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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一学期下来, 时笺是真的很承陆延迟的情,陆延迟不仅能在他生病的时候搭把手,而且一学期无休地陪他上课、练琴、吃饭、运动、搞乐队, 后者尤为重要,这样漫长的陪伴,才是真正打动时笺的点。


    时笺嗓音很是真挚:“我不过是按照固有的节奏在学习在兼职, 但陆延迟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很享受这样的陪伴和照顾,和他相处也很愉快。”


    顿了一秒, 又道, “至于他在画画和音乐上的提升,那也是他自己坚持的结果。”


    林舒怀见时笺说得真诚坦荡,也知道这是他的心底话,两个男孩子住了一学期,不仅相处融洽,也从中获益,这应该是朋友之间最好的状态, 她浅浅一笑,道:“一段良性的亲密关系确实会让双方受益。我家迟迟也很棒的,他从小就嘴甜会照顾人, 能给人提供很大的情绪价值, 想来你应该能感受得到。”


    时笺失笑, 旋即,附和道:“确实, 迟迟很可爱。”


    陆延迟听着这对话, 怨念深重:“妈……”


    什么意思啊?


    美人各种带飞了他,到了他这里, 就只能给美人提供点微末的情绪价值。


    诚然这就是事实,但陆延迟莫名哀怨。


    林舒怀没理会一旁被时笺衬得有点憨的儿子,而是接着和时笺聊天,林舒怀做生意的,接触的人很多,看人也很准,简单聊了一通,她对儿子这学期新交的朋友印象很好。


    聪慧、自律、从容、沉静、长得好、和人相处落落大方,这样的男孩子,真的是……生子当如时笺,对比之下,陆延迟可以扔了。


    待到结束和时笺的对话,林舒怀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但还是叮嘱道:“新的一年也要和人小时好好相处。”


    时笺的存在,尤为重要,他激励着陆延迟去拼搏去成长去成为更好的自己,任何一个母亲都会想要看到自己儿子有这样一个朋友。


    陆延迟回:“我知道的,我和小时新的一年肯定也会甜甜蜜蜜的。”


    林舒怀:“……”


    看来关系是真的好,瞧他家迟迟,满口骚话,口无遮拦。


    陆延迟则接着把时笺介绍给他外公:“这我外公,他在Z大执教了三十五年,然后这是时笺,我最好的朋友。”


    时笺便也看到林家那位院士林熹安。


    老爷子精神矍铄,眉目清朗,哪怕临近古稀,也半点不见老态,那是一种心态上的年轻,老爷子不觉得自己老,亦不觉得自己该退休,他依旧奋斗在教研前线,为他爱的国家发光发热。


    时笺对这种一生奉献、成果无数、在自己的领域执牛耳的科学家发自内心的敬重和钦佩,这才是他毕生想要成为的人,他语调恭敬:“外公好。”


    林熹安虽离开了Z大,却依旧和Z大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微信群里同行偶尔交流,老爷子也听说过,Z大数学系出了个很好的学术苗子,再加上小女儿时不时在微信群里炫耀钢琴家教,年夜饭外孙在饭桌上对新朋友不加掩饰的推崇……老爷子对时笺颇有些如雷贯耳,如今视频里见到真人,对这样年轻的优秀的后辈,老爷子始终持欣赏又鼓励的态度,自是少不了勉励几句。


    时笺自然谦恭应是。


    陆延迟最后介绍的是他外婆:“我外婆,也是Z大教授,不过是历史这一块的,她的另一重身份是作家,很多学校历史系用的教材是她出的,另外,她还写过不少历史这一块的畅销书。”


    傅贞雍容沉静,眉宇古典山水一般满满都是书卷味,她眼角已经爬上了皱纹,但透过五官,依旧可以辨别出她年轻时的芳华绝代,林家两个女儿容貌都随了妈妈,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时笺有江恩妈妈的微信,他真的不止一次看到林舒娴在朋友圈晒她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以及履历,然后发出类似“一家四口,林舒娴最丑”“丑的基因太顽固了我真的集父母丑之大成”“我爸爸我妈妈我姐姐都好优秀啊我是个小废物小垃圾”的感慨。


    当下,时笺见到林家盛世美颜的缔造者,微微一笑,道:“外婆新年好!”


    随即,又就着历史的话题聊了聊。


    时笺也读史,偏爱唐宋,但真正有所研究和涉猎的是明史,《明朝那些事儿》《万历十五年》把他领入了明史的大门,他接着开始读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又啃了《二十四史》里的《明史》,此外各种论文也看到了不少。


    他是那种很沉得下心做研究的人,下定决心专攻明朝,也真的费了很多心思在里边,聊明史的话,话题绝不会空泛。


    当然啦,别的朝代他聊不出任何有用观点。


    但生而有涯知无涯,能懂一些明史,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傅贞教授看着这小孩儿满目惊艳,日趋浮躁的社会,能沉得下心来读史的真的不多。


    陆延迟听着时笺和她外婆闲谈明史,真的,又是被大神狠狠卷哭的一天。


    不过也正常,他外公这么牛掰的大佬,除了物理这一块的成就,哲学上,研究的是王阳明,老爷子不止一次说过,等他退休,要写一本王阳明的心得体会。


    大佬们从来都是精力旺盛什么都会一些。


    而在时笺给林家人拜完年之后,春晚便也开始了。


    大年三十大家都挺闲的,俩男的开着视频看春晚,还一起指指点点——


    “这个小品好尬啊!”


    “沈腾真的长在我笑点上。”


    “神马组合yyds.”


    “国风舞蹈好看的,小姐姐真的太强了。”


    “小孩儿的表演挺可爱的,过年的时候,看尬到脚趾蜷缩的小品还不如看这些小孩儿。”


    “一带一路的节目还挺有新意的。”


    “……”


    时笺已然决定年后要和陆延迟摊牌说开,他悲观主义地觉得这是他俩最后的美好时光,他有点丧吧,但陆延迟阳光开朗积极向上,本人也很有感染力,他领着时笺给林家人拜了年,又拉着时笺一起看了春晚,时笺原本低落的情绪消散一空,他突然觉得真说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延迟则卡着新年第一秒给时笺拜年,只是他连拜年都吊儿郎当的不太正经:“小时,新的一年要跟我继续恩恩爱爱的!”


    时笺能说什么呢,节日氛围让人喜气洋洋,而且,陆延迟必然是很喜欢他才会卡新年第一秒给他拜年,他莞尔一笑,回:“你也是,新的一年要跟我好好过!”


    陆延迟看着美人乖乖的,心脏都快化了,他食指和中指在唇上印了一下,又印上屏幕上时笺的……唇。


    隔空亲了他小时一口。


    时笺看着陆延迟给他飞吻,眼帘微垂着,笑了笑,也回了个飞吻。


    但是,视频吗,对方又看不到,他指头印在屏幕里,陆延迟嘴巴上。


    嗯,不动声色地占陆迟迟同学的便宜。


    跨完年,守完岁,两人便互相叮嘱“早点睡”,时笺下午做完大扫除便顺带着洗了澡,这会儿,刷完牙洗了脸也跟着睡下。


    隔天,大年初一,早上六点。


    时笺收到了陆延迟发的“早安”,时笺过年期间没那么卷,玩手机的频率高了很多,他大清早摸手机看了一眼,便回了句“早安”,然后,收到了陆延迟的视频邀请。


    俩男的开始开视频起床。


    陆延迟外公外婆这边,人口简单,老两口常年在杭州,搬来北京不过四五年,和林家那些远房亲戚关系早已经淡了,老两口没啥应酬和酒席。


    陆延迟乐得清闲,过年认认真真陪家人。


    大年初一,一家五口没有出行的计划,倒是明天,会去雍和宫烧香。


    陆延迟整整一学期习惯了跟美人一起卷,骤然闲下来还有点不适应,吃过早饭,便也只能按部就班地开iPad……画时笺。


    时笺一个人在杭州过年,更加没任何需要走动的亲戚,他惯例的上午学习,下午和晚上放松看看闲书。


    日子平平淡淡的,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


    正月初七,陆延迟下午两点的飞机抵达杭州。


    新年这几天,陆延迟和时笺依旧腻腻歪歪黏黏糊糊,睡醒了说早安,临睡前道晚安,平时视频开着,亲不到真人就各种飞吻隔空么么哒……


    时笺半点没有和陆延迟分开的感觉,关系如此亲厚,让时笺对接下来的摊牌更有底气。


    时笺想着要对他家陆迟迟好点,正月初七这天,特意买了花去机场接机。


    陆延迟下了飞机,提取好行李,走出机场,就看到时笺一身黑色大衣,单手抱花在等他。


    色泽鲜艳明亮的向日葵,搭上色彩浅淡的洋桔梗和尤加利叶,洒了水珠,喷上香水,又被报纸悉心包裹,仪式感拉满。


    而且抱花的美人氛围感拉满。


    偌大的机场无不侧目,纷纷思考着,这么大的大帅比,抱着花,在等谁?!


    陆延迟用实际行动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给了时笺一个大大的拥抱。


    时笺见到久未曾碰面的陆延迟,唇角也禁不住翘起,他回抱着陆延迟,在他耳边,轻声说:“欢迎回来!”


    陆延迟眼底的笑意就没听过,他松开时笺,又接过那束花,道:“小时,你真的好会!”


    时笺垂眸微笑,心想,如若你是我男朋友,我应该还能更会。


    陆延迟真的受宠若惊。


    他从未想过,时笺会来接机,还给他买了花。


    美人真的对人好的时候。也是能往死里惯的,这不,时笺都开始帮他拖箱子了,陆延迟倒也不拒绝,哼,他就是要好好享受美人给他的独一无二的美好和温柔,他还要秀出来。


    他拍照片,发朋友圈。


    照片是杭州这一天的天空、前来接机并且给他送花的时笺、他收到的花、他和小时的机场合照。


    文案则是:“我回来了。”


    评论刷得很飞快——


    “迟迟,收到大神的花是什么感觉?”


    “向日葵的花语,是忠诚,新的一年,你要是敢背叛小时,我打你哦!”


    “分开一礼拜,这是小别胜新婚啊!”


    陆延迟秒回——


    “甜蜜。”


    “不用你打,我自己打。”


    “你说得对,小时对我真的,小别胜新婚。”


    陆延迟常年肝画稿,练就了一副好手速,两分钟就发完朋友圈回复完毕,而他则去搂时笺肩膀,和时笺上出租车,回家。


    一路闲聊,时光流逝得飞快,陆延迟都没什么感觉,便到家了。


    回家第一秒,不是收拾箱子,而是刻意找出花瓶,把时笺送他的花养起来。


    冬天鲜花更容易保存,他悉心照料之下,这些花开个十天半个月没问题。


    只要养得好,未来十天半个月,他每天都会有美人送花的愉快。


    第52章


    陆延迟祖籍杭州, 他在杭州出生,在杭州长大,正月里从北京回到杭州, 按理说,一堆亲戚要走,而陆家真的是非常庞大的一家子人, 单陆延迟父亲这一辈,兄弟姐妹就有六个,这些都算是近亲, 远的还有陆延迟爷爷奶奶那一辈的兄弟姐妹, 据说人也不少。


    像是陆屿宁,过年这会儿各种走亲戚,酒席能吃到正月十五,没办法,亲戚多。


    然,陆延迟就拉着时笺去了他小姨家吃了顿饭,陆家那边的亲戚, 他都不走动的。


    也能理解吧,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他跟着妈妈过, 但是吧, 时笺总感觉陆延迟和陆家的关系颇有些微妙, 他和陆屿宁从小要好,也时常去探望爷爷奶奶, 和几个叔伯关系也不差, 看着不像是和陆家彻底疏远,但过年这会儿又不走动。


    时笺把他的疑惑说了出来:“我怎么感觉你和你爷爷奶奶和陆屿宁和你叔叔他们关系都挺好的, 但是,过年又不走动。”


    陆延迟并不隐瞒:“我不想看到陆泠。”


    时笺扬眉,不解:“嗯?”


    陆延迟道:“陆泠,也就是我生父,他常年呆在美国,但是过年、又或者节假日他会回国,我不想看到他,从小到大,有他就没有我,我爷爷奶奶以及所有亲戚都知道这一点。”


    时笺的生父在他不到一岁就把他送人了,对他的重新出现更是深恶痛绝;养父和他没血缘,从小就漠视他,任由他遭受他亲生儿子的霸凌。就他自身经历而言,自是不会强行要求人父子大团圆,你压根不知道人经历了什么,骤然跑去说教让人孝顺父母真的很烦,看陆延迟强硬的态度,这事儿错的是陆泠,且这辈子都无法和解。


    时笺嗓音平淡:“有些人确实不需要往来,好好照顾你妈妈就是了。”


    陆延迟垂眸一笑,他从来都觉得时笺性格很好,或许有点冷淡,但很有分寸感和边界感,本身极其复杂的家庭成长环境也让他能共情别人成长的艰难,时笺从不对别人的行为处事指指点点,也绝不会把自己的三观强加在别人身上。


    陆延迟从时笺这里得到的,从来都是支持、理解和包容,这也是他和时笺关系愈发亲厚的理由。


    陆延迟道:“我跟我家大美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以后肯定也会相依为命下去。至于陆泠,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


    顿了顿,又道,“我去过很多国家旅游,唯独没去过美国,一想到陆泠在那里,我就不想去了,我不想给陆泠的祖国贡献GDP。”


    时笺微讶,没想到陆延迟也会为了一个人去避雷一个国家,但你依旧可以看到这个男孩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皮囊下冷酷决绝的一面,有些人他决定老死不相往来,便是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陆延迟转而却想到时笺的人生规划是去美国读硕读博,他连忙勾着人肩膀,笑意盈盈地补充:“不过,我没那么偏激,小时你要是去美国念书,我肯定会去找你玩的。”


    时笺浅浅一笑,这算什么,因为他,陆延迟不再避雷美国,时笺长睫扇了扇,微笑着应:“行,只要你想来。”


    这是他们最要好的时候,陆延迟理所当然地想着以后来找他玩。


    但,这始终是朋友间的正常来往。


    要是陆延迟知道了他是同性恋且馋他的身子,大抵,他会被陆延迟归类为永生不来往的那类人吧,时笺和陆延迟相处愈久,愈发清晰地知道,陆延迟是真的恐同,他个性签名现在都是“恐同,不搞基”,他是真的对同性恋这个群体没有任何好感。


    而时笺,已经等不下去了,他迫切地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然,一切发生得依旧比时笺想象得要快。


    一月的最后一天,槐序乐队去到鲲,进行合约期内最后一场驻唱,演唱曲目无非是《盛年不复重来》《道别》这几首已经唱烂了的曲子。


    而随着这场演出结束,槐序乐队便也彻底告别了酒吧驻唱生涯,开始跑livehouse。


    酒吧驻唱这种活累归累,辛苦归辛苦,但真结束了,乐队四人还颇有些不舍,鲲吧老板特意过来,给乐队四个小朋友塞了新年红包,又说了一堆“前程似锦”“槐序乐队大红大紫”这样的吉祥话。


    酒吧老板红包包得不算厚,但也是老板的一份心意,新年氛围里一堆好话大家听着也开心,乐队四人给鲲吧老板道了谢,便收拾设备把乐器往车上搬。


    时笺帮着陆延迟搬架子鼓,刚出了酒吧,便见到街头,俩男的抱在那里激吻。


    舌头往对方口腔里探,唇瓣就着对方的唇瓣各种粗鲁地吮吸啃咬,稍微撤开一点都能拉丝……


    这俩男的吻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旁若无人疯狂热烈。


    鲲这种夜店,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大半夜的又喝了酒,街边热吻实属正常。


    时笺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倒是陆延迟,盯着这俩男的一通猛看,看得这俩男的都不好意思了,匆匆结束这激情热辣的街头拥吻,那个高大的男生搂紧了他单薄瘦弱的小男友,朝着他凶巴巴骂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同性恋接吻吗?”


    甩下这话,他搂紧了小男友,大步离开。


    陆延迟被骂了,没做声,只怔怔地出神。


    刘铮知道他发小对同性恋深恶痛绝,陆延迟刚才那样一通猛看,想来也是特意用眼神狠狠制止对方,如今被骂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安抚道:“迟迟,别理,这些同性恋自己大街上做出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还不准我们看了!”


    魏衡附和道:“哪怕一男一女在街头激吻都有点伤风化,更何况这还俩男的,他们这样伤风败俗,还不准我们用眼神狠狠谴责他们。”


    时笺也觉得小情侣关起门来又或者躲在暗处悄悄亲热就好,大街上确实有些不太合适,但他是同性恋,如何也做不到跟着刘铮、魏衡一起谴责这对情侣。


    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陆延迟。


    陆延迟神情淡漠,隔了一会儿,又深深地皱了皱眉,显然对同性恋这群体很是反感。


    时笺看着他皱眉,心脏给针扎了一下似的疼。


    他和陆延迟的亲密,并不输这对情侣。


    可笑的是,陆延迟以为他俩都是直男,干的也是直男间的行径。


    陆延迟愣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思绪,他把架子鼓搬上他们琴行用来进货的面包车,又和刘铮他们道别。


    刘铮和魏衡一路,他则和时笺一起。


    回家的路上,两人相对沉默。


    陆延迟专心开车,兴致不高。


    时笺眺望着窗外街景,神情很淡。


    十字路口,一分钟的红灯。


    陆延迟偏头看向时笺,回想着刚才那对热吻的情侣,神情莫测。


    搁以前,陆延迟看到这种同性恋亲密画面,眉头皱紧,心底骂上一句“妈的,晦气”,便也主动走开了。


    但现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和小时。


    把街头热吻的主人公替换成他和时笺,他并不会觉得违和,只会比人小情侣吻得还要疯,他本来就想亲吻时笺,只是碍于时笺的分寸感和边界感,不太敢。


    陆延迟无比清晰地知道,那是一对同性恋,且对方对此供认不讳,连骂人用词都是:“没看过同性恋接吻吗?”


    对方是同性恋,所以,大大方方,毫不隐藏。


    那么,他和时笺呢?


    又算什么?


    陆延迟目光深深地看着副驾上的时笺,沉声呼喊:“小时……”


    时笺偏头望了过去,“嗯?”了一声,等着他的后话。


    十字路口,红灯已经跳到最后一秒。


    陆延迟觉得这一分钟流逝得太快,他根本纠结不出个所以然,便回了一句“没什么”,只滑动方向盘,驱车回家。


    时笺眼神很淡地看了陆延迟一眼,没做声,却也掩藏不住的低落情绪。


    待到回了家,他并没有跟陆延迟上楼,而是打了声招呼,去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烟和打火机。


    因着加了乐队担任主唱,时笺想着要爱护嗓子,他基本戒烟了,但是,这样的夜晚,他很明显察觉到他喜欢的男孩子对同性恋的反感,时笺很难不沮丧。


    他出了便利店,站在路边,叼着烟,左手挡风,右手娴熟地按打火机,给自己点烟。


    “呼……”


    青白色烟雾徐徐吐出,袅袅升腾。


    时笺抬眼,透过灰色烟雾,看到了……陆延迟。


    陆延迟从来都觉得,时笺的美貌,超越时间和空间,超越性别,不论男女都会为之疯狂为之觊觎,大半夜的,时笺这样的美人一个人在外边根本不安全,陆延迟停好了车,便找了过来。


    然后,便看到,街边,时笺给自己点烟。


    那画面很美,又说不出的痞坏勾人。


    时笺从来都没有表面那样安分乖巧,但这样外表干净内心蔫坏有些危险的男孩子,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和诱惑力。


    陆延迟被蛊惑一般,走了过去,他顺手接过他手中烟,又去翻时笺大衣衣兜,翻出一板西瓜霜含片,剥了三粒给时笺含着。


    时笺任由男人夺走他的烟,换上西瓜霜含片。


    陆延迟倒也没扔掉那支烟,而是叼在嘴里,一口一口抽了起来。


    嗯,这也是个烟民。


    时笺含着清凉微甜的西瓜霜含片,望向抽烟的陆延迟,大帅比抽起烟来颇有些撩人的渣苏感,但这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合适吧?


    陆延迟和时笺莫逆于心,自是读懂了时笺岑黑双眸传达的意思,他笑了一下,哑声道:“以后不准抽烟,我看到了,就帮你抽掉,让尼古丁祸害我就是了,不准祸害我家小时。”


    这话甜得像是在人心尖抹蜜。


    时笺神情却很是宁淡,他不是太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明明不喜欢男孩子,却又这么招惹他。


    哦,是他主动送上门的,那没事了。


    时笺没应声,只双手插入大衣衣兜,眺望着这无边夜色。


    陆延迟自是察觉了时笺今晚的低落和沮丧,这不,强大自律如Z大大神,竟被困扰到开始抽烟了。


    陆延迟捏着过滤器,手下垂,任由猩红圆点在夜风里燃烧,又飘出灰蓝色雾气,他沉吟片刻,还是主动询问道:“你今晚这么的不开心,是因为看到了那一对同性恋情侣接吻么?”


    时笺没料到陆延迟会主动问及,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陆延迟,道:“算是吧!”


    陆延迟觉得,美人显然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困扰。


    毋庸置疑,时笺笔直,任何和时笺接触过的男孩子都说不出时笺是同性恋这种话。


    但是,他和时笺之间的暧昧和亲密半点不输人同性恋情侣,以至于你会忍不住怀疑两人是否性取向不太正常。


    陆延迟这一路其实想了很多,他捏着烟,吮了一口,道:“你不用在意的。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没有人规定,两个直男不能这么亲密。”


    顿了一秒,又道,“据我所知,很多直男比我们俩还要过火。”


    “不要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怀疑,就和我分开,然后疏远。”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时笺其实也知道,有很多男的,一个宿舍,互相用手弄过,但是人确实是正儿八经的直男。


    他知道的。


    他从来都知道的。


    时笺隔着烟雾静静注视着陆延迟。


    是的,他从来都知道。


    却依旧觉得他的世界在崩塌,巨石一块块砸落,似乎永不歇止。


    时笺抬起眼帘,笑了一下。


    第53章


    后来, 陆延迟在街边抽完了一整根烟,又拉着时笺回家,再拿上换洗衣服去主卧那边洗漱。


    莲蓬头热水淅淅沥沥洒下, 盥洗室内烟气氤氲。


    被热水冲刷的这具身体肌肉陈列纤秀、身材比例黄金,陆延迟处在最好的年纪里,又拥有这个年纪所能拥有的绝大部分东西, 家境、天赋、能力、外貌、学历、友情、事业伙伴……


    除了……爱情。


    也被人问过:“迟迟,你怎么不谈恋爱啊?”


    陆延迟从来言笑晏晏地回:“没碰到合适的。”


    陆延迟仔细分析过自己,不谈恋爱, 无非是眼光高、又很挑。


    他这样的美术生, 早早被游戏、动漫拉高了阈值,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重度颜控,和陆屿宁这样的丑人住一起他都无法接受,更遑论和丑人谈恋爱。


    他又有点懒,恋爱应该也会谈吧,但是谈一次也就够了, 给自己找祖宗这种事一辈子干那么一次也就够了,一劳永逸地解决终生大事,美滋滋。


    他这样的恋爱观, 让他在找对象这事儿上无比苛刻, 要长得好, 要很优秀,要方方面面跟他合拍, 要无比确定这就是他一生一次的爱情。


    陆延迟其实跟他妈妈聊过这事儿, 当时他家大美女直接朝着他翻了个白眼:“你做好准备寡一辈子吧!”


    “你想谈的是那种小说或者电影里的恋爱,这很不现实。”


    陆延迟深谙自己的挑剔和懒惰, 他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一个人画画又或者玩音乐也很快乐啊谈恋爱又不是必需。


    然后,他碰到了时笺。


    时笺完美符合他关于爱情的定义。


    长得好,很优秀,聊得来,跟他合拍,让他心动,让他神魂颠倒,连贴贴抱抱都快乐又疗愈……


    像是女娲按照他的性癖捏出来这么一个人,又送到了他面前了。


    陆延迟的目光停留在时笺身上,便再也无法挪开。


    陆延迟发自内心地觉得,如若能和时笺过一辈子,是好事啊!谁不想和大美人一生一世呢!


    但,这是爱情吗?


    爱上时笺的话,他就是同性恋了,他明明对同性恋深恶痛绝。


    而且,时笺笔直。


    真谈恋爱他还得去把人直男掰弯。


    时笺似乎并不恐同,但这也是因为时笺确信他是直男,他真要朝时笺告白,时笺指不定大骂“恶心”“变态”“死同性恋”,现实里,总归是恐同的居多,连陆延迟本人都恐同。


    ……


    这个夜晚,陆延迟在旁观那对同性恋情侣街头热吻之后,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哪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抚时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但这种话,昨天他都深信不疑,今晚,他自己都不信了。


    他对时笺的友情……变质了。


    不,或许一开始,他就对时笺心存色心图谋不轨。


    陆延迟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淋水,他一遍遍叩问自己的真心,他该如何定义他和时笺的关系?时笺又是怎么看他的呢?他以后要和时笺怎样?


    陆延迟前所未有的茫然,很多东西并非冲个澡就能理清楚的,他只是稍微抓到了一点什么,又只能等着回头再仔细确认。


    很多东西,急也急不来。


    尤其是这种一生之中最重大的转变。


    陆延迟只能慎之又慎。


    “呼……”


    陆延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又顺手关掉水阀,扯了浴巾擦头发擦身体,接着换衣服吹头发抹保养品,磨磨唧唧地收拾好,这才佯装平静地去到时笺的房间。


    时笺竟然还没洗完,显然被那对热吻的同性恋小情侣震撼得不轻。


    陆延迟突然笑了一下,很快又想到他和时笺依旧悬而未决的关系,他登时意兴阑珊,从来张扬恣意的男人,眉眼间更是染上了淡淡的忧郁和寂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将自己扔在床上,又拿过手机,戳进APP,惯例地看那本未看完的小说。


    屏幕无意识地往下滑动,往日引人入胜让人忍不住熬夜看完的小说此刻毫无吸引力,陆延迟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只是随意滑着屏幕,发着呆,等时笺。


    时笺这澡冲得有些久,他有些丧气和难过吧!


    他和陆延迟形影不离,大抵只有冲澡的时候他才能独处,直面自己的上帝,顺清楚那些纷杂的情绪。


    一个学期下来,他和陆延迟已经积攒了一箩筐的回忆。


    他生病陆延迟无微不至的照顾,国庆假期一起去鄱阳湖看候鸟,十月开始一起玩乐队跑演出,平安夜的喉结吻,元旦那天泡的温泉……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亲密和暧昧过后,陆延迟对这段感情的定义始终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很多直男比我们俩还要过火。”


    这段感情,他们用力的点根本不一样。


    时笺在钓陆延迟,他爱他,想和他堂堂正正地牵手拥抱接吻,想和他做|爱,想当他男朋友……和陆延迟的亲密也不过是为了更进一步。


    陆延迟对他从来都只是朋友,亲亲抱抱贴贴也不过是两个无节操直男同处的隐秘暧昧。


    无关对错。


    时笺甚至无法去指责陆延迟对他不够上心,摸着良心说,陆延迟对他很宠,这也是时笺一而再再而三赌上自己的理由,陆延迟很好很好,只是对他并非出于同性之间的爱情,而是友情。


    时笺觉得痛苦,也不过是因为他有所图。


    他得不到,他意难平,他耿耿于怀……


    “呵……”


    时笺自嘲一笑,又关掉热水,收拾干净回到房间。


    他看到陆延迟躺在床上看小说,但显然看不进去,一脸的心不在焉。


    陆延迟大抵在假装自己有事干进而逃避些什么吧。


    时笺神情平淡地上床,跨过陆延迟,去到他的那半张床。


    背对着陆延迟,时笺岑黑双眼掠过讽意。


    年前,陆延迟看小说,那真的是被剧情吸引,在看小说。


    年后,陆延迟看小说,完全就是假装自己在看小说,陆延迟显然意识到了他俩不对劲,无法再如过去那般和他亲亲抱抱,陆延迟在逃避。


    时笺体面又骄傲,自然懒得拆穿他,他钻进被窝,乖乖睡下。


    陆延迟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一点过十分,已经很晚了,确实该睡了,而有些事情,白天聊会更好。


    陆延迟探手,关了室内灯,又给手机开了夜间。


    时笺躺在床上,呼吸沉稳悠长,似乎是睡着了,但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隐约猜到陆延迟在看到那对同性恋情侣接吻之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无动于衷,他在假装平静,又隐隐有些逃避,他无法再和过去那样毫无隔阂地和他亲密又只把他当朋友,因为他们不是,也不可能回到“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种状态。


    时笺“唰”的一下睁开眼,又转过身,侧躺着,目光幽幽地盯着陆延迟的侧脸。


    陆延迟借由手机屏幕夜间模式下的昏暗光线,看到了时笺黢黑莹亮、冰冷又野心勃勃的双眼,他心脏跳乱了一秒,和时笺相处愈久,他已然习惯了大神自律安分的一面,他差点忘了,这男的骨子里的疯批。


    但这样的坏和疯狂,又对陆延迟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陆延迟从来不怵,反倒兴致盎然,他哑声询问:“怎么了?”


    时笺实在说不出“没事儿”这种话,他显然有事儿,而且,他很明显地意识到,这个压抑又痛苦的夜晚,自己徘徊在失控边缘。


    可能真的是大半夜神志不清兽性大发只知道用下半身思考吧,也可能是谋划了三年半却要面对彻底输掉的挫败和失意,时笺决定对陆延迟……干点什么。


    反正他本来就想摊开来说,摊开来做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陆延迟曾经对他也有过无数的亲密,他主动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笺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顷刻间崩得稀碎,他坐起身,黑如寒潭的双眸盯着陆延迟,清冷、却极富侵略性,他哑声道:“把衣服脱了。”


    陆延迟有些懵,嗓音更是干哑发紧:“什么?”


    时笺近乎发泄一般,率先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睡衣、睡裤、内裤……


    时笺很快就赤条条一片。


    陆延迟看着月光和手机薄暗光线下,时笺白皙光洁、温润如玉的身体,他喉结滚了滚,身体紧绷一片,他情不自禁地坐起身,开始解睡衣衣扣。


    时笺很疯,他见陆延迟脱得慢,急不可耐地探手,帮他脱。


    陆延迟按照自己的经历,推测时笺在见识了那对同性恋情侣之后,想要一个答案;而他,也恰好想要一个答案。他俩都想搞清楚,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冬夜里无声的亲密和纠缠。


    时笺对陆延迟干了那个雪天、温泉池里、陆延迟对他干的事情。


    又在更进一步的时候停下了全部动作。


    因为,他得不到哪怕一丝的回应。


    陆延迟就想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任由他施为。


    他无比确信陆延迟有感觉,但是,陆延迟连碰到没碰他一下。


    时笺骤然停下全部动作,那一瞬间,他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他觉得无比的尴尬和难堪。


    他妈的他都这么去亲他了,他连抱他一下都不曾,只拽着床单,呼吸粗重,死死隐忍着什么。


    陆延迟大抵猜到了什么,又无比体面地选择了婉拒。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他并不抗拒和他的亲密,他的身体无节操地爽着,但这样的欲望并没有让他失控,他没给他哪怕一丁点的回应。


    时笺有些想笑。


    明明一个月前,干这些事儿的都是陆延迟。


    时笺全部的动作戛然而止,他脱力一般摔在陆延迟怀里。


    陆延迟想说什么。


    时笺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唇,沉声道:“睡吧!我不碰你!”


    也就这一晚了,也就只有这一晚。


    他趴在他喜欢的男孩的怀里,汲取着这人世仅存的温柔。


    放心吧,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强人所难。


    时笺眼底有泪意,但到底没有落下,他闭上了眼睛。


    疲惫和困顿将他淹没,他趴在陆延迟身上睡着,呼吸很快变得匀净悠长。


    陆延迟感受着身上男孩缓慢绵长的呼吸,抬眼望着天花板,指头无意识地抠弄着床单。


    他知道时笺在试探什么,大抵和他想试探的差不多,大概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时笺在最后一秒停了下来,显然不是的。


    但是,他是啊!


    当时笺主动和他亲密,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他床单都抠烂了,才能忍住他全部的欲望不至于伤害到时笺。


    他都没敢抱他。


    他每一秒都在想着艹他。


    第54章


    隔天, 时笺惯例地早起。


    睡了一觉,时笺对昨晚的一切变得坦然,他捡起衣服, 依次穿好,进到盥洗室洗漱。


    陆延迟一夜未睡,待到确定时笺出了房间, 他琥珀色的双眼这才睁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大脑因为胡思乱想失眠一整晚头昏脑涨,身体因着被压了一晚上且一动不动更是僵硬紧绷, 但陆延迟也就十九岁, 年轻,精力充沛,熬个夜不算什么,他只是感觉很乱,又只能按照惯性起床,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时笺从卫生间出来,就见到陆延迟换好衣服拎着个包打算离开。


    室内恒温恒湿, 陆延迟又有点懒散,他寒假窝在家里从来一套睡衣搞定,出门前才会换上外出的衣服, 再加上那个塞得满满的大包, 显然是要走了。


    果不其然, 陆延迟开始道别:“我打算回家住几天,开学了我再过来。”


    时笺第一反应, 陆延迟在恐同。


    昨晚他对陆延迟干的事儿, 不可谓不私密,陆延迟又相当敏锐, 察觉到他是个变态死同性恋很正常。


    自己亲亲抱抱贴贴的“最好的朋友”其实对自己垂涎欲滴,陆延迟回过味来,理所当然地会恶心并且疏远。


    说白了,时笺也不过是另一个梅玉烟。


    陆延迟确实在恐同。


    只是他恐的同性恋是他本人。


    哪怕现在,两人衣衫完好,他无比清醒,他看到时笺,也会想亲想抱想啪啪啪。


    他对时笺,早已经不是两个男孩子的友情,而是一个同性恋对喜欢的男孩子的爱与欲。


    再跟时笺住一起,他都为时笺叫屈,好好一Z大大神居然被变态同性恋盯上了,以往全部的亲密也不过是他的性|欲。


    陆延迟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时笺昨晚有些失控吧,但睡饱之后,他已经能冷静对待这一切,他神情平淡:“行,你回来给我吱一声。”


    陆延迟淡淡地“嗯”了一声。


    时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无比平静地把陆延迟送到了门口,又陪着陆延迟一起等电梯。


    气氛沉寂,时笺颇有些欲言又止,他本想说“你不用回家,我搬走就是了”,又或者“别怕,我不会对你干点什么的”,但陆延迟状态摆明了不太好,看上去冷淡沉寂,但掩盖不住的焦虑和恐慌,就差在脸上写“我无比混乱”。


    也能理解吧。


    一个学期,他们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也攒下了一箩筐回忆,但这些曾经无比美好的记忆,一夕之间,变成了蒙在陆延迟身上的阴影。


    我当祖宗一样宠着惯着的男的是个死gay且对我图谋不轨。


    陆延迟三观都给震碎了。


    时笺稍微代入一下陆延迟,都觉得很窒息,陆延迟能忍住不反胃、恶心、作呕、愤怒已然是很有教养的表现。


    而这整件事,不过是时笺因为私人的爱欲主动谋划的,他知道陆延迟恐同,但还是这么干了。


    时笺长睫扇了扇,从来镇定从容的男孩子此刻颇有些慌乱和手足无措,他呆在原地,感觉自己任何多余的话和动作,都会吓到人恐同直男。


    但陆延迟状态实在太差了,他还得自己开车回家,时笺沉吟片刻,待到陆延迟进了电梯,隔出安全社交距离,这才淡声叮嘱道:“你开车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行的话就叫代驾,注意安全。”


    陆延迟按着楼层的手颤了颤,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叮嘱我这个?是发现我已经弯了吗?


    真的不能怪陆延迟太过慌张,实在是Z大大神太聪明了,两人相处一学期时笺对他又相当了解,他稍有不对劲时笺都能发现。


    陆延迟只能故作平静,道:“没事的,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出车祸。”


    时笺听到陆延迟的保证,这才放心心来,他点点头:“嗯。”


    电梯门缓缓阖上,将两人分隔开。


    陆延迟下楼,时笺则看着合拢的电梯门,愣了好半晌。


    待到电梯抵达负一层,时笺这才回了屋,他拿了昨晚买的打火机和烟,去到阳台,咬了一根在嘴里,又动作娴熟地点燃,他往下眺望,看着陆延迟那辆宝马从地库驶出,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想起陆延迟昨晚还在跟他说:“不要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怀疑,就和我分开,然后疏远。”


    最终,选择疏远的是陆延迟。


    时笺也不怪他,他从来不是陆延迟“最好的朋友”,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变态同性恋在谋划怎么钓他暗恋的男孩子。


    他失败了,仅此而已。


    然,某种意义上,他又成功了。


    他成为了另一道蒙在陆延迟心头的阴影。


    时笺吐出一口烟雾,自嘲地笑笑,再往下俯瞰,莫名有种在俯瞰深渊之感,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跳下去。


    时笺知道自己状态不太对,他把烟按灭,回房间开始整理行李,他的床位还在,过完年学校宿舍也能进去住,时笺打算慢慢把东西搬回寝。


    恰在此时,他收到了他导师阮一生的电话,他导问他有没有返校,听说时笺就在Z大,又叫他去过去吃饭。


    时笺现在的状态,压根不叫失恋,他都没谈过恋爱,失恋个毛线,他就是心脏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难受。


    但是,你再怎么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还得照过。


    他导叫他过去吃饭,时笺便也买了水果和牛奶,登门拜访。


    他导很牛,读博期间便在数学顶级期刊Annals of Math发过两篇论文,回国执教Z大直接拿的是正教授职衔,第二年便入选青千,关键他导不仅会学术,更会social,他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已然是他们院院长。


    如若时笺在本校读研读博,依旧会跟他。


    时笺礼貌喊人:“老师好。”


    阮一生看了一眼时笺拎来的礼物,淡声道:“来吃顿饭而已,不用带礼物的。”


    时笺道:“还是要的,而且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


    时笺换好拖鞋进屋,又和他师母洛云寒暄了几句,他则跟着他导来到客厅。


    阮一生又问:“早饭吃了没,没吃的话先吃点零食和水果垫垫肚子,阿姨已经在做饭,不过还得等一会儿。”


    时笺今早确实没吃早餐,这会儿也不客气,捏了个草莓吃了起来。


    阮一生看着这位门生,满满都是欣赏。


    数学吃天赋,也吃勤奋,学术这一块,生源尤为重要,每年天才也就那么一小嘬,招生的时候极少有院校能battle过清北。


    时笺算是例外,他是竞赛生,高二他就拿到了全国奥数一等奖,当时北大数院都想签他,他拒绝了,后来走高考,他是西安市市状元,省排第五。


    省排第五是因为他语文不太好,只考了125,对于TOP级别的学生而言,省排主要看语文,数学、英语、理综拉不开分,但在语文只有125的前提下,他省排第五足以说明他其他科目有多强,无不接近满分。


    这种市状元尖子生,全部的顶尖院校都会来抢人的,时笺要做的选择是,去哪一所高等院校。


    时笺选择了Z大。


    当时还是阮一生亲自飞过去跟他谈,表示本科就带他,他才选择的Z大。


    时笺确实不负众望,哪怕在Z大,时笺也是最优秀的,不论绩点还是课外分他都高得离谱,大一就有了不错的paper。


    关键时笺都不算卷的,他从高中开始,就是白天上课晚上去当琴童,就这,他愣是刷到了全国奥数竞赛一等奖。


    大一,他也是各种兼职又或者在外边玩,竞赛照刷,paper照发。


    大二,他开始跟着人玩乐队,也就几个月,乐队有点红,他都能跑livehouse了,关键绩点依旧很高。


    比时笺更卷的卷王大把,但有时笺这种天分的,极少。


    阮一生开门见山地道:“这学期我们有个MIT的交换名额,我已经要了过来,打算给你,等开学了,就会公布出来。”


    时笺怔住,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是的,时笺心仪的院校是MIT,主要是想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足够聪明。


    高中的时候,他看着对他而言非常简单的应试内容,时笺曾认真思考过,可能高中知识比较简单,同学也比较普通,他才如此拔尖;到了大学,周边卧虎藏龙,可能就不一样了,他或许会比较普通。


    上了大学,时笺发现本科的内容对他而言依旧很简单,他有时间搞乐队搞暗恋,不就是学业不算难,他上课听一听就会了,纯粹闲的。


    时笺神色很是诧异:“一般不是大三才出去交换吗?”


    阮一生道:“主要这次交换的院校是MIT,所以就想着给你拿下来,以你现在的简历,申MIT问题不大,但是要拿全奖,我们尽量把简历刷到最好。”


    顿了顿,又道:“你要是确定过去,我会给我博士期间跟的老板发邮件说一下你的情况,你去那边跟他多多交流,他在行业内是顶尖的。当然,你要是不想跟他,你就多看看你想从事方向的那些大牛,尽量搞好关系,拿到对方的推荐信。”


    时笺回:“真去MIT,我肯定会跟您推荐的老板搞好关系。”


    阮一生浅浅一笑,时笺是个聪明人,而学术界,是出了名的看重人脉,你得跟行业大牛才能做出成绩,发期刊发论文,在行业内有影响力,再拿到985教职,靠高等院校的经费接着做学术。


    时笺既然跟着自己,本人也足够优秀,他自然会把自己的人脉敞开。


    不过,时笺却依旧有些迟疑,他的规划是大三再出国交换,大二的话,他会有一种计划被打乱之感,再者,他和槐序乐队的合同没到期,和陆延迟还有些牵扯。


    时笺不是很确定。


    时笺对自己导师,选择了坦诚,主要他导性格开明包容,对他也很好,他道:“老师,我还是需要再考虑一下,主要乐队那边,还有些事儿。”


    阮一生也知道人在搞乐队,而且乐队在杭州挺火的,他从其他朋友那里也听说过,Z大校内更是传得沸沸扬扬,阮一生自是不会在意自己学生的选择和规划,他只是道:“你尽快做出决断,这是MIT,下一年你就算出国交换,也不见得能去MIT了。”


    时笺脆声应:“我会好好考虑的。”


    第55章


    生活是存在着巨大的惯性的。


    陆延迟离开之后, 时笺不过是按照过往习惯早起、学习、看书……机械又单调的重复,因着信念和动机的缺失,这样的重复骤然变得索然无味。


    时笺开始品尝生命的疲惫和困顿,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让他很累很累。


    所以,开学前,陆屿宁约他去逛灵隐寺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时笺用来调剂生活的方式, 就是出门,看看花鸟虫鱼,感受生命的美好, 不然以他内敛沉静到近乎压抑的性格, 他早就疯了。


    逛寺庙这一天,天公作美,天气晴好,暖金色的光线笼罩着大地,整个灵隐寺都蒙上了一层碎金。


    时笺背着去年新入手的单反,和陆屿宁一起,边逛边聊, 当然,大部分时候是陆屿宁一个人在那聊,小话痨叨逼叨把他整个寒假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说给时笺听, 时笺偶尔应几声, 靠着陆屿宁强大的话唠能力, 竟也不冷场。


    时笺更多的时候还是拿着相机在拍照。


    周边人流汹涌,佛寺檀香浮动, 耳边陆屿宁叽叽喳喳, 时笺垂眸看自己随手拍下的人间烟火,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照片一张张划过, 划到最后,时笺竟然在照片的角落里看到了陆延迟,不,不只是陆延迟,还有一个女孩子。


    时笺本能地抬头,四处张望,去寻找陆延迟的身影,又出于一种吊诡的心理,在发现陆延迟之后,举着相机,把两人一起拍了下来。


    照片里,陆延迟高大英隽,女生温柔沉静,两人谈着天,视线相接,眼底都染着笑意,人流络绎不绝的灵隐寺大雄宝殿沦为背影,两张同样年轻好看的脸,明信片一般精美。


    时笺心脏给蛰了一下似的疼,指尖都有些颤抖。


    他唇角扯了扯,不无好笑地想,这照片拍得还挺好看的。


    时笺在接近陆延迟之前,便把陆延迟调查得一清二楚,他当然认出了照片上的女孩,西溪,槐序乐队前任主唱CC,亦是陆延迟高中的绯闻对象。


    高中同学,一起组乐队,又都是校园男神女神,传出绯闻最正常不过,两人谈恋爱的消息全校皆知,也有人觉得他俩只是在搞乐队没谈恋爱,但当事人并未曾辟过谣,也未曾否认过这样的绯闻,所以,时笺小号加的群里,陆延迟同校同学闲聊,也都倾向于相信这两人在一起过。


    时笺还从陆屿宁那里套过话,陆屿宁给出的答案是,陆延迟绝对母胎solo,不然他哥谈恋爱怎么可能不请他吃饭,考虑到陆屿宁在陆延迟心底毫无分量可言,这话打折听。


    时笺很想去相信陆屿宁的说辞,但是,如陆延迟这样长得好家境优渥性格好的大帅比,怎么可能不去经历点什么,时笺只能安慰自己,谁没有点过去,却依旧难掩失落。


    他始终记得,高二的时候,他得知陆延迟开始谈恋爱,他整个人无比的低落和难过,他当时刚找到兼职,为了应付房租和日常花销,他精疲力尽,他兜里基本没钱,却依旧把用来交房租和吃饭的钱买了机票,从西安来到杭州,在陆延迟学校附近,远远地看他。


    他看着陆延迟和西溪谈笑着肩并肩走出学校。


    那种浓浓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摧毁,他躲在阴暗角落里,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砸。


    三年过后,时笺已经不再是那个软弱无力的小男孩了,但那种压抑和无力依旧在将他摧毁。


    陆延迟发现了自己是gay,他选择了疏远,又开始接触起“前女友”,他俩同游灵隐寺。


    那么,他算什么?那些亲密和暧昧又算什么?


    时笺甚至无法去控诉自己被人玩弄了感情,因为从来都是他在主动接近且自作多情。


    时笺只是觉得无比的尴尬和难堪。


    真的太尴尬了。


    时笺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过。


    陆屿宁本还在念叨着什么,但转过头,便发现,时笺状态很不对。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情一片空洞,双眸宛若废墟,有一种冰冷死寂之感。


    陆屿宁心脏登时悬紧,他连忙关切地问道:“大神,你没事吧,怎么了?”


    时笺到底不再是那个看到暗恋的男神和人谈恋爱只知道哭的小男孩了,他收回思绪,淡声应:“没事儿。”


    陆屿宁摆明了不信,神色写满迟疑。


    时笺道:“就是有些纠结,要不要出国交换?”


    陆屿宁立马被大神要出国这种事情牵扯了全部注意力:“大神,你要出国交换了吗?哪所院校?乐队怎么办?还有我哥那边,你说了吗?”


    时笺嗓音清淡:“MIT,不过,我还在考虑,并没有敲定下来。”


    陆屿宁听说是MIT,再也顾不上其他了,只知道惊呼:“卧槽,牛逼,麻省理工,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这可是麻省理工,我哥和我哥的乐队一边去,搞学业明显更香。”


    时笺浅浅一笑:“确实。”


    时笺很爱槐序乐队。


    哪怕只有短暂时光,但在乐队的每一天,他都忙碌又开心。


    出国交换,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槐序乐队。


    不过,也用不着他担心了,槐序乐队现在有CC。


    时笺最后瞥了一眼陆延迟和西溪,又和陆屿宁一起,刻意避开了两人,接着逛灵隐寺。


    时笺颇有些心不在焉,但逛寺庙而已,也不需要集中注意力,他跟在陆屿宁身后,按照既定行程,逛完了灵隐寺,又把灵隐寺周边寺庙都逛了一遍。


    时笺都觉得自己冷酷又清醒,居然还能走完全程,但,他都没有爱情了,总归不能没有友情,陆屿宁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他不想放人鸽子。


    回到Z大已然是傍晚时分,时笺道别了陆屿宁,去到槐序琴行。


    刘铮正在和小赵交班,打算回家,见时笺过来了,他打了声招呼,又调侃道:“迟迟怎么没跟你一起?”


    一整个学期,Z大双璧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刘铮会这么问实属正常。


    时笺回:“他要回家住几天,说是开学之后再过来。”


    刘铮不疑有他:“他之前还让我近期不要排演出,他有点事儿。”


    时笺想到陆延迟和绯闻对象同游灵隐寺的事儿,笑笑不说话,他只是状似不经意地和胖子提及:“对了,我听说前任主唱西溪回来了。”


    刘铮已然把时笺当好友和合作伙伴,自然毫不隐瞒:“放寒假嘛,自然就回来了,然后我看了她发的朋友圈,她好像要在上音那边交换。”


    顿了顿,又问,“怎么问起这个。”


    时笺眼眸弯了弯,浅笑着回:“趁着陆延迟不在,打算八卦他一下,”


    刘铮哈哈大笑。


    时笺知道,刘铮是陆延迟发小,他和陆延迟、西溪同校,又一起组的乐队,他应该是对陆延迟和西溪最有发言权的,时笺直白地问道:“他和西溪在一起过嘛?”


    刘铮被这问题问住了,他酝酿了一会儿说辞,这才开口:“我感觉他俩谈过,但没公开,高中嘛,不好大张旗鼓谈恋爱,我们念的那所高中在杭州也算是名校了,学校管得很严,他俩虽说都是艺术生,但在艺术生里属于尖子生,不论专业能力还是文化水平都是最好的,学校也希望他俩考进顶尖的艺术院校为学校争光,管得格外的严。”


    “不过我也没细问,总感觉人感情稳定了肯定就会摊开来说,但是,这之后,西溪出国,又退出乐队了,就没下文了。”


    像极了青春期无疾而终的爱情。


    又因着曾经有过的感情、彼此相似的教育背景和求学经历,开始破镜重圆。


    时笺微微一笑,心如死灰。


    第56章


    元宵过后, 便是开学,时笺按部就班地开始上课。


    微信上,他导特意发消息催他, 让他快点处理好乐队的事情去MIT交换,对于一个想去MIT读硕读博的学生而言,这样的交换名额太过难得, 不仅是个人简历上辉煌的一笔,更是一个提前找导师拿推荐信的机会。


    时笺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是, 他又心存侥幸, 不死到临头他始终抱有希望。


    而且,他在等,等陆延迟开学返校,他们谈一下。


    所以,时笺在陆屿宁钦佩和震惊的眼神里,上了一整天的课。


    白天的课上完,时笺便也踏上了回程, 出了教学楼,走了一小段,他又看到了陆延迟和西溪, 这一回已经不只是相谈甚欢了, 而是举止亲密。


    陆延迟微微低头, 西溪凑过头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陆延迟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低低笑了开来。


    时笺藏在阴影里, 目睹陆延迟和女孩子举止亲昵,心脏就像是压了块石头, 闷得不像话。


    他觉得自己很是多余。


    这样的多余之感,充斥着时笺这一生。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奶奶偏心亲孙子孟深,哪怕孟深样样不如自己,哪怕他被孟深欺负霸凌,奶奶也只会惯着孟深帮孟深打他骂他,他看着孟家一家人和和美美,有一种无法参与之感。


    再后来,他被退养回西安,他终于见到了他的生父,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男人,这个男人隐藏了自己生子的事实又靠着外貌入赘给了有钱人,对于时笺的到来,他深恶痛绝且暴跳如雷,时笺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是个局外人。


    现在,这种多余之感再度汹涌而来,陆延迟和西溪才是一对璧人,他不过是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窥伺着他们的小丑。


    时笺也再度回想起高二那年他从西安来杭州偷看陆延迟的场景来。


    那时候陆延迟已经组了乐队,也开始在夜色里这样的酒吧驻唱。


    时笺装成了成年人,混进了酒吧,看槐序乐队演唱那首《盛年不复重来》。


    因着在校外,又是酒吧这种夜店,陆延迟和西溪举止大胆了许多,他俩搬着乐器,打打闹闹的、腻腻乎乎的,就是一副情侣的样子。


    时笺那晚为了凑酒吧最低消点了很多酒水,他有着遗传来的天生好酒量,但为了保护自己,他滴酒不沾,那一晚,在亲眼目睹他男神谈恋爱之后,他喝得酩酊大醉。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吧,又跌倒在路边。


    人生失意落魄,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狗。


    那一刻他清晰地知道,他喜欢的是一个直男,而且是有女朋友的直男。


    这样道德的禁忌几乎将他摧毁,但他别无选择,人活着,总是需要去信仰点什么,陆延迟就是他的信仰,他除了喜欢陆延迟又能喜欢谁呢,这个世界对他从来恶意满满,陆延迟是他的唯一选择。


    时笺躺在脏兮兮的小路上,他眺望着被灯光污染成妖异红色的天空,尝试着安慰自己,陆延迟只是不认识自己而已,只要他成长得足够优秀,陆延迟又认识到了他,肯定会被他吸引的。


    他用这样几乎是骗人的说辞,哄着自己,一哄就是三年。


    然后,谎言在此刻戳穿。


    时笺已经拼尽全力成长成最好的样子,这三年来他没有一刻懈怠,按照这个世界的评判标准他绝对是最优秀的人类了。


    陆延迟也终于认识他了,他们亲密无间,他们形影不离。


    却……依旧不爱。


    直男搞起暧昧来不要太会,主动撩骚,亲亲抱抱贴贴,还各种甜言蜜语。


    一旦得知他是同性恋,直男直接搬上崆峒山,先是从家里搬走,又……几乎是刻意地拉着前任在他面前秀恩爱。


    昨天同游灵隐寺,今天同游Z大,生怕他不知道他是直男,还是生怕他变成另一个梅玉烟对他纠缠不清?!


    时笺的心脏一片死寂。


    陆延迟的拒绝直白又残酷,这份感情,他回应不了,所以,你滚!


    他这样傻傻等着陆延迟返校然后聊一聊的行为何其可笑。


    他等着干嘛?等着看陆延迟和前女友破镜重圆?等着看陆延迟给他表演怎么恐同吗?


    时笺眼眶酸胀得不像话,他眼底有隐忍的泪意,但到底没哭,他悲哀地闭了闭眼,睁开眼的时候,他觉得他的世界坍塌在他面前。


    那些自以为美好的过往顷刻间变成了一道蒙在他心头的阴霾,又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这一切多么尴尬多么丢人。


    时笺甚至觉得,要是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要是陆延迟不认识他就好了,最起码他还保有骄傲和体面。


    时笺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待到回了家,他依旧一脸失魂落魄,他心底陡然滋生出一股浓浓的疲倦和劳累。


    这三年来,他很累很累,但有一根胡萝卜吊在面前,便也不觉得那么累。


    现在,胡萝卜没了。


    时笺陡然有一种信念丧失之感,他痛苦到几近作呕反胃,他胡乱将自己扔在床上,他告诉自己,你只是太累了,你需要睡一觉,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不会这么难受。


    时笺终究是把自己哄睡着了。


    待到再度醒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他摸黑下床,进到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沾着水珠的脸,十九岁,男孩子颜值最巅峰的时候,时笺正颜无敌,比起他那位靠美貌入赘豪门的父亲有过之无不及。


    他睡了一觉,但一点也没有变好。


    对于自己的爱而不得,时笺痛苦,且难以接受,他疯得愈发厉害,他仿佛看到脑袋边上,各自漂浮着一个小人。


    左边那个正在怂恿他:“我们把陆延迟约出来,再找个地下室把他关进去,捆绑他,囚禁他,他跟你很熟,对你防备不深,你可以做得悄无声息。”


    右边那个则在拼命鼓掌:“好啊好啊,我们就这么办?这样陆延迟就是你的了。”


    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他从来只有一个人,反正没人管他死活,反正这么些年他早就长歪了偏偏又按照社会层面约定俗成的一些评价标准把自己打造成外人眼中优秀的样子,反正他连死亡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坐牢……


    他所学的知识,数学、化学、医学、悬疑推理,无不为了犯罪在做铺垫。


    但是,但是啊,时笺质问自己——


    真把陆延迟囚禁起来,让他经历那些痛苦和磨难,让他变成另一个阴暗又扭曲的自己……这样的陆延迟,你还会爱吗?


    你真的要用毕生所学的全部知识对陆延迟犯法吗?


    时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一张脸,年轻,漂亮,又因着骨子里冰冷残忍的一面更添了几分妖丽和危险,是当之无愧的神颜。


    平庸和天才蛰伏于一体,善良和邪恶掩藏于一身,这是一张矛盾重重又充满欲望的脸。


    他被欲望驱使着,谋划了一切,去钓人直男,又被欲望驱使着,一步步押上自己,赔进了身心,想要得到人陆延迟。


    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他觉得自己尚且还有几分理智和善良,你看,他居然忍住了没对陆延迟犯罪。


    时笺自嘲地笑笑,他转身,拿上钥匙,去到堕落街。


    已然是凌晨一点,四周阒静无人,路灯昏黄薄暗,街道因着无人打扫脏乱破败。


    时笺来到槐序琴行,拉开卷闸门,推开玻璃门,进到琴行,按开灯,又把门关上锁好,去到地下室。


    小时候,时笺每一次被孟深欺负,为自己愤愤不平,他都会离家出走,他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地下音乐间。


    对于有钱人家的小孩儿而言,钢琴似乎是必修。


    养母也给他和孟深请了家教老师教钢琴,对于那位被惯坏了、性格跋扈无能的哥哥而言,大几百一节的钢琴课上着,却什么都学不会,孟深很快就放弃了钢琴,而他的暴发户父亲以及靠生儿子上位的母亲显然对音乐一窍不通,地下音乐间一直空置。


    地下音乐间成为了时笺的秘密花园。


    在小小的地下音乐间里,时笺觉得自己是国王,他像是国王逡巡自己的领土一般在音乐间里游荡徘徊,他弹着钢琴,做着春秋大梦,幻想着自己长大,似乎长大是个很美好的词汇,他可以把软弱无力的自己甩在身后,他无所不能。


    今时此刻,时笺姑且算得上长大了,却依旧在经历那些委屈和难堪,他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没人发现的角落里,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间地下室,哪怕这里从来不属于自己。


    好在凌晨一点的地下音乐室空无一人。


    他可以很短暂地躲一小会儿。


    时笺按开灯,抱着自己的吉他,信手谈起不成调的曲子,又随意浅唱低吟——


    “想和你站在艳阳下……


    想化成清风轻吻你脸颊……


    或许,最深的暗恋最疯狂。”(写不出,摆烂了)


    这些旋律和歌词,从起初的磕磕绊绊,到最后变得丝滑顺畅。


    这样的暗恋心境,时笺只能写在歌里,在无人的时候悄然诉说。


    时笺抱着吉他,最后以槐序乐队主唱的身份清唱了一遍这首叫做《想》的歌。


    他的音乐素养摆在那里,一首歌写出来质量如何他一清二楚,他一生也就写了这么一首歌,真实经历,极尽真诚,自然打动人心。


    时笺找了纸笔,把词谱写了下来,他即将远离,去往异国他乡,而和槐序乐队,到底是他失约在先。


    这首歌的版权,就是他对乐队的补偿,这是他的歉意。


    待到这首歌写完,时笺扔下纸笔。


    他站起身,环视周边,装修风格以黑灰色调为主的地下音乐室冰冷且不近人情,像极了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


    作为一名数学人,时笺大多数时候都在做证明题,他的未来也不过是去证明那些前人未曾证明的假设和猜想。


    他的暗恋于他而言是一道只能由他来证明的数学猜想。


    所爱隔山海。


    他用三年半的时间证明。


    山海不可平。


    这种挫败、失意、难过、愤怒,彻底将时笺击碎。


    时笺拎起吉他,往墙上砸。


    木质吉他砸在墙面瓷砖上,瞬间摔碎,琴弦划出“叮咚”脆响。


    在被他哥哥孟深长达十五年的霸凌里,在对一个有女朋友的直男长达三年半的暗恋里,时笺早就变得扭曲不正常。


    时笺知道自己不正常。


    时笺不在乎。


    时笺早就学会了扮演一个正常人。


    他砸掉了吉他,又开始佯装风轻云淡,他找来琴袋,把自己那把摔坏的吉他装了进去,又背上吉他,出门。


    外边已然是朦胧晨光,天居然亮了。


    时笺背着吉他走了一段,就看到了那种塑料的大大的黑黄两色的垃圾桶,保洁人员大抵还没来得及上班,垃圾桶周边堆满了垃圾袋。


    时笺从肩膀上取下琴袋,他松了手,把自己的吉他扔进了垃圾堆。


    他摸出手机,在微信上给他导发消息:“乐队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我可以出国了。”


    第57章


    时笺跟他导沟通好出国交换的事情, 一切变得很简单。


    护照、签证他都有,且都在有效期内,他只需要买一张飞往波斯顿的机票, 仅此而已。


    时笺迫切地想要远离,便也顾不上去淘廉价航班,直接买了当天上午飞波斯顿的机票。


    机票定了下来, 时笺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国。


    开学前,他想着从陆延迟这边搬走,已经把他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回宿舍, 剩下的杂七杂八跑个一两趟也就够了。


    时笺跑了两趟, 第二趟的时候他把房子打扫干净又把垃圾带了下去,回到宿舍,他把钥匙放在陆屿宁桌子上,回头让陆屿宁帮忙把钥匙还给他哥就是了。


    干完这一切,时笺便拖着行李箱赶往机场。


    值机,托运行李,过安检, 候机……


    广播播报航班即将起飞请乘客前往登机的时候,时笺便也跟着起身,前去排队, 他骤然想到了什么, 摸出手机, 戳进微信,给陆延迟道下别。


    黄黑配色的Q版小人以及陆大善人的网名提醒着时笺, 陆延迟依旧在跟他用情侣头像情侣网名。


    时笺笑了一下, 打下一行字——


    “陆大善人,走了啊, 时大恶人去看世界了。”


    消息发送出去,时笺按熄手机屏,又直接关机,把手机揣进大衣衣兜,他最后眺望了一眼窗外湛蓝天空以及辽阔停机坪,对自己道——


    以后不看你。


    *


    陆延迟这些天有些颓废。


    他恐同的历史很早,从五岁开始,他就对同性恋这个群体深恶痛绝,“恐同,不搞基”这种签名一用多年……但,他依旧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最好的朋友,时笺。


    时笺生得男子女相,白皙英隽,是当之无愧的大美人,却也是比直尺还直的直男,任何人接触过时笺都说不出这是gay的话。


    而他,爱上了直男,弯成了自己厌恶的同性恋。


    这一切荒谬极了,又真实地发生着。


    陆延迟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茫然,作为一名重度恐同选手,他连自己这个同性恋都恐,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笺,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逃避,自闭。


    又一张张地画时笺。


    绝大部分人,可以辨认出自己的亲戚朋友,却无法清晰地记住这些亲戚朋友的五官、神态、面部细节、体型、仪态,陆延迟不然,他记住了时笺的一切。


    当你每天要把这个人画个七八遍,你很难不把这个人烙印在脑海里。


    陆延迟这样的画手,观察起来本就格外细致一些。


    一整个学期,他画啊画,画啊画,素描、水彩、速写、板绘……


    他画了无数张时笺。


    这些画稿,被全部带了回来,又被翻出来查阅,现在,他们随意地扔在床上、散落在地板上、放在书桌上……


    陆延迟的房间主题,就是时笺。


    关键陆延迟依旧在画时笺。


    他茫然到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只能一张张地接着画。


    还是西溪来找他出去玩,他才出了趟门。


    陆延迟的人生绝非孤岛,相反,他朋友很多,西溪在他的朋友列表里属于相对靠前的,她是他的高中同学,曾经乐队的伙伴,私底下的好友,西溪又一直在国外,一年多都没碰面,她来找他,他也不好拒绝,再者,陆延迟也想出去散散心,理清楚思绪。


    而招待自己的高中同学,无非是逛逛景点吃吃饭,再参观一下自己的大学。


    陆延迟毫不例外,他和西溪第一天去了趟灵隐寺,第二天去了Z大。


    陆延迟觉得Z大没什么好参观的,但Z大的名头摆在那里,虽远不如清北那样一堆人当景点特意去打卡,但依旧很多人慕名而来,陆延迟领着西溪逛了校园、去了图书馆、沿着湖散了步,看了校训校徽……


    从东教路过的时候,陆延迟无来由想到了时笺,卷王们似乎连换个教室上课都行色匆匆,但他和时笺相处太久,哪怕时笺步履匆忙,却依旧积攒了很多有趣的回忆和画面。


    大部分时候是他主动招惹时笺,时笺再给出回馈。


    美人一生要强,你招他一下,他肯定是要招回来的,时笺是那种能对着他骚的大美人,大美人的字典里没有害羞这俩字,有些时候陆延迟都骚不过时笺。


    这很有趣。


    陆延迟沉迷其间,越陷越深。


    陆延迟想起这些趣事,垂眸,唇角翘了翘,低低笑了笑。


    这些天,他会忍不住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喜欢时笺的,所以才会那样厚着脸皮主动招惹人家,才会那样去宠,才会想着去干那些亲密到有些涩的事情。


    只是当时他并未曾发现。


    只是当时只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寻常。


    陆延迟走在校园里,追忆似水流年,心脏怦怦跳动。


    他愈发确定,他爱时笺,很爱很爱,比他想象的要爱,发了疯一样地在爱。


    西溪对他的发呆似乎很不满,她刻意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在他耳边道:“和我在一起,这么的心不在焉?”


    陆延迟笑了一下,学校这样的场景,充满了他和时笺的回忆,随便想起一段都能让他唇角弯弯,他说:“想起一些好玩的事儿。”


    西溪也就逛下Z大而已,却被塞了一嘴狗粮,陆延迟这甜蜜的小表情,就差把“我在谈恋爱”写脸上了,她肯定以及确定:“你有女朋友了啊。”


    陆延迟摇头:“没。”


    然后,又补充,“不过有喜欢的人了。”


    西溪愣住:“现在谈恋爱这么卷吗?连你都需要搞暗恋?”


    陆延迟失笑,他骤然想起,他也曾感慨过时笺这种大美人都在搞暗恋,不曾想,有一天,会被人用同样的说辞调侃,关键他的暗恋对象还是个有暗恋对象的直男,真的,这简直套娃式暗恋。


    陆延迟心底各种吐槽,对时笺却格外维护,他给出了相似答案,他说:“他超棒的。”


    西溪莞尔一笑:“也对,你眼光那么高,自己又足够优秀,对方肯定超级棒!”


    随即,又开始叹息:“果然一到了大学,曾经的朋友,都开始重色轻友……诶……”


    陆延迟摊了摊手,却也愈发确定,时笺就是他想要的爱情啊!


    第58章


    爱情这玩意儿挺脆弱的。


    大学毕业、工作调动、父母不准许……稍微一朵大点的浪花就能把一段爱情拍死。


    当你喜欢的是同性, 这一切只会更难,你需要面对的不仅被拒绝被辜负,还有“死变态你离我远点”“我把你当朋友你他妈居然想搞我”, 此外,还有各种世俗的压力。


    陆延迟无比确定时笺就是他想要的爱情,却依旧没敢去找时笺表白, 出于一种认真和负责,陆延迟觉得得先整理好自己。


    首先,他得想好怎么追上时笺, 人时笺笔直, 他得先把人掰弯了才能谈上恋爱。


    其次,他希望站在时笺面前的自己,是已经准备好要跟人一生一世的,总不能把人掰弯了结果这辈子还没在一起吧,太缺德了。


    所以,陆延迟回了家,也不过是一边画画一边理清楚思绪, 他困了就睡,醒了就接着画画。


    还是林舒怀发现,她宝贝儿子有些不对劲。


    大二第一学期, 陆延迟压根没回来过, 从学校回家, 开车不到一小时,陆延迟也就国庆长假回来了一趟, 其他时候那是连周末都不回的, 全程跟人时笺黏黏糊糊腻腻歪歪。


    寒假近一个月,他大年三十回家正月初七返校, 就为了黏着了人时笺。


    现在呢,新学期都开始了,陆延迟还家里蹲着。


    林舒怀决定找儿子谈一谈,隔天清早,上班之前,她敲了敲陆延迟卧室的门:“迟迟,是我。”


    陆延迟早就醒了,也早已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开始画画,听到他妈妈的声线,陆延迟抬高嗓音,道:“妈妈,进来。”


    林舒怀推门而入,就见到宝贝儿子靠在床靠上,他左腿曲起,支撑着画板,右手则拿着铅笔在画板上“唰唰唰”描摹着什么。


    脸还是那样一张年轻好看、立体深刻的脸,但到底和过去不一样了,这张脸,过去从来张扬恣意、没心没肺;现在,满腹愁绪,心事重重。


    林舒怀登时有一种儿子长大了的感觉。


    她家迟迟居然开始想心事了。


    她进屋,环视一圈,看到散落了满屋子的画稿,她蹲下身,随意捡起一张,是时笺。


    她家迟迟竟画了一屋子的时笺。


    再联想到从大二开始,陆延迟便跟时笺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平时对时笺也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和亲昵。


    林舒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叹息一声,开门见山地道:“你喜欢上了时笺。”


    陆延迟握着铅笔的手顿住,不是太能面对林舒怀的询问。


    林舒怀看着陆延迟眼帘微垂、神情低落的模样,无来由想起陆延迟小时候的事情来——


    小男孩儿似乎更容易亲近和崇拜父亲,尤其林舒怀当时生意繁忙到处出差,陆泠医院工作也忙但到底一直留在杭州,陆泠更是把自己全部的空闲时间花在小陆延迟身上。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你要是问小陆延迟爸爸妈妈更喜欢谁,他的答案绝对是父亲。


    离婚的时候陆延迟已经五岁了。


    五岁,又是男孩,法官在小孩儿的抚养权上,也会更多的考虑父亲,而不是直接判给母亲。


    陆泠出生于医学世家,本人更是海外名校医学博士,三十出头已然是三甲医院科室副主任,工作体面稳定、薪酬也高。


    对比之下,林舒怀生意实在太忙了,有钱归有钱,但相对没那么顾家。


    陆延迟又更亲他爸爸。


    林舒怀几乎以为自己拿不到陆延迟的抚养权。


    然则,面对法官的问询,小陆延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要跟着我妈妈。”


    全场错愕。


    陆延迟抬头,直视入法官的双眼,他小小的个头,站姿却笔挺,嗓音犹带着孩童的稚嫩,却极其坚定:“错的是陆泠,不是我妈妈,我不想跟一个坏人在一起。”


    陆泠身体一颤,面色都有些发白。


    法官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泠,最终选择尊重陆延迟的意愿,把他判给了林舒怀。


    官司结束,陆泠依然不想放弃陆延迟,他去找陆延迟,下意识地去牵小家伙的手:“迟迟,你听我说……”


    陆延迟直接甩开了那只手,凶巴巴骂道:“滚开,以后离我远点。”


    陆泠怔在原地。


    陆延迟小跑着追上林舒怀,他牵着妈妈的手,紧紧握住,温声安慰道:“妈妈,没事的,以后你有我。”


    林舒怀回握那只软乎乎的稚嫩小手,胸膛有些酸涩,被暖到的同时,是对小家伙满满的心疼。


    在大人眼里,五岁的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出于保护小孩儿的目的,不论陆泠还是林舒怀都没有告知小陆延迟父母婚姻破裂的真相,不论陆泠还是林舒怀,都不想因为父母的原因让小家伙成长得叛逆又偏激,林舒怀从没指望过小孩儿有多么多么的优秀,但,总不能让陆延迟长成混混危害社会吧,男孩子很容易跟着人学坏变野,不论结果如何她都希望陆延迟以后好好的。


    但,小家伙比大人想象的要聪明要敏锐,他察觉到了真相,又无比坚定地选择了跟着妈妈。


    甚至是,在往后的十几年里,陆延迟也表现得格外的聪慧、早熟、乖巧、懂事。


    林舒怀生意实在太忙了,她能陪伴陆延迟的时间有限,杭州这边又很注重教育,林舒怀不能免俗地给小家伙报了一堆辅导班,钢琴、绘画、跆拳道,没指着他全学会,主要还是挖掘小孩儿的兴趣和天赋,回头再专注一个。


    出乎意料的是,陆延迟把全部的辅导班都坚持了下来。


    钢琴、绘画、跆拳道……他都学得挺好的,也会有犯困走神的时候,他会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然后更认真地上课,他全部的老师都夸这小孩儿聪明、专注、勤奋、且极有心气。


    不仅如此,陆延迟日常生活里也很暖。


    林舒怀出差回来难免会有些疲惫,偶尔工作没忙完还得把活带回家里做,陆延迟会给她热一杯牛奶再端进来盯着她喝下去,甚至还会给她按按腰。


    就……很宠。


    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这么的宠。


    林舒怀难免担心小家伙怕父母离异之后她不要他,她蹲在小家伙面前,柔声道:“迟迟,你不用这样的,妈妈很爱你的,只是生意实在太忙了。”


    小家伙微笑着摇摇头,“不是,我就是想对你好点。”


    林舒怀一愣。


    陆延迟笑得暖丽异常:“我想尽快长大,然后,好好照顾你。”


    林舒怀怔住,心都快给她家小团子萌化了,我儿子真的是又帅又撩又宠。


    最最戳人的还是,陆延迟五岁说出这样的话,又花了一生在践行。


    在别的小男孩调皮捣蛋的年纪里,陆延迟在上辅导班、照顾妈妈;在别的男孩子青春叛逆的时候,陆延迟已经开始把天赋变现,他开始画商稿,也依旧在照顾妈妈……


    林舒怀一路走来,是真的觉得,陆延迟是她的支撑,他让她更勇敢,也让她更坚定,不论是五岁还是二十岁。


    陆延迟是那样温暖心善的小孩儿。


    如今,他窝在家里,无法面对他的爱情,也不过是怕伤害到她,怕她失望,怕她难过。


    林舒怀真的没有陆延迟想象的那么脆弱,本身也足够的开明包容,她希望她家小孩儿可以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亦可以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共度一生。


    母子俩相依为命,又是各自独立的个体。


    陆延迟是自由的。


    第59章


    林舒怀走了过去, 坐在床边,看向陆延迟——


    模样拣着父母的优点继承从小就帅得腿软,画商稿十五岁就能供稿网易, 组乐队出了专辑小有名气,高二决定当艺术生考Z大美院也确实考上了,大学自主创业开琴行也赚了不少钱……


    林舒怀无比确定, 她生了一个男神级别的儿子。


    今时此刻,他正在经历一些人生中尤为重要的抉择。


    她希望能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一些建议和开导, 让他少走一些弯路, 也让他老来不至于为这事儿后悔。


    她探手,摸了摸陆延迟的头,道:“喜欢就喜欢呗,没什么不好面对的。喜欢同性,还是喜欢异性,就跟有些人喜欢吃青菜,有些人吃萝卜一样, 很寻常。”


    陆延迟愣住,压根没想到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林舒怀会说得这么轻松, 她几乎是以一种“吃饭了吗”的语气跟他说同性恋最正常不过, 陆延迟从画板里抬起头, 讶异道:“你不介意吗?”


    林舒怀笑笑:“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陆延迟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后话。


    林舒怀语重心长地道:“迟迟, 一个人的价值更多的来自于自我实现, 以后别人提起你,只会是陆延迟, 不会是谁谁谁的儿子,谁谁谁的父亲,谁谁谁的老公,你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庸,你就是你自己。”


    “谈个恋爱而已,并不会影响你的自我实现。”


    “你是我的骄傲,迟迟,从小就是,以后也会是,不会因为你喜欢男孩子这种事情有丝毫的改变。”


    陆延迟哑然,半天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林舒怀却是想到了儿子的心结,因为陆泠,陆延迟从小就对同性恋深恶痛绝,如今他喜欢上了男孩子,变成了同性恋,陆延迟不可避免地对自己都有些恐慌和害怕。


    林舒怀沉吟两秒,接着道:“同性恋这个群体,因为缺乏世俗层面的道德约束,也缺乏诸如婚姻这种普世价值,确实更乱一点。”


    “但,怎么说呢,人渣哪里都有,不只是同性恋这个群体。”


    “同性恋里边也有关系稳定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普通情侣。”


    “主要还是看每个人的选择。”


    顿了顿,林舒怀直视入陆延迟浅琥珀色的双眸,道,“陆延迟,你不是陆泠。”


    “你也不会变成另一个陆泠。”


    陆延迟嘴唇翕张着,想说点什么,却只觉得眼眶酸胀、胸腔酸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五岁那年,父母离异,他骤然发觉父母看似完美的婚姻里的肮脏和龌龊。


    一个骗婚gay,骗了个大美女,生下了他,又假惺惺地对他很好,试图拿到他的抚养权。


    变态死同性恋,还繁殖癌。


    我一点都不想出生。


    小陆延迟发现真相的那一晚,躲在被子里,哭湿了枕头,为自己的出生感到羞耻和难堪,对妈妈更是充满愧疚和亏欠。


    小陆延迟甚至想过死亡,五岁的小孩儿其实不太能理解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只要他死了就不会那么的丢人,他也不会成为妈妈的累赘和负累,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


    林舒怀可能不记得了,但隔天,小陆延迟就暗搓搓地试探过她妈妈:“妈妈,我要是死了你会怎样?”


    林舒怀凶巴巴打了一下他的手背:“瞎说什么呢,离婚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儿,现在离婚率很高,这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段普普通通的经历,不论你被法院判给爸爸还是妈妈,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陆延迟大半身子都埋在林舒怀膝盖上,仰着脑袋问她:“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林舒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孩儿聊这种话题,但父母离异,伤害到的只是陆延迟,小家伙近来看起来也有些闷闷不乐,他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她摸着小家伙软嫩的小脸,严肃认真地道:“不只是难过,甚至会一辈子内疚和自责,觉得和你爸离婚是我做错了,是我害死了你。”


    小陆延迟嗓音清脆又坚定:“你没做错。”


    那一刻,小陆延迟放弃了死亡,又竭尽所能地去想要去弥补。


    他决定和陆泠永生不再来往,又告诉自己,我要很乖、要很懂事、要很努力、要很优秀、要好好照顾妈妈、要变得很厉害……


    十五年来,他一直靠着这样的信念在成长。


    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业优异,兴趣广泛,本人更是乖巧懂事、爱笑有礼貌、嘴甜会照顾人,他小时候就是暖男、男神、陆撩撩;长大之后,他更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提起陆延迟,哪个不是夸的。


    这样长大的陆延迟,恐同似乎与生俱来,他的恐同,远不只是对陆泠的恐惧,而是对自己血缘的厌憎。


    他是陆泠这种人生出来的,他身上流着陆泠的血,他会不会有一天,变成另一个陆泠,变成他曾经无比讨厌的那种人。


    陆延迟不能接受自己是同性恋,那真的令人作呕。


    可他依旧在十九岁二十岁的年纪里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时笺。


    爱上时笺这件事,他压根不敢跟他妈妈说。


    因为,太残忍了。


    让一个女人被父子接连伤害。


    让自己曾经的努力和付出变成了欺骗。


    但是,但是啊,他不敢说的这些事,他妈妈主动跟他说了。


    她告诉他,同性恋并非洪水猛兽,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又告诉他,他不会成为另一个陆泠。


    怎么会有人这么温柔!


    陆延迟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砸。


    他妈妈真的很爱他,而且她给他的从来都是最无私的最包容的爱。


    从小到大,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高二从稳定考985的文化生转成艺术生,大二喜欢上了同性,林舒怀都站在他的身后,成为他的退路,他的支撑。


    你看,变成同性恋这件事他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林舒怀甚至主动来开解他。


    林舒怀见到豆大的泪珠沿着陆延迟眼睫滑落,一阵手忙脚乱:“你怎么哭了?!”


    陆延迟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吸着鼻涕,否认道:“没有。”


    林舒怀很照顾儿子面子:“行,你没哭。”


    陆延迟哽了哽:“……”


    林舒怀则立马去拿纸巾。


    陆延迟抽了纸擦了擦眼泪和鼻涕,等情绪稳定下来,又低声道:“谢谢!”


    林舒怀笑了一下。


    林舒怀不知道别人养娃是怎样一种体验,但她养陆延迟,很省心,她撑死也就投了点钱进去,但陆延迟凭着这些钱,长成了男神的样子。


    善良是他的人生底色。


    聪慧、能力出众、卓尔不凡是他的外在名片。


    既有外在的优秀,又有内在的自我约束。


    陆延迟很完美。


    他理应去追寻所爱。


    林舒怀看着陆延迟,又道:“如果你确定时笺就是你想要找的那个陪伴你一生的人,那就去找他吧,大胆一点,勇敢一些,不要让自己错过,哪怕被拒绝,也好过让自己后悔终生。”


    “或许把人掰弯确实有点难度,但,你已经和他相处一学期,这一整个学期你们都亲密无间相处愉快。我想他必然是很喜欢你,才会跟你住一学期,不然,住一星期就搬走了。”


    “迟迟,你真的很优秀,这真的不是亲妈滤镜,你就是优秀,长得好、有能力、性格好、善良、会照顾人。”


    “应该没有人能拒绝和你共度一生的请求,哪怕对方是男孩子。”


    “如果我是时笺,我早就为你弯成蚊香。”


    “我想,时笺这样的卷王、学神,只会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体验了你一学期,很完美,再体验一辈子,顺理成章。”


    “就算真的不喜欢,以Z大大神的情商,以及你们俩的关系,他也不会对你恶语相向,他只是会礼貌地拒绝,拒绝之后甚至极有可能担心你难过反倒过来安慰你。”


    最后,林舒怀又拍了拍儿子的肩,笑眯眯总结道,“怎么看,迟迟你胜算都很大。”


    陆延迟听着他妈妈给他分析他和时笺的未来,表情有些微妙。


    林舒怀敏锐地察觉到了陆延迟神情里的嫌弃,她骂道:“你什么表情?”


    陆延迟被骂了,心情却莫名放松,他笑意盈盈地道:“总感觉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林舒怀道:“一方面,妈妈把你生下来,只是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另一方面,你们俩确实挺好磕的,颜值很高,学业这一块,势均力敌;事业这一块,志同道合。要找到这样好磕的CP很难。”


    陆延迟唇角狠狠一抽:“……”


    他妈妈居然也磕“Z大双璧”。


    林舒怀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又催促道:“去吧,去找时笺说开。”


    陆延迟点点头,笑着回:“行,我去找他。”


    林舒怀便起身,离开,又体贴地关上了门。


    陆延迟利落地起床,去到盥洗室迅速洗了把脸;又进到衣帽间,光速给自己搞了一套冬日时髦穿搭;照着镜子一通检查,确定自己颜值在线,陆延迟便拿上车钥匙,出了卧室。


    林舒怀正在餐厅吃早餐。


    陆延迟拿了两个保温桶,装了一大份海鲜粥,以及一大份蒸饺,又抓了几盒牛奶,这才出门。


    刚走出餐厅,陆延迟忍不住回头看他妈妈,想最后确认点什么。


    林舒怀对宝贝儿子很是了解,她根本没看他,只喝着海鲜粥,自顾自地道:“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我是真的过得很好。”


    “大美女单身有娃有事业,娃从小就很优秀不用操心,本人事业也大获成功,家产几百亿。”


    “而且,我即将有另外一个大帅比儿子。”


    “等舒娴炫耀她家钢琴家教的时候,我直接炫耀我另一个儿子。”


    “我真的,没花啥力气,就白嫖了时笺这种Z大大神当儿子。”


    “这是大爽文好吗?”


    陆延迟默然:“……”


    有些时候真的不知道他妈妈到底在想啥。


    他都还没开始追呢,大美女为什么一副他和时笺已经在一起了的架势。


    然,听着林舒怀语气轻松,陆延迟便也确定,她妈妈真的不太在意他是不是同性恋。


    大美女性格独立完善,她爱他,又对他并无过多的占有欲。就连出柜这种事情,也是大美女主动发现主动跟他摊开来聊的。


    陆延迟心境一片温柔,他微微一笑,道:“谢谢大美女。”


    顿了顿,又道,“我现在觉得我是妈宝男。”


    林舒怀哽住:“瞎说什么呢,妈宝男又不是什么好词。”


    紧接着,又挥了挥手,示意他滚蛋,“快点去找时笺吧,时间不等人啊。”


    第60章


    陆延迟拎着保温桶, 揣上手机和钥匙,去到车库取车。


    困扰了陆延迟许久的问题因着林舒怀的开明和包容解决得异常轻松,他又即将和时笺碰面, 陆延迟眼睛带笑,脚步带风,整个人春风得意、喜气洋洋。


    他本就生得好看, 意气风发的大帅比更是耀眼吸睛,陈叔见到他一脸的容光焕发,诧异地道:“咦, 少爷今天心情这么好啊!”


    陆延迟浅笑着回:“确实挺好的。”


    陈叔微微一笑, 目光宠溺。


    陆延迟则进到车库,本来是想开那辆用来代步的宝马的,最后,觉得这破车衬不出少爷的逼格今天不配出场,他开了辆迈巴赫。


    途中路经花店,陆延迟停车,去到店里买了一大捧玫瑰。


    要不是嫌后备箱装满玫瑰花太费时间, 他都想骚包地给自己的迈巴赫装一后备箱的嫣红玫瑰再去找时笺告白。


    当下,他单手捧着花束,右手则去按汽车遥控器, 不经意间露出车标。


    这一路行人无不侧目, 有钱有颜还有爱情的大帅逼委实令人羡慕。


    陆延迟早习惯了这样的注目, 只快步上车,驱车离开, 他一边开车, 一边打腹稿酝酿着怎么跟时笺摊开来说,手机“啾”的一声进了微信消息, 陆延迟没理,研究怎么表白呢。


    早高峰的杭州难免有些拥堵,路上买花又耽误了点时间,陆延迟花了一个半小时,才抵达他在Z大校外的房子。


    他把车停好,先回家,他要跟时笺说的事情比较私密,在外头说不太合适,还是在家里谈比较好。


    他上电梯,开门,推门而入。


    然后,有些愣神。


    他感觉家里干净得可怕。


    玄关、客厅竟没有一丝生活过的痕迹。


    像是被人为打理得一干二净。


    陆延迟心脏突突狂跳,莫名的心慌意乱,打开鞋柜拿拖鞋的时候,这种心慌之感更是抵达了巅峰。


    鞋柜之内,竟没有哪怕一双时笺的鞋。


    陆延迟登时顾不上换鞋,径直去到次卧,时笺的房间。


    门敞开,里边空无一物。


    陆延迟手中的花和保温桶“啪”的一声摔在了木质地板上,保温桶歪倒,滚了滚,才将将停住。


    陆延迟脸色发白,指尖颤抖。


    他陡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时笺搬走了。


    为什么?


    是发现他是同性恋然后疏远了吗?


    陆延迟不可避免地有了不好的猜测,尤其是在他察觉到自己对时笺的爱意又想要跟时笺告白的时候。


    他心脏沉闷得不像话,左胸口的位置,像是压了块铅石,压得他无法喘息。


    他满面颓然地进到室内,又无意识地靠在书桌上。


    过了许久,他“呼”的一声长长地吐了口气,缓了缓心脏的钝痛和沉闷,这才摸手机,进到微信,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然后,便也看到了时笺给他的留言——


    “陆大善人,走了啊,时大恶人去看世界了。”


    发送时间大概是他买完花开车回学校的路上,当时,陆延迟听到了微信提示音,但没理,开车呢。


    陆延迟心脏很不好受,像是有人拿钝刀在绞,持续的绵密的疼。


    他似乎错过了什么。


    转而,陆延迟想到时笺没把他拉黑删除还在给他留消息,足以说明一切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陆延迟连忙回:“什么意思?”


    随即,又追问道,“是去哪里玩了吗?”


    “你现在在哪?”


    “怎么搬走了?”


    “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吗?”


    “小时,你在哪,坐标发我,我过去,我们当面谈一下。”


    陆延迟等了一会儿,时笺没回。


    陆延迟隐约猜到时笺现在没上课,而是去了外边,陆延迟便不再顾虑打扰人上课,直接拨打时笺的电话,那边是一个机械单调的女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陆延迟拨打了好几通时笺的电话,那边都没接,不得已,陆延迟去看陆屿宁的朋友圈,陆屿宁表达欲旺盛,但凡有点事儿都能在朋友圈叨逼叨出来,他和时笺又是最好的朋友,时笺的动态陆屿宁门儿清。


    陆屿宁确实播报了时笺的动态:“今天上课的时候我们老师一脸喜气洋洋地说时笺这学期去MIT交换了,大二就去MIT交换,大神牛逼我说倦了。”


    评论区无不再惊呼“大神,牛掰”,当然偶尔也会有人询问:“陆延迟怎么办?”


    陆屿宁回得毫不客气:“能怎么办?那是MIT。我哥先一边去。”


    时笺去MIT交换了,却没有告诉他。


    不对,也说了的,他给他发了微信道别。


    是他错过了。


    陆延迟脸色惨白,只觉得胸腔内下了一场雨,潮润不堪,又闷得透不过气,陆延迟好看的眉眼染了淡淡的忧郁和寂寥,他垂眸,戳开陆屿宁的私聊:“时笺去MIT交换了啊?”


    陆屿宁秒回:“怎么问我啊?他没跟你说吗?”


    陆延迟长而卷曲的睫毛颤了颤:“……没。”


    陆屿宁道:“怎么回事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开学前我跟他逛灵隐寺,他就跟我说,正在纠结要不要去MIT交换,当时还没定下来,我也不敢到处嚷嚷,怕把这事儿搅黄,我是等老师通知了,才发朋友圈庆祝的。”


    “你跟他那么熟,我以为他跟你说了的。”


    陆延迟有些恍神,开学前他也去了灵隐寺,只是没碰上时笺;昨天他其实来Z大了,只是没顺清楚思绪,便也没去找时笺。


    陆延迟再度觉得,他和时笺缘分不太够。


    大一一整年彼此不识,现在,竟也是错过。


    陆延迟心脏滞闷,却依旧不想和时笺错过,缘分不够他主动一点就好,反正最初,就是他刻意把时笺找来当乐队主唱的,不就是飞去了波斯顿吗,一张机票的事儿,他不差这个钱。


    陆延迟询问道:“是今天的航班吗?几点?哪一趟飞机?”


    陆屿宁回:“没问诶,现在想想,他真的……走得挺仓促的,昨天他都跟我说还没确认下来,今天就把东西搬回来要飞波斯顿,我今天有早八,他也要去赶飞机,所以,就简单聊了几句。”


    陆延迟也觉仓促。


    去MIT交换,这么光鲜耀眼的事情,怎么着也会请人吃顿饭,另外,也得和乐队说明一下情况,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陆屿宁显然也知道他哥心理不好受,他安慰道:“哥,我知道大神跟你关系挺好的,大神又是你乐队的主唱,这样离开不太好,但那是MIT,麻省理工,大神心中的情校,对于一个一心学术的学生而言,这样的机会不能错过,你和乐队肯定要先放放,大神唱歌挺好听,但在学术上,他真的很牛,他是能成为数学家的那类人。”


    陆延迟回:“我知道。”


    陆延迟当然知道时笺想去MIT读硕博,这样的交换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陆延迟也没想过让时笺为自己放弃学业和提升自己的机会,他只是因为错过时笺有些沮丧和难过。


    陆延迟和陆屿宁道别:“不聊了啊,有点事儿。”


    然后,陆延迟接着打时笺的电话,那边依旧没接通。


    陆延迟思考片刻,只能去订机票,他本想买一张飞往波斯顿的机票跟过去,但他没有美国的签证,因着陆泠,他从未踏足过美国的土地。


    但他不甘心,在察觉到自己的爱意,想把满腔爱意告知的时候,他如何能甘心呢,他打算去机场碰碰运气,便定了一张飞往日本的机票,又拿上身份证、护照、签证等证件匆匆赶往机场。


    开车,进了机场又全程都是贵宾通道,陆延迟出现在候机大厅不过一个多小时。


    然则,他询问了机场工作人员,又把整个候机大厅翻遍,哪里还有时笺的身影。


    时笺的航班早已经起飞,载着他去往异国他乡。


    陆延迟错过了时笺的那条微信,便也彻底错过了时笺。


    他接着给时笺打电话,依旧是机械重复的女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时笺正在两万英里的高空,如何都接不到他的来电。


    陆延迟挂掉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在鄱阳湖看完候鸟后画的插画,时笺站在在漫天的夕阳里,满天的飞鸟里,似乎随时要远离。


    他抬头,眺望眼窗外湛蓝天空。


    时笺最喜欢的鸟,漂泊信天翁,一种在南极大陆繁衍后代的稀有鸟类,雏鸟一经起飞,便六七年不着陆。


    时笺就是一只漂泊信天翁,一旦振翅而飞,便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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