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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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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高义离开,宋锦安才慢吞吞的往西屋走去。


    霍无妄走在她身侧,轻描淡写的问:“钱旻是何人?”


    宋锦安脚下一顿,狐疑的盯着他,“你是如何知晓此人的?”


    “是、是我说的。”徐尘散吓得急忙开口,生怕这二人再起争执,“是我那日在戍边大营中听到了你和陈将军的话,但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听闻此言宋锦安神色缓和,轻飘飘的说出令二人震惊之言。


    “此人是当朝宰相身边的人。”


    霍无妄和徐尘散当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宰相?”


    难不成是宰相大人想要霍无妄性命?徐尘散登时瞪圆了眼睛看向霍无妄,急忙询问:“你前些日子去京城,可曾得罪过宰相大人?”


    “我不曾见过此人,何谈得罪?”霍无妄道。


    宋锦安听二人言辞怪异,脱口而出:“可是查出了何事?”


    徐尘散急忙将昨晚一事娓娓道来,可宋锦安听后却是淡然的看了眼霍无妄,似是毫不惊讶,反倒松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既然那几人是宰相派来的,也就无需再管,由着他们闹去。”


    话落转而进入西屋。


    “由着他们闹?那怎么成?万一他们再来动手可怎么办?”徐尘散急忙问。


    霍无妄却是听出了宋锦安的言外之意,沉声问:“你还知道何事?”


    若不是知道别的事,她是绝不会说出“无需再管那几人”这样的话。


    宋锦安背对着他,从荷包中拿出那块腰牌,“我知道的多了。”


    指腹轻轻抚过腰牌上的“徐”字,眸底闪过迟疑。


    不知是命定,还是巧合,这腰牌到她手里,起初只是证据,如今却可助他们去霖州办事。


    倒也算冥冥之中帮了他们。


    她慢慢回过身,双眸越过霍无妄,看向其身后的徐尘散。


    “徐叔父可曾与当朝宰相有过书信来往?”


    徐尘散愣了一瞬,想了片刻摇摇头,却也听出了宋锦安之意,“难道你怀疑我父亲与宰相联手对霍二出手?”


    宋锦安晃了晃手中腰牌,意思不言而喻。


    若是二人并非联手,这腰牌又怎会在她手里?


    徐尘散与霍无妄错愕,却也不得不承认宋锦安所猜有些道理。


    只是二人谁也不愿相信此事罢了。


    “我……”徐尘散低着头,话都说不出来。


    一想到徐家极有可能真的对霍无妄出手,甚至与宰相联手要取霍无妄性命,他心中只觉五味杂陈。这感觉实在折磨人,当真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他半晌才吐出一句:“此事我当真不知。”


    可思及前几日宋锦安所言,徐尘散又不禁抬起头看她,试探着问:“或许父亲不曾对霍二出手,只是有人将他的腰牌偷来给了赵武呢?”


    宋锦安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可那双眼眸中却似是在问:这话你信吗?


    戍边将军的腰牌有多重要他们三人都清楚,是绝不可能出现被盗一事的。否则日后真若是查出来,定然是要人命的死罪了。


    徐尘散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手撑在门框上。


    “或许徐将军也是被逼无奈。”霍无妄道。


    宋锦安思及上一世的种种,苦涩一笑,“他定是被逼无奈,可即便如此,日后此事也定然会查到他身上。”


    倘若徐元盛当真是三番五次的派人来取霍无妄性命,她定然会想法子派人对徐家出手。


    可如今既然查出客栈那几人是宰相派来的,她反倒要想法子救救徐家了。


    只因上一世是陈安宁帮着宰相做了这些背锅的事,这一世却换成了徐元盛来帮宰相。


    她怕徐家与霍家多年情分到此为止,更怕徐元盛迫于无奈帮宰相做些小事,最后却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毕竟上一世的陈安宁便是如此。


    原本只是帮着宰相将霍无妄送去了朔北,最后却因此被满门抄斩。


    倘若这一世是徐家落得这么个下场,宋锦安亦是于心不忍。再怎么说,她与徐家三子也是一同长大的,他们之间还是有多年情分在的。


    更何况,上一世在霍家出事后,是徐家满门倾其全力帮霍无妄在北境站稳脚。否则那些个老将,又岂会服气霍无妄坐上北境大将军之位?


    “若能将此事瞒下来,自然不会查到徐将军身上。”霍无妄突然道。


    徐尘散激动大喊:“对!对啊,只要瞒下来,自然不会有事!”


    若是宋锦安不知京城那些浑水,大抵也会如此想。可她重生五载,见过太多的阴谋诡计,自是比二人更清楚这件事无法瞒下来。


    “这件事如今已经牵扯到宰相大人和徐叔父了,所猜不错的话,五皇子应当也参与其中了。你二人当真以为你们能瞒得住此事?”


    宋锦安嗤笑着看向手中腰牌,“此事瞒不下来的,只怕徐叔父仅仅是党争的一枚棋子而已。”


    既是棋子,那些人自是只需要徐元盛帮他们做事。倘若仅仅是要徐元盛当个替罪羊,到如今那些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弃子,无非是早晚的事罢了。


    眼下只需在事发之后,让徐元盛顶罪即可……


    徐尘散看着她手中腰牌,又看了看宋锦安,蓦然觉得面前之人,好似并非是他往日里认识的那个“锦安妹妹”。


    她像是已经看透了这些阴谋诡计。


    “锦安妹妹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徐尘散问。


    宋锦安展眉一笑,“猜的。”


    收起腰牌,她脸色又倏地沉了下来,冷冷的看向霍无妄,“徐叔父一事你二人不必管,不过眼下霍小将军还是将大哥写给我的那封信一字不落的写出来吧。”


    昨晚还说无需他写,今日竟又改了主意,果真是善变!


    但霍无妄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至少她是愿意退一步了。


    霍无妄含笑应下,转而便去写信。徐尘散刚要跟上去,却被宋锦安出声阻拦:“徐三哥,等等!”


    二人同时回头看向她,霍无妄隐隐猜的宋锦安有话要跟徐尘散单独说,识趣的先去了正堂。


    直到西屋门前只剩下二人,宋锦安才低垂着眼帘,低声问:“徐家可有把柄在宰相手中?”


    “把柄?”徐尘散低下头沉思,想了许久又摇头,“没有,徐家素来行得正,不曾有过什么把柄会被他人揪住。”


    可这话说完又似是想起一事,蓦然皱起眉,惊愕抬头看她。


    但话到嘴边又紧闭双唇,一字不说。


    宋锦安食指点了点眉心,颇为无力道:“徐三哥既是想起来了,直说就是了,不必瞒我。”


    徐尘散听这话才低声说出:“三年前,翊王被贬为庶民,此事我虽不清楚究竟是何缘故,但我二哥与翊王关系匪浅。直至如今,父亲仍旧派人盯着二哥,生怕他跑出去。或许二哥是帮着翊王做了何事,正巧被宰相知晓,这才抓住徐家的把柄威胁我父亲。”


    翊王本是二皇子,但却是众多皇子中第一个被封为王爷的,后又被派往西境镇守边疆,就连其府邸也设在了西境。


    但无人得知三年前他究竟犯下何事,才能让陛下狠心将他贬为庶民,甚至命其待在东境,无召不得离境。


    至今也无人知晓其究竟为何会被贬,又被贬去了何处,只知陛下对其十分厌恶……


    宋锦安对此事自是也仅仅略知一二,但若是徐家二哥与翊王有牵扯,或许宰相当真会将此事当做把柄威胁徐元盛。


    她抬眼看着徐尘散,见其满脸的无助与苦涩,不由得拧起眉。


    眼下仅仅是知道客栈里那几人并非是徐元盛派来的,赵武一行人应当是他派来的,否则也不会手执腰牌了。


    至于最初的那二十人,或许也与徐元盛无关。


    但这些仅仅是猜想罢了,并无证据。


    宋锦安虽有心要救徐家,但终究是有些犹豫,只是看着面前之人方才决心搏一把。


    就当是赌徐元盛不会真的能狠下心对霍无妄出手!


    “徐三哥给徐叔父写封信,信上无需提及腰牌与那些人。只需告诉徐叔父切不可一错再错,否则徐家与霍家之间便再无回天之力,也再没有人能救徐家了。”


    徐尘散连连点头,急忙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写。”


    他转身就要往正堂去,但宋锦安却又道:“徐三哥,如今我只能尽力救下徐家,若是没能救下来……”


    徐尘散止步回头,双眸一颤。


    宋锦安低下头,不再看他,“若是没能救下,还请徐三哥莫要怪我。”


    这本就是针对霍家而来的一个局,偏偏徐家也被拉了进来。她想要救下霍家已然是要倾尽全力,若想将徐家也一并救下,她自是明白此事有多难。


    但事到如今,也仅仅是拼尽全力了。


    徐尘散摇头,喃喃着说出不会二字。他慢慢朝着正堂走去,但脚下却如有千斤重。


    本以为只要能证明徐家不曾对霍二出手即可,昨晚陈亭一番话更是让他心中石头坠地,至少那几人并非是徐家派来的。


    他以为只要问出钱旻是何人的手下,徐家自然也就能洗脱嫌疑了。


    但如今听宋锦安这些话,他却生出股如坠深渊之感。


    徐家是那些人手中的棋子,若是有朝一日徐家成了弃子,后果可想而知……


    徐尘散进入正堂时,霍无妄正研磨写信。


    他索性坐在霍无妄身侧,看着他写信。思及宋锦安那些话,鬼使神差的问:“锦安妹妹像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她如今倒像是比霍大哥还要稳重些。”


    至少那些阴谋诡计,她能看得透,可徐尘散却不敢说自己能看透。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颇为感慨道:“也不知锦安妹妹到底遇到过何事。”


    霍无妄停笔,透过小窗依稀可见西屋门口的那抹身影,心口处隐隐作痛。


    尤其是听宋锦安说出那些话时,他已然能想到她到底是遇到过多少次诸如此类的事,才会轻而易举的看透那些阴谋。


    既然在外如此艰难,又为何不回到霍家呢?


    至少在霍家她可无忧无虑,此生也不必知晓、不必看透那些阴谋诡计——


    第52章 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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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宋锦安收到由霍无妄重新写下来的那封信时,已是一刻钟后。


    霍无忧的那封信写的不算长。


    信中将如何知晓宋锦安在福鹿县一事娓娓道来——


    原是宋锦安给江以绥寄去的那封信无意中被他瞧见,知晓宋锦安与他字迹一样,霍无忧方才询问了江以绥。如此才知晓宋锦安正是江以绥的徒弟,如今正在福鹿县待着。


    似是猜到宋锦安正在做些危险至极的事,霍无忧后又在信中叮嘱她万事小心。


    最后一句,宋锦安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若遇险,三妹务必自保。


    眼前这封信,虽仅仅是霍无妄将那封信原原本本的写了下来,可宋锦安却似是看到了霍无忧寄来的那封一样激动,眼圈微微泛红。


    看完后又将信小心翼翼的收起,即便这封信仅仅是霍无妄重新写的。


    霍无妄看着面前之人,只觉心口似是被一只手死死的攥着,揪着疼。


    可此事到底是他理亏,只能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楚。


    “这封信既是写了,霖州之行……”霍无妄话问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宋锦安自是明白他想问什么,无非是想让她一同前往。


    若是昨日,她定然是一口回绝。


    可今日高义前来说朔北九皇子一事,她却不得不思忖此事。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陈安宁突然派高义前来同她说此事,倒是略显怪异。虽无证据,但总觉像是哪里不对劲……


    “此事我需得思索几日。”宋锦安转过身,抬手就要关上门。


    但想起鹿林客栈一事,她又蓦然停手,回头看他,“你二人昨日去鹿林客栈,问出所有事后,临走又将人五花大绑,嘴里都给塞了布。万一到现在都不曾被发现,可是要闹出人命的。”


    被她这么一提,霍无妄也蓦然想起客栈一事。


    就连从正堂拿着信出来的徐尘散也跟着惊呼:“坏了,竟将此事给忘了!霍二,你我还需得去一趟,将那二人给放了!”


    即便是片刻前将此事告诉宋锦安,二人也只顾着想徐家一事,竟将被绑在地字号屋内的那二人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急匆匆的将信给了宋锦安,“锦安妹妹瞧一眼,若是不成,我重写就是。”


    话落又催着霍无妄随他一同去鹿林客栈,又小声嘟囔:“我一人去只怕会遇险,有你在,那二人定不是你我的对手。”


    被逼无奈,霍无妄只得与他一同去了鹿林客栈-


    戍边大营。


    等高义折返回去,便将四方小院一事如实禀报。陈安宁听后只是随口应了一声,放下手中兵书,缓缓起身往帐篷外走去。


    高义迟疑一瞬急忙跟上去,压低声音问:“将军可是要去见那人?”


    陈安宁回头瞪他,“带上几个机灵可靠的,随我去一趟。切勿将此事声张出去。”


    高义也不敢再多问,只得匆匆去寻几个机灵的、且是从西境带来的弟兄。


    不多时一行人便出了戍边大营,直奔不远处的一个破旧茅草屋。屋子四周站满了士兵,一个个手执长枪,将茅草屋围的水泄不通。


    等陈安宁带着人赶到以后,便直接进入茅草屋内。


    屋内正有一人被人绑着手脚,嘴里塞了块布,硬生生将双颊都撑的鼓起来。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其双眸妩媚,姿色娇艳。


    陈安宁止步于他面前,抬手将其嘴里的布慢慢抽出。


    “朔北九皇子,竟逃到了我大祁,传出去只怕会有损朔北颜面。”陈安宁勾起唇角,笑意跃然。


    前来此地,他特意穿了常服,佩剑也不曾带,只得顺手拔出高义的腰间佩剑。


    利剑出鞘,直接抵在面前之人的脖颈上!


    “呼延霂,如今放了你是绝无可能了。你若是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我倒是能给你个痛快。”陈安宁道。


    呼延霂脸色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可看着面前之人,他却又不得不拼尽全力乞求:“陈将军饶我一命,日后我可为陈将军做任何事。哪怕是双手将朔北皇位奉上,我也甘愿。只要陈将军能让我回到朔北,我定然能夺下皇位,将其赠予陈将军。”


    他嗓音发颤,眼底尽是乞求,仿佛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他当真甘愿做任何事。


    “我只求能回到朔北,能为母亲报仇。到时若是陈将军想取我性命,我绝不会多言。”呼延霂不住地求着他,可饶是如此陈安宁的脸色也没有半点缓和。


    陈安宁只是冷冷的问他:“你是如何进入大祁的?”


    呼延霂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切道:“若是陈将军答应饶我不死——”


    “呼延霂,你无权同我谈条件。”陈安宁拧着眉打断他的话,眉宇间透着几分不悦,吓得呼延霂不敢再说。


    眼见陈安宁面带怒意,他只得老老实实的说:“从珣州戍边大营往西走,约莫走一刻钟,在大祁西境与北境交界点,有一处丛林。此地无人把守,我正是从此处进入大祁的。”


    就知道定然是有某地的把守不利!


    陈安宁偏过头看向身侧的高义,递了个眼神。


    高义当即心领神会,急忙退了出去先行离开安排此事去了。


    可他走了,茅草屋内仍旧还有十几人在,屋外更是有三十几人在。


    呼延霂为了能活命,不得不说出其他事,“之前也曾有二十个人从那里进入大祁,那些人是为了对霍家次子出手。只不过那些人来此地以后便没了音讯,多数是遇险了。”


    “那二十人都是朔北的?”陈安宁错愕。


    呼延霂点头,“正是,乃是我六皇兄所养的死士,全都口不能言。而且我六皇兄在大祁安插的还有眼线,且是在一些达官贵人身旁安插的眼线。陈将军若是能饶我不死,我愿将那眼线揪出来。如此也算是帮大祁了,更是能为陈将军立大功。”


    陈安宁本想直接取其性命。


    可如今听他说起此事,倒是犹豫起来。


    真若是被朔北皇室在大祁安插了眼线,日后定然会更麻烦,确是需得尽早揪出来。


    但他自是知晓面前之人狡猾,又故意问:“我又怎知你此言是真是假?万一并无此人,仅仅是你胡言乱语,故意借此机会将大祁搅得不得安宁……”


    他双眸一眯,眼底翻涌着危险。


    呼延霂眼前活命机会就在眼前,迫不及待的喊:“若是并无此人,那二十人又岂会在前些日子进入大祁?无非是得了那眼线的信儿,知晓霍家次子要来福鹿县查案,朔北才敢冒险派人来。否则是绝不会贸然派人前来的!”


    如此说倒是颇有道理。


    “那二十人前来所为何事?取霍小将军性命?”陈安宁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的事,隐隐猜到那些人多数是要将霍无妄带去朔北,而非是要取其性命。


    果不其然,呼延霂如他所想的说:“非也。六皇兄仅仅是为了能将霍家次子带回朔北,并非是要取其性命。此事陈将军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查一查那二十人的踪迹。若能查到,自然也就证明我并未撒谎。”


    陈安宁慢慢收起手中剑。


    他终究是没有直接取其性命,但临走时仍旧命四周士兵盯紧他。


    至于呼延霂所言的眼线,他自是需得仔细思索一番-


    三日后,等高义将宋锦安几人接来时,陈安宁帐篷内早已经摆好了酒菜。


    相较于上次款待宋锦安的酒菜,今日的显然更是丰盛。每人一张桌子,桌上各自摆着八菜两汤、两碟糕点,甚至还各放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即便是京城的盛宴,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徐尘散都忍不住感叹:“陈将军此次倒真是舍得,可比上次我等一同吃饭丰盛多了。”


    “上次之事,让徐三公子见笑了,今日诸位大可吃个痛快。若是吃醉了酒,可在我这歇息,不必客气。”陈安宁端起刚倒好的那碗酒,“这碗酒,我敬三位。”


    其他三人也纷纷端起面前的那碗酒,但因离得远,也只能端起碗示意,随即便直接仰头喝下。


    等放下碗,陈安宁便开门见山的问:“宋姑娘救下霍小将军时,可是从二十个人手中救下来的?”


    “正是。”宋锦安疑惑看他。


    “那二十人皆是口不能言?”


    宋锦安眉心微拧,抬眸看向对面的徐尘散,又看了看坐在她同侧的霍无妄,沉思一瞬还是点点头:“正是。陈将军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陈安宁昨日便命人查明此事,但终究还是想从宋锦安口中求证此事是真是假。


    但如今他也只得另想一套说辞,应付面前三人。


    “前几日抓住一人,乃是朔北派来的眼线。逼问下,此人才说实话,他正是来福鹿县寻那二十人的。那二十人乃是朔北皇室派来的,只为抓住霍小将军,将其带去朔北。”


    半真半假的话,倒是听的徐尘散眼前一亮,“这么说那二十人并非是我父亲派来的了?”


    陈安宁先是一怔,转而看向宋锦安。他倒是不曾查出来这事与徐元盛还有关系,但这其中显然是有些误会。


    宋锦安慢慢倒了碗酒,神色无波无澜,似是对此事并不惊讶,“既然是朔北派来的人,那波人自然也就与徐将军无关了。但还有赵武一行人,那四人多数是徐将军派来的。”


    倒了满满一碗的酒,她抬起头看向陈安宁,似笑非笑。


    宋锦安不疾不徐道:“朔北皇室既然能在如此时机派来二十人,甚至刚好是霍小将军进入福鹿县的前一两日,可见朔北在大祁安插了眼线。且这眼线极有可能是在京城。不出所料的话,这眼线还安插在达官贵人身边了。”


    略微一顿,她直接问:“陈将军应当也问出来了,那眼线究竟在哪位大人身边吧?”


    陈安宁这下傻眼了。


    他本想求证,没料到竟被宋锦安察觉漏洞!


    莫名生出一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当真是小瞧了这丫头,果真是机灵。


    陈安宁皱起眉,神色懊恼道:“此事还不曾问出来,那人就咬舌自尽了,实在是可惜。但这等事日后派人去京城调查一番,应当不难查。”


    这话骗骗三岁孩童也就算了,可帐篷内的其他三人却都明白,这等眼线最是难查——


    能及时给朔北送信儿,甚至还对京城与边疆之事了如指掌,又怎会好查?


    倘若这眼线已经在京城埋伏多年,他们再想揪出此人,只怕就更难查了!——


    第53章 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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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锦安虽猜到陈安宁多数是有事瞒着他们,但他既是不愿说,她也奈何不了他。


    思及今日前来军营的目的,宋锦安幽幽道:“朔北九皇子一事,我可前往霖州助陈将军搜寻此人,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倘若一月内都未能寻到,到时陈将军只得另外派人前往搜寻。”


    一月之期,足够长了。


    若是再久些,只怕会耽搁了京城的事。


    陈安宁自是也明白她心中所想,含笑点头,“宋姑娘机灵,定然能早日寻得此人。倘若当真寻不到他,到时我定然会派人前往,宋姑娘无需担忧。”


    话落端起面前的酒。


    “这碗酒,我敬宋姑娘。此事有劳宋姑娘跑一趟,等寻到此人,到时我定有重谢。”


    宋锦安倒是不在乎重谢,端起酒碗后,淡淡的说了句:“陈将军客气。”


    二人都是重生之人,如今又要联手破局,这等力所能及之事,她自是也甘愿帮忙。


    一碗酒下肚,宋锦安又问:“那朔北九皇子姓甚名谁?”


    “呼延霂。”陈安宁脱口而出。


    闻言宋锦安夹菜的手顿了下,喃喃重复呼延霂三字,牢牢记在心中。


    “宋姑娘需要带去多少人?”陈安宁看向进门的高义,冲他递了个眼神,“不如让高义随你等一同前往,如何?”


    宋锦安抬眸看去,蓦然笑了笑,“不必,这两日霍家就会派来人了,到时候我等带着霍家的人前去即可。正好要寻那几位收药材的商贾,顺道也找找呼延霂。”


    高义冲着三人一一拱手,缓步去到陈安宁身侧,弯下腰附在其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陈安宁眉心缓缓皱起,偏过头看他,眼底一片森寒。慢慢放下才刚端起的那壶女儿红,转而看向宋锦安,“高将军的尸首,在京城郊外的河边被找到了。”


    帐篷内一片寂静。


    徐尘散与霍无妄对视一眼,二人却同时看向宋锦安。


    还真被她猜中了,此人果真是活不久。


    “难道是五皇子……”徐尘散话说了一半。


    宋锦安抬眼看他,出声打断:“徐三哥,无凭无据,话可不能乱说。”


    徐尘散登时吓的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并无外人,没什么不能说的。”陈安宁摆了摆手,高义登时弯了弯腰退出帐篷。


    随着帐篷再次合上,陈安宁却频频看向宋锦安与霍无妄,俨然是有话想说,倒像是不好开口。


    直到几碗酒下肚,他才道:“听闻霍小将军自幼上山与高人学武,又颇为精通兵法。今日陈某斗胆,想请霍小将军指点一二,看看这珣州大营还有何处需加强部署。”


    他本就年长霍无妄几岁,如今又这般客气,霍无妄自是不好推辞,更何况排兵布阵确是他所擅长。


    “陈将军言重了,霍某自是甘愿为珣州大营出一份力。”


    听他这般说陈安宁登时喜笑颜开,忙站起身,“既是如此,趁着现下还没醉,霍小将军就随陈某去四处转转,晚些再去看布防图。”


    即便饭都还没吃好,但排兵布阵一事要紧,二人便起身离开。


    徐尘散本想跟上去,但如此帐篷内就只剩下宋锦安一人,他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没跟上去-


    从帐篷出来,二人便在整个大营都转了一圈,所到之处皆是士气高涨。但陈安宁本就是排兵布阵的高手,且又在军营待了足有十年,一番下来倒是并无可指点之处。


    直到二人上了城楼,看了布防图,霍无妄才拧着眉问:“陈将军可曾在红侠山与芊蔚山处布兵?”


    红侠山虽是在福鹿县的西边,但倘若日后朔北派兵绕去红侠山脚下,到时候以红侠山的地势,只怕会让朔北如入无人之境。


    届时整个福鹿县、乃至整个珣州城都会陷入险境。


    陈安宁看着布防图的那两座山,沉思一瞬才道:“芊蔚山派去了五千人把手,此处山高树多,五千人足够了。但红侠山……”


    他顿了下,唇角微微扬起。


    “红侠山,我倒是有意将此地交给红侠山大当家的驻守。但必要他们入我军营,方才能交给他们,否则我定然是要将这座山夺下,到时候再派兵前往。”


    “交给红侠山大当家的?”霍无妄分外惊讶。


    山上那些人再怎么说也只是山匪,倘若朔北派兵前来,又岂是他们能守得住的?


    似是看出了霍无妄的担忧,陈安宁缓声道:“红侠山大当家的,多年前曾是西境睢州戍边大营中的一员小将,名为罗璞。他原本也是满腔热血,在西境一战中还立了功,后被封为镇睢将军。奈何那时睢州戍边将军不是个东西,竟强占了他妹妹,后又多番作恶,多是强抢民女。”


    说起此事陈安宁不由得叹气,神色更是无力中透着苦涩。


    “这罗将军恨透了那戍边将军,写了奏折上报此事。但那奏折几经周转,却又落在了睢州戍边将军手中。再后来,便是这罗将军与那戍边将军起了争执。罗将军失手杀了他,虽是逃出来了,但自那以后也背上了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


    虽是陈年往事,但陈安宁毕竟在西境待了多年,对于这些事也算了解。


    只是如今说起来,却只觉心酸。


    好好的一个镇睢将军,到如今竟做了山匪。


    若不是那戍边将军作恶,如今的罗璞定然已经混的风生水起了。


    实在可惜!


    见霍无妄满脸震惊,陈安宁又笑了笑,“如此一来,这红侠山交给他,应当是再合适不过了。霍小将军觉得呢?”


    “我倒是对镇睢将军有所耳闻。”


    霍无妄神色由震惊转为苦涩,看着布防图上的红侠山,更是悲楚涌上心头,“当年西境御敌之际,睢州最是危险,是镇睢将军带两千小兵深入敌营。本是做赴死之举,没想到最后竟还带回了三百多人。”


    他语气淡然,可却比谁都清楚,带两千小兵深入敌营之举有多凶险。


    至少罗璞是做了有去无回的打算了。


    但好在那一战也当真是救了整个睢州!


    可惜,无人知晓名震大祁的镇睢将军,后来为何会背上了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


    直到如今也无人为罗璞洗刷冤屈。


    世人仿佛早已忘却镇睢将军,也忘了在那一仗中他拼死拼活为睢州博出了条活路……


    “此事,宋姑娘应当是知晓的。”陈安宁道。


    霍无妄一怔。


    但想起往日里宋锦安与红侠山之间的事,他又不禁点点头,“应当是知晓的。”


    只是她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这事,以至于他那时才会急于和红侠山撇清关系。


    如今想起此事,霍无妄满心愧疚。


    至少在破竹和凌寒宝剑一事上,不该是仅仅给银子。


    盯着布防图上的红侠山看了许久,霍无妄才道:“红侠山交给大当家的,定然能守住。珣州军力部署无需再做调整,如此足以挡得住朔北。”


    但思及西境所面对的敌人大雩朝,霍无妄还是多看了眼红侠山。


    西境与北境这些年都少有安宁,万幸的是大雩朝和朔北不曾联手来犯。但倘若有朝一日他们要一同对大祁出手,到时候只怕珣州与霖州会成为他们的进攻地。


    届时红侠山就更难守住了……


    “霍小将军?”陈安宁连唤了几声,霍无妄都像是没听见,他才不由得嗓门大了些。


    霍无妄直至此时才回神,疑惑看他,“陈将军还有何事要说?”


    陈安宁看向屋内士兵,摆手示意其都出去。等几人离开,他才低声道:“今日特意将霍小将军请出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他突然眉目严肃,倒像是出了大事。


    霍无妄狐疑看他,见他迟迟不曾开口,才问:“何事?”


    “倘若陈某所看不错,霍小将军应当是倾慕宋姑娘。”陈安宁笑了笑,“是也不是?”


    在帐篷内吃酒时,他便瞧出来霍无妄频频看向宋锦安。


    只是宋锦安显然是并未留意此事,如同上一世那般,她仍旧不在乎霍无妄的一举一动,倒像是将他视为仇敌。


    可有些事,他却只能托霍无妄去做……


    “陈将军若是有事,直言即可。”霍无妄避开陈安宁的问话,反倒愈发显得心虚。


    陈安宁听这话不由得笑笑,偏头往门口瞧了一眼,见没有旁人在,才竭力小声道:“此番宋姑娘与霍小将军一同去霖州,务必、务必要拦住她!绝不能让她入京,否则会出大事的!”


    他不像是在说玩笑话,可却说的霍无妄一头雾水。


    尽管他也有心不让宋锦安入京,但也仅仅是不愿让她见到霍大哥而已。可听陈安宁此意,显然并非是为了这等小事。


    “陈将军到底有何事瞒着我?可是安儿做了何事?”霍无妄心中一紧。


    陈安宁叹气,急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并非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霍小将军且听我的,务必要拦下宋姑娘,至少三月内不能让她入京。否则她会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更要紧的是,她若是去了,只会是一个下场——”


    他指尖在案上写下一字。


    霍无妄垂眸看去,眼见他指尖一笔一划的将那字写出,却在刹那间惊得双目圆睁,


    那竟是“死”字!


    他正欲问个清楚,却听外面响起高义的嗓音:“宋姑娘若是想寻霍小将军,吩咐我来就是,何须亲自上城楼。”


    宋锦安站在城楼上,看向远处的朔北,双手撑在城墙上。


    跟在后面的徐尘散站在她身旁。


    恍惚间宋锦安如同回到上一世那般,她在城楼上看着霍无妄带兵与朔北数万大军厮杀。


    那时她挺着孕肚,身侧站着被霍无妄安排留下守着她的徐尘散。


    只是那时是在曜州,而此时在珣州罢了……


    等霍无妄和陈安宁从屋内出来,便看到宋锦安与徐尘散站在城楼上看向远处朔北的一幕。


    不知为何,霍无妄突然头痛欲裂,眼前也愈发模糊。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痛意不减分毫,脸色亦是在刹那间惨白。


    幻境再次袭来——


    但这次却是数万大军兵临城下,他带兵出战。


    那一仗死伤无数,遍地尸骨,耳边哀嚎声不断。可他如同悬在高空看着这一幕,更是清楚的看到站在城楼上的那抹鹅黄色倩影。


    许是身怀六甲的缘故,她倒是微胖了些,但反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面庞仍旧清秀脱俗,只是她眉眼间满是担忧。


    但那抹倩影身侧还站着一人——徐尘散。


    二人看着城楼下的霍无妄带兵与敌军厮杀,恰如此时这般。


    而所有人都清楚,城门破的刹那,城楼上的人会是何下场。


    霍无妄比任何都清楚这一点。


    所以有她在城楼上,这城就绝不能破!——


    第54章 破局


    ==============


    陈安宁正欲朝着宋锦安走去,可脚下连一步都没能跨出去,余光却见身侧之人黑影一闪——


    “砰!”


    一声闷响,引来城楼上众人的目光。


    在看到霍无妄倒下时,徐尘散当即惊呼:“毒、毒发了!霍二又毒发了!”


    宋锦安快步上前,见他脸色惨白,着急忙慌的让徐尘散背着他下城楼,直奔军医所在的帐篷。


    陈安宁一路小跑跟在后面,直到进入帐篷,眼见宋锦安拿来银针为霍无妄针灸,方才问上一句:“霍小将军这是怎么了?”


    宋锦安来不及回答,镇定且快速的为他针灸。


    徐尘散更是直接去霍无妄的荷包中掏出小药瓶,倒出一粒塞进霍无妄口中,下巴一抬,药丸顺着喉咙入腹。


    二人配合默契,显然并非是头一次遇上这等事了。


    等徐尘散将小药瓶又塞进霍无妄的荷包中,才舒了口气,回头看向陈安宁,抬手遮住唇,神秘兮兮道:“霍二中毒了。”


    “中毒?”陈安宁惊呼,引的四周军医也都看了过来,一个个面露诧异,“究竟是何人竟敢对霍小将军下毒?”


    徐尘散瘪瘪嘴,余光看向宋锦安。


    陈安宁疑惑看向宋锦安,又看了看徐尘散,似懂非懂,又问:“何意?”


    “是我给他下的毒。”宋锦安语气平平,似是不以为意。


    帐篷内不由得倒抽凉气。


    就连陈安宁亦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宋姑娘?不!这绝无可能!你怎么可能会给霍小将军下毒呢?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他最是清楚宋锦安与霍家之间的关系,自是也明白宋锦安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霍家。


    既是如此,她又怎么可能会对霍无妄下毒呢?


    可宋锦安只顾着给霍无妄针灸,倒是不曾出声应答。反倒是徐尘散冲着陈安宁使了眼色,示意他出去。


    陈安宁只得随着他一同出去。


    直至出了帐篷,徐尘散才将霍无妄中毒一事娓娓道来。


    等陈安宁听了前因后果,顿时呆愣在原地。徐尘散还以为他是被此事惊到了,却不曾想陈安宁突然问:“这般说来,那毒是宋姑娘亲手所制了?”


    还以为他会惊讶宋锦安为救霍无妄而用毒,没想到却突然问起剧毒一事!


    更要紧的是语气中,倒像是有一丝惊喜。


    徐尘散虽觉疑惑,但也老老实实的点头,“是啊,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制毒,看样子毒性挺强。”


    否则也不会让霍无妄接连几次晕倒了。


    但站在他身侧的陈安宁在听到此言后,眼底闪过狠戾,余光看向茅草屋的方向。


    或许,用毒也是个法子!-


    帐篷内,等宋锦安为他针灸后,方才沉下心来。看着面色如雪的霍无妄,不禁想起二当家的那些话。


    ——毒发之时十有八九会吐血。


    怎么偏偏霍无妄中毒与那二十人不同呢?


    她甚至不曾见过霍无妄吐过一次血。


    难不成他这并非是中毒?宋锦安垂眸看着他的手腕,稍作迟疑才抬手为其把脉。


    但指腹才刚碰到他的手腕,却被他倏地攥住了手——


    他力道大,如今又用力,更是让宋锦安无力挣脱。手指更是被他用力攥的生疼,一时间红白分明。


    宋锦安试了几次也没能挣脱开,但碍于帐篷内还有其他人在,才不得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霍无妄,你若是醒了就松手!”


    可此时躺在木板上的他却并无半分要醒来的迹象,只是眉头紧锁,倒像是十分难受。


    迫于无奈,她只得将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被他攥住的手。


    但如此明显之举,谁又能看不懂呢?


    好在此时帐篷内倒是并无其他病人在,几个军医便慢慢退了出去。


    宋锦安才无奈扶额,只得由着他攥着她的手。


    “安儿……”


    昏迷中的他又轻又柔的唤了声,可在静谧的帐篷内却听的分外清晰。


    宋锦安抬眼看他,平静的如同冬日里结了冰的湖水,可冰下的湖水却悄无声息的泛起涟漪。


    他握紧了她的手,似是要用所有力气拉住她。


    “安儿……”他又唤了声。


    这二字仿佛被下了咒一样,被他喊得格外婉转温柔。


    宋锦安又动了动手指,试图挣开,却再次失败。


    手指被攥的生疼,但也无可奈何。


    她慢慢闭上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往事一幕幕浮现,这一世的与上一世的事交织在一起。


    让她倍感温暖的霍家、宋家那个烂摊子、以及京城那一张张令她作呕的嘴脸,甚至还有与霍无妄成亲后的种种……


    往事浮现,宋锦安不禁呼出一口浊气。


    前些日子受寒,虽好了些,但却终究没能彻底好。此时一呼一吸,凉气入喉,便又遏制不住的低咳起来。


    “咳、咳咳!”


    帐篷外的徐尘散与陈安宁听见忙走进来,却正看见霍无妄拉着宋锦安的手。


    徐尘散忙后退两步,又示意陈安宁也一并退出去。


    二人才刚退出去,霍无妄就慢慢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冷之色。但在看见宋锦安的刹那,清冷之色顷刻间消散,眸底尽是担忧。


    “安儿。”


    听语气不对,宋锦安缓缓抬眸看他,见霍无妄醒来,余光瞥向他的手,不冷不热道:“霍小将军也该松手了。”


    闻言霍无妄才察觉他竟握着宋锦安的手,纵是千般不舍,但也只得先松开她的手。


    宋锦安按了按眉心,难以抑制的又咳两声,方才竭力将这阵咳压下。


    她起身为霍无妄取针,无波无澜道:“这两日我再给你重新配一副药,免得去霖州路上又多次毒发。”


    到时候可是要影响行程的,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随着所有银针被取出,宋锦安转而去将银针收好,但折返回来时却仅仅是从霍无妄身侧走过,片刻都不曾停留,直接出了帐篷。


    “徐三哥去守着他。”宋锦安语气更像是在命令。


    徐尘散想也不想就直接往帐篷内走去。


    等外面只剩下宋锦安和陈安宁时,宋锦安才低声道:“朔北九皇子未必会一直在霖州,保不齐还会跑回来。派人在两州交界地盯着点,免得他又跑回来,到时候我在霖州可是找不到他的。”


    陈安宁点头,“好。”


    “还有,”宋锦安皱起眉,转瞬又缓缓舒展,“京城一事也该动手了,陈将军也该将京城的眼线写下来交给我了,到时候我好用的上。”


    虽知晓二人之间还不曾商定好究竟谁去京城动手,但宋锦安显然是不会妥协。


    陈安宁面露犹豫,终究是忍不住说了句:“京城一事,我去动手。”


    “陈将军乃是珣州的戍边将军,无召不得入京,这一点陈将军比我清楚。”宋锦安慢条斯理的说出最不利于陈安宁的一点。


    见他仍在犹豫,宋锦安又笑了笑,玩笑似的说:“你若明日便不做这将军了,我自然乐意让陈将军前往冒险,也省得我跑这一趟。不过如此一来,这珣州可就危险了,毕竟再难找到如陈将军这般有勇有谋的戍边将军了。”


    三言两语说的陈安宁也无话可说,反倒是哄得他笑意跃然。


    但纵是如此,他还是又沉思片刻才点头,“即使如此,我这便去写给你。不过,我这倒是有一事需得宋姑娘出手相帮。”


    “陈将军有何事直说就是,无需客气。”


    “我需要一副不致死但又要人生不如死的剧毒。此毒需要有药可缓解疼痛,但又不能将此毒解开。最好是这毒,世间无人能解。”


    宋锦安顿时眯起眼,狐疑问他:“陈将军要将此药用于何人身上?”


    “自是从朔北来的那些探子身上!”


    陈安宁双手背后,缓步朝着自己帐篷走去,“下次若是再抓住朔北来的探子,自是能将此毒用在那人身上,到时就不怕那人不说出藏于大祁的眼线究竟是谁了。”


    宋锦安跟在他身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腰间荷包,慢慢解开将其中一包毒药拿出,“倒是也巧,我这身上带着的就有陈将军想要的剧毒。但这毒并非是无人能解,世间多的是解毒高手,其中当属何家山庄的家主最擅解毒。”


    她才学了几年制毒,这等毒若是放在何家主的手里,解毒只怕也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陈将军用时务必小心,切不可多用。还有,此毒一旦用了,若想解毒可就难了,务必慎重。”


    陈安宁压下唇角笑意,赶忙接下那包毒药,“多谢宋姑娘。”


    宋锦安缓缓将那包毒药放在他掌心,苦涩一笑,“陈将军……”


    明知陈安宁与陈夫人成亲之日将至,但偏偏他们分别在即,只怕这一世他们无法亲眼看到陈安宁与陈夫人成亲了。


    “这次怕是见不到陈将军与陈夫人成亲了,但这次陈将军与陈夫人定然能白头到老。若是二人能始终驻守珣州,日后定然能称为话本子上的一段佳话。”


    忽闻此言陈安宁脸上笑意顿时不见,盯着手中剧毒看了片刻,转而才小心翼翼的将其收起。


    片刻后,他唇角又扯出笑来,“无妨,我二人成亲之日并非是上一世的日子,这次定在年后了。到时宋姑娘定然能来。”


    “年后?”宋锦安略显惊讶,红唇微张,稍一思索又含笑点头,“年后应当能来的。”


    只是不知到时候她是否还有命来……


    等二人一同去了陈安宁的帐篷,陈安宁将那些眼线之人姓名写下,又逐一为宋锦安说了那些人究竟被安排在何人身旁。


    直到霍无妄身子恢复,与徐尘散一同来了陈安宁的帐篷,宋锦安才拿着名单和那二人一同离开了。


    这一次陈安宁特意将他们送去军营外,眼见那三人翻身上马离去,方才安心。


    站在他身侧的高义低声问:“将军,那茅草屋里的人怎么办?”


    陈安宁脸色一沉,眸底杀气翻涌,“用毒,逼着他去京城将那眼线揪出来。”


    事到如今,无论是眼线一事,还是京城党争之间的阴谋诡计,若要破局就必须有人前去冒险,但他自是不能看着宋锦安前去冒险。


    毕竟上一世是他做错了事,错的不可饶恕。


    既然如此,这一世就该由他来冒险前去破局。唯有如此才能将大祁撕出一道口子来,为其博出数年的太平盛世!——


    第55章 证人


    ==============


    回到四方小院门前,三人远远地就看到门前站着足有三十几人。


    为首的乃是刘慎,曾是霍无忧做武将时的副将。


    如今再见面,刘慎倒是分外激动,远远地看到宋锦安一行人骑马而来,惊呼一声:“锦安姑娘!”


    骏马停在小院门前,宋锦安扽紧缰绳,翻身下马。随手将马缰绳扔给徐尘散,笑盈盈的走上前去,“许久不见,刘二哥别来无恙。”


    刘慎仔细看着面前之人,又看了看被甩到徐尘散手中的缰绳。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他却蓦然觉得面前之人好似与多年前的她大不一样了。


    至少以前的她,言行举止间绝不会透着股洒脱劲儿。


    他眼底尽是笑意,更觉面前的宋锦安颇有趣味,不由得点了点头,“锦安姑娘倒是与以往大不一样了。”


    尽管其身上穿的还是霍夫人备下的锦袄,但终究是与多年前的她不同了。


    但思及来之前霍夫人的叮嘱,刘慎不禁皱起眉,啧了几声,“若是霍夫人见到如今的宋姑娘,只怕是要心疼呢。”


    他玩笑似的说出这话,其他人却都明白这正是实话。


    “无需心疼,我这些年过的挺好。”宋锦安缓步朝着正堂走去,刘慎走在她身侧。


    正巧嫣娘从后院走来,看到宋锦安带人回来,眸光落在刘慎身上,“这位是……”


    “过两日随我等一同去霖州之人。”宋锦安偏头看向刘慎,“你可称他刘公子。”


    转而又向刘慎介绍起嫣娘。


    待众人之间都认识了,方才命其他人都在院内守着,刘慎随着宋锦安进入了正堂。


    才刚进去就看到桌上放着绣好的荷包。


    但却是有两个荷包,一个绣着荷花,精致的仿若真荷花一般,可见绣工了得。


    另一个上绣着岁岁平安图,顶多称得上绣工平平。


    刘慎拿起那个绣工平平的荷包,仔细端详片刻。


    徐尘散上前,小声道:“这是锦安妹妹绣的。”


    闻言刘慎笑笑,余光斜了他一眼,当即便脱口而出:“徐三公子以为我那么好骗?锦安姑娘的绣工我是知道的,这荷包绝不会是她绣的。”


    许是众人之间都相熟,刘慎言辞自是也更自在,无需思虑宋锦安听后是否会生气,便直接说出此言。


    但见徐尘散和霍无妄皆是一脸严肃的模样,刘慎却又笑不出来了,转而看向宋锦安和嫣娘。虽一言不发,却显然是在思虑此事是真是假。


    “难道真是锦安姑娘绣的?”刘慎试探着问。


    宋锦安点头,“正是我绣的,这个荷包是要给霍大哥的。”


    刘慎愣住,再次端详起手中荷包,低声干笑,不住的夸:“好看,锦安姑娘绣的果真是好看。这可比徐家那些个绣娘绣的好多了,我瞧着京城里那些达官显贵的荷包,也不如锦安姑娘绣的好。”


    徐尘散:“……”


    这夸的有点过头了吧?!


    “刘二哥真不愧是跟在霍大哥身边多年,这张嘴也跟霍大哥一样。”徐尘散撇撇嘴,语气中也带着些酸味,“你们啊,就纵着她吧。”


    刘慎瞪他一眼,“什么叫纵着她?锦安姑娘确实绣的好,自是要夸。难道这绣的不好?”


    他尾音微扬,又特意将荷包拿到徐尘散面前,更像是要逼着他说出一个好字来。


    “这——”徐尘散余光瞥了眼霍无妄,又看看荷包,咬咬牙才道,“绣的好。”


    “绣的好自是要夸,此乃理所应当,而非是纵着她。”刘慎将荷包放下,“不过绣荷包一事无需锦安姑娘动手,若真想绣,只绣这一个即可。”


    “那怎么成?”徐尘散双眼一瞪,“锦安妹妹还答应要给我绣一个的!”


    刘慎双眉一抬,“徐三公子要锦安姑娘给你绣荷包?你就不怕霍家知晓此事?锦安姑娘绣的荷包,你以为谁都能要?更何况自古女子给男子绣荷包皆是……”


    他刻意顿住,又冲着宋锦安笑了笑。可等再看向徐尘散时,一张脸又在刹那间冷若寒冰。


    刘慎低声威胁:“你若是敢要,回去我就同徐将军说此事,到时且看他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徐尘散嘴角一抽。


    实在不解,霍家怎么偏偏就派来一个能压制他们的呢?


    好不容易才讨要一个荷包,如今可倒好,刘慎这般一说,他哪里还敢要?


    “不要就不要。”徐尘散小声嘟囔。


    刘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却不曾留意霍无妄始终盯着他手中的荷包,眸底暗色翻涌-


    霍家派来的人既是到了,众人自是不能在福鹿县久留,也该启程前往霖州。


    但临走之前,宋锦安却还有一事要做——


    大摆筵席,宴请福鹿县的百姓。


    此事花不了几个银子,又定于明日,众人自是愿意多留一日。随即宋锦安便安排徐尘散前去将福家酒楼,将此事与那掌柜的定下。而宋锦安一行人,也去挨家挨户的将此事告知福鹿县的百姓。


    直到天色渐晚,霍无妄才带着刘慎一行人去了鹿林客栈。


    但才刚进去就碰上了陈亭!


    陈亭看到霍无妄时,就吓得接连后退。


    他们本就打不过霍无妄,如今霍无妄还带来这么多人,陈亭又怎会不怕?


    但他越是如此,刘慎就越是笃定此人有事。偏头看向一脸淡然的霍无妄,低声问:“你与此人认识?”


    “认识。”霍无妄冷漠的看着陈亭跑上二楼,“他曾多次带人前来对我动手,但最后都落荒而逃。”


    “对你动手?”刘慎眉心一拧,“这怎么成?霍家人可不能就这么被欺负了!”


    他轻轻抬手,冲着身后之人挥了下。


    刹那间,十几人冲上二楼!


    刘慎道:“出门前,将军还曾特意叮嘱,要我看着你,免得你惹出事来。但若是有人欺负你,也决不能忍气吞声,霍家人可没那么好欺负。”


    “父亲觉得我会惹出祸事?”


    纵然霍无妄问的淡然,但刘慎却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的不悦。


    “倒也不是,只是如今大祁局面动荡,将军是怕有人故意激怒你。万一你一时冲动惹出事来,到时候多数会落入旁人的陷阱。”刘慎轻声叹气,“你刚下山不久,对世间的阴谋诡计还不算了解,自是不会明白大将军的担忧。”


    霍无妄半阖着眼,余光看向身侧的刘慎,轻描淡写道:“若是大哥前来,父亲定不会说这话。”


    若是霍无忧前来,霍大将军倒是真不会说这话,更不会如此担忧!刘慎心下暗想。


    但他张了张嘴,终是没出声。


    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恰在此时,陈亭一行六人被带了下来。


    在看到霍无妄时,陈亭吓得面色乌青。直到被押到霍无妄面前,他才颤着音问:“前两日分明说了要饶了我等,难道霍小将军要出尔反尔?”


    早已经死到临头,却还不知求饶,反倒如此质问霍无妄,当真是自寻死路。


    客栈中死一般的静。


    霍无妄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是又如何?”


    如今这等局面,即便霍家要了这六人的性命,也能做到悄无声息的掩下此事。


    即便如今这一幕,正被客栈掌柜的看着也无妨——


    掌柜的手肘撑在柜台,才勉强站得住。尤其是听到陈亭唤的那声“将军”时,他更是吓得脸色苍白。


    真是没想到宋姑娘这位“表弟”,竟是霍小将军!


    眼见霍无妄朝他看来,即便仅仅是一个眼神,却也将掌柜的吓得双手遮住眼,就连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我不曾看见任何事,也不曾听见任何事,将军饶我一命吧。”


    语毕吓得双膝一软,直接瘫软在地,正巧倒在柜台里面。


    刘慎急忙道:“我等只是前来住店,掌柜的不必怕。”


    话虽如此,但谁遇上这等事会不怕呢?


    毕竟高胜早已经在福鹿县的百姓心中留下烙印,如今任谁听到“将军”二字都会吓得面色骤变。


    就连见惯了大人物的陈亭也吓得站不住,早已经没了初来福鹿县时的硬气。如今只是懊恼,不该来这福鹿县冒险。


    “今日之事,你只当未曾发生过。”霍无妄冷声道。


    闻言柜台内的掌柜的愣了愣,才明白这话是跟他说的。


    他急忙捂住双耳,急切的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全都不曾看见,只求霍小将军饶了我。”


    霍无妄收回眸光,再次看向对面的陈亭一行人,“此次前往霖州,需得留下几人盯着这些人。到底是证人,不能让他们跑了。”


    “证人?”刘慎越听越糊涂。


    片刻前还说这些人对他动手,如今怎么就成证人了?


    霍无妄道:“这些人全是当朝宰相派来的,目的就是要对我动手。是动手之人,亦是证人。”


    话落便从荷包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住店。”


    闻言掌柜的才颤着身子从柜台下慢慢起身,看到柜台上的银子,急忙往霍无妄的面前推了推,“银子就不必了,诸位官爷能来小店住下,是小店的荣幸。”


    “既是住店,银子自是要给。”霍无妄眸色一沉,余光看向仍旧震惊的刘慎,“刘二哥想想该将谁留下盯着这几人。”


    刘慎还沉浸在宰相派人对霍无妄出手一事中。


    听他如此说,一时愣怔,错愕的对上他的眸光。不知为何,总觉得面前的霍无妄好似变了。


    可他不过离开霍家数月而已,怎会突然就变了呢?


    直到霍无妄走出客栈,刘慎才自言自语道:“怎么都变了?都变了……”


    他喃喃着看向霍无妄的背影,直到那抹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刘慎才收回眸光,却仍旧猜不透霍无妄究竟遇到了何事。


    但唯一笃定的,便是霍无妄已经不是数月前的霍无妄了——


    第56章 幻境


    ==============


    等霍无妄回到四方小院时,西屋还燃着烛火。


    他略作迟疑才走近,看到屋内的宋锦安正蹲着从床底翻找着什么,低声问:“在找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宋锦安倏地回头,身子一倾当即跌坐在地上。


    见是霍无妄,顿时长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宋锦安没好气道:“有事?”


    即便见她满脸的不悦,但思及今日幻境中的一幕,霍无妄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我……你我之间,可曾有过别的事?”


    “别的事?”宋锦安警惕的看着他,慢慢起身。


    沉思片刻,她才干脆利落的说:“你我之间除了在福鹿县的这些事,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往年你回到霍家,才见上一面罢了,除此以外倒是不曾见过,更谈不上有事。”


    她低头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故作漫不经心的问:“为何会有此一问?难不成你以为你我之间还有别的事?”


    没有吗?霍无妄莫名的失落。


    但想起这些时日的梦境与幻境,却又不禁怀疑起宋锦安的话。


    墨眸看向面前之人,将其从上至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眸光最终落在她的腹部,城墙上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心口刺痛之感顿时袭来,实在太巧!


    霍无妄眉头紧蹙,一掌撑在案几上方才站稳。


    抬眸看向那张至今都不曾抬起的娇容,他不禁想起前些日子徐尘散所言,亦是他这些时日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安儿当年为何要离开霍家?”


    闻言宋锦安才抬起头看他,似真似假的笑道:“那年正好曜州打仗,倘若北境抵挡不住,到时候我可是要惨死于北境的。霍小将军也知晓,我只是个弱女子,自是也贪生怕死。见局势不妙,我怎能不跑?”


    这话在二人初次重逢时说说也就算了,可如今她还这般说,霍无妄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你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霍无妄眸光落在才刚被她从床底拉出一角的匣子,“你若是贪生怕死,又怎会学骑马射箭?又怎会学制毒解毒?”


    “学这些,全是为了自保。”宋锦安脱口而出。


    “那你又如何解释你与红侠山上两位当家的结交一事?难道也是为了自保?”霍无妄还不死心,非要问出他想要的答案不可。


    宋锦安脸不红心不慌的点点头,“没错。”


    “那江太医呢?你又作何解释?”霍无妄上前一步,“你定然知道些事情,你定然是早就知道他们是谁,才会来了福鹿县。是吗?”


    他步步逼近。


    宋锦安被迫后退,只觉面前之人与往日大不一样。


    霍无妄又问:“红侠山上的大当家,乃是镇睢将军,此事你也知道,是吗?”


    宋锦安双目圆睁,不曾想到他连此事都知道了。


    难不成霍无妄也……重生了?!


    猜到这种可能,宋锦安顿时脸色煞白,只觉呼吸一窒。


    “你、你是如何知道他是镇睢将军的?”宋锦安嗓音发颤。


    霍无妄慢慢垂下眼帘,“是陈将军告诉我了。”


    宋锦安舒了口气。


    万幸,他没有重生!


    可她这般神色在霍无妄看来,却愈发笃定她有事瞒着他。


    他眸色幽暗,沙哑嗓音问:“安儿又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还有江太医女扮男装做郎中一事,连江家也仅仅只有江老爷子知道,安儿又怎会知晓?”


    他本不曾猜过宋锦安早早就知晓这些事,直到陈安宁同他说了红侠山大当家的便是镇睢将军以后,他又想起梦境中宋锦安有孕,陪在她身边的女子被称为“江太医”一事。


    这些事串联起来,愈发显得宋锦安是早就知道这些事了。


    但她以往始终在霍家待着,就连出门也有丫鬟跟着,又怎会知道这些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更疑惑的是陈安宁在案几上写下的那个“死”字。


    如同烙印般,被刻在他心里。


    就连昏迷后,他亦是梦见在漫天黄沙间,他独自一人坐在无字碑坟墓前,手执一坛酒。随着一口口烈酒入喉,鲜血也从嘴角流出。


    而在他身旁,留有一张字,上写着:夫妻合葬,不刻碑、不留名。


    ……


    梦境中的一幕幕至今仍在眼前,如今仅仅是看着面前之人,霍无妄便莫名生出一股撕心裂肺之感。像是有人拿着匕首,在他心里搅动,疼得他脸色煞白。


    他掌心覆在心口处,面露痛楚。


    吓得宋锦安急忙上前一步,“你不是又、又要毒发了吧?”


    一天毒发两次,这还得了?!


    正欲为他把脉,却被霍无妄攥住了手腕。


    宋锦安厉声呵斥:“松手!”


    话音刚落,霍无妄艰难上前一步,却身子忽的一软,当即朝着宋锦安倒去,下颌正巧抵在她的肩窝。


    宋锦安眼疾手快抱住了他。


    他本就又高又壮,如此倾倒下来,险些将宋锦安压倒。


    宋锦安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撑着他。


    “霍无妄,你莫不是装的吧?”宋锦安至今都不信他会一天毒发两次。


    可霍无妄却并未回应,甚至动也不动一下。


    完了!看来还真是毒发了!


    宋锦安正想喊徐尘散过来,但思及霍无妄毒发的怪异之处,双眸一转。


    这些时日她总觉得霍无妄兴许并非毒发,如今机会难得,倒不如试试看不给他喂药又会如何……-


    等霍无妄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看着屋内陌生却熟悉的摆设,他双手撑着坐起身。


    这是西屋,也是宋锦安的屋子。


    但屋内却没有宋锦安的影子,只是一旁的案几上摆放着银针。


    听到脚步声愈来愈近,霍无妄偏头看向门口,正巧看见宋锦安进门。


    “还真醒了。”宋锦安笑着上前。


    自从烧信一事过后,她鲜少在他面前展露笑颜。如今见他醒来却这般喜悦,难道是不再为烧信一事生气了?


    霍无妄唇角一勾,亦是跟着她笑了。


    “霍小将军昏迷并非是中毒所致。”宋锦安突然道。


    霍无妄笑容落下,疑惑不解,“并非中毒,又是什么?”


    宋锦安摇头,“此事我并不清楚,但你昏迷确实并非中毒所致。毒发之时,十有八九会吐血,可你这些时日昏迷却不曾吐血。唯恐凭此事不可断定你昏迷与中毒无关,今日我便特意不喂你吃解药,也不曾为你针灸。昏迷后,只需半个时辰,你便能醒来,无需用药。”


    就是可惜这些时日他昏迷时喂他吃了那么多的药丸,那可是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当真是可惜了。


    “吐血……”霍无妄不禁想起那次吐血一事。


    果然,那次才是毒发!


    但倘若那才是毒发,昏迷又是何缘故?


    “既然昏迷并非是中毒所致,又为何频频昏迷?”霍无妄问。


    宋锦安也不清楚他为何会昏迷,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这些时日,你可曾觉得何处不适?”


    心口刺痛!霍无妄当即便想到此事。


    他一手覆在心口处,“心口时常刺痛。”


    但说完又觉这话不对,轻轻摇头,“并非是时常,而是——”


    嗓音戛然而止,抬眸看向面前之人。


    而是在看到宋锦安时,亦或是出现幻境时、哪怕是想起幻境中的一幕,才会钻心的疼。


    难不成他心口刺痛,跟宋锦安有关?


    霍无妄也被这一猜想震惊,慢慢放下覆在心口处的手掌,“只是心口疼。”


    宋锦安拧着眉看他,“或许你昏迷正是与此事有关。正巧明日还不曾离开福鹿县,让师兄为你把脉开副药方。他医术高超,兴许能治这病。”


    能治吗?霍无妄莫名觉得他这症状,孟祯大抵是治不了的。


    但在宋锦安面前,他还是应下此事。等他起身离开宋锦安的屋子,在出门后,又慢慢回身看她。


    “离开霍家一事,你还不曾给我个解释。”霍无妄道,“还有红侠山大当家以及江太医这二人的事,你也不曾解释清楚。”


    宋锦安紧抿着唇,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说辞来搪塞他。


    静默良久,她不禁笑了笑,“霍小将军何必刨根问底儿?即便知道了缘由,又能如何呢?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安儿……”霍无妄正欲追问。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宋锦安当即下了逐客令,“明日要在福鹿县大摆筵席,且有的忙呢。”


    霍无妄终究没有将想说的话说完,挪步回了东屋。


    宋锦安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如今的霍无妄不知是何时开始,竟没了一月前的那身少年气,反倒愈来愈像上一世的霍无妄。


    想到陈安宁重生一事,宋锦安顿时心中一颤。


    既然她和陈安宁都能重生,或许霍无妄也会重生。


    若是他重生,宋锦安甚至不敢想会发生何事……


    西屋,霍无妄在关上门后,又将这些时日的所有事捋了一遍,尤其是江以绥和红侠山的事情。


    今日陈安宁所说的那些话,更是令他心生疑虑,猜测宋锦安入京多数并非是为了大哥。


    或许她是要去冒险!


    若非如此,她定不会将江以绥一事托付给他。


    直至如今霍无妄才隐隐明白,她将江以绥的事情托付给他,大抵是怕自己出事后,再无人能护住江以绥。


    她是在为江以绥铺好了后路,但她却不曾为自己做过打算……


    霍无妄只觉头疼不已,比在城楼上更令他无力招架。


    他双手摁着太阳穴,脑中幻境再次袭来。除了宋锦安站在城墙上的一幕,还有其他人的事。每一幕都如同毒蛇一样,往他脑袋里钻。


    他看见霍家满门被斩首,头颅落地的刹那,鲜血溅起。


    他看见当朝宰相那张丑陋的嘴脸,倒在他面前。最后被他命人灌了一杯毒酒,送上西天。


    他更是眼睁睁看着如今的太子、日后的新帝,不问朝政、只知享乐。


    后来大雩朝与朔北联手,北境与西境城破。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第57章 宴席


    ==============


    翌日,宋锦安在福家酒楼大摆筵席,福鹿县的百姓能去的自是都去了。一时间热闹非凡,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些。


    除了江家的人没来,就连刘县令都赶来了。


    在看到宋锦安后,刘县令忙拱手上前,“宋姑娘怎么突然大摆筵席了?难道是有何喜事?”


    “并非是有喜事,而是我要离开福鹿县了,临走之前方才想着请四邻来福家酒楼吃些好的。”宋锦安侧过头看向刘慎和霍无妄,又看了看徐尘散,“这三位,刘县令可认得?”


    刘县令愣了一瞬,仔细看着面前之人,“这……”


    他一时间还真拿不准这几人究竟是谁,只能瞧出来面前之人皆是威风凛凛。


    眸光在刘慎和徐尘散之间反复徘徊,最终落在正站在宋锦安身侧的那人身上,刘县令笑道:“我只识的陆公子,这二位却认不得。但听闻徐三少爷来了福鹿县,只是不知是二位中的哪一人。”


    “在下正是襄州戍边将军三子,徐尘散。”说着徐尘散便拱手。


    刘县令忙一揖,“失敬失敬,徐三少爷切莫怪罪。”


    他才刚低下头,一道鹅黄色的倩影便从面前走过,紧接着便是一道黑影随之而去。


    待抬起头,却见面前只剩下徐尘散和刘慎。


    二人亦是顺着往刘县令身后看去,他也不由得回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四人骑马而来,徐尘散小声道:“来的是陈将军和他的副将,另外两位是红侠山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


    但这四人一同前来,显然是早早商量好的。


    “红侠山?!”刘县令惊讶的看向来的那四人。


    这些年福鹿县虽也在传红侠山上仍有山匪一事,但自从高胜派人前去剿匪扑空后,也就不曾再派人前去。


    只是没想到红侠山上的山匪竟如此猖狂,如今都敢大摇大摆的来福鹿县了。


    看样子倒像是与宋锦安还认识,甚至极有可能十分相熟!


    刘县令皱起眉,侧过头看向跟着他一同前来的衙役,递了个眼神。


    那衙役心领神会,正要离开。


    却不料徐尘散早已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故作漫不经心道:“确是红侠山的山匪,但听闻过几日就要被陈将军收入军中,日后红侠山上的人,可就归陈将军管了。”


    “啊?”刘县令倏地回头看他,“归陈将军管了?当真?”


    徐尘散冲着不远处那几人努努下巴,“自是真的,否则刘县令以为他们为何会一同前来?再说了,自古以来,便有将山匪收入军营的事迹,而这红侠山又是珣州边境的要地,这陈将军自是要将红侠山和红侠山上的弟兄们一同收入军营。”


    刘县令看向才刚跨出一步的衙役,冲其皱眉使了个眼色。


    原本还想借着红侠山山匪一事立功呢,这下好了,日后也不能再动这伙儿山匪了。


    当真是挡他仕途!


    “不过这宋姑娘怎么会跟这伙儿山匪相识呢?”刘县令好奇。


    以往柔柔弱弱的宋锦安,却与这些山匪相识,如今又与陈将军结交为友,倒是让刘县令颇为不解。


    一介弱女子,怎能有这等人脉?


    看样子好似不仅仅是靠着户部尚书之女的身份才结交的。


    徐尘散双手抱臂盯着那些人,小声嘟囔:“我比刘县令更好奇。”


    语毕看了眼身侧的刘慎。


    “刘二哥不上前去?”


    刘慎眼看那几人相聊甚欢,倒是忘了上前与陈安宁一行人打招呼。如今被徐尘散提醒,才反应过来,提脚上前。


    徐尘散亦是紧随其后。


    刹那间,只剩下刘县令和衙役还在原地站着。


    刘县令看了一圈,四周几十桌坐的都是福鹿县的百姓。挨个看了个遍,也没能寻到合适的位置坐下,只得尴尬的站在原地。


    直到宋锦安一行人走来,途经刘县令身旁时,她才顺口说道:“楼上玄字号雅间,是我特意为刘县令和江家留的雅间。”


    倒也算有心了!


    刘县令忙说:“宋姑娘客气了。”


    一行人陆陆续续的进入福家酒楼,饭菜也开始端上桌。一时间各种杂乱的声音融在一起,人声鼎沸,其中笑声与孩子的哭声最为明显。


    宋锦安在进入雅间之前,特意停在二楼走廊上看向楼下。


    知晓即将离开,心中不由得生出些不舍来。但想起初来福鹿县时,她也曾被这些人说三道四,只因她是福鹿县众人眼中唯一一个女郎中。


    但后来在不知不觉中,这些人便接受了她做郎中一事。


    直到如今,她已然受福鹿县百姓颇多帮助。


    只是今日一别,往后何时能见,就不知道了……


    宋锦安并未随着其他人一同进入天字号雅间,转而先去了地字号雅间。


    此雅间内坐的全是福鹿县时常帮她的,就连孟祯与姀娘一家也都在此处。张叔张婶亦是带着三个孩童在此,难得吃些好的,三个孩童吃的嘴角满是油。


    其中一人拿着鸡腿,还险些撞上宋锦安。


    幸而被张婶一把揪住衣领,直接拎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道看着些。宋姑娘的衣裙都险些被你脸上的油弄脏了,娘可赔不起。”


    说着就用自己的衣袖给孩子擦了擦嘴。


    张叔皱起眉,“你瞧瞧你,也不知用个帕子。”


    被他这么一说,张婶动作僵住,尴尬笑笑,“出门急,帕子也给忘带了。”


    难得能吃些好的,又怎会不急呢?


    “这帕子就送给张婶吧。”宋锦安递上自己的帕子。


    “那怎么成?这帕子还绣了花呢,这么好的帕子,我可不能要。”张婶连连摆手,又后退一步。


    宋锦安将帕子塞到她手里,“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了,这帕子留给张婶,只当是留个念想。”


    众人早两日就听闻她要离开一事了,但也仅仅是听闻。如今听她如此说,才明白此事是真的了。


    姀娘站起身朝她走来,唇角瘪了瘪,委屈又不舍。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这些年都不曾回过家,如今也是时候回去了。”她终究没敢说出是要去霖州找人,只寻了个最妥当的借口。


    孟祯虽知道她在撒谎,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师妹这些年跟家里怄气,今年既是要回去,就多待些时日。日后得空再来福鹿县,只当是故地重游。”


    宋锦安抬眸看他,强扯出笑意点点头,“师兄说的是,日后我定然还会回来。姀娘倒也不必这般难过,兴许年后我就回来了。”


    姀娘眼前一亮。虽不能说话,可那双眼眸却像是在问:当真?


    宋锦安对上她的眸光,只得说:“当真。”


    听这话雅间内的众人方才展露笑颜,随着一道道佳肴端上桌,宋锦安也退了出来。但离开之前,却故意冲着孟祯递个眼神,示意其出来。


    孟祯只得一瘸一拐的跟着她出来,直到身后雅间的门被关上,才低声问:“师妹还有何事吩咐?”


    “师兄惯会逗我,你我之间,何谈吩咐?”宋锦安偏头看向天字号雅间,“陈将军正在雅间,你入军营做军医一事,若是当真要去,只需一句话即可。”


    “此事,”孟祯仍在犹豫,直到听见地字号雅间内传来的欢声笑语,才接着道:“算了吧。”


    宋锦安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倒是也不惊讶。


    “师兄是怕入军营后,福鹿县的百姓看病不易?”宋锦安问。


    孟祯叹气,“是啊,不过也实在割舍不下四方医馆。”


    即便宋锦安离开以后,他仍旧不愿让新盖起来的四方医馆落了尘。那毕竟是师父留给他们的,而他能有如今的医术,亦是师父手把手教出来的。


    如此,他又怎能让四方医馆空着?


    只是这般一来倒像是愧对了宋锦安的一番好心。


    孟祯唇角牵起,轻声细语道:“此事让师妹费心了,但我既是定下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变。”


    “倒也不算费心,举手之劳罢了。”只是宋锦安心中仍旧放心不下他,生怕在她离开后,江家和刘县令又对孟祯出手。


    但孟祯既是已经决定不去,宋锦安也不会强求。


    “既然如此,此事我自会同陈将军言明,师兄也就无需插手此事。”


    孟祯慢慢低下头,欣长的手指缓缓伸向荷包,稍作迟疑才将荷包中的平安符拿出来,“前两日闲来无事,去庙里顺手求了个平安符,师妹带上吧。”


    纵然不知宋锦安接下来要做何事,但他也隐隐猜到多数会有危险。


    “我这个做师兄的,倒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做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哪里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这平安符正是我想要的。”宋锦安眉目弯弯,接下平安符,“前两日便想着去求个平安符来,只是一直没能去,师兄这平安符可真是送的及时。”


    她比谁都清楚,距离福鹿县最近的寺庙足有十多里地。孟祯又不会骑马,还是个跛脚,此去有多难,她想想也知道。


    况且医馆内素来忙的紧,他绝不会闲着,更不会是闲来无事去十多里外求个平安符。


    将平安符小心收起,宋锦安蓦然想起霍无妄一事,忙道:“师兄且先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话落步履匆匆的朝着天字号雅间去了,到了以后一把将霍无妄拉起,便往外面走。


    愣是将人给拉到了孟祯面前。


    “有劳师兄为他诊治。”


    霍无妄和孟祯同时看她,可宋锦安却又突然折返回天字号雅间,只留下二人还在原地。


    二人面面相觑,孟祯不由得笑笑,忙解释:“师妹定是去找陈将军了,生怕她离开以后,我在福鹿县受欺负。”


    如同所料,宋锦安在进入天字号雅间后,直奔陈安宁。


    止步于陈安宁身侧,宋锦安弯下腰小声道:“陈将军,我师兄不愿入军营做军医,如此就有劳陈将军日后派人盯着些。免得江家又对我师兄出手,到时候我不在福鹿县,师兄定会被江家欺负。”


    纵然她嗓音不大,但雅间内的众人还是都看了过来。


    陈安宁在众人的目光下,笑容僵硬,沉思一瞬又看向坐在身侧的高义。


    二人对视一眼,高义紧抿着唇慢慢低下头,一言不发。


    陈安宁迟了片刻才点头,“这等小事,宋姑娘既然开口了,我自然不能拒绝。不过只一点,宋姑娘若是再回来福鹿县,到时候可得请我等再吃一顿。”


    看似玩笑话,但宋锦安却明白,此言更多是盼着她还能回来。


    “好。”宋锦安一口应下,此事也算定下了。


    可彼时门外的孟祯却是黑着脸,直到宋锦安折返回来,他才压低嗓音质问:“霍公子中毒一事,你早就知道了,是也不是?”


    自打霍无妄到来,宋锦安便时常在医馆拿药回小院。后来又开始制药丸,甚至还不止一次。


    但他从不曾问过那些药材和药丸是给谁的。


    如今看来,只怕那些药材都是煎药让霍无妄喝了,药丸更是如此。


    “是。”早就知晓此事瞒不住,宋锦安当即承认。


    “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孟祯懊恼不已,更是气恼自己当初该多问几句,“你若是早些说,兴许你我可联手为他解毒,又何至于让他至今仍受中毒之苦?”


    “师兄也不必如此担忧,他这毒定然能解开。”宋锦安故作轻松的笑笑,“就是不知除了中毒,可还有其他病症?”


    孟祯气的哼了声,“单单是中毒就足以要他性命,再有其他病还得了?”


    “这么说,并无其他病症?”宋锦安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孟祯叹气,“没有。”


    宋锦安抬眼看向霍无妄。


    难不成霍无妄心口疼仅仅是中毒所致?


    但既然孟祯都说了没有别的病,宋锦安与霍无妄自是也就放心了,后又叮嘱孟祯不可将霍无妄中毒一事说出去。


    等三人各自折返回雅间,宋锦安才蓦然想起了玄字号雅间——


    那间雅间是特意给江家和刘县令留的雅间,但江家没人来,自然也就只有刘县令和衙役了。


    只怕此时那二人正大眼瞪小眼吧,即便是满桌的佳肴在前,大抵也是胃口不佳——


    第58章 分别


    ==============


    热闹一场,等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宋锦安一行人也各自离开。


    在回四方小院的路上,宋锦安频频回头看向福家酒楼。不像是不舍,更像是在找人。


    但其他人都吃醉了酒,倒是不曾留意她的异样。唯有霍无妄还清醒着,看出她的疑惑,慢条斯理的问:“在找嫣娘?”


    宋锦安看他,“确是在找她。”


    原本要让嫣娘同他们一起留在天字号雅间,但不知为何、也不只是从何时起,竟寻不到此人的身影了。


    实在是怪异。


    “嫣娘,未必是证人。”霍无妄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宋锦安眸底闪过一线欣赏。


    看来这一世的霍无妄还算机灵,如今察觉嫣娘的异样,倒是不算晚。


    “既是如此,这霖州还去吗?”宋锦安故意问。


    “越是如此,越是要去。”霍无妄道,“倘若不去,又如何知晓究竟是谁要将此事引向霖州那些人身上呢?”


    如此想,倒是与宋锦安的想法不谋而合!


    “霖州要去,但既是有嫣娘在,往后调查药材一案时,那些个要紧证据都需得留心些。”宋锦安特意叮嘱,生怕日后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霍无妄不应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她。


    她却仍旧看向福家酒楼的方向,二人目光交错。直到她回过头,霍无妄才慢慢敛起眸光,却还是盯着走在他前面的那抹鹅黄色裙摆看。


    裙摆摇曳,与梦境中一幕朦朦胧胧的重叠。


    他缓缓抬眼,看向她的背影。


    秀发盘起,仅仅戴了一支玉簪,素雅端庄。一身鹅黄色锦袄衣裙,却又为她添了几分俏皮。


    此刻走在她身侧的二当家的,不知与她说了什么,只见她莞尔一笑道:“二当家的不必担忧,我绝不会有事。”


    可二当家的却轻声叹气,满面愁容。


    彼时走在前面的陈安宁回过头看向宋锦安,眸光只在宋锦安的脸上停留一瞬,转而看向走在宋锦安身后不足三步的霍无妄。


    霍无妄对上他的眸光,自是明白陈安宁的意思。


    ——务必要拦住她,决不能让她入京!


    那日陈安宁所言似是犹在耳边。


    纵然不明白陈安宁与宋锦安到底要做什么,但霍无妄却莫名觉得,陈安宁要他拦下宋锦安,大抵是为了保住她。


    至少不像是在害她。


    略一迟疑,霍无妄才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陈安宁唇角浮起笑意,直至此时才松了口气,转而又玩笑似的喊:“宋姑娘切莫忘了,答应过本将军的事。等你再回福鹿县,可得再请我等来这福家酒楼吃一顿。”


    众人纷纷看向他,一个个都笑着打趣。


    好歹也是个戍边将军,如何能为了顿饭便多番提及?


    徐尘散更是高喊:“不就是一顿饭吗?何须我锦安妹妹请,下次再来,我请就是!小爷有的是银子,陈将军不必与我客气!”


    陈安宁倒也笑着应下,转而便看向一脸愁容的高义。


    满是心事的人,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众人心思各异,却也隐隐清楚自此一别,只怕是再难相聚-


    回到四方小院后,几人便各自收拾行囊。直到天黑,嫣娘才回到小院。宋锦安与霍无妄倒也默契的不曾追问她,只当无事发生。


    次日一早,在孟祯回到小院时,几人已然收拾好行囊要走。


    宋锦安将房门钥匙都给了他,“这四方小院就交给师兄了,不过都还不曾收拾。有劳师兄将屋子给收拾干净些,免得我回来时没法儿住。”


    “好。”孟祯含笑应着,转而看向其他人。


    刘慎带来的虽有近三十人,但留下十人盯着陈亭一行人,此番前往霖州,便只有二十几人。


    但见这些人个个都威风八面,孟祯倒也安心了,“有劳诸位照顾我这师妹。”


    “孟郎中大可放心,我等定会顾好锦安妹妹。”徐尘散脱口而出。


    可思及另一件事,徐尘散又上前一步,“若是有徐家寄来的信,有劳孟郎中且先为在下收着,过些时日我自会再来一趟。”


    孟祯点头,“好。”


    听徐尘散这么一说,宋锦安也不禁想到些事,“还有师父的信,若是有师父的信,师兄且先看看,若是有事……”


    她突然顿了下,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有事又能如何?孟祯也不可能去霖州找他们的,即便去了,只怕也找不到他们!


    “师父应当不会有事。”宋锦安只得如此为孟祯宽心。


    孟祯还是点头,老老实实的应了声好。


    天色已然大亮,分别已在眼前。宋锦安不得不同他道一声:“天色不早了,我等也该走了。师兄,保重。”


    其他人亦是纷纷拱手言道:“孟郎中,保重。”


    孟祯一揖,“诸位,保重。”


    小院门前足有二十几匹马,随着其他人上马,宋锦安却是先将嫣娘扶上马,转而才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陆续有人骑马从宋锦安身侧走过,可宋锦安却是扽紧缰绳,垂眸看向仍旧是一身破旧衣衫的孟祯,眼圈不自觉的泛红。


    她喉间一哽,再三叮嘱:“师兄日后若是有事,可前去戍边大营寻陈将军出手相助,不必同他客气。若是不愿去寻他,就去红侠山上,只说是我师兄,红侠山的弟兄们也定会帮你。”


    “还有四方医馆,等医馆盖好,到时候记得寻两个伙计来帮忙,切不可一人硬撑着。”


    孟祯只是不住的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江家欺软怕硬,若是还来找茬,师兄莫要忍气吞声。”


    孟祯不敢看她,依旧点头,双手攥紧了手中钥匙。


    “还有,姀娘是个好姑娘,师兄切不可因脚疾错过了她。”


    孟祯强扯出笑意,抬眼看她。可眼底却泛起泪花,“师妹所言,我记下了。莫要再耽搁了,快快跟他们去吧。”


    眸光一转又看向始终停在原地等着的霍无妄,孟祯又突然道:“霍公子,珍重。”


    宋锦安不再多言,在霍无妄说了句“珍重”后,二人也骑马离开。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小院门前,孟祯才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慢慢转身回了许久不曾回来的小院,拿着钥匙先打开了东屋的门。


    才刚进去就看见案几上放了五锭银子,摆的整整齐齐,显然是特意留下的。


    孟祯急忙出来,刚想去小院外喊住霍无妄,但想到那些人都是骑马离开的,脚下不由得停住。


    只怕他是无法将霍无妄喊回来了。


    他慢慢去东屋将那些银子收起,却隐隐听见外面响起一道熟悉嗓音,“宋姑娘!”


    孟祯探头看了出去,见是刘县令来了,顿时皱起眉,“刘县令怎么来了?”


    “宋姑娘呢?”刘县令急切询问。


    “刚走。”


    “啊?走了?那、那另一位公子呢?”刘县令抬起手比划着霍无妄的个子,“这么高的那位公子,还自称是宋姑娘表弟,他人呢?”


    “他自是也跟着师妹一同离开了。”孟祯道。


    刘县令这下更是慌了神,嗓音直发颤:“那、那位公子到底是谁?应当不是宋姑娘的表弟吧?”


    彼时门口一男子缓缓骑马而来,孟祯看了一眼,仍旧谨慎回答:“陆公子自是宋姑娘的表弟,难不成这还能有假?”


    门口的男子斜着眼看了过来,漫不经心道:“表弟?她哪位表弟?莫不是陆长赢?”


    他满脸的不屑,语毕又冷哼一声。


    “他若是陆长赢,本少爷又是谁?”男子轻轻挑眉,“竟还有人敢冒充本少爷,胆子不小啊。”


    孟祯呆住,错愕的看向刘县令。


    刘县令小声道:“这位公子自称是宋姑娘的表弟,巧了,他也叫陆长赢。”


    可若是此人才是宋锦安的表弟,这些日子留在福鹿县的那位,自然就不可能是陆长赢了。


    思及这些时日的疑惑,刘县令顿时皱起眉头,大胆猜测:“前些日子留在福鹿县的那位陆公子,该不会是姓霍吧?”


    早就知道霍大将军次子霍无妄将要来福鹿县调查药材一案,可这一晃眼都快两个月了,也没见人影。


    倘若前一个“陆长赢”便是霍无妄,只怕药材一案可就瞒不住了,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我只知那人名为长赢,对于他到底是谁,我却是不知。”孟祯神色淡然,抬眼看向院外仍旧骑在马背上的男子,“倘若你才是陆长赢,骑马往南去追。他们刚走,若是快的话,兴许能追上。”


    此话一出男子还不曾动身,刘县令便着急忙慌的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那人可千万别是霍家次子啊,老天保佑,万万不可是霍家次子啊……”


    等刘县令一路小跑离开,门口男子才道:“我也是正巧路过,她既是走了,也就不必再追。”


    他偏头看向孟祯,眸光一沉。


    “若是她回来,给她捎句话,让她得空回陆家一趟。”


    语毕双腿夹了下马腹,手中马鞭一扬,甩在马身上时,骏马当即冲了出去。


    孟祯急忙追了出去,但等他到门口时,已然不见了那人的背影。


    他在院门前站了片刻,虽是满腹担忧,可也明白许多事他也无能为力。只好慢吞吞的去了西屋,却又一步一回头的看向门口。


    小院没了往日的热闹,如今突然静谧,倒显得格外冷清。


    孟祯轻声叹气,慢慢拿出钥匙打开了西屋的门。


    但在推开西门的刹那,映入眼帘的便是案几上的一支簪子、十锭银子和一张纸条。


    那日他拢共在刘掌柜店里当了两支簪子,一支被姀娘为他赎回,另一支正是宋锦安留下的这支。


    他缓步上前,拿起桌上的纸。


    上面只写了两句——


    医馆入不敷出,这些银两师兄拿去用。此次离开,不知归期,师兄珍重——


    第59章 初到


    ==============


    宋锦安一行人到达霖州城里时,已是两日后。寻个客栈住下,歇一夜,翌日一早霍无妄与刘慎、徐尘散三人便前往霖州知府的宅院,与其商谈找寻那些个商贾和呼延霂一事。


    宋锦安并未跟去,带着嫣娘一同去了街上。


    二人将霖州闹市的成衣铺挨个逛了个遍,宋锦安倒是不曾买上一身,只是给嫣娘买了几身衣裙,又特意带着她去买了几支簪子和钗。


    即便嫣娘推辞,但她仍旧坚持要买,拗不过,嫣娘也只得由着她买。


    等回到客栈,嫣娘瞧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却是全无喜意,反倒是满面愁容。


    宋锦安问:“怎么,这些都不喜欢?”


    嫣娘仍旧低着头,指尖在衣裙上轻轻摆弄,蚊蝇似的小声道:“不是,是宋姑娘给我买的太多,我……我受不起。”


    “没什么受不起的,我自是也有别的目的。”


    客栈不大,屋子不够用,只得是两人、甚至三人一间屋子。宋锦安与嫣娘同住在一间不大的屋子,摆了两张木板,中间隔一扇屏风,于外侧床板处又置了屏风。屋内又放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小小的屋子愈发显得拥挤。


    宋锦安绕过两扇屏风去到八仙桌前倒水,嫣娘隔着屏风随之看去。


    “宋姑娘是别有目的?”嫣娘问的小心翼翼,屏风后的她双手绞着帕子,此时连气息都不由得放缓。


    宋锦安回头看向屏风,“我不过是使些银子罢了,倘若这些衣裙能让嫣娘一时心软,早日将实情说出。于我而言,这些银子也就花的值了。”


    她如此直白的说处心中所想,反倒让嫣娘不知所措。


    直到宋锦安收回眸光,嫣娘才喃喃着接了句:“同霍公子所言,正是……实情。”


    最后两个字说的又轻又弱,连她自己都不曾听清,又何况是宋锦安?


    宋锦安喝了几口水,瓷杯放下,又道:“如今嫣娘既是不愿说出实情,倒也无妨。你我虽不相熟,但我明白,你既是帮着那些人做事,定有自己的苦衷,否则也不会冒险前来。日后嫣娘想说时再说,这些衣裙只当是我的一番心意。”


    “宋姑娘,”嫣娘头低的更狠,“我……”


    宋锦安回头看她,“你无需愧疚不安,他们让你如何做,你照做就是。我等倒是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控此事,又要将此事引向谁。”


    但他们迟早会需要嫣娘说出实情,兴许日后还需得她出面作证。


    几身衣裙若是能让她心软说出实情,宋锦安倒是甘愿在她身上花些银子-


    等霍无妄三人回来,天色已晚。正巧宋锦安从屋内出来,迎上前去。刚走近却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脂粉香。


    她只当无事发生,见三人手中并无画像,猜到是将画像留在知府大人宅中,以便日后寻画师前来照着画像用。


    但她仍旧问道:“寻人一事,成了?”


    “成倒是成了。”


    徐尘散偏过头看向霍无妄,笑的得意,“只不过那霖州知府许大人家还有个尚未出阁的女儿,与霍二年龄相仿,许大人见霍二风度翩翩,又是北境的佑北将军,倒是有意将那女儿许配给霍二呢。”


    霍无妄脸色阴沉,“闭嘴。”


    “难道不是吗?说起来那许小姐也可称得上是小家碧玉,言谈举止端庄得体。依我看,倒是与你十分般配。”徐尘散还在不知死活的说着。


    可霍无妄的脸色却愈发的难看,眸底森寒骇人,“不如你娶了她?”


    徐尘散忙往一侧移了半步,眼见霍无妄抬手,他又吓得去到宋锦安身后躲着。


    明明早已及冠,却如同孩子一般,站在宋锦安身后还冲着霍无妄做鬼脸。


    “许大人是有意将许小姐许配给你,我又怎能横刀夺爱?”徐尘散嘿嘿一笑,“再说了,人家许小姐也没瞧上我。”


    “行了,徐三也休要再胡言乱语。此事只是许大人提了一嘴而已,霍二既然无意,自然也不能强求。”刘慎一本正经道。


    话虽如此,可他转过头看向霍无妄时,却又劝道:“霍二如今也不小了,是该成亲了。霍夫人早就盼着你兄弟二人成亲。你大哥远在京城,她管不了。可你就不同了,你既是在北境,霍夫人盯着呢,定然是要早早成亲的。”


    霍无妄本就难看的脸色,这下更是彻底黑了脸。


    他眸光一转看向对面的宋锦安,不由得想起今日与许小姐之间。


    虽只是见了一面,甚至相隔数步远,可那股脂粉香却仍旧刺鼻难闻。


    远不如药香味好闻。


    “下次再去许大人宅上,安儿随我一同前往。”此话一出,宋锦安朱唇轻启。见她神色便知是要婉拒,霍无妄抢先一步补上一句:“呼延霂一事,唯有安儿能说得清。”


    话落便朝着他所在的屋子走去。


    宋锦安皱起眉,心下暗忖:呼延霂一事,有什么说不清的?只怕任谁去了都能说得清!


    直到霍无妄进了屋,徐尘散才不由得叹气,“我看霍二还真是……”


    眸光垂下,看向面前的宋锦安。


    “倒是真会早早的成亲,保不齐会比霍大哥更早成亲。”


    宋锦安回头看他,莫名觉得他像是话里有话。


    徐尘散却不曾给她追问的机会,双手背后朝着走廊尽头的屋子走去,直到他回了屋,走廊上便只剩下宋锦安和刘慎还在原地。


    “锦安姑娘。”刘慎轻唤一声,宋锦安方才收回眸光看他。直至此时,刘慎才问出这两日心中疑惑,“徐将军的腰牌,为何会在锦安姑娘手中?”


    无论是出珣州,还是入霖州,一行人都是拿着徐元盛的腰牌才肆意出入。


    但那可是戍边将军的腰牌,又怎会在宋锦安手中?


    即便是徐尘散带来的,也不该是在宋锦安手中,合该自己拿着才是!


    刘慎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如今才问得空问起此事。


    “徐将军的腰牌,自是徐三哥带来的。”宋锦安扯出笑来,语气轻松,“徐三哥唯恐不小心将徐将军的腰牌弄丢了,这才想着放在我这。”


    徐尘散虽平日里虽不算沉稳,但也并非是丢三落四之人。可宋锦安即使如此说了,刘慎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含笑点了点头,“收好,切不可丢了。”


    宋锦安应了声,二人亦是各自回了屋-


    天字号房内,等刘慎折返回去,霍无妄已然更换了一身长衫。可那张脸仍旧难看的紧,倒像是比打仗输了还难看。


    刘慎看到被扔到地上的长衫,蓦然笑出声来,“这是……不要了?”


    霍无妄嗯了声,双手撑在小窗前,吹着寒风回头看他。


    眼见刘慎走过来,他不禁皱起眉问:“大哥如何了?”


    他突然提及霍无忧,倒是让刘慎愣了一愣。


    沉思片刻,刘慎才道:“他呀,还是那样。平日里倒还好,但在官场上遇见看不过去的事,自是要说,拗起来谁也劝不住。这些年在朝为官,没少得罪人。前些日子只因你去了,他不愿让你瞧出来,才每日里强颜欢笑,装个没事人一样。”


    虽说霍无妄和霍无忧才是亲兄弟,但霍无忧却是自幼和刘慎一同长大。二人倒更像是亲兄弟,可谓是无话不谈。


    如今若想知道霍无忧的实情,霍无妄都还要从刘慎口中问出来。


    刘慎缓缓坐在放在小窗旁的椅子上,仰头看向正站在小窗前的霍无妄,“霍二才离开霍家数月,瞧着便与以往大不一样。想必是在福鹿县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不知霍二可愿与我说上几句?”


    若非是嗓音不同,单单是如今这语气,霍无妄倒是觉得更像是霍无忧在同他讲话。


    ——真不愧是自幼一同长大,行事作风、就连说话也颇有几分像。


    “倒是不曾遇上麻烦事,只是……”霍无妄呆呆地看着窗外,夜色下雪花飘落,他一时没了话。


    等半晌也不曾听他说后面的话,刘慎才追问:“只是什么?”


    霍无妄眼帘垂下,羽睫遮起眼底暗色。


    只是他被梦境、被幻境所困,如同是生了心魔。


    可这些,不能说!


    指尖缓缓蜷起,蓦然用力,指关节泛着白。他深深吸了口气,强扯出笑来,“只是查案一事实在头疼罢了。”


    刘慎虽看出他此言半真半假,但也不再追问,轻声安慰:“陛下前后派了三人前来查此案,任谁都清楚此案定然是不好查的,否则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了。你也不必急,来之前霍将军便要我叮嘱你,查案不可儿戏,务必要冷静才行。”


    他缓缓起身去了八仙桌前,转而又笑道:“不过倒是不曾料到,你查案竟会遇上锦安姑娘。此番若非是霍将军拦着,霍夫人定然是要亲自带人前来的,正好瞧一瞧锦安姑娘。”


    一番言辞说教,霍无妄敷衍应了声,眸光自始至终都在窗外。眼见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他不禁想起那日的幻境。


    可怕且毫无根据的幻境,却真实的如同发生过一般。


    “刘二哥,”霍无妄回头看他,“倘若大雩朝和朔北联手进攻大祁,大祁能否挡得住?”


    才刚倒了杯水的刘慎,听这话吓得险些将茶水撒了。


    他错愕回头看向霍无妄,神色慌张,满眼震惊,“你何出此言?可是大雩朝和朔北有了动静?”——


    第60章 得信


    ==============


    见刘慎神色不对,霍无妄已然明白此事无需再问,强颜欢笑道:“没有,只是……随口一问。”


    刘慎长舒了口气,“幸好没有,万幸。”


    他双目失神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却没留神,衣衫上也撒了些茶水。


    等察觉时已然浸湿了一块,忙用衣袖擦了擦。倒像是仍旧没能从霍无妄的话中回过神,丢了魂儿似的坐在椅子上。


    “如今大祁境内,已然是危机四伏。皇子为争皇位阴谋诡计尽数用上,个个都在拉拢边境将军。从朝堂到边疆,说是四分五裂,也不为过。倘若此时大雩朝和朔北联手,只怕大祁……”


    他终究没再说下去,还是又惊恐又无力的长叹了口气。


    “到时只怕大祁会再无宁日。”


    明明片刻前说教时还满脸的淡然,如今却被霍无妄这么一句话吓到。连霍无妄看到他此时模样,也不禁笑着打趣,“不过是玩笑话,刘二哥无需担心。”


    刘慎听这话又叹口气,双手搭在膝盖上,指尖不自觉的用力。衣衫被抓出褶皱,如同此刻他眉心般的川字纹一般。


    “虽是玩笑话,可也未必不会成真。只是……”刘慎低下头,指尖愈发用力,“只是没料到你竟也会说出这话。”


    “也?”霍无妄顿时捕捉到一丝异样,“难道还有旁人说过这话?”


    刘慎低着头嗯了声,“多了。你大哥、霍大将军、徐将军、还有军营中的诸多副将和左右将军。就连徐家长子和徐家次子也说过这话,如今都在担心此事。”


    他蓦然笑了声,偏过头看向仍旧在小窗前的霍无妄。


    雪花被风吹进来,落在霍无妄的肩头,倒是衬得他脸色愈发的白。


    刘慎虽也留意,但却只当是烛火太暗、是雪花太白。


    “只是不曾料到你会说出这话,我以为你是已然得到了准信儿。”


    边疆战士,无一不担心大雩朝和朔北联手的。


    只是霍无妄终究是涉世未深,倒是不曾深思过大祁边疆局面。如今初次说出这话,当真是吓到了刘慎。


    “你呀,”刘慎笑笑,双手一撑站起身,“此番出来一趟,倒是比以往沉稳许多,连此事都想到了。若是大将军见到如今的你,定然会满心欢喜。大将军早就盼着你能早日撑起曜州呢,到时候他也好歇一歇。”


    窗外隐约传来阵阵铜铃声与马蹄声,霍无妄垂眸看去。


    只见漫天大雪间,乌压压的一片,数不清人与马匹缓缓经过客栈。黑夜下,看不见那些人是何模样,隐隐瞧见个个腰带佩剑。


    霍无妄眯起眼,直至彻底看不见方才收回眸光。


    小窗合上,寒风却还是从缝隙中硬挤进来,分外刺耳。


    这一夜窗外的雪不曾停过,霍无妄彻夜未眠,满心想的都是这些日子的事。忧虑愈来愈多,如同窗外的积雪。


    隔了一扇屏风的刘慎,亦是彻夜未眠。只是二人谁也不曾开口。


    直到天色微亮,众人陆陆续续的起来,出了房门便肉眼可见有几人脸色不佳。


    嫣娘双目红肿,倒像是昨夜哭过。


    徐尘散从出了屋门便不住地打哈欠,像是昨夜不曾睡过。


    吃早饭时,刘慎正巧坐在他身侧,不多时便随着他一同打起哈欠来。


    宋锦安看着那二人,又看了看嫣娘的双目,最终看向正虚握拳头抵在唇下将要打哈欠的霍无妄身上。


    “几位莫不是昨夜都不曾睡好?”她问。


    刘慎看向其他人,心虚的笑笑,故作淡然道:“徐三与霍二定是没睡好,我倒是睡的香。”


    “谁说的,本少爷睡得好着呢!”徐尘散倏地挺直脊背,嗓门也不由得大了些,却愈发显得他心虚。


    霍无妄不应话,只是拿起双箸夹菜吃饭。


    可这一幕在宋锦安看来,却是笃定这几人都没睡好。只以为几人是为寻人一事烦忧,她便没再多言。


    外面还在下雪,不多时客栈门前便停下一辆马车。一人从马车上匆匆下来,着急忙慌的就要进客栈,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而扶住了门框。


    来人突然喊:“佑北将军何在?”


    众人纷纷循声看向门口,见来人眼熟,徐尘散想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惊呼:“张管家?”


    霖州知府许大人宅中管家,昨日只匆匆见过一面。


    徐尘散急忙走上前去,霍无妄与刘慎亦是跟上前去。


    还没扶着张管家进门,就听他突然激动喊:“那些个商贾寻到了,大人命我前来告知佑北将军,那些人如今正在霖州的八达县。若是要去,就速速去,免得那些人跑了。”


    “这么快?”徐尘散满眼的不可置信,回过头看向霍无妄和刘慎。


    众人皆以为找寻这些人应当会需要些时日,没料到昨日才刚将画像送去,今日便得了信儿。


    这等事,换谁也不敢轻易信!


    霍无妄与刘慎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看向张管家。


    纵然几人都不说话,可张管家毕竟在许宅待久了,自是看得出来众人心中疑惑。


    他忙将此事娓娓道来:“此事说来也巧,那些个商贾近一年来,时常进出霖州。离开时常常是数十辆马车,上百人护着出城。最多的一次,足有二十两马车和二十辆牛车,如此大阵仗的走在霖州城里,谁不多看一眼?但回来时马车牛车一辆不少,偏偏里面是空荡荡的,并无药材。”


    直到如今说起这事张管家仍旧不解。


    “那时大人便觉得这些人不对劲。空车走、空车回,任谁都会生疑心。但接连几次没能查明此事,亦是没能查出那些人的住处,大人自然也就没再派人盯着他们了。但昨日将军离开后,大人连夜请了几个画师来,没料到竟有一位画师正巧认识其中一位商贾。”


    他忙将踹在怀里的画像拿出,着急忙慌的摊开,一时着急还险些将画像撕烂了。


    “正是此人,名叫王集瑞,乃是八达县人士。据那画师所言,近两年八达县倒是来了不少人,也不知是何处来的,但他也只认的王集瑞,旁的并不认识。”


    徐尘散站在最前面,顺手接下了画像,“既是已经查明此人在八达县,我等速速启程前往。此事多谢许大人,但其他人的画像仍需许大人找画师多画些,张贴在霖州。到时即便我等寻不到此人,回来时多数也能有旁人的信儿了。”


    张管家连连点头,“诸位只管放心,许大人定会相助几位。”


    他蓦然笑笑,抬眼看向霍无妄。


    “这亦是小姐的意思。”


    此话耐人寻味,刘慎和徐尘散同时看向霍无妄,就连宋锦安亦是低垂眼帘笑笑。


    “等抓住这些商贾,到时定要回来多谢许小姐。”宋锦安道。


    张管家弯下腰,颔首道:“小姐说了,只要能帮到佑北将军就好,她别无所求。至于道谢,也就不必了。”


    他偏过头看向外面的马车。


    “昨日佑北将军曾言需用辆马车,今日这马车我顺道给送来了。几位若要用,只管用,不必来还。只要能尽早查明药材一案就好。”


    徐尘散探头看向外面的马车。


    虽算不上贵气,但好歹也是用了细锦,如此倒是正合适,免得乘马车出门被山匪盯上。


    徐尘散道:“有劳张管家替我等带句话,马车一事多谢许大人。”


    张管家一揖,“徐三少爷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在张管家离开客栈后,众人便各自折返回屋。可宋锦安才刚将包袱收拾好,却皱着眉坐在床沿上。她思前想后才出去,却是并未拿上包袱。


    正巧看到霍无妄和刘慎从屋内出来,二人背着各自的包袱,显然是准备好要前往八达县。


    “此番前往八达县,我无需再去。呼延霂一事要紧,我需得留在此处盯着此事。免得许大人查到此人时,我却不在此地,到时平白错失了抓他的机会。”宋锦安道。


    刘慎点了点头,“锦安姑娘所言在理。即使如此,便多留几人在此,供锦安姑娘差遣。”


    “不可。”


    霍无妄道:“安儿略通医术,纵然将徐三留下,也不能将她留下。”


    徐尘散才刚从屋内出来就听见霍无妄这话,故作气恼道:“什么叫纵然将徐三留下?这话倒像是我徐三是可有可无的一样!”


    他不服气冲着霍无妄哼了声。


    “再说了,我父亲的腰牌都还在锦安妹妹手中,我不去怎么能行?万一到了八达县,你等单单拿着腰牌也未必有用,有我这个徐三少爷在,自是能免去许多麻烦。”


    四人面面相觑,刘慎不由得笑出声来,“如此说来,倒是我留下最合适。”


    “不可。”宋锦安道:“刘二哥行事谨慎缜密,有你在,我等倒是安心。倘若是为了带个略通医术的郎中,可在霖州寻一位郎中带上,多给些银子就是了。”


    左右她是不愿随着这几人一同去的,眼下于她而言要紧的是找到呼延霂。


    唯有如此,她才能尽早入京。


    “锦安妹妹,旁的郎中怎么给霍二……”碍于刘慎也在,徐尘散话只说了一半,又冲着霍无妄努努下巴。


    刘慎一头雾水,不解徐尘散究竟是何意。


    但霍无妄与宋锦安却是明白,无非是顾及霍无妄中毒一事罢了。


    见三人如同在打哑谜一般,刘慎只得出声打断,“也不必争了,我留下。你等一同前往八达县,若是十日内不曾回来,我便带人前去。倘若能早些寻到呼延霂,到时我也早早的赶过去。”


    言尽于此宋锦安也不好再与他争,只得答应与霍无妄一行人前往八达县。


    但本就只有二十几人,如今却不得不又分出五人给刘慎,剩下的全都跟着霍无妄前往八达县-


    刘慎站在客栈门口目送着众人远去,直到彻底看不见方才收回眸光。但却在转身的瞬间,身后蓦然响起了清脆铜铃声。


    铜铃声愈来愈近,刘慎回头看去,正巧看到一熟悉身影从门口骑马而过——


    “张壮!”刘慎大喊。


    骑马而来的男子登时扽紧缰绳,强行拉着缰绳往回调转。在看到刘慎从客栈内出来时,张壮顿时松了口气,笑着翻身下马。


    刘慎忙问:“留你们在福鹿县盯着陈亭一行人,你怎的突然来了?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闻言张壮忙将踹在怀里的信拿了出来。


    那封信显然已被拆开看了,刘慎疑惑接下那封信。


    “是孟郎中要我来送信的,他要我务必将信交给宋姑娘。”张壮道。


    “锦安姑娘?”刘慎看了看信封上那几个字,不禁皱起眉。


    爱徒锦安亲启……


    宋锦安的师父?能是谁呢?


    刘慎偏头看向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眉头紧蹙,“锦安姑娘才刚离开。”


    眸光一垂,看向手中的信。


    “孟郎中可曾说过是何要紧事吗?”刘慎问。


    张壮摇摇头,可想了片刻却又道:“孟郎中将信交于我时,曾小声嘟囔说‘还是被赐婚了,要出大事了’。也不知此言可是与这信有关。”


    “赐婚?”刘慎更是诧异,“难不成是锦安姑娘的师父被赐婚?”


    他将信递到张壮面前,但想了想却又收回。


    “罢了,过几日我亦是要去寻她,这信到时候给她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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