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一直待在这儿？”
“那些兔子都是你养的吗？”
小白点头：“主人教我怎么养, 我养得很好。”
“我还会，打猎。我一直在打猎。”
虽然许五不在了，但小白将许五的工作延续了下去。
林殊：“是吗？你都打了什么猎物？”
小白摇摇头：“我在抓霞豹。”
“主人想抓, 我就想抓。”
林殊一愣。
想要抓到一只霞豹、卖了天三阶的丹核后吃穿不愁、找个地方养老。
许五走后, 小白依旧怀揣着许五的愿望，想要抓到那只转瞬即逝的霞豹。
林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虽说小白已经有了目标, 林殊还是要给他找一个退路的。
林殊从竹筐里翻出一个印章给小白：“你知道率凤新城吗？”
小白点头：“主人常说。”
“常说？”
在小白断断续续的描述下, 林殊仿佛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许五。
许五告诉小白，林殊如今在率凤新城混得很开, 上次许五去白凤镇还听到林殊的名字了。
许五自知大限将至, 没有什么能给小白留下的，他让小白遇到事情去找林殊。
林殊是个好人,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见到小白也一定不会不管小白的。
林殊莞尔。
还真让许五说准了。
“许五说得对，你拿着这个印章, 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我。”
“你手持印章，到镇上一定会有人给你引路的。”
小白乖乖地点头。
林殊又问：“许五……是因为什么去的？”
小白：“主人不痛苦, 他说这十年，最开心。”
他顿了顿, 又说：“也是我最开心的十年。”
后一句话小白倒是说得很流利, 仿佛听过也说过无数次一样。
小白抬头，扬起嘴角笑：“从你们走之后，主人开始教我，说话、写字。”
“所以我记得你们，永远记得。”
自从林殊和赤乌告别许五后, 许五仿佛想通了什么，不再那般追求抓到霞豹。
他开始安静下来追求真正的生活。
这件事并没有许五想象得那么难, 反而格外轻松。
相比于“抓到一只霞豹就养老”的念头，显然“享受当下生活”更容易让人开心。
许五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比如像林殊一样，改变自己对待兽人的态度。
他对小白本就很好，林殊走后，他又开始教小白没教过的东西。
比如说话、认字写字，虽然他的字写得也不好，但看着小白写出跟自己一样歪歪扭扭的字，他依旧很有成就感。
“对了，主人说，等你回来，给你这个。”
小白走出屋子，没过多久取回来了一个酒囊。
林殊记得十年前许五也曾给过她们一袋子酒，但当时林殊和赤乌都很警惕，尽管许五已经表现得足够友好，她们依旧不敢随便喝别人给的东西。
小白：“主人说，你们没喝过，让你们尝尝。”
林殊一顿。
原来许五连这都想到了。
他知道林殊警惕，当年根本没有喝他的酒。
如今才是第一次。
林殊从竹筐里拿出木碗，跟赤乌一人喝了一口。
青梅酒的酸甜醇香顿时占据了口腔，经过多年沉淀，这酒更加清甜。
时间所带来的改变，原来也并不全然是坏的。
林殊与赤乌相视而笑，赤乌递过去碗：“我还要喝。”
两人喝了几口便告别小白重新上路。
两人的脚步也不再像先前那么沉重。
“娘，你不要担心我。”赤乌突然说。
其实两人这一路谁也不敢提起这件事，好像谁都不说，她们都永远都走不到那个村子里。
没想到快到村子之前，赤乌竟然会主动提起。
在阳光照耀下，赤乌的眸子熠熠生辉。
“我不会给他们伤害我的机会了，无论是从身体还是心理。”
林殊握了握赤乌的手：“好。”
她相信赤乌，就像相信当初那个小女孩一样。
两人继续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赤乌突然拉住了林殊。
林殊的听力是比赤乌差了一点，但经过十年的训练，她也掌握了一些技巧、有了些经验。
在赤乌拉住她后，她便也听到一阵脚步声。
这片树林杂草丛生，不像是有人常来的地方。
而且五年前怪物出世后，任何人都不敢随便外出，尤其还来这么危险的丛林。
两人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不只是脚步声，还有几个人的说话声。
她们顺着声音一点点靠近，果然从树丛枝芽缝隙间看到了五个人。
为首的女人让林殊觉得很眼熟，多年不见，林殊还是认出了她。
是林殊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要搞死林殊的陈婆子。
十年了，这老东西居然还没死，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那五个人的对面绑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被牢牢地捆在树上，细胳膊细腿根本无法挣脱，他口中还被塞了一块烂布条，叫也叫不出声。
“行了，别挣扎了。”
陈婆子悠悠开口。
男孩突然用力吐出了口中的布条，往陈婆子脸上狠狠啐了一口：“我呸！死老婆子，你和姓钱的都该死！该死！”
可怜的小孩还没掌握骂人的精髓，只能用贫瘠的词汇量控诉面前的陈婆子。
急得赤乌都想上去帮他骂。
而陈婆子毫不犹豫地使出十成的力气，往男孩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男孩闷哼一声，咬牙不讨饶。
“死崽子，嘴还不消停，待会儿给你灌一桶粪水看你还得不得意！”
陈婆子恶狠狠地瞪着男孩，一旁的人却小声道：“陈婆，咱们还得着他娘藏起来的嫁妆呢，别把人给折腾死了……”
“废话，我不晓得吗？”
陈婆子翻了个白眼。
“小兔崽子，你可别忘了你娘在我们手里，多关一天可就多吃一天的苦头，你不想活了，也得想想你娘吧？”
“你乖乖把嫁妆藏哪了告诉我们，我登时便放你们走，免得受这些个苦，你想想吧！”
“呵！”
男孩冷笑一声：“我是年纪小，但不是傻子！我若把地点告诉你们，我和我娘怕是要命丧当场！”
“我也跟你们实说了，你们这样绑我，我必不可能告诉你们地点。”
“你们若是想谋些钱财，便把我和我娘放了，我到时候自会分你们一半！”
一旁的男人有些心动：“陈婆，要不……”
“住嘴，你个耳根子软的，这小东西是在蒙我们呢！他和他娘跑了，我们还能得好？”
“一个个真是蠢得要死！要不是钱老大病了，我何苦用上你们几个蠢货！”
陈婆子嘴里骂骂咧咧不痛快，又往男孩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把他饿个两天再来，我不信他还嘴硬。”
“陈婆，光是饿……能行吗？要不咱们当他面折磨他娘，这小子孝顺，肯定能行。”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男人也跟着附和。
陈婆睨着眼睛看了眼男人，嗤笑：“你们脑子里装的什么，我还能不清楚？不就想那点事儿吗？”
“那倒是个好主意，你以为我没想到？”
“村里这不是来大人了吗？若是闹出了点动静，被大人发现，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先把这位大人伺候走了，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他们落在我们的手心里，还能飞得出去？”
陈婆子越说越自信，转身就往回走。
林殊和赤乌对视一眼，等他们远走，两人便立刻钻了出来。
小男孩本是沮丧狼狈地挂在树上，突然失重落地，一下子懵了。
直到一只手伸到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
“……你们是谁？”
小男孩不敢再随便信任别人，第一时间怀疑两人的身份。
林殊：“我叫林殊，你或许听过我的名字？”
小男孩愣愣地眨眨眼。
“我叫赤乌。”
赤乌此话一出，小男孩的眼睛顿时泛起光芒。
“你们……你们是率凤新城的大人吗？”
林殊：“看来你听说过。”
“大人！”男孩立刻抱住林殊的腿，仿佛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大人，求你救救我和我娘，求求你们了！”
“只要你们愿意救我娘，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成！”
男孩或许哭喊太久了，嗓子哑了，眼睛也通红。
不等林殊动作，他撒开林殊的腿，后撤一步，“咣咣”磕着响头。
林殊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扶他起来：“别急、站起来再说。”
男孩泣不成声，但一想到自己还被关着的娘亲，强忍住了泪水。
“大人，我娘被关在东街南向第三间瓦房，他们已经两天没给我娘喝水了，求求大人救救我娘吧！”
林殊面露诧异，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这孩子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林殊温声安抚：“我们会救她的，你别急。”
赤乌立刻说：“我先去瞧瞧，把他娘带出来再说。”
林殊点点头，男孩顿时挣脱开林殊的手，又跪地朝赤乌磕了几个头。
“谢谢大人！谢谢两位大人！”
赤乌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我、我先去了。”
说完赤乌便跳上树梢远去。
林殊心疼地拉起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第102章 暴力疗养师35
赤乌一路跟着陈婆子出了林子, 她站在树枝上朝村里望，有些恍惚。
赤乌想过很多次类似的场景，都是她和娘亲一起站在这里。
没想到突然遇见这样的事, 不过突发情况似乎也冲淡了她躁动不安的心情。
她以为自己会回忆起从前的那些痛苦, 但似乎，没有那么糟。
她往村里的屋子上看, 看到的是她和娘亲隔着一道墙说话。她站在墙里, 又激动又紧张，手指捏着身上可怜的布料不知所措。
娘亲是那么多年来唯一愿意跟她说话的人。
她往栅栏上看, 看到的是娘亲带她一起逃跑。娘亲背着一个沉沉的竹筐, 一路上也没有让她背，后来她才知道, 娘亲是怕压弯了她的背。
村子似乎并不全是罪恶的，赤乌想到的竟全是娘亲留在她记忆中的温暖。
仿佛一双柔和温暖的手掌，将赤乌从前的痛苦一一抚平抹去。
赤乌踩着屋脊在房上穿梭, 左拐右拐竟跟着陈婆子一行人进了那个熟悉的院子。
赤乌轻盈地踏在房瓦上，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那小子说没说？”
“没呢, 先饿他两天再说……倒是你，我让你去看着那女的, 你怎么回来了？”
“你他娘的管我做什么？”
陈婆子听了这话, 立刻瞪起眼睛来：“你跟谁说话呢？若不是你生病了，我们的计划也不至于失败！”
钱老大冷哼一声：“不至于失败？反正也不止失败这一次两次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干了这么多年不久失手那一次？还是因为你家那小畜生！若不是她，那女人怎么能逃走？你现在倒想起埋怨我了？”
钱老大语气充斥着怒意和不耐烦：“怎么，我还说不得了？如果不是你大意，我家那畜生少说能卖五十两, 我还何苦跟你继续做这生意！”
“我呸！你现在知道挑理了？去年你家耀祖死的时候还不是我给你拿钱发葬的？”
“还有大前年你娘子死了，是不是我张罗着收礼钱的？”
“现在你开始挑我的道理, 钱老大，你可真不是个人……你想好了，若真是不想干，有的是人能代替你，还教我受你的气？”
“……陈婆，你瞧我这一着急起来，嘴也没个把门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你不知道我钱老大是什么人？”钱老大的语气骤然软了下来。
“……哼，你最好是气话。”
“反正我这也是最后一票，养老钱我也攒得差不多了，你成天吃喝嫖赌手里有几个子儿自己再清楚不过，想跟我尥蹶子也得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陈婆，瞧你这话说得，咱们的主心骨不还是你吗？”
“呵，知道就好。”陈婆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眼看陈婆子离开了院子，赤乌环顾一周，院子里的布局果然变了。
自己小时候住的狗窝已经被收拾扔了，之前耀祖喜欢玩的木马也不见了踪影。
原来都死了。
只是这个钱老大，未免太长命了些。
赤乌心想着，门外又走进来几个人，正是刚才跟在陈婆子身后的几个男人。
他们走进屋子，钱老大第一句话却是：“等我病好了，必然不会容那死老太婆多活一天。”
几人连连附和：“陈婆子也太自以为是了。”
钱老大：“死老太婆跟我们已经离心了，你们去把那女人转移出去，自行拷打审问，免得被老太婆前先一步问到地点。”
几人听了这话难掩喜色。
“我们这就去！”
赤乌见状立刻抬头数了一下，找到小男孩说的东街南向第三间瓦房，片刻后便落在房上。
赤乌掀开瓦片，果然看到一个女人只穿着里衣，披头散发地被绑在柱子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一片苍白，不知是死是活。
赤乌三两下从窗口跃进渠，落地一瞬间，女人立刻惊惶地抬起头来。
赤乌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是你儿子让我来救你的。”赤乌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开绳索。
“是阿七？是阿七吗？”
赤乌：“……应该是吧。”
她没来得及听那男孩叫什么。
女人潸然泪下：“我就知道阿七一定还活着，这群人骗我说要杀了阿七，还好、还好……”
女人双颊凹陷，眼下一片青黑，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
“求求恩人告诉我，阿七现在何处？我要去找他。”女人说着就要下跪，赤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不用那么麻烦，我这就带你去找他。”赤乌扛起女人，依旧从窗子跳出去跑向山林。
赤乌前脚刚走不久，那几个男人后脚就进来了。
推开门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和地上散落的绳索，众人大惊失色。
“人呢？”
“……那娘们被绑着手脚，必不可能自己逃走，说不定……”
“是陈婆子干的！”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本来陈婆子跟钱老大就已经离心了，两人都想抢先问到嫁妆的藏匿点，除了钱老大，还能有谁把女人带走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告诉钱老大？”
几人对视一眼。
“反正我们都拿不到大头，为什么要受累来回跑？”
“说得对！明明我们付出的最多，出的力最多，却永远得不到该得的，好处全让他们给占了，凭什么？”
“要我说，咱们村子就这么大的地方，早晚能找到那女人被陈婆子藏哪了。”
“到时候我们再偷偷把女人转移，任他们互相猜忌，都跟我们没有关系！”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共同认可。
“我就不信只有他们能撬出来话？”.
林殊安抚了男孩，又跟他聊天转移注意力。
从男孩口中得知他和他娘也是外乡人，本来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定居下来，没想到遭此毒手。
赤乌带着女人回来，母子二人见了面，抱头痛哭。
哭了好一阵，两人才缓和下来，介绍自己。
林殊：“他们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你们之前，不知已经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里。”
林殊拿出二十两：“你们拿着这钱往南走吧，那边有个白凤镇，很可以定居。”
两人连忙摆手：“我们不要，我还有嫁妆。”
林殊：“见面就是缘分，拿着吧，这还有些干粮，路上吃。”
女人抹着眼泪接过东西，又要下跪，却被林殊硬生生扶住了。
女人感激道：“我叫贺莲，日后恩人若是路过白凤镇，千万要寻一寻我。”
“我若是跟孩子定居下来，必要请恩人喝一顿酒。”
林殊笑：“我会寻你们的。”
告别了母子二人，林殊和赤乌对视一眼。
林殊：“看过了？”
赤乌点头：“看过了，耀祖和他娘都已经死了，钱老大还活着。”
林殊感慨：“这种人活着当真是浪费粮食啊。”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赤乌：“若是就让他们这么死了，岂不是放过了他们？”
“前些日子我跟墨阳姐姐去了趟城里的大牢，学了几招审讯的手段。”
林殊一吓：“什么时候？”
她都不知道女儿去过那种地方。
赤乌摸摸鼻子：“年前，闲来无聊去的，娘你别多想。”
见林殊惊讶，赤乌抿了下嘴唇：“算了，我不用就是了。”
林殊沉默片刻，轻叹一口气：“你要使手段在他们身上，娘不反对。”
“娘只怕对你不好。”
“娘真的不拦我？”
林殊无奈一笑，不知该怎么跟赤乌解释。
思索片刻，林殊道：“老天不收他们，大概也是给你留着的。”
“当年你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这些年他们又害了多少人，老天都看在眼里。”
“如今你来，就是替当年的你报仇、替这些年枉死的冤魂们报仇，娘为什么要拦你？”
赤乌灿然一笑：“我明白了。”
林殊和赤乌顺着村口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十年过去，林殊不再是那副灰扑扑的样子，赤乌更是一点都叫人认不出来。
村里人只当是一位资深猎手带着兽人，身上穿的戴的都叫人移不开眼睛。
“大人这是打哪儿来？”
林殊：“南边来，来找人的。”
村民们笑呵呵：“找什么人？”
林殊：“贺莲，你们认识吗？”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瞬间变了。
为首的村民强撑着僵硬的笑容：“没、没听说过。”
“没听过？”林殊比量了一下。
“是北边来的外乡人，身边还带着一个这么高的半大小子叫阿七，没听说过？”
众人疯狂使着眼色：“大人，不知这位贺莲是您什么人？”
林殊微笑：“是我妹妹。”
“我可是听说她要来你们村子定居的，你们说没见过？我可不信。”
“若是一天之内找不出人，我必将你们村子翻个底朝天、我亲自找。若还找不到，那我才信。”
“……到底有没有这人，我们还是要打听打听，大人先住客栈休息着？”村民们七嘴八舌，已经悄悄派了人从后面溜走。
大概是去找陈婆子和钱老大了。
林殊和赤乌不动声色，跟着村民一路来到客栈。
这条街，林殊十年前就来过。
十年后却不想更繁荣了。
站在客栈门口看街上，一众跟来的村民个个脸上充斥着假笑。
这个村子不说十成，也有八成是烂透的。
这条街繁华，是因为土底下流着人血，埋在郊外的无名尸被村里各家各户的瓦房吸着血气，尸体越多，村子越繁盛。
这样的村子怎么消灭才算彻底干净呢？
除了这里，还有多少个相似的村子呢？
第103章 暴力疗养师36
“陈婆子, 你给我开门！”
一众村民拥挤到陈家门外，“咣咣”砸门。
陈婆子正喝茶，被这巨响吓得手一抖, 半杯热茶都洒在了身上, 烫得她嗷嗷叫。
“要死吗？砸什么门！”
陈婆子骂骂咧咧地开了门，这才发现门外的村民们气势汹汹。
不知为何, 陈婆有些心虚。
“干什么？”她硬着头皮问。
“那姓贺的女人哪去了？把她交出来！”
陈婆子听了这话顿时不高兴了：“怎么, 你们这是要抢我生意？”
“抢个屁！方才有位南边来的大人寻她来了，说若是找不到那姓贺的, 就把咱们村儿整个翻过来！到时候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对！陈婆子你干的好事儿, 你可不能不管！”
“赶紧把那女人交出去吧！”
众人七嘴八舌下，陈婆子从一开始的茫然逐渐转为惊惧和愤怒。
惊惧是因她真的怕, 愤怒却是因眼前的这些村民竟把责任一直推到她头上来！
可怒归怒，她也只能手忙脚乱地找钥匙。
“走……”
虽然这样的勾当她已经干了很多年，但却从未真正的罪过什么厉害的人物。
因为她做事都万分小心。
每个外乡来的, 她都细细了解问过对方，确定对方真没有了任何亲属才会准备动手。
这么多年, 也从没人对她隐瞒过。
毕竟倘若自己有个做猎手的亲人，谁会藏着掖着呢？恨不得说出来好让自己得到周围人的尊重呢。
所以听到有大人来找贺莲, 陈婆第一反应是这群人拿话诓她。
但她一向擅长察言观色, 众人神色惊慌不似作伪，她这才信真的有人来寻亲了。
众人一路跟在后面催着陈婆，陈婆不用他们催，腿已经快倒腾不过来了。
等到拿出钥匙拿开院门的锁、又打开屋里的锁，却只见空空如也的屋子。
场面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人呢？”人群中一道声音传出来, 众人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坏了！人没了！
众人的矛头顿时指向陈婆，伸手推搡着陈婆, 口中急促地骂：“陈婆，你敢骗我们？！”
陈婆被推搡倒地，身上挨了好几脚，她尖叫着大喊：“我没有！那女人一直关在这儿的！我没动！”
“那人呢？你说人呢？！”
众人停下动作，陈婆顾不上凌乱的头发，疯狂摇头辩解：“真的不是我，这小屋的钥匙不只我一个人有！钱老大也有！”
“一定是钱老大！”
“我早上跟他吵了几句，他定然心中不平，偷偷把人给带走了，一定是这样！”
村民们互相看看，满眼狐疑。
“……我们若是去找钱老大，他也不会认。”
“那又能怎么样？难道告诉大人找不见贺莲吗？大人责怪下来，咱们都跑不了。”
“还有个办法，若是把陈婆子交给大人，只说是她杀了贺莲……”
陈婆子立刻瞪圆了眼睛：“谁敢？我看你们谁敢？我这些年骗来的钱，一半都交村里了，你们哪个敢说没享受到！？”
“如今想起来过河拆桥？你们若敢交我上去，我、我拉你们一起死！”
村民们神色怪异地打量着她。
陈婆子本就色厉内荏，被众人直勾勾地盯着、越发觉得不对劲。
“也是，若就这么把她交上去，她将我们拉下水怎么好？”
“这还不好办？割了舌头，她就说不了话了。”
陈婆子如遭雷劈呆怔在原地，直到众人朝她伸出手，她才回过神来，手指抠住里面疯狂后退。
可她前后左右都是人，能往哪儿逃？不一会儿便被钳制起来，她被迫张开嘴巴，仍拼命地址挣扎着。
村民们找来剪子，你推我我推你，还是交给了一个平时跟陈婆子来往比较多的村民，他不情愿地走上前。
“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作恶多端，我早就劝你收手了，你不听。”
陈婆子目眦尽裂：“你……”
人群里属他收的钱最多，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不……不！”
陈婆子狠狠一扭头，得到说话的机会：“就算没了我，还有钱老大！”
紧急关头，陈婆子只想多拉几个人一起死。
村民们对视一眼。
“待会儿去钱老大家？”
众人纷纷点头：“钱老大也得剪舌头。”
一个时辰后，林殊的房门被敲响了。
隔着一道门，林殊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赤乌上前打开门，只见两个人被捆成粽子搁在了门外，他们口中塞着猩红的布条。
赤乌仔细一看，皱起眉头。
不是红色布条，是被鲜血浸湿了的白布。
赤乌伸出脚，用脚尖勾起两人的脑袋，看到他们的脸。
两人已经疼得昏厥过去，闭着眼不知死活。
“是他们。”
赤乌回头看向林殊，林殊走过来看到这副情景也不由愣住。
……她原以为村里属钱老大和陈婆子这两个始作俑者最为心狠手辣。
没想到村里的看客们也一样狠。
林殊还真是小瞧他们了。
楼梯口堵着一群村民，见两人开了门，才有人敢堆着笑脸迎上来。
“大人，经我等查明，就是这两人杀了贺莲和贺阿七。”
林殊一个眼刀甩过去：“贺莲死了？”
村民咽了口唾沫：“我、我们也是才知道。”
“大人有什么仇怨，尽管朝他们两个撒气，我们都是良民、好人，贺莲进村那天……还是我们一起去接的呢？”
“对啊对啊！我们一同去接的贺莲，我还记得那日她和她儿子坐的牛车，穿着水绿的裙子，来的时候可高兴了！”
“可不是嘛，那件水绿色的裙子一瞧就值不少银子……”
众人七嘴八舌将贺莲来时的场景还原出来，可见他们真的去接了贺莲。
可至于为什么去接，所有人的心知肚明。
在这场横跨数十年的肮脏营生中，他们是主谋、是旁观者、更是得利者。
他们的罪孽、身上背着的血债绝不比陈婆和钱老大的少。
林殊垂眸：“那我妹妹，就这么白死了？”
“……瞧您这话，怎么是白死呢？我们这不是送人来给贺莲偿命了吗？”村民笑着说，语气轻松，好像只是送了一件礼。
林殊抬眼望向他：“不够。”
“……”
众人顿时寂静下来，一双双大大小小的眼睛仿佛一个个空壳的虫洞，虫洞深处腐烂出无数只蛆虫，透过虫洞盯着林殊。
“再杀两个，也不够。”林殊平静道。
“把你们全杀了，还是不够。”
客栈安静一片，唯有林殊平缓的声音响起：“你们的尸体堆在一起，也不及被你们杀的人一根发丝重。”
“大人，你……你有点眼熟。”
突然有人开口。
“眼熟吗？”林殊望向人群，已经找不到说话的人。
林殊勾唇：“我是被你们杀死的其中之一，怕不怕？”
无人注意的角落，有人偷偷从袖口抽出匕首和小刀。
眼神流转之间，突然有三四个人冲了上去。
沾血的匕首直直朝林殊刺来，握住匕首的人们面目狰狞而扭曲。
“呼啦——”
一道巨大的赤焰从房间里迎面冲出，片刻间便充斥整个过道，将几人吞噬在火焰之中。
尖刻的惨叫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不见，连带着血肉和骨头一同消失在烈焰之中。
天际残阳比不过燃烧起客栈的烈火，火焰赤红，如血如花，一直烧到太阳落山。
客栈被烈火从里到外焚烧了个遍，草木灰和骨灰混在一起，归于土地。
赤乌踏着灰烬来到林殊面前：“娘，还烧吗？”
林殊掸掉肩上的灰尘：“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招？”
赤乌之前一直没办法操控火焰，没想到今天给了林殊一个惊喜。
赤乌：“刚刚。”
“刚刚？”林殊微微一愣。
“是看到钱老大和陈婆的时候？”
赤乌点头又摇头。
就在刚刚，在看到他们握着匕首朝娘亲刺来的一瞬间。
她感觉心里的那团火焰不受控制地从胸腔中冲破，连带着自己也一并融化成火焰，吞噬一切。
林殊无声地摸了摸赤乌的脑袋。
“应该留两个的。”
村里的其他人都看到了刚才的冲天火焰，有的已经跑路，有的还在驻足观望。
林殊本打算留下两个套话，以便问出其他凶手。
现在一个也不剩了。
赤乌低下头，有点内疚：“我没控制住。”
林殊：“没什……”
林殊动作一顿，缓缓抬手指了指街角。
“那几个人，是不是之前跟在陈婆子身边的？”
赤乌立刻扭头看去，几人慌忙躲藏，却已经来不及。
下一秒赤乌便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林殊缓缓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在赤乌的审讯下，几人说出了村里其他的共谋。
凡是主动参与进来、分到钱的都算在内。
赤乌问他们这次为什么没有出现，几人答：“他们觉得这两母子嘴硬，分不到钱白费力气，便退出了。”
林殊在一旁听着，最后一点期望也无了。
赤乌将剩下的共谋抓过来，多番盘问下挑出去了两个被迫入伍的。
剩下的都一并被赤乌处理掉了。
一夜过去，村里的人逃得干干净净，大多往林殊所指的白凤镇逃了，白凤镇起码有法律管束，他们有贼心也做不了贼事。
黎明时分，一把大火吞噬了整个村子。
那座高高的墙，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一间又一间，火焰宛若巨浪翻涌着咀嚼着欲望。
林殊和赤乌站在村口，抬头望着烈焰，又看了眼东升的初阳。
“娘，我们回家吗？”赤乌问。
林殊望向家的方向，又望向北方，轻轻握住了赤乌的手：“想去更北的地方看看吗？”
赤乌有些犹豫：“一直这样烧下去吗？若是那些不曾参与的人也因此失去庇护呢？”
林殊：“我会写信给工会，我们走过的地方，工会派人来重建，我会出钱为那些不曾参与的人安家。”
林殊要变革，林殊就承担。
“不必害怕你的火焰会伤害到别人。”
她温声道：“野火烧过的地方，自会有新的生命诞生。”
=第四卷 ~番外=
第104章 番外1-林莫易世界
林莫易篇
林殊再睁眼, 还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身周环绕着花香，街道上儿童嬉戏追逐打闹, 远处马路上传来朦胧的鸣笛声。
林殊回来了。
林殊去做了两个任务, 在这个世界却刚刚过了一秒钟。
【你看，我们说话算数吧。】
系统洋洋得意地说道。
【答应会让你度假, 就一定会的。】
林殊语气平静：“这是你们该做的。”
【……】
那倒也是。
林殊站起来, 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 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但林殊有种很踏实的安全感。
“你好, 买花。”
伴随一阵高跟鞋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音，一个穿着皮草、戴着墨镜的女人出现在林殊面前。
林殊立刻扬起笑容：“您好, 您买花是送给谁呢？我可以帮您推荐样式。”
她几十年没插花，希望花艺不会退步。
女人摘下墨镜，微微一笑：“用来送给我女儿的, 她要高考。”
在看到女人眼神的一瞬间，林殊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但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对方。
因为对方身上有种跟自己有些类似的气质，如果林殊见过, 她一定不会忘记。
女人低头看了眼表：“一个小时够吗？”
林殊点点头：“够的, 您稍等。”
林殊回来的第一单，当然要好好对待，她忽略奇怪的感觉开始准备花束。
女人也没走，在店里来回走着看花。
“老板，我好像见过你呢。”
突然听到这话, 林殊动作一顿。
她们果然见过。
只是林殊不确定对方的来意，便笑着回答：“是吗？我看您也挺眼熟的, 您之前是哪里人？”
女人笑了一下：“去的地方太多，说不准是哪里人。”
林殊：“难道没有故乡吗？”
女人挽过耳边碎发，低下头看着手边的向日葵：“隔得太远，忘记故乡的样子了。不过我总觉得老板很像我们故乡的人。”
林殊心中也有些猜测，立刻开始大声呼叫系统。
但系统毫无反应。
好歹是经历过好几个世界的人了，林殊迅速冷静下来，面对着女人，手里握住剪子：“你是……”
“不好意思，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林柯矜。”
林殊脑子里闪过一百八十个名字，到底还是没有搜索到对方是谁，不过林殊看得出来对方没有恶意。
她放下手里的剪子：“我也姓林，本家啊。”
林柯矜灿然一笑，刚想说什么，却又低头看了眼手表：“来不及了，本来想跟你学习一下当妈技巧的……钱先放这里，咱们下次见。”
对方拍下几张钞票扭头就走，林殊愣了几瞬，回过神来立刻追了过去，但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学习……当妈技巧？
【133号，你刚才叫我？】
系统的声音仿佛刚睡醒，很快又反应过来，语气急促：【刚才信号突然中断了，发生什么了吗！】
林殊张了张口，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告诉系统刚才发生的事。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莫易什么时候下班，我记不清了，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下午四点半。】
【怎么样，我还算有点用吧！】
林殊笑了笑没说话。
快到林莫易下班的时间，林殊就提前把花店收拾好，准备下班。
四点四十分，花店门上的风铃响了。
“妈，今天生意怎么样？”
林莫易推开门，提起手里的泡芙，朝着迎面走来的林殊笑：“泡芙……”
话音未落，林殊就抱住了他。
“儿子。”
林殊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林莫易慌了。
“妈，谁欺负你了吗？还是遇到不讲理的客人了？你告诉我……”
“没有没有。”林殊破涕为笑，“我就是想你了。”
林莫易观察林殊好一会儿，确定她真的没事才松了口气，无奈一笑：“我不就是去上个班嘛，怎么好像几百年没见一样。”
林殊心说没有几百年也有几十年，但对林莫易来说只过了一天。
“别管我了，你今天怎么样？在公司有没有遇到合得来的人？”
林莫易：“大家都挺友好的，也有几个招人烦的，我不理他们就是了。”
林殊叹口气：“职场这东西到哪儿都一样。”
刚入职的就是容易被欺负，尤其是林莫易受了委屈还不喜欢告诉林殊，林殊怕他吃亏。
“也别总是一味地忍让，实在不行就跟他们硬刚，谁怕谁？从小妈就教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就你这才华，到哪儿找不到好工作？”
“这份工作不爽了就换一份，天底下难不成还没有咱们娘俩的容身之处？”
林莫易笑了：“我知道，妈，我都知道。”
“你今天怎么突然说这么多话，我还有点不适应。”
林莫易是最不需要林殊操心的一个，又是林殊第一个任务目标，林殊没什么经验，也没办法给林莫易分享经验。
但现在林殊都走过三个小世界了，回来再看林莫易，林殊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这孩子还是有很多方面需要林殊帮忙的。
“我今天突发奇想罢了，多说了点，你不想听？”林殊挑眉。
林莫易连忙摆手：“没没没，我最爱听妈讲话了，妈你以后天天这么说，我听不够。”
林殊这才露出笑容：“嘴甜。”
回到家，林殊问了些林莫易上班的细节，得知林莫易第一天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林殊又一一给林莫易分析。
对什么样的人该什么样的手段去结交或避开。
有的不能结交也不能避开，那就碾压。
“碾压？”林莫易一顿。
林殊：“实力碾压，压到他们再也不敢找麻烦为止。”
林莫易怔怔地望着林殊：“妈，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殊直了直腰：“是吧。”
当然不一样！她若是走了三个世界回来还一点没长进，那她可就哭死了。
“怎么样？妈帅吗？”
林莫易忽而一笑：“帅，太帅了。”
“妈，请务必保持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话不用林殊说，林莫易自然而然地心领神会。
林莫易知道林殊的“特殊身份”，并接受了这个身份，所以眼下林殊的变化对他来说也并不难理解。
妈妈一定是去做那些神秘的事情了。
而且看样子，很成功。
林莫易刚才悬起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他不怕妈妈改变，只怕妈妈会突然消失，就像当初突然出现一样。
但现在看来，他最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这就够了。
林莫易打开给林殊买的泡芙：“尝尝，是刚烤出来的。”
林殊接过来，咬下一口，顿觉生活无比美好。
她想这一口想太久了！
“妈，米青下周过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物？”林莫易随口问道。
林殊两眼一亮：“米青过生日？那咱们回去一趟吧。”
林莫易：“咱们不是说过年回去吗？”
“想她们了……”林殊搓了搓手，又突然一顿，“差点忘了你刚入职，请不了假吧？”
林莫易无奈地点点头：“嗯。”
林殊：“那我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虽然林殊教林莫易享受人生，但该负责的还是要负责。
刚上班就请假，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实在不太合适。
“妈帮我带个好，顺便把我买的礼物带过去。”
林莫易从书房里拿出来一个红彤彤的小柿子收纳盒。
林殊接过来精巧的小柿子爱不释手：“这里面是什么？”
林殊打开，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金色的百合花。
“怎么送这个？”林殊茫然。
林莫易：“米青要结婚了，百合花，百年好合的意思。”
林殊：“……啊？！等会儿、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莫易笑：“米青前几天打电话告诉我的，但还没确定日子，让我别告诉您。”
“今天中午收到的信息，说婚期定在年前。”
林殊感慨日子过得实在飞快，米青竟然要嫁人了。
“我记得米青还没毕业？”
林莫易：“快了，米青已经签了合同，毕业直接工作。”
林殊感叹：“米青真是厉害，还没毕业就找到工作了。”
“是一家专门售卖刺绣的公司，原本刘阿姨合作了一家公司，但那家公司压价还泄露信息，刘阿姨一气之下就取消了合作。”
“所以米青想自己学习这些流程，熟悉之后，自己也开一家公司。”
“米青肯定可以的。”林殊一想起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第二天两人一起吃过早饭，林殊就坐上了车。
几个小时后出现在刘巧君家门口，敲响了家门。
“来了来了。”
刘巧君打开门，愣了一下：“……妹子！”
“巧君姐！我想死你了！”
两人抱做一团。
这个世界可是林殊拥有朋友最多的世界了，大家能聊到一起去，也能玩到一起。
“我听说米青要结婚了？”林殊亲热地挽起刘巧君的胳膊。
“你快别提了，这俩孩子自己商量好了才来告诉我。”刘巧君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一片喜色。
林殊拍了拍刘巧君的手：“行啦，孩子长大了自己都有主意，咱们想管也管不了。一哲是个好孩子，这就行了。”
刘巧君：“我倒不是担心米青，我是担心一哲。”
“一哲这孩子成天跟在米青身后，米青让他干嘛他就干嘛，没个男人的样子，以后可怎么办？”
林殊明白了。
秦一哲是个纯纯恋爱脑，这点其实林殊早有预见，这孩子小时候就这样。
而这样的秦一哲对米青来说其实很好，米青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这些年聚会时林殊也看得出来两人相处方式已经定型，米青拿主意、秦一哲负责落实，这样很好。
但在传统父权背景下生活长大的刘巧君，觉得秦一哲这种举动没有男子气概，在她眼里，两人的位置应该反过来才对。
林殊：“巧君姐，你这么想就不对了。”
“米青是个要强的孩子，她有自己清晰的规划、还有自己的事业要闯，难道你希望有一个武断强势的男人挡了她的未来吗？”
“真有这样的人挡住她的路，她会开心吗？”
刘巧君顿了顿，长长呼出一口气。
“妹子，你说得对……”
“我只是总也控制不住想这想那的。”
“我希望米青有自己的生活，也总希望她有个依靠。”
林殊笑：“成家就是有依靠了？谁是谁的依靠还不一定呢。巧君姐，你只看往后米青的家里谁当家做主就是了。”
“你若是忍不住想说，以后就来找我说，不要总在米青面前念，不然她心里也不舒坦。”
刘巧君感激地握住林殊的手：“对，我自己纠结就算了，不能让米青也跟我一样。”
母亲固然是为了孩子好的，但时代发展，两代人的观念总要产生冲突矛盾。
刘巧君活了这么多年，观念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林殊尽可能让母女俩避开矛盾，日后刘巧君慢慢就明白了。
生活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怎么才是酸甜苦辣，旁人说了都没用，母亲也不例外。
等到刘巧君看到按照规划大步向前、闪闪发光的米青时，刘巧君自然会理解米青的选择.
米青结婚当天，所有人都来了。
白旭霆被白笃行拉回去继承公司，白旭霆又偷偷跑了出来想要自己闯。
爷俩已经三个月没说上话。
但在婚礼上，爷俩还是两脸严肃地碰了杯，把周围人逗得乐个不停。
姜芳是和林殊一起来的，很是感慨：“我要是有女儿，一定也给她办这么好的婚礼。”
米青穿了黑色的婚纱，烫着波浪卷的头发上还撒了细闪粉，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
米青踏上草地，在众人的注视下挽过秦一哲的手臂，两人走过长长的红色地毯，来到拱门下。
秦一哲满眼都是米青，片刻也移不开眼睛。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礼。”米青举起酒杯。
众人也站起身，举起酒杯。
“新婚快乐！”
仪式结束后便是聚会，林莫易跟林殊并肩走向会场，喃喃道：“米青什么都快人一步。”
林殊：“是吗？”
林莫易：“她在初中时就确定自己要读的专业，刚上大学就选定了自己想去的公司，大二假期就去兼职了。”
没毕业就签了合同、办了婚礼。
林殊震惊，原来米青之前就想好了吗？
她怎么感觉米青才是真正的宿主？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林莫易：“妈，米青来了。”
林殊回过神看向米青，米青端着酒杯满脸笑容，亲热地抱了一下林殊。
凑近林殊耳边时，米青轻声道：“林姨，谢谢你。”
林殊一愣。
米青莞尔：“自从林姨上次来给我过生日后，我妈再也没郁郁寡欢过。”
米青猜到了一定是林殊开解过刘巧君。
“林姨，我总感觉您知道的比我们都多，又像年轻人一样擅长变通，所以……我还有件事想请教您。”
林殊有种被深深信任的感觉：“什么事？”
米青回头看了眼跟朋友聊天傻乐的秦一哲，又看了眼刘巧君，悄悄拉着林殊走到阳台。
“林姨，如果我不想生孩子……该怎么办？”
米青拧着眉头，似乎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跟林殊吐露心声。
林殊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
米青压低声音：“这事儿还不大吗？”
林殊：“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这是你的身体，只有你有决定权。”
米青愣了一下。
好像是这么回事。
“你只要确定一件事，你是想要却担心生孩子会影响你的前途，还是因为纯粹不想。”
米青摇摇头：“我做了很多规划，但没有一项里面有孩子的存在，除了这个以外，我想做很多事。”
林殊：“那不就好办了。”
“可是……”米青咬了咬下唇。
“他们都说，女人应该当一回母亲才完整。”
“可我觉得，我没有当母亲的能力。”
林殊转了转眼睛。
嗯，米青再有规划，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人还是多多少少会被周围的声音影响到。
米青是实在想不明白、解决不了才来找林殊的。
如果林殊还说一些“不用听不用管”之类的话，对米青来说毫无意义。
林殊缓声道：“你可以做母亲，做自己的母亲。”
米青愣住：“……我做自己的母亲？”
“对。每个人天生都是自己的母亲，你爱护自己、照顾自己的过程、将你自己从小养到大的过程，就已经当了一回母亲。”
“你爱你自己，就已经说明你是一位优秀的母亲了。”
“如果你无法说服自己孕育生命，就不要为难自己。因为你把全部的爱给了自己，你已经做出了一位优秀母亲该做的一切。”
“你爱自己，就伟大。”
第105章 番外2-瓶瓶世界
好暗。
他这是在哪儿？
他环顾四周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主人？”
“主人, 你在吗？”
他缓缓低下头，想要摸一摸自己后颈的按钮把自己重新启动，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感知不到自己的手臂了。
不仅仅是手臂, 整个身体, 他都感觉不到了。
一股莫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再一次体验到了人类的感情。
他似乎被抛弃了。
他真的被抛弃了。
他努力地抬起头, 朝着黑暗哀求大喊：“求求您了, 主人！”
“我做错了什么？求您告诉我！”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不知道与自己的主人到底相隔多远, 但他只能一遍遍的呼喊、希望借此引起主人的注意、得到主人的回应。
“嘀——嘀——”
变调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他倏忽睁大双眼，期待着光明。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个声音来自他自身, 是他大脑的电量嘀嘀着告终。
他越发慌张，拼了命地大喊，直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 被黑暗吞没。
为什么？
他做错了吗？
他在闭眼之前，迷茫地想着。
如果他真的做错了, 怎么样才算不错呢？
是因为他对林殊的态度，让主人感到被冒犯, 还是因为他私自改装了激光枪？
可是林殊想要夺走他的位置啊, 他怎么能接受自己的身份轻而易举地被林殊夺走。
他后悔吗？
当他看见林殊无比信赖地接过他递去的激光枪、当林殊放心地将女儿交到他手中照顾，当林殊在监狱看到自己，冲上来扯着他的衣领时……
曾几何时，他也怀疑自己拥有过懊悔的情绪。
那条心脏连接着手指、手腕的电子神经又涨又涩，突突地跳, 他以为是他的零件出了问题。
那股感觉又一次朝他席卷而来，他想要摸摸自己的心脏确认是否是零件的问题, 又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身体了。
没有身体，但曾经的感觉还在。
他好像真的错了。
那种感觉并不是他的心脏零件出了问题，而是因为他真的对林殊感到抱歉。
后悔，懊恼，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那现在呢？
他再一想到主人，却突然没有了继续叫喊的勇气。
原来不是主人不喜欢他，是他真的错了。
黑色的箱子被堆在零件室的角落，声音一时响起又一时寂静。
另一个仿生人穿上那套熟悉的西装，在零件室搬上搬下，为张铁匠的制造做准备工作。
不知多少个日夜，一个穿着白色长褂的男人站在箱子面前。
仿生人站在他身边：“主人，这箱垃圾还要吗？”
张随动了动嘴唇。
他想说，这不是垃圾，这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可之前的张随从不这么认为。
从很早开始、从张随得知自己是仿生人的那天起，他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创造力。
他不会创新，只会复刻，他厌恶自己的仿生人身份，同时也厌恶自己制造出来的仿生人。
张随认为他和自己一样毫无创造力、只是一具冰冷的机械体。
所以那么多年，他只制造过一个仿生人。
“他叫小司。”
张随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但身边的仿生人还是听清了他的话。
“原来它有名字。”仿生人点点头。
“那么主人，我们要扔掉小司吗？”
张随没有说话。
人一生大抵只能创造出一件富有生命力的东西，它耗费人的全部心力，是创作者用自己的血肉堆筑成了新生命。
张随之前以为自己这辈子没可能创造出一件这样的东西。
但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早就创造过了。
张随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给自己打气，片刻后蹲下身屏气凝神打开面前的盒子.
“小司？”
他醒来了。
小司不记得自己沉睡了多久，只知道睁开眼睛，面前就是一片光亮。
温暖的小屋，身下是旧样花色的布艺沙发、炉上烧着开水，墙上挂着一张头发花白老太太的照片。
一个男人在炉灶前忙碌。
但呼唤自己的却是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小司？”
她又唤了一声，小司回过神，视线聚焦在女人的脸上。
“……我认得你。”小司说。
杨慕托着下巴，有些好笑地说：“你认识我？那我是谁？”
小司沉默片刻：“……我认得你。”
杨慕忍不住笑出声。
“真呆啊。”
“你现在刚苏醒，又因为长时间中断信号、如今信息接触不全，所以你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我是谁。”
“不过你也别急，过段时间会好的。”
小司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杨慕也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小司垂眸：“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又是谁？”
杨慕：“是我把你重新组装起来的，你不感谢我吗？”
小司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主人为了惩罚我才让我休眠，你不应该唤醒我。”
等主人想要找他时他却不见踪影……主人更不会原谅他了。
杨慕勾起唇角：“傻孩子，你还认为他会唤醒你？”
“他不是在惩罚你，是抛弃你了。”
小司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新仿生人，更听话、更懂事，而且不会产生多余的感情。”
小司怔愣地抬起头。
“不会产生……”
多余的感情？
所以他真的错在产生人类的感情了吗？
可主人明明倾尽一生就是为了制造出生命体。
如果自己产生了感情，不正是能让主人感到高兴的事吗？
“你确实有感情，但你的感情错误。”杨慕好心地解释。
“感情……也有错？”小司不明白。
杨慕顿了顿，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又或是她说不出答案。
“总之，你以后跟我混吧？”杨慕忽而一笑，凑近了些。
“我比他强多了。”
小司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能，我虽然记不起你，但我确定你是主人的仇人。”
“如果我安装了武器装置，现在一定会杀了你。”
杨慕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说实话，我真服气，果然谁做出来的东西就有谁的影子。”
“你和张随真是太他爹的像了。”
小司听不出来这话是褒是贬，不知所以地盯着她。
在厨房忙碌的男人也过来了，手上端着茶杯和茶壶。
“喝点吧，刚才笑什么呢？”男人给两人倒了杯茶。
“哦哦，没什么，就是感觉他很有意思。”杨慕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
“对了阿庆，你在首都星怎么样？见到朋友了吗？”
“见到了，我们一起出去旅游，我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阿庆笑道。
“你呢？这几个月在荒芜星还适应吗？”
杨慕笑：“当然，我毕竟是从首都星被下派过来的，这边的工作量完全难不倒我。”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适应。”
杨慕：“要多亏了你让我住在这里，真的很感谢你。”
阿庆摆摆手：“这话你都说多少次了，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
“就算你不住这房子也要空着，房子没人住的话迟早会塌。”
“而且你把家里保持得很好，我妈看见了一定很高兴。”
杨慕：“这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持的，我也很喜欢这个房子。”
阿庆笑了笑，又问：“你还没告诉我这个仿生人是哪里来的呢。”
“是朋友的，我借来学习一下，过两天就要还回去。”
“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朋友？”阿庆惊讶。
杨慕眨眨眼：“我的朋友都很厉害的。”
阿庆后知后觉过来对方把自己也夸了进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下午的飞船，现在该出发了。”阿庆看了眼光屏。
“我先走了。”
杨慕站起来：“你倒是接收一下房租。”
阿庆点开信箱，看到一封来自“木幕”的邮件，“好，接收了。”
阿庆拎着包离开，杨慕才重新坐下来。
小司盯着杨慕：“我想起来了。”
“你怎么敢出现在荒芜星？”
杨慕有点意外：“这么快就想起来啦？”
“我没别的意思，放心吧。而且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也没办法重见光明，对吧？”
小司不置可否：“我不需要你帮我。”
杨慕：“如果我不帮你，张随怎么知道他还需要你呢？”
小司不解：“什么意思？”
杨慕却移开视线，轻笑一声：“我和你一样，做错了事情。”
小司：“你也后悔了，所以你现在想弥补？”
杨慕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坚定。
“我从不后悔。即使做错我也不后悔。”
“至少我争取过了，同样也为我的错付出了代价。”
小司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付出过代价？”
“……我差点忘了，那段时间你已经休眠了。”
杨慕站起来，转了一圈。
“你就没发现点什么？”
“我也是仿生人了啊。”
“……”小司震惊，眼前的杨慕一点儿也不像仿生人！
“我已经被杀一次了，好在我提前复制了我的记忆、准备好了仿生体。”
现在的杨慕只有出发去找瓶瓶和林殊之前的记忆，所以她并不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失败了。
愿赌服输，甘拜下风。
她不会在继续尝试了。
小司：“所以你想赎罪？那你不如杀了自己。”
杨慕“啧”了一声，“你和张随一样讨厌，说话太直白。”
“我这么轻易地死了，难道不是很便宜我吗？”
杨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更好吗？”
“我做的仿生人……没有那么完美。”
为了成功复刻出仿生人的原貌，工厂制造仿生人时会刻意加重原人物的性格特质。
善良的越善良，恶毒的越恶毒。
那些本就深刻的记忆，也越深刻。
杨慕抚着心口。
那些有关萍萍的记忆本来已经开始模糊，但换到这个身体后，回忆却越发清晰起来。
她高兴女儿能在她的记忆力永生又痛苦于要不断回忆这段过去。
逝者已去，只有生者挣扎在回忆里。
小司沉默着站起身：“我该走了。”
杨慕看向他：“如果可以，帮我带个话。”
小司走向门口，脚步却慢了下来，最后停在门口。
“……什么？”
“Z69611。”
杨慕平静道。
“可以抹除我的全部操作。”
第106章 番外3-赤乌世界
林殊也说不准她跟赤乌往北走了多远, 总之走到了地图的尽头，再往北就没有人类存在了。
两人开始返回。
这一路有多么艰难，她们返回时看到自己的一路成果就有多么欣慰。
无数座城镇被重建起来, 茅草屋便砖瓦房, 城墙高起，虽然人口还不多, 但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不会清冷。
好多人认出了林殊和赤乌, 热情的邀请她们留下。
这些人有的是从穷山恶水中逃出来的幸存者，有的是被压迫的普通民众, 林殊和赤乌帮他们解决了压在背上的致命危险, 还无偿提供了庇护所。
大家打心眼里感激她们。
母女俩一路走一路停，觉得这些年来吃的苦都算不上什么了。
只是……
“娘, 你看什么呢？”
赤乌在林殊身边停下，抬头看向林殊的视线方向。
“这些客栈……是不是有点过于豪华了。”
林殊犹豫着从竹筐里拿出信件。
她给工会的钱似乎不足以建造这么豪华的客栈吧？
赤乌凑了上来，看了眼信里对新城镇的描述, 又看向眼前的客栈，斩钉截铁道：“这肯定不是一间！”
林殊捏了捏自己的钱包, 突然有种紧迫的危机感。
“该不会他们搞错了吧？”
要是每座城的客栈都建得这么大……她恐怕要倾家荡产啊！
赤乌拉着林殊的手：“娘，咱们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赤乌直奔柜台, 掌柜的笑呵呵朝两人点头：“客官, 开业第一月，全店免费住，菜品打五折。”
嚯！好大的手笔！
林殊震惊。
“……只单单这一家店，还是所有店都打折免费住？”
掌柜笑：“所有开在新城的店皆是如此。”
林殊：“这么好？你家老板是哪位？”
掌柜：“您也许没听过，姓林, 是位很有才干的后起之秀。”
“后起之秀？倒是略有耳闻。”
最近一年靠着遗产发家致富、成为新一代富甲一方的新首富，原来是靠客栈起家的吗？
可这样精明的商人怎么会把客栈开在没什么人流量的新城？
“可否问一句, 你们老板叫林什么？”林殊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林柯矜。”
“……”
果然是她！
林殊前段时间回第一个世界探亲，就遇到一个叫林柯矜的女人，林殊当时就觉得对方陌生又熟悉。
没想到果然是她。
陌生自然是因为两人没见过面，熟悉则是因为两人都是绑定了系统的快穿任务者！
那句“我想跟你学学当妈的技巧”，几乎是明示了她的身份。
只是林殊不确定对方真的是来向自己学习的吗？
而且林殊怎么不知道一个世界能出现两个任务者？
林殊再次敲响系统。
……果然，不知道系统什么时候又断线了。
不知道林柯矜的目的，但肯定是不为系统所容许的吧。
“你家老板如今身在何处？”林殊问。
掌柜的似乎早就知道林殊会问这个问题，笑眯眯地答道：“白凤镇。”
林殊即刻带着赤乌启程往南去。
赤乌路上问那人是谁，林殊只说是位故友。
两人日夜兼程，很快赶到了白凤镇。
但白凤镇没有新盖的客栈，两人只好暂时随便找个客栈歇脚，顺便找人。
没找到林柯矜，倒先遇见了一个真正的故人。
林殊和赤乌在镇上遛弯，顺便看看余凡开到这里的分医馆，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
“林大人！”
梳着妇人髻的贺莲拉着贺阿七冲上来，确定是林殊和赤乌，贺莲更是欣喜若狂。
“真是林大人！可算让我给等到了！”
“阿七，快磕头！”
贺阿七长得很快，几年不见快有他母亲一样高了。
听到母亲发话，贺阿七一如既往地乖顺懂事，掀袍就跪。
同样的事情林殊和赤乌俩人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如今配合已然十分默契。
林殊一个眼神，赤乌就冲上去扶住了贺阿七。
“孩子都大了，怎么好说跪就跪。”林殊笑道。
贺莲激动地摇头：“便是不跪别人，遇到了林大人和赤乌大人也必定要跪的！”
“若不是当年两位大人救了我们、还给我们那么大一笔安家费，如今我们也不会过上这种日子。”
既是遇见了，林殊便多问几句：“你们如今做什么营生？”
贺莲拉着儿子的胳膊：“我在家酿酒，阿七就走街串巷卖酒。”
“阿七机灵、脑子又聪明，街坊邻居都喜欢他呢。”
林殊笑着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阿七走街串巷，是不是知道各家各户都是什么人？”
“这是自然！大人想问什么人？”贺莲压低了声音。
“无论什么人，只要大人吩咐，我们定然给您找出来！”
林殊：“我想找一个叫林柯矜的女子，不知……”
“我见过！”贺阿七连忙凑上来说道。
“林夫人可大方呢！每次都给我两倍的酒钱！”
阿七抬头看了眼太阳：“这个时候，她应当在馄饨摊，大人若是要寻她我带您去！”
林殊立刻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
阿七领着林殊一路左拐右拐，片刻后便见远处一个馄饨摊，除了煮馄饨的小贩，摊上还坐着一个衣着精致华贵的女人。
林殊朝阿七点点头：“辛苦了。”
转身带着赤乌朝女人走去。
女人听到脚步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朝两人莞尔一笑。
“你们来了。”
“真的是你。”林殊拉着赤乌坐到林柯矜面前。
“赤乌，叫阿姨。”
赤乌乖巧唤道：“阿姨好。”
“好可爱的孩子。”林柯矜笑眯眯地点头，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拿出两张银票。
“来，见面礼。”
赤乌接过来看了一眼，又立马递还回去。
“太多了，不要。”
林殊也眯着眼看了看银票上的数额……好嘛，五千两？
五千两见面礼？
林殊顿时警惕起来：“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就算同为任务者，林殊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接受这样的见面礼。
“别担心，我这都是正规途径挣来的钱。”
林柯矜托着下巴感叹：“我只是听说你的事迹了，实在佩服，若是我，定然吃不来这样的苦头。”
林殊：“既然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怎么会吃不来苦头？”
林柯矜突然说：“我是1888号。”
林殊：“……”
“赤乌，你先去附近转转，我有事儿要跟阿姨说。”
赤乌没有犹豫站起身：“阿姨你先跟我娘聊着，我先过去了。”
林柯矜笑眯眯地挥手。
林殊回头看向林柯矜，笑容有些僵硬。
“你就是……那个……”
绑定开局百万家产的宿主？
“就是我。”
林柯矜笑了笑。
再普通的笑容，在现在的林殊看来都感觉有股充满钞能力的感觉。
之前让林殊嫉妒到发疯的幸运儿就在眼前，每次听系统提起对方时，林殊都非常想从她那儿借来点运气用用。
林殊轻咳一声，低声道：“这么说起来，我应该跟你学习才对……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坐拥百万？”
林柯矜捂嘴笑：“这还不容易，我送你点就是了。”
林殊遗憾：“我现在倒是不缺钱，你若是早几年来就好了。”
从林柯矜手里漏出来一点，都够林殊少奋斗好几年的。
林柯矜歪了歪头：“下个世界也不迟。”
林殊一顿。
“你果然还是有事找我。”
林柯矜笑：“咱们都是聪明人，就不说别的了。”
“我虽自带金手指，但才做过几个任务，还不是很熟练。”
“系统组长就因为我自带的金手指，每每都给我分配高难度的任务，我虽能解决，一直最这样的任务还是太累了。”
“所以我买通了自己的系统，来跟你见一面。”
林殊泪目。
原来有钱是这样的无法无天，连系统也能买通啊？
又听她后半句话，林殊不明白了：“怎么选我？连你都觉得解决困难的任务，我怎么做？”
林柯矜笑着摇头：“你是唯一一个没有金手指、效率却在我之上的宿主。我不明白你如何能在这样的这样贫瘠的开局下白手起家，但我敢肯定，你比我厉害得多。”
林殊连忙摆手：“别别别，你夸我也没用。”
林柯矜突然抓住林殊的手：“我不是夸你，我是在求助。”
林殊咽了下口水：“求助什么？”
有没有搞错，一个有金手指的人来求助她一个赤贫开局的倒霉蛋？
“你帮我做一个任务。”
“我知道你已经跟系统组长达成了共识，现在你是自由的，但你在这三个世界穿梭，也总有逛完的一天。”
“你为什么不试试主动出击，跟组长谈条件呢？”
林殊抿抿嘴唇：“我已经试过了，组长小气又抠门。”
林柯矜紧追不舍：“但如果你主动要求做高难度任务，我想它的态度会有所改变的。”
林殊：“……你想让我怎么做？又能给我什么？”
林柯矜面露诚恳：“我想要休息一段时间，拜托你替我做下一个世界任务。”
“我会提前穿越到下一个世界给你留下一笔开局的钱，不能太多，不然组长会发现。”
林殊半信半疑：“你不是在诓我吧？”
该不会下一个世界很难做，所以对方推过来了？
林柯矜倒是很诚实：“我也说不上来难不难，总之我觉得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成为那孩子的母亲。”
“但是你……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
虽然知道对方有目的，但被夸的林殊还是有点小得意。
“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我们最熟悉的世界——现代世界。”
“被拯救的女孩，名叫‘迎娣’。”
林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她想到了自己的一些事，
明明过去了很久，当她听到这个名字时脑子里还是控制不住浮现那段儿时的记忆。
“我答应你。”林殊突然开口。
原本准备好长篇大论的林柯矜愣了一下。
这么轻松就答应了？
“我要怎么做？”
林柯矜交代给林殊跟组长对话的流程。
林殊从头到尾只有安静地聆听。
一直到最后，林柯矜抬眸看了眼日头。
林殊：“又到时候了？”
林柯矜点头，一向没有什么好奇心的她却对林殊感到了好奇。
“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吗？”
林殊笑了一下。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曾经就叫引娣。”
这个名字没有登上户口本。
但小时候的她被老夫妻收养时，老夫妻一直唤她引娣。
后来老夫妻捡到了一个男孩，林殊果然被送回了孤儿院。
林殊觉得自己对他们是没有恨意的，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
但回忆这东西真是无法控制，林殊清楚记得老夫妻曾经对她的好，却也记得这份好有上限。
上限就是随便一个陌生的男孩，都能夺走她的位置。
她轻描淡写地将这段记忆搁置。
后来遇到林莫易、遇到瓶瓶、遇到赤乌，她将自己心目中的母亲形象描绘出来，将自己不曾得到的爱带给他们。
如果可以，林殊也想遇到曾经的自己。
这一次，林殊拯救自己。
=第五卷 ~金色的她=
第107章 她不平凡1
山路两步一个坑, 三步一个坎，路两边是十米深的大土坑，听说村里人从这儿挖土盖房, 差点把路挖断。
这条路又窄又难走, 老式大客车摇摇晃晃上下颠簸，车上的人大多闭目养神预防呕吐。
只有两个三十多岁、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搭着座椅靠背侃大山。
“那女的你见过没？”
“……没, 那打扮一看就城里人, 不知道从哪过来的，跑这老破地方干嘛？”
“吃野味呗, 这帮有钱人都这么干, 好像多吃一块能长生不老似的。”
“要到地儿了，都醒一醒！”司机开始叫醒乘客, 车里开始发出收拾行李、伸懒腰、咳嗽的声音。
车内声音冗杂起来，盖过了两个男人的交谈。
林殊再也听不到讨论，便睁开眼往窗外看去。
过了那段最难走的路, 胃里终于没那么翻江倒海了。
道路两旁开始出现一个个紧挨着的院子，村落之间是大片的庄稼地。
正值早春, 地里都是扣着塑料矮棚菜苗，一片片连在一起, 恍若银色波浪。
“师傅, 前面小卖部停一下。”林殊大喊出声。
村里就一个卖东西的小卖部，不用说名字司机也知道是哪一家。
客车晃晃悠悠地停下，众人身体前倾，下一秒竟不约而同地开始拿行李。
林殊背着包站起来，愣了一下。
刚才讨论林殊的两个男人见状笑了一声：“美女, 第一次来？”
“这是终点站。”
难怪大家都要下车。
林殊：“这样啊，谢谢你们。”
小卖部前停着几辆载客拉零活的三轮车, 看到客车下人，三轮车师傅们立刻打开车门招揽客人：“去哪？”
林殊一下顿住，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钻进了一辆三轮车里。
她虽然有地址，但不知道要一个人走多久才能到，还是坐个车吧。
师傅快速地关上车门，才扭头看林殊：“去哪？”
“你认识苏小云吗？”林殊问。
“这话问的，村里这么多人我还能哪个都认识？”师傅有点不耐烦，却没有让林殊下车的意思。
林殊捏着手里的包：“赵老六呢？你认识吗？”
师傅：“赵老六我认识啊！你说那个苏小云是他媳妇吧？”
“你早说赵老六不就好了，老熟人了，五块钱哈。”
林殊点头：“开吧。”
林殊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两个男人似乎在说些什么，没有再靠近。
师傅发动三轮车，往左一拐，上了小土路，继续颠簸。
他一边开一边跟林殊搭话：“美女，你是赵老六的什么人？”
林殊：“苏小云是我表妹。”
“呦，那你这是来探亲的啊？”
林殊从后视镜看了眼师傅，师傅眯着眼睛笑，眼睛上下的肉把眼神光都挤没了，林殊看不出他的意图。
于是林殊语气平淡：“不是，来要债的。如果这次还不还钱，我就带人把他家砸了。”
“……”
师傅没再说话。
大概四分钟后，三轮车停在了一个靠着山脚不远处的小院子门前。
“这就是赵老六家。”
林殊付过钱下车，三轮车“突突”地离开，她看向山坡。
那里有五六个小女孩，有的梳着马尾辫、有的扎着麻花辫。
其中一个留着快到膝盖的长辫子，发质很好、长得也十分清秀，但她的眼神却淡淡的。
在林殊观察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观察林殊。
林殊留着及肩黑发，穿着她们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卡其色风衣，背后的收腰将林殊衬托得越发挺拔。
林殊脚上的亮面厚底皮靴也是她们不曾见过的样式。
女孩们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灰扑扑快要看不出模样的鞋，纷纷移开视线，继续手里挖野菜的工作。
林殊也收回视线，朝院里走去。
院墙只有半人高，挨着北墙一串四间连着的小瓦房，院里种下覆着薄膜的菜苗，中间是一条灰石砖路。
玻璃窗擦得很干净，里面的人注意到了林殊，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开门走出来。
女人腰上系着围裙，眯了眯眼看清林殊的样貌，又惊又喜：“表姐？是林殊表姐吗？”
林殊推开院门，笑着走进院子：“是我，小云。”
“好久没见了。”
苏小云亲热地揽过林殊的胳膊：“表姐你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
林殊：“打电话了，没人接。”
苏小云的笑容凝固一瞬。
“啊，那可能是我没接到，这段时间比较忙。”
早春土地还没开始化冻，只有自家院子里能种点菜。
说忙？鬼才信。
林殊不动声色，和苏小云进屋。
一进屋左边是火炉，通着西屋的炕，右边是地锅，通着东屋的炕。
烧的是煤。
林殊进院子的时候还看到墙边摞着高高的一堆煤。
苏小云眼尖地注意到了林殊的视线，连忙笑着打岔：“哎呦，今年光景好一些才烧得起煤，之前烧的都是让丫头们上山捡的柴火。”
林殊：“光景好？那正好。”
苏小云眼睛一转，等林殊下一句话。
却不料林殊话锋一转：“妹夫在吗？”
苏小云：“他啊？他去搓麻将了，要中午才回来呢。”
“你着急我就去叫他，要是没什么大事咱姐俩聊呗。”
林殊被苏小云拉着进了东屋，东屋烧了炕，满屋暖融融的，炕头坐着一个三岁大的胖小子，手里拿着一包薯片，身边一大袋零食。
“大宝过来，来叫姨。”苏小云扯过小子。
大宝往嘴里塞了一口薯片，朝林殊翻了个白眼。
“你个死崽子！”苏小云骂了一句，却也没有继续让孩子喊人。
她扭头看林殊，再次满脸笑容：“表姐，这次来住几天再走吧？”
林殊面上淡淡的，摇头：“我就直说了，我来要债。”
苏小云：“什么债？咱们一家人说那两家话干什么？”
林殊：“你三年前生大宝的时候向我借了三万块。”
“现在你家光景好了，也该还钱了吧。”
苏小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说表姐你这话就不对了吧，大宝是我儿子，那也是你外甥，给外甥的钱还好意思往回要？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林殊嗤笑一声：“谁笑话谁？这年头欠钱的都好意思仰着脖子横着走，我借钱的还怕笑话？”
“……”
似乎知道林殊铁了心想要钱，苏小云低下头，眼睛转了转，突然抽泣起来。
“表姐，我家就是表面看着还行，老赵天天出门耍钱，这三个小的也是一睁眼就要吃饭……”
“你现在要钱，那不是想让咱们饿死吗？”
林殊早就料到苏小云会这样，刚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怎么回事，谁来了？”
门开了，赵老六摘下帽子，搓了搓手，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林殊一番。
苏小云连忙擦擦眼泪站起来：“老赵，这是我表姐。”
赵老六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就朝大宝伸手，脸上堆满笑容：“来，大儿子，让老爸抱抱。”
他似乎没想起来林殊是谁。
苏小云扯着他的袖子低声：“林殊，借咱三万块那个。”
“哦——原来是表姐啊。”赵老六抱着儿子坐在炕沿边，拖长了尾音，判断林殊的来意。
林殊脸上没有笑意，也不接话。
赵老六又看了眼苏小云，后者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他：“来要钱的！”
赵老六回过神，立刻说：“钱肯定是没有，我们一家五口，挣多少吃多少，去哪儿给你弄三万块钱来？”
“而且看你现在这样也不缺钱，瞧瞧，穿金戴银的，你这一双靴子就好几百吧？干嘛非要来磋磨我们呢？难不成……看咱们是穷人好欺负？”
真会颠倒是非，林殊扯了扯嘴角。
“你们穷？”林殊瞥了一眼窗外的煤堆。
“你们窗户底下的煤是刚买的吧？这都早春了，还买一车新煤，我看你们过得挺滋润的嘛。”
赵老六立刻扯着嗓子：“那是我亲家送的！”
苏小云扯扯他的袖子。
赵老六“啧”了一声，把袖子从苏小云手里拽出来：“你拉我干嘛？反正过几天村里也要传开，不差这一两天！”
林殊：“……什么意思？”
赵老六：“咱家这煤是我亲家送的，有问题吗？”
林殊皱眉：“你哪来的亲家？你大女儿不是才十三、二女儿不是十岁吗？”
“迎娣是十三，那又怎么？我妈十五岁就生我了！”赵老六仰着下巴似乎很引以为傲。
“等过两年迎娣满15岁了先送过去，到18再扯证结婚，正正好好！”
“哐当——”
门口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三人扭头一看。
是林殊方才见到在山坡上的、梳着长辫子的女孩。
她手里装满野菜的篮子跌落，野菜撒了一地。
“……爸，真的吗？”
女孩的声音很轻，声线微冷，有些颤抖。
“你要把我嫁出去吗？”
赵老六愣了一下，随即一挥手：“废话，你还指望我一直养着你白吃白喝啊？”
“养你这么大还不知足？”
苏小云连忙扯过迎娣：“你爸给你安排了个好人家，过去就是享福，你这傻孩子还不高兴。”
迎娣眼眶泛红，眼里闪着泪光：“我不去，我不嫁人。”
“你说什么？”赵老六一个箭步冲上前，抡圆了胳膊“啪”地一声扇过去。
迎娣被掀翻在地，耳边传来嗡嗡的耳鸣，嗓子里涌上一股铁锈味。
“你真要翻天了！死赔钱货，我当初就该跟隔壁老王家一样、生下来就给你扔后山去……”
赵老六又上前两步抬起脚。
迎娣惊惧又绝望地紧紧闭上眼睛，等了半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迎娣胸膛起伏着，抬起头。
林殊高挑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右手攥住了赵老六的胳膊。
赵老六睁大了眼睛，用力想抽出胳膊，竟动弹不得。
苏小云慌了：“表姐，你这是干什么？”
赵老六腾出手竟反手给了苏小云一巴掌。
“你跟这娘们费什么话？去叫人……”
“啊——！”
惨叫声响彻整个院子，赵老六捂着脱臼的手臂连连后退，疼得龇牙咧嘴。
林殊：“说人话。”
赵老六怒瞪着林殊，啐了一口：“说你他妈……”
林殊上前按住他另一只手臂，面无表情地再一用力。
“啊！！！”
赵老六惊恐尖叫，猛地大口吸气缓解疼痛，却不敢再说话。
林殊按着他肩膀的手缓缓上移，挪到他后颈。
“现在，会说人话了吗？”
第108章 她不平凡2
002
林殊本来不想跟他们起争执的, 但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未来女儿被打。
林殊上个世界学的一身武功好算是没白学。
她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若是拼力气林殊肯定是拼不过的，可若用巧劲折赵老六两条胳膊还是轻而易举。
林殊在养孩子的同时也从孩子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从赤乌身上, 她就学到了能动手解决的事情不必浪费口舌。
效果也显而易见。
赵老六从地上爬了起来, 想要指着林殊放狠话却发现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苏小云！你去叫人！”
苏小云被他打了一巴掌掀翻在地，但听到这话还是立刻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跑。
“你们敢！”
林殊厉声喊道, 一下子镇住了苏小云。
“你听她的干什么？我让你去叫人！”赵老六大吼。
林殊：“去吧, 你们要是能拿出三万块还给我，就去叫人吧。”
林殊在两人恶狠狠的注视下, 转身将迎娣扶了起来, 这才看向两人、缓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手机正是通话页面。
“只要我现在一挂电话，我朋友就会立刻报警。”
“到时候不只三万, 连本带利，一分钱都别想少。”
“……”赵老六和苏小云对视一眼，脸色黑得像锅底。
林殊悠悠道：“我还记得我妈在世的时候也借过你们家几万, 等我回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欠条、连带着这三万一起告上法院, 你们说呢？”
苏小云听了这话连忙去看赵老六的表情，见赵老六没有再吵着叫人, 这才再次扬起笑容, 凑到两人中间。
“表姐，你看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有什么话好好说呀。”
林殊瞥向两人：“我是想好好说的，你们似乎不太想吧？”
苏小云：“表姐，我们当然想好好解决呀, 只是这个钱……大姑在世时就说过不用我们还。咱们到底是实在亲戚，何必为了几万块翻脸呢？”
林殊：“我就是把你们当亲戚才亲自走一趟的, 不然咱们直接就法院见了，我何苦跑这么远？”
苏小云连连点头：“表姐你说的是。”
“当家的，你快说句话啊。”
赵老六被点，脸色还是黑沉沉的：“我说什么？我这两条胳膊都脱臼了，我还没要医药费呢！”
“可不是嘛，要是去一趟医院接这胳膊也要花不少钱，但表姐毕竟是咱们表姐。”苏小云心疼地看了一眼赵老六的胳膊，又谄媚地看向林殊。
“姐平时对我们这么好，偶尔教育一下妹夫也是应该的。”
林殊：“你倒是上道。”
苏小云再次亲热地挽住林殊的手，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表姐，咱们就各退一步吧。老赵这两条胳膊、就当抵了咱们的债，你看行不行？”
“小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林殊将胳膊抽出来，后退两步看向赵老六的胳膊，嗤笑一声：“如果真要抵，要把他的两条胳膊卸下来，那才是真的抵债。”
赵老六登时急了：“你说什么……”
林殊打断他：“折两下算什么？去医院也花不了一万块吧？就能抵了我那几万的债？”
“而且你们刚结了亲家，恐怕收了不少钱吧？现在跟我哭穷是把我当冤大头吗？有这么欺负自家人的吗？”
苏小云面露难色，赵老六也不肯退让。
两人显然不想吐出亲家给的彩礼钱还林殊，也不想被法院告。
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
大宝还坐在炕头没心没肺地吃薯片，好像完全没听到刚刚自家爹的嚎叫、姐姐的哭喊。
迎娣则神色呆滞、双目失神地站在角落里，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几人的谈话。
见没人说话，林殊语气突然缓和下来：“其实你刚才说的各退一步，也是可以的。”
不等两人高兴，林殊又紧接着说：“可以抵我妈的债，但是我那三万块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苏小云求助地看向赵老六，后者像一具尸体一般毫无动静，帮不上任何忙。
苏小云只能咬着牙再求：“表姐……”
林殊再次打断她：“你有难处，我也有。”
苏小云：“表姐，我大姑去世给你留下那么多钱，你自己还有那么好的工作，哪里会差这几个钱呢……”
林殊叹了口气：“可我未婚未育啊！哪里像你们这么命好，生了三个孩子。”
苏小云一顿，看了眼炕头的大宝，自是有些得意：“这倒也是，可还不是因为表姐你太挑剔了。”
“你要是不考那个大学，现在也能和我一样生好几个孩子，也不用这么愁了。”
林殊摇摇头：“你知道我的，遇不到合适的我宁愿一直单着。”
“现在我都三十了也没有个孩子，以后老了都没人给我养老！哪有你这样的福气，三个孩子照顾你。”
苏小云：“这倒也是，大宝肯定会有出息的……”
林殊：“那你说，我这种情况，能不多准备点钱吗？”
“我还打算攒攒钱去领养个孩子呢。”
此话一出，苏小云瞥向赵老六，装尸体的赵老六也终于抬起头，跟她对视一眼。
“所以你们也别怪我狠心。”林殊挺直了背。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你今天想不出办法，明天就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林殊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苏小云慌忙拉住林殊的袖子，又扯出一个笑：“表姐，你去哪儿？”
林殊：“你们不需要商量一下吗？”
“我就在院子里走走，你们慢慢商量。”
苏小云慢慢撒开手，眼看着林殊走出里屋，连忙扭头看向赵老六。
“老赵，你看怎么办？”
赵老六挪了挪屁股，眼睛滴溜溜地转：“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羡慕我们呗！”
赵老六狐疑地摇摇头：“我看她有别的意思。”
苏小云：“还能有什么意思？她是债主，有什么话还不能明说？”
赵老六：“就是不好明说的话！”
赵老六看了眼呆傻住的迎娣，眼里泛起一股厌恶，又扭头看了眼大宝。
赵老六皱了皱眉，低声道：“搞不好……你表姐是要带大宝走！”
“什么！”苏小云惊呼一声，又被赵老六狠狠地瞪了一眼。
“吵什么！小点声！”
苏小云连忙抱过自己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不能吧！我生了两个赔钱货才生出这么个宝贝疙瘩，她怎么可能要？”
赵老六一脸慈爱望着大宝，想摸摸他脑袋却意识到自己胳膊脱臼了。
赵老六叹了口气：“咱们大宝这么好，谁看了不想要？”
“而且你想想你表姐刚才说的那些话……什么自己没人养老、什么要领养孩子，话里话外就是缺个儿子养老呢！”
苏小云登时紧张起来，抱得更紧了。
大宝挣扎：“妈、妈！我喘不上气。”
苏小云不觉自己下手重了，低头看了一眼：“是不是衣服紧了？”
不等回答，苏小云扭头看了眼迎娣：“死丫头，你去把衣柜里的新衣服拿出来、给你弟弟换上。”
“……”
迎娣毫无反应。
苏小云眉毛一竖，放下大宝走上前：“我跟你说话，你跟我装聋？”
迎娣左脸肿起红红的巴掌印，干涸起皮的嘴角溢出一点鲜红的血迹，像个破碎后被扔到角落的瓷娃娃，毫无动静。
苏小云伸手怼了一下迎娣的肩膀：“死人啊？”
迎娣被推得后退一步，眼神终于有些聚焦，还是没说话。
苏小云骂：“你犯什么傻？看你这副呆愣愣的样子……就你这样还想上初中？幸亏没让你去，否则也是浪费钱！”
赵老六不耐烦：“你跟她费什么话？又是皮痒欠揍了，打一顿就好……”
“哎等等！”
苏小云伸手要拧迎娣耳朵，却又被赵老六叫住。
赵老六望着迎娣，眼里渐渐亮起了光。
“大闺女，你过来。”
赵老六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对迎娣说话。
迎娣心如死灰，可潜意识竟驱动着她朝赵老六走了几步。
赵老六看着面前的大闺女，咧嘴一笑：“你不是不想嫁人吗？”
“爸不让你嫁人了，怎么样？”
迎娣缓缓抬眼望向他，神色复杂。
赵老六笑眯眯：“爸给你找个更好的去处。”
“刚才那个是你表姨，长得好看吧？”
迎娣机械般地点了两下头。
赵老六笑容更盛：“不仅好看，还有的是钱嘞！你要是跟了她，以后可就享福了！”
“孩他爹，你说什么呢？”苏小云责怪道。
“老刘家给的彩礼钱咱们都收了，哪能说不嫁就不嫁？”
赵老六瞪了她一眼：“彩礼才一万块，那死娘们要三万，你真是分不清主次轻重！”
“哦哦，是这个理！”
苏小云回过神来，又道：“可是大丫头都许人家了，怎么好再往回要？难不成把一万块还回去啊？”
苏小云有点不乐意地扯了扯围裙：“我还要买件新大衣、盖个新厕所呢……”
“真是笨得要死！”
赵老六要是手臂能动，恨不得把苏小云的脑门戳穿。
“大丫头送给你姐，把二丫头嫁过去呗！”
迎娣突然开口：“不行！盼儿才十岁……”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苏小云恨声道。
“你妹妹可比你聪明多了！早就嚷嚷着要嫁出去，这门婚事本来是给你妹妹准备的，谁知道人家媒婆先看上你了。”
苏小云扭头看赵老六：“当家的，你的主意好，就这么办！”
“而且盼儿才十岁，还能在家多留好几年、帮忙多干好几年活儿呢！”
赵老六满意地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爸、妈，你们说什么呢？”房门开了，十岁的盼儿提着两个篮子走进来。
“姐，你的菜篮怎么掉地上了，全都撒了……”
不等她说完，迎娣便要推她出去。
“哎呀，姐你干嘛推我……”
“迎娣你给我滚开！”苏小云一把将迎娣扯到一边。
迎娣身躯瘦弱，一下子就被甩开。
苏小云捏捏二女儿的脸蛋：“盼儿，你姐不嫁人了，让你嫁，你去不去？”
盼儿眼睛一亮：“我去！我当然去呀！”
苏小云立刻笑了：“好好好，咱家除了大宝就属盼儿最聪明。”
盼儿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又看了眼迎娣：“姐，你为什么不嫁了？”
赵老六：“你姐要跟表姨走了。”
盼儿一愣：“……为什么？”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总之，以后你就是家里的老大了，要懂点事儿，眼里要有活……”
苏小云念叨着，满心指望二女儿成为家里新的奴仆。
盼儿眼睛一转，先是点了点头，又走到迎娣面前，拉起了她的手：“姐，那你跟表姨走吧，有空回来看我。”
迎娣摇头：“盼儿，姐就算走也要带你一起走。”
盼儿眨眨眼，又扭头看赵老六和苏小云。
苏小云：“别听你姐的，你要嫁人。而且你表姨有一个人养老就够了，我好不容易生的孩子，她还能一下子就抱走两个？”
赵老六也说：“你走了谁干活？”
盼儿放开了手：“姐，你自己走吧，我要嫁人。”
迎娣还是摇头，漠然地望向赵老六：“就算我要跟表姨走，表姨也不会要我。”
“我是女孩，是赔钱货，谁都想要男孩。”
苏小云“啧”了一声。
“让你嫁人你不愿意，让你走你也不愿意，你还能干嘛？”
迎娣攥紧了拳头：“我能干活，能种地……”
“别废话了，要不然你就跟你表姨走，要不然你就嫁人。”
赵老六眯了眯眼，声音阴沉沉的：“这次你要嫁我也不让你嫁老刘家，那是你妹妹的。”
“这次你就直接嫁给村头那个傻儿子吧，他家彩礼给得更高。”
盼儿连忙拉住迎娣的手，使劲拽了拽。
迎娣低下头，对上盼儿满是担忧的眼神。
“姐，你就跟表姨走吧，我不想让你嫁给傻子。”
“我就说你妹妹比你聪明吧。”
苏小云一屁股坐下来，心里已经十拿九稳。
“你也不用说什么你表姨要不要你这样的话，你若是真想跟她走，就使劲儿求她。”
“把脑袋磕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她的腿求她，我就不信她这样还能硬着心肠不管你？”
“反正你自己想办法，如果她不肯要你，你就嫁给傻子，正好彩礼钱能还上家里的债。”
迎娣绝望地闭上眼，片刻后，她缓声道：“我求表姨带我走，但我有个要求。”
“我走了之后……”.
“吱嘎——”
开门声响起，林殊回来了。
夫妻俩交换眼神，又同时看向迎娣。
“想好了吗？”
林殊一进门，只听“扑通”两声。
姐妹俩齐刷刷地跪在了林殊面前。
迎娣手里攥着盼儿小小的手掌，心里如同刀割，喉头也发涩：“表姨，求您收养我吧。”
“我伺候您，我成年了就去打工，等您老了，我给您养老送终。”
“您要是嫌弃我是个女孩，我就把辫子剃了，您把我当男孩养。”
“表姨！你就把我姐带走吧！她可会干活了！”盼儿的声音清脆响亮。
“你们城里人不是要花钱雇保姆收拾屋子吗？你养了我姐，以后再也不用雇保姆了！”
林殊立刻看向夫妻俩，两人共用一张假笑的脸。
林殊克制情绪，做戏还需做足套，至少在走出这个村子之前、她不能露破绽。
林殊：“……你们要拿人抵债？”
苏小云叹气：“唉，表姐你让我们一天内筹出三万块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和老赵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人都有老的一天，早晚你得找人给自己养老送终。你说你去孤儿院领养回来的，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和你能亲近吗？以后能靠谱吗？”
“好歹我这孩子多，忍痛割出去一个，疼就疼了，关键是对表姐有好处，表姐你说是不是？”
苏小云说着，却发现林殊的眼神落在了大宝身上，连忙挡住林殊的视线。
“这年头，男孩女孩都一样。”
“主要大宝是最小的孩子，也是我和老赵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肯定不能跟你走。”
“是吗……”林殊缓缓移开视线，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姐妹俩。
“所以你要给我两个？”
苏小云一顿，上前撕开姐妹俩牵在一起的手。
“盼儿不能跟你走，她得留家里干活。”
林殊：“如果我两个都要呢？”
“那肯定不行！”
“我答应了老刘家肯定不能出尔反尔，不光是钱的问题，咱们老赵家还要在村里混呢。”
“你把礼钱退回去不就得了？”
【咳！别露馅了！】系统提示林殊。
林殊心里也有些后悔。
她控制再控制，还是没控制住。
但她极力掩饰了情绪，语气很是云淡风轻。
这俩小姑娘都太可怜，林殊不想把任何一个留在这儿。
一个孩子是养，两个也是养。
而且两个孩子关系这么好，完全不需要林殊操心。
“那不行，礼钱是一回事儿，这是另一回事儿。两个都给你，那我们不是成卖女儿的了吗？”
赵老六是个好面子的，想也不想就拒绝。
林殊好笑：“你这不是在卖女儿吗？”
“卖一个跟卖两个有什么区别？”
苏小云却说：“这的确是不一样的，表姐我也不怕你笑话，就跟你实话实说了。”
“你把大丫头带走了，我还能跟村里说是你要的，若是两个都带走了……”
苏小云尴尬一笑。
“那我们在村里可就抬不起头了。”
“……”
卖女儿的还讲究面子，林殊头一回听说。
林殊不顾系统的提醒，再次绷着脸问：“加钱呢？”
赵老六愣了一下，还是拒绝，低声嘟囔着：“就算给我加再多我也不能让你把两个都领走，我在村里好歹是有头有脸的……”
“我好不容易靠大宝抬起头，又要卖两个女儿出去，村里人不知道该怎么议论我！”
林殊垂眸。
……看来是不行了。
在赵老六他们看来，在村里提前嫁女儿的行为不算卖，但送给林殊过好日子，反而是卖女儿。
男孩是脸面，必须得有。
女儿虽然是累赘，但也得有一个放在那儿。
没嫁人前是免费保姆，长大嫁人又能换一笔钱、又能跟村里其他人家搞好关系，简直就是一笔双赢的买卖。
“表姨，我不走，我要嫁人的。”盼儿脆生生地开口。
“你把我姐带走就行。”
林殊看向迎娣。
迎娣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立刻给林殊磕了个头，再抬头时，眼中满是细碎的光：“表姨，你带我走吧！”
“……”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殊缓缓点了下头。
“那好吧。”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林殊朝迎娣伸出手：“起来。”
迎娣松开攥紧的拳头，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这才把手轻轻放在林殊的手心。
林殊的手很暖，轻易地包裹住了迎娣的手。
苏小云立刻上前：“表姐，那个欠条……”
林殊从口袋里拿出欠条，却没有立刻交给她。
“等我上车，我会给盼儿让她带回来的。”
苏小云悻悻地收回手：“好。”
她扭头推了把盼儿：“快去送送你表姨和你姐，以后就见不着了。”
林殊牵着迎娣的小手往外走，盼儿跟在身后。
出了院子，苏小云和赵老六停下脚步，盼儿则三两步走到前面带路。“表姨，我带你们去客车点。”
林殊点头。
走了两分钟，回头再也看不到院子，林殊便松开手。
“你们姐俩有什么话，趁现在说一说吧。”
盼儿一愣，回过神来的她拉起姐姐的手：“姐，你跟表姨过好日子吧，表姨这么漂亮又大方，肯定对你特别好！”
迎娣望着这个家里唯一值得留恋的亲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盼儿……姐一定会救你出去……”
“嘘！”盼儿看了眼背对着她们的林殊，确定林殊没听到，才松口气。
“姐，你可别在表姨面前说。”
“这是咱们的秘密。”
盼儿伸出手跟她拉钩，迎娣也伸出手。
两只小小的指头勾在一起，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
第109章 她不平凡3
走到拐弯, 盼儿停下了脚步：“前面就是客车点，我不过去了，表姨、姐, 你们走吧。”
“好。”
林殊把欠条塞进盼儿手心, 重新牵起迎娣的手。
迎娣回过头忍着眼泪朝盼儿摆手：“你回去吧。”
盼儿扬起大大的笑容：“嗯！姐，你别想我。”
两道身影越走越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拐角处的小女孩, 迎娣这才缓缓回过头。
客车没有来，林殊先牵着迎娣走进小卖部：“想吃点什么？”
迎娣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吃, 我不饿。”
“你早上吃饭了吗？”
迎娣：“吃了, 一碗粥。”
“才一碗粥，顶什么用？”林殊道。
“客车要坐一个小时、高铁还要坐两个小时, 到家就晚上了，你中午不吃怎么行？”
迎娣低下头：“我吃个馒头就行。”
林殊拉了拉她的手：“进去吧，我也要吃, 你帮我选一选哪个好吃。”
迎娣轻咬下唇，任由被林殊拉着进了小卖铺。
小卖铺里有几排货架, 旁边有一桌打麻将的男人。
听到推门声，老板往这边看了一眼：“呦, 这不是老赵家的迎娣吗？这是你家亲戚？”
迎娣刚要开口, 却听林殊说：“这是我女儿。”
众人一愣。
林殊不管他们怎么想，拉着迎娣走到货架前：“你看看买点什么？”
迎娣看了眼麻将桌那边的人，又望向林殊，眼神躲闪：“这些零食……我都没吃过。”
林殊微笑：“没关系，你觉得哪个好吃就拿哪个, 正好我也尝尝。”
迎娣还是不敢伸手。
林殊很有耐心，并不催她。
对于迎娣来说, 她长这么大，赵老六大概从没给过她零用钱，更不可能让她吃零食。
或许意识到林殊会一直这么等下去，迎娣终于动了。
她动作很轻很慢地拿了一包烤肉味薯片，拿了一盒巧克力夹心饼干。
“表姨，我看大宝很喜欢吃这两个，应该会好吃。”
大宝平时吃零食，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自己的馋虫被勾了起来。
但她会收拾剩下来的包装，这两样零食大宝吃的最多，所以她也记住了。
“好。”林殊摸了摸她的头发，迎娣的头发又顺又滑。
林殊有意让她放松一些，便随口说道：“你的发质真好。”
迎娣迅速抬头看了林殊一眼，又垂下了头，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喝点什么饮料？”林殊说完又顿了一下。
算了，不能一直让她选择，怪为难她的。
“喝可乐吧，我挺爱喝的。”
迎娣快速地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林殊走到麻将桌前，老板看了眼林殊手里的东西：“十二块。”
老板从林殊手里接过钱，又看了眼迎娣：“迎娣儿，你爸你妈不要你了？把你送人了？”
迎娣一愣。
林殊挡住迎娣，盯着老板、脸色不大好看：“说什么呢？”
老板“嘿嘿”笑了几声：“开玩笑呢，小孩懂什么。”
林殊：“小孩不懂你也不懂吗？”
“哎呀行了行了，我就随便那么一说……”老板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
林殊拉着迎娣走出门。
这群人惯会欺负小孩，迎娣都十三岁了，什么不懂？
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也懒得跟这群人废话。
两人站在门口等客车，周围同样等车的村民时不时投来打量的眼光，三三两两窸窣议论着。
迎娣偷偷去看表姨。
表姨似乎感受不到周围人的视线，也听不到他们的议论。
表姨目视前方，眼里没有丝毫波动，突然，表姨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迎娣立刻低下头避开视线。
她忽然听表姨轻笑一声：“怎么了？”
不知为何，迎娣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脸和耳朵都悄悄红了起来。
她声音很轻：“没怎么……”
表姨没再说话。
下一秒，迎娣突然感觉表姨捏了捏自己的手，仿佛无声的安慰。
表姨的手温暖又坚定地牵着自己，从刚才进小卖铺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松开过。
“车来了。”林殊说道。
远方出现一辆晃晃悠悠的大客车，两分钟后停在了路边，众人一拥而上。
总共也没多少人，林殊就没打算跟他们挤。
等大家都上去，林殊才牵着迎娣上了车，坐在了倒数第二排。
老旧的大客车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但对于迎娣是新奇的。
她活了十三岁，只做过一次大客车，还是三年前陪着苏小云去医院生孩子时坐的。
那是她第一次坐车，结果晕车了，一到地方就吐得死去活来。
苏小云一边骂她一边踢她。
镇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投来视线。
她吐得两眼发昏，耳边是苏小云的骂声，一抬头就看见路人淡漠的视线。
那是迎娣最不想回忆的一天。
客车再次摇晃起来，发动机呼啦呼啦响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迎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困了？”林殊的声音响起，迎娣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她睁开眼：“没，没困。”
林殊笑：“困了就睡，靠我肩膀上。”
迎娣连忙摇头，又看了眼林殊身上的风衣。
表姨这么好看的衣服，别被自己弄脏了。
她想。
林殊不勉强：“喝点水吗？吃个零食？”
迎娣还是摇头。
林殊没有再逼她，把零食袋子挂在前面座位的挂钩上，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眼见林殊闭上眼睛，迎娣等了一会儿，松口气，也跟着闭上眼睛。
她以为自己这次不会再晕车了。
上次是因为苏小云生产前煮了一大锅猪肉，苏小云没吃光又不想浪费，让迎娣和盼儿全吃掉。
难得吃一回肉，迎娣吃得很撑，所以上了车才会那么难受。
这次她早上只吃了一碗粥，应该没什么问题，
随着客车运行，走过最难走的山路，迎娣空空如也的胃还是发起抗议了。
汽油难闻的味道钻进迎娣的鼻子里，迎娣又不敢开窗，窗外全是黄沙，开了窗准要被吹一脸灰。
迎娣只能尽可能贴近窗边，试图从关不严的窗缝里获得新鲜空气。
她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想让自己忽略这种感觉。
“……晕车了？”
迎娣猛地一惊，立刻睁开眼。
林殊的脸近在咫尺。
林殊伸手摸了摸迎娣的脸蛋：“有点热，喝点水凉快一下吧。”
不等迎娣拒绝，林殊“咔”地一声拧开了一瓶可乐，递到迎娣面前。
迎娣不敢接。
林殊故意随着客车摇晃着手里的可乐：“快、快接着，一会儿该撒了。”
迎娣一慌，顾不得别的，忙伸手接了过来。
看到林殊露出笑容，聪明的迎娣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迎娣没有再抗拒，小心举着可乐瓶，很小口嘬了一口。
浓密的气泡包裹着甜甜的糖水在她口中炸开，连带着昏昏沉沉的脑子也跟着骤然清醒。
迎娣眼里绽放出惊讶的光芒。
林殊不由一笑，却又有些心酸。
“再喝一口。”林殊说。
迎娣摇摇头，拧上瓶盖小声道：“不喝了。”
她这边刚把可乐放回塑料袋里，突然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脑袋。
下一秒，她的脑袋被按在了林殊的肩膀上。
“靠着睡一会儿。”
“睡一觉就到地方了。”
迎娣有些僵硬。
林殊的身高对于她来说刚刚好，脖子不会扭到，但她很惶恐不安。
僵硬了一会儿，林殊再没有其他动作也没再说话。
而迎娣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不晕车了。
她靠在表姨身上，这么近的距离，她刚好能闻到表姨身上淡淡的幽香，很清新淡雅，为迎娣驱散了周围张牙舞爪的复杂气味。
她悄悄地、深吸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她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她似乎随着晃晃悠悠的客车一起飞了起来，好像梦游一样、眨眼间她就和表姨一起出现在了山坡上。
表姨头顶带着花环，花环释放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表姨牵着她的手，轻声说：“睡吧，宝贝。”
迎娣鼻子一酸，又有些置身事外的荒谬感。
她想，自己也太敢梦了。
大概她太想得到爸妈的爱，看了太多次爸妈抱着大宝喊“宝贝”。
表姨对她好，她就不自觉幻想表姨也叫自己“宝贝”。
迎娣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太容易自满了。
表姨是没有孩子才会收养她。
如果她真的希望表姨好、想要报答表姨的恩情，她应该给表姨带来一个儿子才对。
大家都想要男孩。
苏小云说，她之所以叫“迎娣”，就是希望她的出现能给家里迎接一个小弟弟。
妹妹叫盼儿，也是“期盼儿子”的意思。
表姨也是更希望能带走大宝吧。
迎娣想，要是自己争气，就让表姨家里也添一个男孩就好了。
“宝贝。”
头戴花环的表姨又轻轻地叫她。
迎娣心里又有些古怪的感觉……大家都喜欢男孩，如果表姨也有了儿子，是不是不会对自己好了？
她想让表姨开心，又害怕表姨有儿子。
……迎娣回过神来，她好大的胆子！
她突然想起妈妈生大宝前，盼儿说了句“要是妹妹就好了”，结果被晚上回家的赵老六打个半死！
从那以后，盼儿再也没说过那样的话，也再也没跟赵老六和苏小云说过心里话。
她怎么敢这么想……
如果表姨知道了，一定毫不犹豫地会把她扔下车！
“宝贝？”
表姨再次开口，迎娣突然觉得面前的表姨眼里乍现一抹厌恶。
表姨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口骂她，让她滚下车。
“宝贝，醒醒！”
声音再次响起，迎娣猛地坐直身体、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迎娣脱口而出。
“什么对不起？”林殊愣了一下，忙掏出纸巾给她擦汗。
“做噩梦了？”
怎么吓出一身冷汗？
迎娣缓缓回过神，才意识到刚才都是一场梦。
又扭头看向表姨，瞧瞧观察她的表情，她担心表姨真的看穿自己的内心。
林殊笑：“快要到了，等上了高铁再睡。”
好在，表姨还是淡淡地笑着，还帮她擦汗。
迎娣手忙脚乱地接过纸巾：“我自己来。”
她移开视线往窗外看去，才发现已经进城了。
上次进城太过狼狈，她整个人又晕乎乎的，根本来不及好好看一眼城里。
导致回家后盼儿问她城里长什么样，她都描述不出来。
窗外的一座建筑物划过，迎娣一愣，视线追随着它一直往后，直到再也看不见。
林殊注意到，“看什么呢？”
林殊往后看了一眼。
“……十四中？”
迎娣立刻回过头低下脑袋。
“嗯。”
林殊若有所思：“你原本就要上这个中学吗？”
迎娣重重地点了下头。
但是赵家怎么可能让她上初中呢？
就连上小学，还是因为村里媒婆说小学学历的丫头嫁出去彩礼高，赵老六才勉为其难让她上完小学的。
林殊点点头，又问：“你今年十三，夏天该上几年级？”
迎娣立刻答道：“初二。”
“我已经在家一年多了。”
小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帮忙干活，没出过门，转眼竟然一年了。
林殊：“那你是想从初一开始，还是补几个月的课，直接转进初二的班级？”
迎娣一愣，缓缓抬起头，似乎没听懂林殊的意思。
但她听懂了，只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好像要跳出嗓子眼。
表姨开口又说了什么，她却听不清。
似乎两人明明这么近，她却感觉她们离得很远很远。
——“我不上学。”
迎娣回过神来，身体已经代替自己做出了回答。
什么？她在说什么？
迎娣怕表姨在试探自己，也怕表姨在开玩笑。
表姨收养她是为了养老，不是为了花钱的。
她怎么敢要求上学？
就算表姨提起来，她也不敢。
可……
万一表姨是认真的呢？
她岂不是把自己唯一一条出路、唯一一次机会给毁了？！
迎娣听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一眨不眨地盯着表姨，表姨一丝的表情变化似乎都被放慢无数倍。
她只见表姨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完了。
她没机会了。
她脑子里只有这句话。
林殊轻叹一声。
她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心里怎么想的，但她觉得迎娣应该想要上学的，只是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不上学是不行的。”林殊温声劝道。
“听说你之前学习成绩很好，怕什么呢？是担心跟不上课程吗？”
“你要是怕跟不上，那咱们就从初一开始上。其实初中课程不多，以你的头脑，补几个月的课，直接上初二绝对不成问题。”
“当然啦，我就是提个想法，你今年不想上学也行，明年咱们再上。”
如果迎娣一时说服不了自己，林殊就带着她出去旅游一圈，好好放松一下心情再上学。
但总之，学是一定要上的。
倘若自己有几千万的家产等迎娣继承，不上学就算了。
但林殊现在口袋里只有三十多万，以后迎娣还是得自己打拼的。
林殊倒也不觉得三十多万很少，毕竟自己0资金开局都经历过了，三十万也够普通人奋斗个好几年。
只是三十万无法保证自己和迎娣能坦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万一生个病？万一出个意外？
总要有底气才是。
林殊回过神，看向面前的小丫头，对方还是愣愣地沉默着。
林殊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听到没？”
“你是逃避不了上学的。”
逃避……上学？
迎娣傻了。
上学还需要逃避吗？
第110章 她不平凡4
迎娣觉得自己太迟钝了, 她才意识到表姨是真的想让自己上学。
当这个认知出现在她脑子里，她心跳得更快了。
半晌，迎娣壮着胆子问：“那我念完初中呢？”
林殊想了想：“要是学得还可以, 就继续读高中, 要是不行……学个中专也没关系，起码是一门手艺。”
迎娣震惊。
村里的女孩大部分都只念完小学就不念了, 偶尔有家里只一个女儿的, 会供着读初中。
但是初中念完还是要送出去嫁人。
中专？没听过有人去学。
高中？迎娣更是想都不敢想。
如果表姨没有在开玩笑的话，等她念完初中学习还很好的话, 她就能念高中。
迎娣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日子。
见她逐渐缓过来, 林殊问：“现在想好了？”
迎娣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想好了，表姨, 我要上学！”
林殊舒了口气，笑道：“这才对嘛。”
“那你要从什么时候念？”
迎娣没有接触过初中的知识，不敢跳到初二。
虽说表姨说可以送她去补初一的课程, 但不用想就知道一定要花很多钱。
林殊见她犹豫，说道：“不用现在就决定, 过两天我带你去补习班看看，初一课程不难, 你学了就知道了。”
迎娣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好一个劲地点头。
客车缓缓停下，所有人都开始收行李准备下车。
林殊牵着迎娣的手，拿起塑料袋下车。
走出客车站，林殊指了指旁边的一排餐馆：“吃什么？面还是饭？”
迎娣忙道：“我不吃了。”
林殊：“不吃不行，中午会饿的。”
迎娣又看向林殊手里的塑料袋, 刚才林殊明明说这些是给两人当午餐的。
林殊面不改色地把塑料袋藏到身后：“这是零食，不能当饭吃, 上高铁再吃这个。”
林殊抬头看了眼餐馆：“吃面吧，我想吃面了，行吗？”
迎娣低头：“行。”
林殊拉着迎娣进去，服务员递来菜单，又指了指桌上的二维码：“扫码也可以。”
迎娣迅速抬头看了眼，服务员指着桌子上的一块黑方块。
什么马？
林殊直接把手机放在迎娣面前：“这是手机，点开这个软件，扫一下就能出菜单。”
“可以直接从手机上下单，后厨就能收到点单消息，直接做好送到咱们这里。”
迎娣对这些一窍不通。偷偷跟着大宝看电视的时候，她也会听到电视里总说什么“扫码”，现在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我们吃完再给钱吗？”没接触过手机和网络的迎娣对这些东西展现出了兴趣。
虽然声音很小，却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问林殊。
林殊心里高兴，更加耐心解释：“有的店需要下单后立刻付款，有的可以等吃完一起付。”
“要用手机付。”
林殊又给她展示如何手机支付。
迎娣眼里闪着光亮，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手机：“这里有钱吗？”
林殊：“你可以把手机想象成银行卡，把钱存进去，就能当银行卡一样用——就像刷卡一样，你知道吗？”
迎娣连连点头。
这个她在电视里看过。
“就是刷卡的意思，只是操作方式不同。”
“我明白了。”迎娣抿着嘴唇说。
“谢谢表姨。”
林殊笑眯眯：“还叫表姨？”
迎娣一顿，肉眼可见地更加局促。
“我……”
林殊：“好啦，不逼你，看看吃点什么面？”
林殊当然可以立刻命令迎娣叫自己妈妈，但这样的称呼不是打心底里的认可，林殊宁可不要。
如果迎娣真的不能接受林殊这个新母亲的身份，那林殊宁愿永远做她的表姨。
只要她开心就好。
迎娣似乎感受到了林殊从容不迫的态度，被林殊身周的氛围感染着，她也慢慢松懈了一些，伸出手指、指了一个最便宜的清汤面。
林殊：“你对肉过敏吗？”
迎娣一愣。
林殊：“不过敏就行。”
林殊给自己点了一碗牛肉面，又点了一盘酱牛肉，一盘小酥肉、一盘炝拌土豆丝。
没一会儿餐点就上来了，小碗清汤面被放在迎娣的面前，汤上飘着色泽诱人的油花，葱花香菜点缀在最上面。
林殊往自己的面碗里倒调料：“醋、辣酱、酱油……”
倒完再把调料罐放在迎娣面前：“你自己调。”
说完这话林殊就开始埋头苦吃，不再关注迎娣。
迎娣看了眼林殊，拿起刚才林殊倒的醋罐。
上面没有标签，倒出来才知道是醋。
迎娣吃不了辣，但很喜欢酸。
林殊飞快地吃完一碗面，三盘小菜都吃了一半，又猛灌一口可乐，浑身都舒坦了。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林殊早上起得太早，又一直在赶路，累得半死终于吃上一口热乎的，才感觉人活过来。
迎娣见林殊吃完，也开始加快速度。
“不着急，你慢慢吃。”
迎娣将剩下的小菜吃得一干二净，放下筷子。
“表姨，我吃好了。”
林殊看了眼时间：“到点了，进站吧。”
别说是高铁，迎娣连最普通的绿皮火车都没坐过。
跟表姨离开村子，她只觉得做什么都是新奇的。
林殊带她进站、检票、上车。
直到下了高铁，她还没回过神——原来车真的可以这么快。
上小学时，老师讲过高铁的时速非常快，但那只是个数字。
原来数字可以变成真正的速度。
林殊领她上了个出租车。
“再过二十分钟就到家了。”
林殊给她拧开汽水，递到她手边：“喝吧，是不是累坏了？”
迎娣摇摇头，眼里闪烁着光亮。
她可能是累的，但是她感觉不到累。
她只想往外看，看个不停，街边的绿化、高高的大楼、川流不息的车辆。
她一个都不想错过。
她想把这些印在脑子里，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希望自己醒后还能记得。
出租车比村里的三轮车快得多，车里也没有奇怪的汽油味。
很快，出租车停下，林殊拉着她的手下了车。
“幸福里小区。”
石头上刻着字，迎娣不自觉地念出声音。
“老小区了。”林殊说，“安保不是很好，但小区里有很多跟你同年龄段的小朋友，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玩。”
迎娣点点头。
她在村里也有很多朋友，但大家都没有太多时间一起玩，因为要忙着帮家里做事。
烧火煮饭、收庄稼摘野菜，每一分钟都被安排了活。
所以她看见电视里的人说想要回到农村生活，她总是很不理解。
农村生活这么累，他们为什么要回来？
“我们家在7号楼1单元三楼二号。”
林殊拉着她的手慢慢走着。
“一共有四个门，这两天我带你挨个门儿都走一遍。”
“记不住不要紧，走多了就记住了。”
林殊对此身有体会，因为她就是个路痴，若是一条路拐了三个以上的弯，她就得走上十次才能勉强记住路线。
迎娣点头：“好。”
老小区的公共区域几乎都被占用了。
这栋楼前摆小摊子，那栋楼前晾衣服，满满当当的，倒也热闹。
走几步远就有一棵大树，如今正是傍晚，不少人聚在树下聊天。
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
走到七号楼一单元楼下，也有一棵大树，树下坐着的还都是林殊熟悉的人。
林殊来这里一个月了，跟这几个老太太打了几次招呼，发现她们总是偷偷套话。
时间长了，林殊也就不想跟她们多说话，下了班直接略过她们回家。
几个老太太似乎也发现了林殊的故意忽略，最近几天开始偷偷议论她。
说偷偷议论，其实声音很大，好像故意让林殊听到一般。
大体是说她早出晚归，穿得体面、脸上涂脂抹粉的，三十多岁还不成家，不知道干些什么工作。
林殊这一个月忙着晋升、全力搞项目，只为接女儿过来后能让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权当她们在放屁。
林殊看了眼她们，同时她们也发现了林殊和迎娣。
林殊抓住迎娣的手，大步朝着单元门走去，打算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用管别人的眼光。
“……哎呀，小林这是谁家孩子？”
时隔半个月，她们第一次叫住林殊。
林殊没理。
“还能是谁家孩子，自己生的呗！”另一个老太太附和道。
“妈耶，那孩子十多岁了吧？就把孩子扔外面十多年？好狠的心！”
“不狠心能行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是客人知道她有孩子，她工作不就没了？”
话里话外说林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众人笑成一团，好像想到了天大的开心事儿。
却全然没发现林殊竟然转过身朝她们走来。
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众人回过头，林殊已经面无表情在她们身后站了不知道多久。
被林殊直勾勾地盯着，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笑啊，怎么不笑了？”林殊面无表情地问。
“……我们不想笑了，你管得着了。”老太太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
“在外面生个了孩子也不嫌害臊，不知道还以为干了什么好事儿呢。”
林殊突然撒开迎娣的手，抬起胳膊二话不说薅住老太太的头发。
“啊！！你干什么！放手！”老太太惊恐地拍打林殊的手，试图护住自己稀疏的头发。
其他人也连忙站起来后退两步，一时间竟没人赶上去帮忙。
林殊任她拍打，不为所动地揪着她头发。
“你要干什么！！”老太太崩溃了，拼命大喊。
“有本事你打我，你打！”
林殊：“我不打你。”
林殊怎么可能给她机会讹人？
只见林殊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巾，飞快塞进老太太张大的嘴巴里。
“你嘴最贱，实在闲的没事就嚼点屎吃。”
说完林殊另一手按在老太太下颌，强迫她嚼了几下。
老太太拼命挣扎，林殊却突然放开她。
老太太往旁边狠狠一呸，拿起一旁的茶杯疯狂漱口。
林殊：“好吃吗？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我、我跟你拼了！！”老太太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脸上也一塌糊涂，发疯一样朝林殊撞来。
林殊再次揪住老太太的头发，往身边一拉，低声道：“你跟老李头那点事儿……别逼我当众给你抖出来。”
林殊伸手一推，把呆滞的老太太推了出去。
老太太后退几步站稳，咽了口唾沫，再看林殊，只觉得林殊面目可憎中又多了一丝阴险狡诈。
她怎么知道的？
“……”
“程太太？你怎么了？”
其他人这才七手八脚地冲上来关心老太太。
程太太左右看了看，故作淡定地将乱成鸡窝的头发往下扒拉一些。
“没、没事……”
林殊一一扫视众人：“还有人要提什么意见吗？”
“……”
“没有最好。刚才是给你们一个提醒。”
“谁敢有意见我就扇谁。”
“你们听好了，这就是我女儿，林灼。之前养在乡下，现在被我接到我身边了。”
“以后我要是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半点有关我和我女儿的风言风语……我就来找你们。”
林殊伸出手指一一点过她们的人头。
“你们干过的那点破事儿，我全给你们抖出来。”
“……”
林殊低下头，再次扬起温柔的笑：“走吧，宝贝。”
一直到林殊走进单元门，众人才回过神。
“……她说那话吓唬谁呢？谁干什么事儿了？”
“就是！说得好像谁都跟她一样干坏事儿了似的……”
“……”
众人互相交错着眼神打量彼此。
半晌，突然有人说：“她刚才那话也太过分了，万一别人议论她，她也要算在我们头上？”
“就是，虽然我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但也不能任由她污蔑呀。”
“……可是万一她真来找我们、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呢？”
“那咱们不是百口莫辩？”
突然有人提议：“那还是跟小区里其他人说说吧，别让他们乱说乱传，瞎议论。”
“对对对，都互相转达一下，别让他们乱说……”.
“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林殊牵着迎娣的手一步步上楼，有点后悔。
不是后悔发疯，是后悔在孩子面前发疯。
迎娣摇摇头，意识到楼道太黑林殊看不见自己摇头，又连忙开口：“没有！”
“表姨……特别厉害。”
迎娣低着头，回想起刚才林殊利落敏捷的身手，眼里满是钦佩。
表姨是怎么做到的呢？一下就把那个老太太的头发抓住了，那么轻松把纸团塞进老太太嘴里。
而且表姨说了什么呢？让老太太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不敢说话。
“厉害？”林殊有些意外，又扬起笑容，“也对，有时候解决问题就是这么轻松。”
“你想学，我以后慢慢教你。不过也是要看时机的。”
“比如刚才的老太太，她年龄大，我跟她动手不占优势，搞不好容易被讹上，保持距离的同时又能让她难堪是最好的。”
“像你够不到头发的话，就伸手掐，能哪里掐哪里，能掐多重掐多重。”
迎娣呆住。
林殊轻咳一声：“我不是在教你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哦，只是被欺负的时候我们应该学会自我保护。”
“靠正面对抗不太容易赢，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手段阴险一点不要紧，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也是林殊早就打算跟迎娣说的话。
小区安保不好，林殊忙于工作的话，不一定能按时接送迎娣上下学。
迎娣得学会保护自己。
“面对坏人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你必须要一招制敌，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戳眼睛、打击关键部位，这是最有效的。”
不得不出手的时候……
迎娣想到今天自己被赵老六扇倒在地时，表姨挡在自己面前，卸了赵老六两条胳膊。
当时的迎娣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活了十三年，才知道“反抗”。
“我就是想到哪儿就说哪儿，你也别太紧张。”林殊笑道。
“其实咱们身边没那么危险，别被我的话误导了。”
林殊掏出钥匙打开三零二的门。
林殊走进屋拖鞋，顺手打开屋里的灯。
全屋是木质奶油风的装修风格，眼前一间客厅，奶黄色的绒面三人沙发，地上铺着看起来就十分柔软的米白色地毯，沙发对面是一台超大超薄的电视。
左手边是开放式、高出一个台阶的厨房，台阶围着一圈暖色的灯带，边上一块浅胡桃色的岛台，上面摆着几个迎娣没见过没吃过的水果。
迎娣一进屋，就闻到屋子里淡淡的香气，和表姨身上的香味一样。
林殊将一双毛茸茸的粉色小兔子拖鞋放在迎娣脚前。
迎娣看了眼林殊的脚上，对方穿的是一只大一点的黄色兔子拖鞋。
“你先换鞋，我去把热水器打开，待会儿洗个澡。”
等林殊走开，迎娣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鞋子，鞋底都被磨掉了一半。
她轻手轻脚地脱下鞋，把鞋子放在靠门的位置摆整齐，又看了看自己起球的灰色袜子。
她突然有种羞愧感。
“宝贝？”
林殊扬声喊道。
迎娣应了一声，突然脑子里像被什么穿过一般，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表姨刚才叫她什么？
叫她宝贝？
迎娣这一路都晕乎乎轻飘飘的，感觉什么都不真切。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似乎从坐上汽车开始，表姨一直都在喊自己“宝贝”。
她在客车上的那个梦。
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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