇动, 如同一个呆呆的木头摇摇头。


    钟离玉低声道:“真的不疼了?”


    月萤小声“嗯”了一下。


    “那身体可有哪里不适?”钟离玉继续询问。


    月萤摇头。


    钟离玉不太放心,等周不财号完脉,他焦急地问:“周不财,萤萤身体情况如何?”


    “无甚大碍, 只要静养, 陛下勿要多虑。”周不财不动声色端详钟离玉。


    眼下情况不妙的并非昏迷一夜的月萤,而是现在处在危险边缘的钟离玉。


    月萤突然昏迷, 吓得钟离玉发病,幸好钟离玉及时吃了药,避免一场惨案的发生。


    周不财犹记钟离玉抱着月萤踹开大门冲进来的样子,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可怖至极,总之给周不财脆弱的内心留下无法泯灭的痕迹。


    他想,倘若钟离玉怀里的月萤真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后果难以想象,好在月萤没有大恙,只是受了一点刺激,加上体内药性和残留的毒素发生冲突,故而引起头疼昏厥。


    这一夜,钟离玉始终守在月萤身边,连同周不财。


    钟离玉绷成弦的心稍稍松弛,挥手,周不财瞄了钟离玉一眼,慢慢告退。


    彼时,月萤神智回笼。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钟离玉,清醒地认识到她的娘亲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女人,模糊的记忆剥开神秘的面纱,月萤再没有办法自欺欺人,没办法沉湎在这场虚假而真实的美梦中。


    月萤长大了,如她所愿,脑子变灵光了,变聪明了,懂得更多了。


    昨儿遇到连家母女,更是让月萤记起了所有忘却的回忆。


    她认错了娘亲。


    钟离玉并非她娘亲,她的娘亲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是月萤父亲的童养媳,她叫程之灵,面貌娇美,却没有钟离玉那般昳丽。


    小时候她的娘亲总是会对着她笑,是以在月萤心里,她的娘亲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


    正因为牢牢记住这一点,才导致月萤认错了人。


    忽而想起与钟离玉初遇时的样子,那时的记忆历历在目,月萤心酸又幸福,内心百感交集,一时之间她无法面对钟离玉。


    月萤把头埋得很低,以至于钟离玉并未发觉月萤的异样。


    “萤萤,往后就别在出宫了,就待在朕身边。”


    月萤抿抿唇。


    “怎么不说话?”


    月萤默不作声,用手揉揉眼睛。”萤萤,是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钟离玉关心的话语,月萤摇着脑袋,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萤萤,怎么哭了?”钟离玉惊慌一瞬,旋即抱住月萤,轻轻拍打背脊,以示安慰。


    “莫哭莫哭,是不是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了,娘亲在,不要怕,朕会一直在你身边。”钟离玉温柔地说着安抚的话,面上却是阴沉,眸中毫不掩饰赤.裸.裸的杀意。


    他认为都是连家那几个人的错,如果他手底下的人能更快找到连家人,想必月萤就不会遭受这些了。


    钟离玉愧疚又心疼。


    “对不住,是朕不好”钟离玉羞惭道歉,“让你遇到了你最讨厌的人,萤萤,你别怕,那连家母女,还有你那生父都被关进诏狱,朕绝对不会饶了他们几个。”


    他绝对不会姑息连家人,他要把月萤受过的罪一笔一笔讨回来,要让他们认清自己犯下的过错,受到千倍万倍的惩罚。


    不到一夜时间,钟离玉便通过他们的嘴巴得知月萤曾经在连家受过的苦难。


    连夫人蛇蝎心肠,歹毒至极,连晚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让钟离玉恶心的是月萤的生父,虚伪无比,自私自利,为钱纳了商贾之女连夫人为妾,后来宠信连夫人,差点宠妾灭妻,还虐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冷眼旁观连夫人和连晚姣欺凌月萤,禽兽不如。


    月萤体内所中的毒不出钟离玉所料,正是连夫人所下。


    当年月萤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过目不忘,出类拔萃,人人称道,月萤生母与连父和离后,月萤生母想带月萤走,连父却不让,他承诺会好好照顾月萤。


    月萤生母只好答应,自此离开。


    可是谁知道连夫人对月萤生了妒忌之心,不惜用了阴毒手段害月萤成了心智不全的孩子。


    月萤一朝沦为傻孩子,便从人人称道艳羡变成人人唾弃嘲笑的对象。


    连父也由此开始不喜月萤,认为一个傻子不配为他的孩子。


    如今下狱,竟然还无耻地想要见月萤一面。


    钟离玉冷冷发笑。


    对钟离玉而言,这些连家人全是肮脏不堪的猪狗,他可不想让月萤脏了眼睛。


    诏狱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痛苦地惨叫以及绝望地悲鸣是他们在这个世上发出的最后声音。


    月萤闻言,愣了愣:“不是”


    “不是什么?”


    月萤张了张嘴巴,不知该怎么说,她贪恋钟离玉的温暖。


    面对而今处境,月萤心生惶恐和不安,她怕一旦说破真相,所有的温馨将不复存在。


    月萤吸了吸鼻子,没做好任何准备,末了一句话都没讲出来。


    钟离玉琢磨半刻,道:“你可是想见他们?”


    月萤哽咽道:“不想。”


    钟离玉:“乖,不哭了,你刚醒,要好好休息。”


    月萤点头。


    “不要再去想那些令你难过的人和事了,萤萤,你有朕,朕会对你好。”


    听言,月萤将将停歇的眼泪突然凶了起来,跟发大水似的,挡都挡不住。


    钟离玉的胸口已然全部湿透,到处都是斑驳的水印。


    情况突发,钟离玉有点手足无措,他以为月萤仍然伤心,一方面不免更加厌恶连家人,在心里把那些禽兽杀了一百遍,另一方面快速镇定下来,压下汹涌的戾气,温柔地安抚月萤。


    “萤萤。”钟离玉一声声地唤月萤,语气疼惜,轻柔如云。


    “不哭了,别难过了。”


    月萤哭了多久,钟离玉便耐心安慰了多久。


    “饿了吗?”钟离玉询问道。


    钟离玉一面问,一面用锦帕给月萤擦眼泪。


    “对不住。”月萤抽噎道。


    钟离玉皱眉:“萤萤为何要对朕说对不住?”


    “因为我哭了很久你会、会烦的。”月萤结结巴巴道。


    钟离玉无奈道:“不要说对不住,朕不烦,在朕这里,你想哭多久就哭多久,朕只希望你不要再为那些无光紧要的人伤心欲绝。”


    月萤怔住片刻,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便选择说:“我知道了。”


    话音一落,月萤的肚子响起饥饿的咕噜声。


    钟离玉失笑,月萤耳朵羞赧得耳朵通红。


    “朕去传膳。”


    “我想喝水。”


    “好,先喝水。”


    往后几天,钟离玉形影不离地照顾月萤,无论月萤要做什么,钟离玉皆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生怕她又昏迷过去。


    即便月萤没有事,钟离玉依旧无法彻底放心下,他始终记得月萤在他面前昏迷的画面。


    正因为如此,钟离玉太过紧张月萤,神经紧绷到不睡觉,就算是在夜里也要睁开眼睛,时时刻刻守着月萤。


    无论做什么,都不曾假手于人,他变得敏感多疑,唯恐任何一个人伤害月萤。


    第37章


    钟离玉无微不至地照顾月萤, 什么都不让月萤做,他则在衣食用度方面俱不假人手,即便月萤要去哪里, 他都不允许她下地, 就怕她摔倒, 顺理成章改为自己抱着月萤去。


    现如今,钟离玉抱起月萤来愈发得心应手, 技巧和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


    谁还记得,曾经何时, 钟离玉是个对养孩子一窍不通的菜鸟。


    还有,比如说月萤沐浴出恭他都要插一手, 几乎是病态的怜爱与心疼,万幸在月萤强烈的抗拒与反对下,钟离玉叹口气, 不满地打消想法。


    遗憾总会在其他方面弥补——钟离玉在吃穿照顾方面愈发细致,硬生生把月萤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废物, 宠溺程度令人咂舌。


    白天, 视线所及之地全然是钟离玉;晚上从睡梦中醒来,睁眼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钟离玉。


    月萤对此甚是不适应。


    自从恢复所有记忆, 明白两人并非母子关系, 月萤便清晰地认知到钟离玉是一个男子,圣人言男女授受不亲,月萤便无法毫无顾忌享受钟离玉的贴身照料。


    她试图和钟离玉保持距离,然实行起来非常艰难。


    月萤束手无策, 溃败下来, 一面说服自己还把钟离玉当娘亲看待,一面寄希望自己快点好。


    可是, 钟离玉这种奇怪的情况持续到月萤痊愈也未曾消失。


    周不财看了都连连摇头。


    末了,实在看不下去,又担忧钟离玉的身体,周不财联合月萤、洪石与钟离玉促膝长谈,钟离玉对月萤的担忧和紧张这才慢慢削减。


    与此同时,周不财给钟离玉下了大剂量的蒙汉药,让月萤喂给钟离玉。


    好些日子不曾睡觉的钟离玉终于合上他沉重疲惫的眼皮。


    本该睡上三天三夜的钟离玉在一天后醒来,睁开眼看到面色红润、健健康康的月萤,再加上一则好消息,月萤体内余毒所剩无几钟离玉便没怪罪周不财自作主张。


    钟离玉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厨房,给月萤做一顿丰盛的膳食。


    端量眼前的膳食,月萤一声不吭。


    钟离玉略一眯眼,道:“萤萤,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还是不想吃?”


    月萤摇头:“没有,我想吃的。”


    钟离玉舒展眉目,看着瘦巴巴的月萤,心疼道:“来,多吃点,朕好不容易给你养出的几两肉都不见了。”


    月萤的碗很快堆成小山,目及碗里的菜,这些皆为钟离玉实打实的关爱,月萤有点走神。


    想起自己的误认乌龙,那股子忐忑回来了,月萤再度心神不宁,无法坦然自若地面对钟离玉的关心。


    这些时日,月萤时常敏感多思,多愁善感,控制不住自己想这想那。


    这也许是偷来的幸福,本不是她的。


    “又发什么呆?你在想什么?”钟离玉轻声道,他有点奇怪,这几日,他发现月萤间或走神,她这脑袋瓜子在想什么。


    思索间,钟离玉有些许不悦,他不喜欢月萤有事瞒着她,复伸出一只手捏捏月萤的腮帮子,又想,脸上的肉还是少了。


    月萤回神,躲避钟离玉的目光,开始扒拉碗里高高的菜,咀嚼两口道:“不是,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今日的菜太香了。”


    “是吗?”钟离玉牵起唇角,温柔提醒道,“嚼完再说话,小心呛到,萤萤。”


    “嗯嗯。”


    月萤低头吃菜,钟离玉静静注视她。


    过了一会儿,月萤张口,是唤“娘”的口型,但话到嘴边,变成“您也吃。”


    听到这话,正用心欣赏自家女儿美丽吃相的钟离玉回神,眼神古怪,“萤萤,朕忽然想起一件事。”


    钟离玉顿了顿,古怪的视线里多了一丝困惑,缓缓道:“萤萤,你好像好多天,不对,就是你养病的这三天你没有再叫过朕一句‘娘亲’了。”


    这般说着,钟离玉察觉更多的异样。


    言语正中月萤的要害,她颇感心虚,神情僵硬,干笑两声,侧眸挠挠后脑勺,语气生硬道:“有、有吗?”口吃的毛病好像回来了。


    “有。”钟离玉笃定道,旋即旋即面色低落,眸光受伤,“萤萤,为何不叫?是朕哪里做得不好,你不愿意叫了?”


    目及钟离玉受伤的样子,月萤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娘亲很好,对我很好,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钟离玉期待地望着她。


    月萤大脑空白,倍感无措,不太敢见钟离玉,“没有只是,娘亲,娘亲”月萤又卡住了,忽而灵机一动,“娘亲,吃饭!”


    月萤让自己忙碌起来,飞快夹菜放在钟离玉碗里,未久的功夫,钟离玉碗里的菜也成一座小山峦了。


    钟离玉没有追问,他相信月萤迟早会同他说的。


    入夜,钟离玉没有离去,搬来椅子,守在月萤身边。


    “娘亲,你做什么?”


    “看你睡。”


    月萤犹豫道:“您这样看着我,我睡不着。”


    钟离玉不以为然道:“你睡你的,我看我的,我们相互之间并不妨碍。”


    “娘亲,您不用守着我了,您更需要休息。”


    “朕知晓萤萤是关心朕,但不要紧,朕若是困的话,大不了就在这里睡,萤萤难道不会收留朕吗?”钟离玉用手指勾走月萤散落在眉眼的几缕头发。


    月萤垂眼,忽而提手挡住钟离玉的手,用掌心压了压碎发。


    钟离玉动作一顿,怔怔注视月萤。


    月萤嘟囔道:“娘亲,我已经长大了。”


    闻言,钟离玉胸口淡淡的不喜霎时销声匿迹,包容了月萤突然冒出来的忸怩,温声道:“好,朕知道了,萤萤长大了,不过就算萤萤长大了,可在朕看来你仍旧是朕的孩子,所以,难道朕不能碰你吗?”


    月萤抿唇,钟离玉把她当孩子看待,可月萤把钟离玉当做一个男人,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长辈看待。


    沉默半晌,月萤揪着手指,磨磨蹭蹭道:“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就好。”钟离玉笑笑,重新给月萤梳理碎发,轻声道,“睡吧。”.


    后面几日,钟离玉一直在等月萤开诚布公说出心事,然而月萤不仅没有说出心事,还有意无意与钟离玉保持距离,还不想让钟离玉在夜里在她床边,她说这样不好。


    对于自己孩子的要求,钟离玉无奈之下只好退让,选择顺从孩子的意思。


    与此同时,她突然的异样让钟离玉困惑,伤心之余想不明白,紧接着月萤开始躲避他的怀抱和牵手,钟离玉的脸色变得难看。


    后来几日,月萤与钟离玉保持一定的疏离,不再时时刻刻亲近他,不再黏着他。


    月萤的改变让钟离玉很不习惯,禁不住去思考月萤为何如此。


    养心殿气氛低迷,平静的表面下是莫名其妙的诡异,宫女太监个个觉出月萤与陛下之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不然陛下这些天的神色不会那么可怕。


    宫女太监们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和姑娘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从来没有闹过什么矛盾,可是这一次,两人之间骤然就产生龃龉,毫无征兆。


    养心殿上上下下的人愈发小心谨慎了。


    万幸是钟离玉没有回到从前那个喜怒不定、暴虐无道的天子,养心殿没有见血,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丢掉性唯余只厨房是天天见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鱼成为钟离玉刀下亡魂。


    钟离玉变了,变得会克制自己的脾气。


    如今钟离玉心情不好,不会对着人肆意发泄愤怒和不悦,但会在厨房杀鱼。


    他可不想再吓到月萤,也不欲意让月萤再瞧见他发怒发疯的模样,对孩子成长不好。


    “唉。”钟离玉又宰完一条鱼,旁边的两大金盆里全是切得整整齐齐的鱼块。


    鱼杀了很多,但钟离玉心中迷惘难过没有减少一点儿,反而越演越烈,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他的心脏,憋着慌。


    这几日,钟离玉想了很多,起初他以为是月萤介意他处置连家人,后来再度试探过月萤,确定她不是。


    最后认为是孩子大了,脑袋瓜子灵活后,懂得东西更多了,便不肯同他亲近了。


    钟离玉愁啊,每当他靠近,月萤就会退后,两人来来玩玩拉扯数次,仍未有个好结果。


    这好像在告诉钟离玉,他与月萤的关系回不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钟离玉不愿看到这样的情景,偏偏暂时又无能为力,只能在这厨房杀鱼消愁。


    钟离玉唉声叹气之后,仰头眺望窗外。


    彼时窗外月萤正在放纸鸢,今天风不小。


    正看得出神时,窗牖下猛然蹿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陛下!”


    视线被挡,看不到月萤,钟离玉皱眉,嫌弃道:“一边去。”


    说着,钟离玉手里的菜刀如同一支破空的箭飞向周不财。


    周不财瞳仁收缩,立马闪到一边去。


    眨眼后,菜刀牢牢钉在窗边的墙壁上。


    周不财心有余悸拍拍胸口,缓缓起身,探出头,瞄镶嵌入里头墙壁上的菜刀。


    “陛下,您至于这么狠吗?”


    钟离玉呵呵地笑:“你挡到朕看萤萤了,罪该万死。”


    周不财:“草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钟离玉意味深长地询问道。


    “好吧,草民就是开个玩笑,我都来了好久,可陛下一直看着月萤姑娘,我就想唤醒陛下才出此下策,望陛下原谅。”


    钟离玉凉嗖嗖地笑。


    周不财起了鸡皮疙瘩,转移话题:“陛下,您今儿叫草民过来是有事吩咐吗?”


    钟离玉止笑,压下眉弓道:“没事就不能叫你进宫了?”


    “当然可以了,毕竟草民可是誓死效忠陛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解语花啊,陛下有任何事都可以与草民讲讲,草民心洗耳恭听,荣幸之至。”


    “解语花?有点道理,周不财啊,朕这回是遇到难题了,朕这几日很烦。”说着,钟离玉幽怨而冰冷的眼刀子扫向周不财。


    周不财:“”是我眼花了,为何陛下的眼神像个丈夫常年不归家而独守空房的深闺怨妇?


    “不知陛下有何烦恼,草民愿意为陛下分忧。”周不财翻窗进来,抽下菜刀递还给钟离玉。


    钟离玉接下菜刀,愁眉苦脸道:“萤萤长大了,最近不亲近朕了。”


    “她好像是心中有事,变得很奇怪,奇怪到让朕无法适应。”


    他开始娓娓道来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周不财听着当今陛下发牢骚。


    钟离玉抱怨道:“萤萤真是个过分的孩子。”


    “解语花啊,你说朕要想恢复与萤萤的关系,该怎么办?”


    钟离玉眸色晦暗,妖孽般的面庞上出现少见的苦恼与无助。


    第38章


    “阿萤, 我来了,自从上回出事,我们就再没见面, 我好担心你。”


    段小青突然出现在配殿中, 吓了月萤一跳。


    “小青, 你怎么来了?”月萤困惑道。


    徐家一别,钟离玉不许月萤出宫, 故而月萤与段小青没有再见,但她有写信来慰问月萤。


    段小青双臂交叉, 严肃道:“我担心你,所以就来了。”


    “你不想我来吗?”段小青佯装生气的模样。


    月萤立刻摆手:“没有, 我也想见你。”


    段小青笑了:“没有就好,对了,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段小青把一个大的木盒交给月萤。


    木盒里响起轻微的动静。


    月萤放在桌上, “谢谢小青,这里面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月萤依言打开木盒, 探头望去, 迎面飞溅出几滴水珠。


    月影瞪大眼睛。


    木盒里游着三条鱼。


    段小青摸摸鼻子,道:“我听说你喜欢吃鱼, 就砸开冰湖准备给你钓点鲤鱼, 只是我钓了两个时辰也只钓到三条,不知道够不够你吃。”


    说着,段小青面露挫败和苦恼。


    闻言,月萤脑海里浮现段小青忍受寒冷在湖边钓鱼的样子, 登时感动得眼眸发酸, 她抓住段小青的手:“小青,谢谢你, 不过你其实不用特意在冬天钓鱼,冬天很冷,要是受寒了怎么办?”


    段小青不以为然,她拍拍胸口:“我身体好着呢,跟铁板似的,从小到大我就没感染过什么风寒,你放心!”


    她信誓旦旦道:“下回我会钓到更多的鱼给你吃!”


    见状,月萤莞尔,无奈道:“好,谢谢小青,那就麻烦你了。”


    接下来,段小青和月萤坐在榻上叙旧,两人数日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


    段小青进来就注意到月萤眉眼之间的愁绪,沉吟道:“阿萤,我听说这几天你心情不好,是因为那些人吗?”


    月萤心一跳,咬唇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


    “现在不是回答你问题的时候,而是你回答我的问题。”


    月萤思考片刻,乖乖点头,细声细气道:“小青你说得对。”


    “那你告诉我,为何不高兴?”段小青鼓起自己炯炯有神的眼眸,直勾勾注视月萤,不放过一点情绪变化。


    段小青今儿进宫,是经钟离玉的允许。


    她带着两个任务,一是探望月萤,毕竟段小青是真的担心月萤,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带月萤去徐府,段小青自责又惭愧。


    二是奉命为月萤排解心事。


    钟离玉担忧心事重重的月萤,便委托段小青进宫照顾月萤。


    月萤抿唇,犹豫道:“我”


    段小青挽起袖子:“我就知道,是她们对不对?看来被关到牢里还不行,我得找机会去牢里给你出气。”


    “不是她们,娘娘亲已经惩罚过她们,她们都和我父亲都得到应有的惩罚,没必要再去追究什么了,而且我也不想再与他们有牵连。”


    听言,段小青抱住月萤,她说:“好,以后有我陪你,哈哈。”


    月萤感受朋友的温暖,心如一根混乱而沉重的麻绳。


    “那是因为什么?”头顶响起段小青的声音。


    月萤蹙眉,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开口。


    段小青松开月萤。


    “阿萤,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因为我把你带到徐府,让你想起不好的记忆,导致你昏迷?”段小青说着,一边语调越来越低,一边垂首,整个人突然失去生气,如同枯萎的草木。


    “不是!”月萤矢口否认,“我没有怪你,小青,相反你没错,你不要乱想。”


    段小青缓缓抬头,眼里重新焕发出光亮,她道:“绕是如此,我还是欠你一句对不住。”


    “我原谅你,小青,不用自责了,还有,我要感谢你,让我消除了内心最深的一个疙瘩。”


    “那你为何不开心,我听说你时常茶饭不思,与陛下的关系也变得生疏了,阿萤,我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忙,你有心事不要一个人憋着,憋着不好,你若是认我这个朋友,就告诉我,我们一起分担。”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是你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依靠我。”


    “我不愿瞧见阿萤你郁郁寡欢的样子,我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欢欣的模样。”


    在段小青一句又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语簇拥下,月萤终于打开自己的心扉,阐述自己的秘密与担忧。


    “昏迷之后,我想起所有记忆,我才知道我认错了娘亲,我娘亲叫程之灵。”月萤用双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五官皱起来,压低声音道,“不叫钟离玉。”


    段小青聆听。


    须臾后,月萤继续小声道:“也就是说我当时误认了当今陛下为娘亲,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看的自从我意识到自己与陛下之间不是那种关系,我就觉得我现在享受的一切都很沉重,而且我很担心”


    时至今日,月萤方才真正明白当今天子的分量,她竟然认了皇帝当娘亲,而且这个皇帝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想想便骇人听闻。


    “所以阿萤你先前失忆把陛下认作娘亲。”


    “现在因为想起记忆而困扰。”


    月萤放下自己的双手,坦诚面对自己,脸色一点点黯然下去:“差不多是这样。”


    段小青握住月萤的小手:“原来如此。”


    “那阿萤在困扰什么,无论如何,陛下都把你看作他的女儿,即便你想起记忆,你还是你,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也依旧认你是我的好朋友。”


    “不是这样的,我和陛下不是母女关系,我是假的他对我那么好,好到我这辈子都报答不起,我却”月萤蹙起眉毛,小脸愁苦。


    “我很无耻,明明与他不是母女,却依旧很贪恋这一切,我、我知道他不是我娘亲,可是我舍不得他,小青,我很怕他不要我了,我恬不知耻,我该怎么办?”


    月萤眼眶发红,就在她的眼泪将将掉落时,钟离玉的声音骤然从背后响起。


    “萤萤,朕不会不要你。”


    闻言,月萤面色蓦然苍白,也失去回头的勇气。


    钟离玉用眼色示意段小青暂且退下,段小青下去时以眼神安抚月萤。


    等段小青离开,殿中只剩下闹了别扭的两人。


    殿中安静,落针可闻。


    月萤不敢回头,但钟离玉可以来到月萤跟前。


    “萤萤。”钟离玉半蹲下,袍摆委地。


    月萤把脑袋放低,躲避钟离玉的视线。


    “萤萤,对不住,朕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你这几天一直不愿亲近我,朕很慌张,情急之下才行此之计。”钟离玉面带歉意。


    “朕知道自己有错,但如果朕不这样做,或许永远不会知晓你在想什么,朕不希望看到你与朕渐行渐远。”


    “萤萤,希望你原谅朕。”


    月萤听着,心口酸胀,依旧难以面对钟离玉,于是用手把自己的脸遮住,默不作声。


    钟离玉轻轻笑了笑,伸手抚摸月萤的脑袋,温柔道:“萤萤的头发越来越长了,也愈发扎手了。”


    平常的一句话冲淡几分微妙的气氛。


    “萤萤,朕原以为是朕做错了什么,你便不喜欢朕了。”


    “不是。”月萤小声道。


    “嗯,朕现在明白不是这个原因,但萤萤你一直闭口不谈,害得朕这几日来想了好多,萤萤,不止你会胡思乱想,朕亦会因为你的举止而乱想,萤萤,朕恳求你以后心里有事,可以试着找朕商量吗?”


    月萤不言语。


    钟离玉:“萤萤。”


    良久,耐心的钟离玉等待回复——月萤敷衍地点头。


    钟离玉:“朕还要恳求你第二件事,萤萤,朕期望你不要再多想,从你叫朕‘娘亲’的那一刻,朕就决定把你当做女儿,是以不管你想起多少记忆,你与朕之间的关系不会改变,你不是什么假的,你依旧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你就是朕认定的女儿。”


    “不是。”钟离玉话音一落,月萤便立马吱声。


    钟离玉一愣,费解道:“为何?”


    月萤一字一顿说:“你不是我娘亲了,我也不能再做你的女儿。”


    钟离玉:“”


    目及月萤坚定的眼神,钟离玉语气无奈:“好吧,朕不是你娘亲了,但你还可以叫朕娘亲。”


    “不成,我不能再叫你娘亲了。”


    “继续叫娘亲不好吗?”


    “不好。”月萤格外执拗。


    “萤萤,你是不要朕了?”钟离玉面露忧伤,一副伤心落泪的样子,“萤萤,你害怕朕不要你,可你可曾换位思考后,朕也会恐慌你不要朕了。”


    看到难过的钟离玉,月萤心口一疼,她忙不迭道:“没有,不是,我”


    慌乱中,月萤语无伦次,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钟离玉:“那是为何不能叫了?”


    “因为我们不是母女,你还是个男人,总之我不能再当你的女儿了,也不可以再叫你娘亲了。”月萤固执己见。


    钟离玉:“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月萤颔首。


    钟离玉流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月萤不忍心,最后扭头不见。


    “萤萤,不要对朕这般残忍。”


    月萤眼不见为净。


    长久的对峙僵持下,钟离玉妥协了:“行吧。”


    “那你还会疏远朕吗?”


    “不会了,对不住,陛下。”


    陛、下。


    这尖锐的两个字从月萤口中脱出,如两把泛滥血光的利剑直直刺中钟离玉正在跳动的心脏。


    钟离玉一颗老母亲的心碎了一地,被刺激到几欲吐血。


    他看着冰冷无情的月萤,声音颤抖:“陛——下——”


    钟离玉闭合眼眸,一种叫委屈的情绪开始蔓延。


    “你想着叫就怎么叫,萤萤。”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字是从月萤口中蹦出来的,绕是再刺耳揪心,钟离玉不得不接受,以后再从长计议让让月萤改回来。


    钟离玉牵住月萤的手,她没有避开——姑且算是安慰。


    “那我们和好了?”


    月萤小声道:“嗯。”


    钟离玉微笑。


    “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何事?”钟离玉一副“不论月萤提出什么事,他都会一口答应并满足”的神情。


    月萤没说话,若有深意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月萤心结解开,与钟离玉重修于好,皆大欢喜。


    当两人并肩出来时,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们猝然潸然泪下。


    太好了,陛下和姑娘和好了。


    喜极而泣的众人未曾发觉钟离玉脸色有点说不出的臭。


    段小青见两人和好,为月萤高兴。


    月萤:“小青,谢谢你。”她以及知道是钟离玉让段小青来的。


    钟离玉留段小青用晚膳。


    这一天,钟离玉亲自下厨,把段小青带来的三条鲤鱼做成美味佳肴,并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段小青瞪大眼睛打量食案上的菜,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钟离玉的厨艺这般厉害。


    吃了一口,更震惊了。


    太好吃了。


    看来,钟离玉不仅点心做得好,菜也是一绝。


    紧接着得知自己是除月萤外第一个吃到钟离玉做的菜的人,段小青内心对钟离玉敬畏恐惧消散了许多,而且还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自豪感和一股子优越感。


    若是让自己的祖父和父亲知道自己品尝到当今陛下的菜,那他们得多震惊啊。


    段小青在心里哈哈大笑。


    除此外,钟离玉还赏赐了养心殿上上下下的人,接着又举办了一次丰盛宴会,庆祝自己与月萤和好。


    当然,钟离玉没有忘记最大功臣段小青和周不财,不仅邀请他们进宫参加宴会,还言会满足他们的一个要求。


    周不财不出所料要了最喜欢的宝物,天天不离手,抱着睡——他出主意让钟离玉把月萤的朋友请进宫,帮月萤排解心事。


    结果令钟离玉满意,是以周不财大功一件。


    段小青出乎意料,她希望卫鹤收她为徒,她崇拜卫鹤,欲跟着卫鹤学习武艺。


    钟离玉欣然同意,就此段小青成为卫鹤的第一个徒弟。


    也正因为钟离玉的旨意,段小青的父亲再不能反对,至此段小青习武路上最大的阻碍消除!


    当然,在段小青拜师后,皇宫便成了她经常要踏足的学武之地,接下来她开始一段忙碌的学武生涯。


    只是在钟离玉和月萤和好如初的基础上,附加两个令钟离玉不喜的条件。


    一则是月萤不再称呼钟离玉为娘亲,并且月萤认为男女有别,需要和钟离玉保持适当的距离。


    二则是月萤想找到自己真正的娘亲。


    故而月萤想询问连父她母亲的下落。


    钟离玉制止了月萤,他可不愿那些肮脏的人再刺激到月萤。


    连父、连家母女早就不在诏狱了。


    连父经不住诏狱的酷刑,成了不能自理的瘫痪人,而连夫人被灌下失心智的药,成了一个傻子,最后是连晚姣,钟离玉在她身上讨回所有的债。


    在三个人被折磨到惨绝人寰后,钟离玉决定把他们几个人扔远点,于是扔到了环境恶劣的偏僻地带。


    钟离玉要让他们活着,活得生不如死,让他们用余生为月萤赎罪。


    从他们口中,钟离玉问过月萤亲生母亲的下落。


    连父说不知道,连家母女则说程之灵早就死了。


    总之,程之灵的下落扑朔迷离。


    根据月萤乳母告诉月萤的话,她母亲虽然离开,但她曾经说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回来接月萤,在她不在时,嘱托月萤乳母照顾好月萤。


    可这些年,程之灵没有回来。


    也许


    不管怎么说,钟离玉会帮月萤找。


    只是他有自己的私心。


    盖因他问过月萤。


    倘若找到她母亲,她要怎么办?


    月萤告诉钟离玉,她想和她娘亲在一起,她很想自己的娘亲。


    换句话说,假使月萤生母要带月萤走,月萤一定会走。


    这一点,钟离玉无法接受。


    第39章


    寒冷的腊月悄然而至。


    盖因阴霾散去, 养心殿气氛活跃欢乐,好不热闹,也与往年安静沉默的养心殿形成鲜明的对比。


    月萤今岁的学业告一段落, 接着要紧敲锣鼓准备结业考试。


    一推开窗户, 便是漫天飞雪。


    “春雨, 你看,好美。”


    春雨:“姑娘可要去外面走走?陛下刚给您绣了一对手套, 姑娘若是戴了肯定特别好看。”


    “不了,我得看书。”月萤摇头, 前几日她就已经同段小青以及宫女们在雪地里打雪仗,疯玩了好久。


    享乐的时间已过, 接下来要努力复习功课,备战考试。


    春雨:“以姑娘的资质和聪慧,定会取得一个好成绩, 届时陛下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


    月萤轻笑:“春雨,你就不要打趣我了。”


    春雨失笑, 她注视月萤一会儿, 又把目光移至窗外稀疏的小雪,心想, 再过不久就是春节, 想必会是一个非常热闹的新年。


    春雨充满期待,为了让姑娘享受一个好节日,阖宫上上下下都得更加认真准备。


    简单闲聊完,月萤开始温习功课。


    半个时辰后, 月萤放下书, 定定沉默半晌,叹息一声, 往后一仰,把书卷盖在自己脸上,然后发呆。


    没有半点看书的状态。


    不知现在有没有娘亲的消息?


    娘亲她究竟在哪里?


    月萤叹息一声,拿起一块温热的栗子糕吃。


    栗子糕真好吃,娘亲,不对,是陛下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说到钟离玉,月萤这些天也有小小的烦恼,比如说钟离玉嘴上答应让月萤叫陛下,实际上他并没有放弃让月萤改回称呼的想法。


    月萤认为不可再叫娘亲,得摆正两人的关系,钟离玉不能做她的娘亲,太过别扭和奇怪,她的娘亲另有其人。


    钟离玉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是月萤的娘亲,大不了他委屈一下,做月萤的第二个娘亲,或者父亲也成。当然,有一点他不会退让,他钟离玉是月萤最亲近、最无可替代的人。


    在钟离玉的认知里,最亲近的人就是当月萤的娘亲或是父亲。


    月萤只告诉钟离玉,他不能做她的父亲抑或娘亲。


    总而言之,就是不行。


    两个各抒己见。


    除此外,钟离玉觉着作为月萤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月萤不该限制与他的亲密接触,亲人之间何须避嫌?


    月萤万万没想到钟离玉在答应她的条件没多久,就突然变卦了。


    月萤束手无策,不仅没与钟离玉保持一定距离,还弄巧成拙,两人之间愈发亲近了,牵手、拥抱、同睡等等肢体接触不减反增。


    与此同时,钟离玉有了更加过分的要求——每当月萤叫他陛下时,他就会摆出一副委屈又心碎的神情,月萤见状,就会产生一种浓浓的愧疚之情。


    月萤的所思所想都写在脸上,钟离玉掌握住她的情绪,便乘虚而入,要求月萤亲他一下,以作安慰。


    不然他一天都吃不好睡不好。


    起初月萤并不答应,直到亲眼目睹钟离玉变得憔悴低落,什么都不吃,加上他还有病在身,月萤顿时慌了,治好不情不愿应允钟离玉的无耻要求。


    亲了几次后,月萤变聪明了,不再叫钟离玉陛下了。


    然,钟离玉总有别的法子拿捏月萤,月萤一点点摸索出解决办法,见招拆招,学会撒娇和假意哭泣让钟离玉退让。


    两人有来有回,后续盖因钟离玉攻势过猛,月萤有点招架不住。


    若非接近年关,要处理的政务冗杂,加上月萤义正言辞要求钟离玉去处理政务,恐钟离玉会寸步不离守在月萤身边。


    想着想着,月萤耳朵禁不住发红。


    明知钟离玉不是自己的娘亲,自己却于礼不合亲了他,亲了好多下。


    月萤羞于见人。


    胡思乱想一通,月萤艰难打起精神,继续学习。


    一盏茶的功夫,周不财来为月萤请平安脉。


    前不久月萤停了药,眼下主要以针灸为主。


    针灸完,结束内阁会议的钟离玉马不停蹄来到配殿,拉着周不财到外间问话。


    “萤萤真的不用再吃药了?”


    周不财偷偷翻个白眼,这已经是钟离玉第三次问他了。


    周不财再度重复回答:“是的,陛下不必再为此忧心,而今毒素以解,陛下亦无需再割血入药了。”


    “好,你费心了,不财。”


    听到钟离玉破天荒地用那绝无仅有的亲切语气叫他不财,周不财突然冒出一阵恶寒。


    “朕要赏你。”


    周不财登时忘了恶寒之感,双目圆睁,焕发出明亮的金光。


    “陛下圣明,无人能及,陛下九五之尊,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周不财一面口若悬河地赞美钟离玉,一面摊开手掌心。


    钟离玉笑了,从袖下掏出一张纸送给周不财。


    掌心放的不是金银,只是一张轻薄的纸。


    四周安静到近乎诡异。


    周不财呆愣:“?”


    他一点点把纸张打开,只见素白的纸张上写着三个略显秀气的字:钟离玉。


    周不财迟缓地转动眼珠,眨眨眼,不明所以。


    “怎么?喜欢到忘记反应了?”钟离玉笑着打趣道。


    周不财眼角抽搐:“陛下,这是什么?”


    “萤萤写给朕的字,怎么样,这个字好看吧,萤萤现在的字大有进步,令人刮目相看啊。”钟离玉引以为傲道,眸中是明晃晃的炫耀。


    周不财被钟离玉眼里的光刺激到双目,甫一闭眼,继而保持沉默。


    “看够了?”


    “够了。”


    钟离玉飞快把纸张收回去。


    周不财:“”


    钟离玉拍拍周不财的肩膀:“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周不财踌躇片刻:“陛下,冒昧问一下,草民的赏赐呢?”


    钟离玉挑眉:“方才不是给你了?萤萤写给朕的字可不是谁都有幸瞧见的,你该感到荣幸。”


    “”


    周不财双眼一黑,差点维持不了僵硬的假笑。


    他内心咆哮,我要钱,不要这个赏赐啊!至少也让月萤写他的名字啊。


    “还想看?”见周不财停驻不动,钟离玉故意道。


    “草民告退。”周不财暗暗咬牙。


    钟离玉回到暖阁,直身坐在月萤旁边。


    “看到哪里了?”


    月萤指着书上第六行。


    “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朕,继续温习吧。”


    月萤点头。


    只是温习时月萤无法集中注意力,为何?原因在钟离玉用双手搂住月萤的腰,他还把下巴轻轻搭在月萤的肩膀上。


    月萤有点不自在,踟蹰良久,小声道:“您能放开我吗?”


    “为何?”


    “您这样,我不好温习。”月萤微微嘟起嘴唇,带着天然的娇憨之态,也显露了她的不满。


    “你看你看,朕抱朕的,两者并不冲突。”


    月萤蹙起青涩稚气的眉尖:“可是”


    月萤小幅度地挣扎,试图扯开钟离玉的双臂。


    钟离玉一本正经道:“萤萤,你勿要乱动,现在是温习的时间,看书,不要让你老师失望。”


    “但是您一直干扰我。”


    “此话从何说起?毫无根据,朕哪里干扰你?”


    月萤说不过钟离玉,气得鼓起腮帮子,意欲转身背对钟离玉,却发现自己都转不动身子。


    这下月萤更气了。


    “好了,努力温习吧。”钟离玉瞅着月萤郁闷的样子忍俊不禁。


    “您笑话我。”月萤回瞪钟离玉,给他一个毫无杀伤力的眼神。


    钟离玉心情大好,哈哈一笑。


    月萤捂住耳朵。


    这一举止又引起钟离玉发笑。


    “反正朕是越来越离不开萤萤了,所以朕不放,萤萤放心朕不说话,不会打扰到你的。”钟离玉耍起无赖。


    月萤颇感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过去半炷香功夫,月萤放下书。


    钟离玉徐徐睁开眼睛:“累了?”


    月萤揉揉眼,“有点。”


    “那休息,考试很重要,但萤萤你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您也是。”


    钟离玉微笑。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娘亲她有消息了吗?”


    钟离玉静默一瞬,道:“尚未,毕竟失踪十年了,要找到她,无疑是大海捞针。”


    “有画像也那么难找?”月萤恢复记忆后,就画了程之灵的画像。


    “当然没那么容易,急不得。”


    月萤咬唇:“我知道了。”


    钟离玉摸摸她的头:“放心,只要人活着,一定会找到的,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说不定你娘亲自己会找上门来。”


    说得好听,实际上希望渺茫,毕竟程之灵说好要回来接月萤,结果十年过去,她都没有出现。


    月萤单纯,没有考虑深意,听到钟离玉的话,眸中希冀更多了。


    “对了,萤萤,你的月事是不是快来了?”


    冷不防听到钟离玉提及自己月事,月萤愣了愣,紧随其来羞耻心暴涨。


    月萤脸热,以为自己听错,磕磕巴巴道:“您在说什么?”


    “你的月事。”钟离玉非常严肃,“你记得日子吗?回答朕。”


    良久,月萤勉强含糊道:“我不太记得,约莫是、是这样。”


    钟离玉正色道:“应该就是三天后,萤萤,朕特意向春雨学做了月事带,朕做了十条,不知道你用得习惯吗?这次来月事你就试试,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就与朕说,朕再去改进。”


    月萤瞳孔骤缩,从脖颈下方滋生出一股热意,直冲天灵盖:“您、您给我做了月事带?”


    钟离玉没有察觉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回答道:“是啊。”


    他宠溺地笑了笑,补充说:“你若是用着合适,朕再给做。”


    月萤闭上双目,干笑。


    “您怎么能能做那个呢?”简直惊世骇俗。


    钟离玉说:“朕是你娘亲,自然是要为你准备月事带,先前没给你做,是朕的疏忽,对不住。”


    月萤的脸蛋红成红彤彤的苹果,脑袋晕晕的,她感动又苦恼地腹诽,这、这都是什么事啊!


    “好了,莫要害羞了,也没什么值得害羞的,饿了吧,想吃什么,朕去给你做。”


    闻言,月萤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是要掩盖适才的事一般,飞快报出一连串的菜名。


    第40章


    这个冬天过得说快不快, 说慢也不慢。


    腊八节前夕,月萤考试,取得乙等的成绩。


    对于这个成绩, 月萤喜出望外, 也松了一口气。


    现阶段能取得乙等对月萤来说非常不易。


    原因只有一点。


    那便是考试前夕她来了月事, 这期间月萤迫于钟离玉的淫威,使用了他绣成的月事带。


    钟离玉做的月事带美观, 且迎合了月萤的喜好,上面绣有精致漂亮的花纹和鸟雀, 堪称赏心悦目,月萤见了爱不释手, 不过毕竟是钟离玉给她做的。


    用起来总有点难为情,而这点羞耻在钟离玉面前毫无用处。


    钟离玉认为女子来月事是特殊时期,方方面面皆需要小心对待, 从来没有认为从女子体内流出的是污秽至极的血,需要避嫌。


    他反而愈发认真照料月萤, 好比当下, 他总会询问月萤在使用的过程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他问出的问题俱刁钻,也精准抓住核心。


    比如会不会漏?盖因前次月萤弄脏了裙子。为此钟离玉特意研究了南方和北方各地种植的棉花的特性, 为月萤挑选最适合她的棉纱。


    且根据月萤月信规律与量度, 每天用的月事带又有所不同,比如最开始几天用月事带会加入草木灰,后续几天则没有,纯粹是棉花。


    总之考虑了诸多因素, 且会照月萤的反馈再去改良。


    在钟离玉精益求精的负责态度下, 月萤觉得自己在被珍视,心口温热, 感觉自己被一股无与伦比的温暖包裹,加上钟离玉强调无须因为来月事而羞耻,月萤有所改变,逐渐摒弃羞耻心,学着沉思,给予钟离玉反馈。


    同时,钟离玉特意让周不财开了适合月萤的药膳方子,这药膳大致由十八种药材组成,相辅相成,还加了百合、红枣、蜂蜜等调适口感。


    药膳天天不重样,且吃起来口感清甜,瞬间俘获月萤的胃。


    后来月事结束,钟离玉也坚持让月萤吃补充气血的药膳,这一吃,结果是考试那天流了鼻血——补过头了。


    当时钟离玉得知月萤流鼻血时,正在与朝中重臣处理国事——自从月萤来到他身边,加之当初段太傅的进言,以及钟离玉要当好一个完美娘亲的决心,是以钟离玉觉得不理朝政的暴君不符合他的身份,开始间歇性处理政务,花点心思去治理国家。


    到月萤恢复记忆,有所成长,又要找寻娘亲,钟离玉便产生巨大的危机感,觉着自己这个做皇帝做得不够好。


    于是乎,钟离玉开始奋发图强,立志要做月萤崇拜尊敬的榜样,也绝对要把月萤的亲生娘亲给比下去。


    怀揣这等雄心壮志,钟离玉非常刻苦,朝中臣子见钟离玉一天比一天上进,惊异之余感动得落在滚烫的眼泪。


    众臣心想,陛下会有如此大的改变,肯定是因为月萤!


    思及此,众臣子们对月萤佩服又爱戴。


    太强了!


    不说闲话,回到现在。


    钟离玉听到月萤出事消息,都冷静不下来,慌不择路中感到廊庑,却瞅见跟没事人似的月萤。


    月萤说自己没事,钟离玉不放心,暂时终止考试。


    不消多久,御医为月萤请脉,月萤身体无碍,只是吃太多滋补的东西,气血旺盛所致。


    末了,钟离玉不肯走,段太傅赶客:“陛下,现在是考试时辰,请勿叨扰考生考试,假若影响到考生,您罪责可就大了。”


    钟离玉噙着冷笑,不甘心地转身,三步一回头离开,月萤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接着继续考试。


    段太傅摸着美髯,笑笑。


    考试后的下午,段太傅阅完卷,评定出成绩。


    月萤很高兴自己的成绩,而她不知道的是,钟离玉在知道月萤得了乙等后,试图威胁段太傅把乙等改为甲等。


    在钟离玉看来,月萤早就摆脱小傻子的旧日身份,如今她聪慧过人,是天底下最有才学的人。


    比如她读起经典来口齿清晰,语言流利;譬如她背起诗句来铿锵有力感情充沛;譬如她的字行劲有力,秀气干净


    故而,钟离玉认定以月萤的水准,肯定能考甲等,也不看看她是谁的人?


    钟离玉怀疑段太傅暗中搞鬼。


    段太傅仅仅用一句话便说服钟离玉。


    “陛下,老臣问心无愧,倘若月萤丫头知道陛下私自更改她的成绩,您说她会怎么想陛下您?”


    钟离玉顿时哽住,冷声道:“把萤萤教好,教不好朕就”他意味不明的眸光划过段太傅松弛而笔直的脖颈,“换人。”


    段太傅欣然道:“老臣会倾尽全力。”


    结束考试,钟离玉准备犒劳月萤,庆祝她取得优异成绩,就决定带月萤去狩猎。


    他晓得月萤也憋坏了,是该去外头看看。


    钟离玉畏寒,一般冬日从来不会出去冬狩,但为月萤破例一次无妨。


    出宫的日子定在明日,刚好是腊八节,休沐日。


    而月萤得知自己要出宫,兴奋得跳起来。


    “我可以叫小青吗?”最近这段时日,段小青在学习武艺,而月萤忙着考试和应付钟离玉,二人多日未见了。


    钟离玉莞尔:“当然可以。”.


    翌日,迎着绵绵小雪,队伍低调出皇城,前往围猎场。


    天光明亮,雪白天地,队伍后方,周不财骑乘一匹黑色骏马,斯斯文文的面容特别狰狞,目含愤懑,口中喷火,威力犹如可融化四周积雪。


    “压榨,压榨,这是赤.裸.裸的压榨。”


    “为何腊八节也要奴.役我?”


    周不财发出怒吼。


    今儿节日,他正准备歇息,抱着自己的金子在床上呆一整天,谁知钟离玉一则命令轻而易举粉碎他美好期望。


    周不财像个怨妇。


    “我不服!我要控诉!我要反抗!”


    突然,身侧响起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陛下离这不远,不排除他会听到的可能。”


    周不财立刻闭上嘴巴,恶狠狠瞪向出言的卫鹤。


    “可恶,我可是你兄弟,你却在这吓唬我。”


    卫鹤面无表情:“我在提醒你。”


    “哼。”周不财冷冷一笑,很不服气的样子。


    “你安静点,陛下这次狩猎可是带了他养的宠物,你若不想去伺候它,就谨言慎行。”


    闻言周不财往后一看,队伍最后面有一辆封闭式的马车,从里面隐约传来老虎的吼叫声。


    周不财后颈一凉,霎时耸拉耳朵。


    忽而灵光一闪,一张生无可恋的样子瞬间变成一副财迷小人的神态,他搓搓手,冲卫鹤眨眼,兴冲冲道:“鹤啊,根据你方才说过的话,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就赌陛下会不会听到。”


    卫鹤不作声,神色冷淡,显然毫无兴趣。


    周不财唱独角戏:“你赌的是陛下会听到,我赌陛下不会听到。”


    说着,周不财露出小人奸计得逞的笑容。


    钟离玉与月萤同乘一辆马车,那他全部注意力肯定都在月萤身上,断不可能再耗费心力去聆听后方动静。


    这场赌约,他周不财赢定了。


    “看在你我是兄弟的份上,这赌注就算是友情注了,我打个折,不多不少,一锭金子,如何?”


    卫鹤置若罔闻,策马前进,吩咐两侧近卫保持警惕,不要掉队。


    见状,周不财急了,他可不能让到手的金子飞了,于是追上去,“喂,卫鹤,你怎么回事,给我站住,你莫不是害怕了?”


    卫鹤有意躲周不财,是以周不财就是追不上他。


    眼见卫鹤身影越来越远,周不财气得脸红脖子粗,不仅没捞到好处,还像个哈巴狗似的,被卫鹤这个狗贼溜着完。


    周不财颜面无存,不追了。


    这时,肚子蓦地抗议,咕咕叫起来。


    周不财摸摸肚子:“好饿啊。”


    被拉时太过匆忙,都没带什么零嘴在身上,空有银钱无处话,思及此,周不财愈发郁闷了。


    “周大夫,给你吃。”旁边突然响起月萤的声音。


    周不财侧首,入目是月萤揭开车帘,把一块糕点递过来,他这才发觉自己已至月萤坐的马车边。


    “给我吃的?”


    月萤点头:“周大夫不是饿了吗?”


    周不财受宠若惊,在他眸中,月萤通身镀上一层刺目的光,如同下方救济苦难人民的小观音,眼睛酸酸的,估计是被吹来的沙石钻进眼里了。


    “多、多谢月萤姑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不财接过香喷喷的糕点,一口闷掉。


    好吃!


    周不财眼睛亮了。


    “这栗子糕真好吃。”


    月萤眨眨眼,又拿一块给周不财吃。


    周不财接连吃下四块,正要吃第五块时,马车里蓦然投过来一个冰冷而熟悉的目光,是令人发怵的眼神攻击,能置人于死地。


    周不财愣住,无意识打了一个寒颤。


    他忽然想起来,马车里除了月萤,还有钟离玉以及段小青。


    段小青不可能发怵如此摄人的的眼神


    再者,这栗子糕的味道何其熟悉?


    是钟离玉做给月萤吃的。


    啊,还有,是他亲自教钟离玉做的栗子糕。


    周不财手里的栗子糕差点掉落。


    好像犯错了。


    “”天要亡他周不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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