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初生春神x白玉仙尊


    ◎“她是我亲手带大,我该负全责。”◎


    顾念念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时候, 是卢心丽去接的她。


    她看着从前保养得当到甚至可以与她互称姐妹的母亲,卢心丽的额头上有一块丑陋的疤痕,被监狱磨平的那股恨意又滋生出来。


    “顾捷呢?”她冷声问。


    顾时慢是她如今够不上的人, 但顾捷那个枉为人父的东西,她一定要给他点颜色!


    卢心丽却淡然摇头:“离了,以后咱们好好过,不管他了。”


    顾念念苦笑。


    她哪里还能好好过?以为能攀高枝,她一直没动过找工作的念头,现在打过胎身体受损, 还蹲了两年监狱, 出来条条路都走不通。


    宫家给的那些钱, 走时还在顾捷手上, 他怎么可能还回来?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 卢心丽冷笑:“宫缪给的钱,他恐怕早就花完了。”


    “家里的公司被他卖掉, 倾家荡产治病,还舔着老脸去问顾时慢两口子借,结果被当着人家公司众人的面赶出来。”


    顾念念幸灾乐祸起来,又很疑惑:“什么病?”


    卢心丽骄傲地扬起破相又老态横生的脸:“离婚时我不同意,他硬要离,我穿着高跟鞋蹬了他,下面算是不中用了……”


    *


    与此同时, 顾时慢正驱车来到周珀的公司楼下。


    基于之前对那一亿的理财,现在她手上的钱翻了好几倍, 是个躺着赚飞的超级小富婆。


    而两年前那场直播后, 公司发展势头一路高歌, 陶寻更是多给了她这个大功臣股份。


    她将那串冰块钥匙链放在手中欣赏一会儿, 收入包里下车,正好看见公司大门处“赤寺周年”四个大字。


    她在某些方面格外迟钝,也是不久前才惊觉他为什么要起这么个别扭奇怪的公司名。


    年是他母亲的姓氏,“赤”应该是肖赫的名字拆分,在牌匾上采用设计过的红色字体,看上去就像一团烈焰灼日,正好在“寺”前面,组成一个繁体的“时”。


    顾时慢笑了。这家伙,怪有这些小心思的。


    周珀又在开会,她不但不落寞,反而很欣赏这样的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他办公室后,她坐在他的工学椅上随意翻看桌上的笔记本。


    翻着翻着,她觉得有些无聊。印象里她来这里次数不多,可每次都是看这些东西,早过了新鲜劲。于是她将视线投向其他地方,恰好看见了身侧的书架上醒目的相框。


    她很早前就在这里见过这张大合照。说来很巧,照片里有外公、妈妈还有小小的他们,唯独没有顾捷——他是摄像师。顾时慢轻抚老相片,望着妈妈温柔的笑容出神,恍惚间相框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很意外的,相片与木框分离,她赶紧弯腰去捡,却发现那张老照片后还藏着另一张照片。


    照片看上去比08年那张崭新,却也有些年岁。周珀的脸放大在照片的右半端,清隽年轻,她稚嫩的脸蛋在左边,半侧过身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被恰好收于相框中。


    同一片夏日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顾时慢认出了照片里她身上的衣服,是高中百日誓师时学校发的统一服装。


    她也想起来,是有这样一天,周珀还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前来为她们这些学妹学弟分享经验,祝福高考顺利。


    原来这么多年,他们并不止那一张大合照,还有这张双人的。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周珀边走进来边挂断电话。


    “我订好房间了。”他眉眼温和,比照片上更加成熟稳重,也不似那般清冷出尘,“外婆今天回国,一会儿接完她我们一起去吃大餐。”


    顾时慢把照片装好,放回书架上,走过去亲了他一下。


    “好。”她眉眼弯弯,“周珀。”


    “嗯?”


    “我们拍张合照吧?”


    她说着,拿出手机调转镜头切换自拍模式。


    以后,还想要和你拍许多、许多张合照。


    *


    这一生可谓幸福顺遂,兰时在最后一次合眼后,没能等到再次在小世界里睁眼的机会,便听见巨大的轰鸣。


    好像有数万朵花和数万株草木同时破土而出,带着母性的低醇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诉说:“第三道封印也解开了,恭喜你,我的孩子。”


    “封印是什么?”她问。


    那道声音温柔作答:“初生的力量,无法斩断的羁绊,最为珍贵的记忆。”


    兰时挥挥手,果然感到在小世界里熟悉的力量,曾经她用这种力量给予小春身体,也无意识催生无数花草。


    可小春呢?


    还没来的及张口,汹涌的回忆碎片瞬间充斥她的脑海,眼前一片雪白。


    有道男子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清润冷冽,像一块不经雕琢浑然天成的美玉,让人安心。


    他说:“我会像你找到我那样,找到你。”


    “我的小时。”


    …


    令人炫目的白光散尽,兰时缓缓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的照耀下流转潋滟。


    她抬起手,苍白的手背没有一丝血色,细细的血管紫青,透着微微的粉光,灵气在里面翻涌流动。


    这里是一间简陋而偏僻的小木屋,木窗外传来依稀鸟声鸣啭,混着绿意的日色缠绕窗框,给人安静的感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兰时浏览屋内,门忽然被打开。


    “姑娘,你醒了?”


    一个丫鬟打扮的人端着盘碟和小碗走进来,见她已醒,笑得亲切而欢喜。


    “既醒了就快些喝药吧,大公子特地嘱咐了奴婢要好生伺候小姐,这些药都是大公子费好大功夫寻来的呢。”


    兰时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装扮,一身素白衣衫,瞧着楚楚可怜,有种柔弱姿态。


    她目露疑惑,清澈的眼底写满茫然,被丫鬟迅速捕捉,心中一动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兰时果然回答:“敢问这是哪里?说来惭愧,我的头很痛,往事种种都记不得了。”


    丫鬟抿抿唇,一句追问也无便连忙道:“姑娘名唤白芷,与我们少主自小定下婚约,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此次姑娘前去药谷为少主求药,意外从山崖跌落,少主听闻后自责不已,将姑娘救回来。”


    “再说此处,这里是明光山庄,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第一山庄,少主明裕便是下一代的继承人。至于奴婢名叫阿淑,是姑娘的贴身侍女。”


    她与面前美丽到不似凡人的素衣女子对视,先是被她清凌的眼神激得心神一凛,而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墨瞳变得深邃,染有诱哄意味,“姑娘恐怕是摔坏脑袋失忆了,不过没关系,先把这些药喝着,少主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兰时笑了笑,乖乖接过药碗。


    阿淑期待地紧盯着她,却不见她喝下,而是开口问道:“你说的,当真么?”


    “自是当真的。”


    “若有半句虚言?”


    阿淑皱眉,想起那人嘱咐的话,眉开眼笑道:“若有半句虚言,阿淑天打雷劈……”


    兰时的笑意更深了些。


    只是一瞬间,阿淑殷切的眼睛立刻睁大,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的空洞!


    刺骨的痛很快随着她的意识消逝,鲜血直流成河,她不受控制地倒在血泊中。


    “天打雷劈是小题大做。”兰时踢了狰狞的尸体一脚,言笑晏晏,温温柔柔,“对付你,动动手指就能做到。”


    不过,若她真是张丧失记忆的“白纸”,恐怕就要再次被她骗过。


    她伸手取过阿淑所拿盘子里的白绫,仔细擦干手指上沾到的血迹,那跃动的浅粉光泽在血管中更加明显。


    可惜了,她还没有完全从长久的“昏迷”与“梦”中走出,习惯这副身体的力量,不然这点雕虫小技,不至于让血染红她的指尖。


    窗外的鸟叫声停了,似乎被不小心窥见的室内情形吓坏。兰时莞尔,走到窗边推开,伸出手指点了点,正欲逃走的胖鸟儿被骤然茂密的枝叶拦住,被弹回到窗边。


    兰时捏住它命运的后颈,心情很好。


    “好久不见,小鸟。”


    她把它捏在手心,毛茸茸的触感很不错,“或者该叫你,小春。”


    *


    仙雾缭绕间,一个温和慈眉的女子抱着刚刚化形的仙禽小凤凰说话。


    “人间开始无四季。”她娓娓道来,“我与娲觉得无聊,点化各方神识,最终有四物育化为神,第一个便是一株灵花,赐名为兰时,意为春神。”


    “那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神者受天道约束,不可干涉凡尘诸事,不可左右人间尔尔。”


    “春神……犯了禁忌,必须接受惩罚。”


    “什么禁忌?什么惩罚?”


    身居高位的女子遗憾闭眼:“她屠杀了一整个山庄,作为惩罚,必须要替山庄800口人户承担轮回血孽,经历八次苦难轮回,每次都要沦为他人的刀下鱼、马前卒。”


    小凤凰皱眉,有些瑟缩。


    女子又补充:“不过,她已经经历完了。而且她比我想象的要更爱那些世界的自己,也更爱那里的……”


    “总之,她虽没了记忆,还是那个她。还孽的任务完成后便重新入了八次轮回,在每个世界里再次来过,倒也善始善终。”


    远方的雪白高山忽然传来崩裂之声,小凤凰瑟瑟发抖望过去,女子护住她,只见山崩地裂间白光萦绕在从中走出的清傲仙人身边,那人雪容墨发,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瑕疵,清冷端方而矜贵出尘。


    他冷白色的手里捏着一块完整的琥珀,还有一枚羽毛状的白玉。


    “袅袅。”女子对小凤凰介绍,“这位是蕴玉仙尊。”


    仙尊?


    小凤凰听过他的大名。神界有他山,石蕴白玉,得道成仙,不问凡尘。这样一看,倒当得起这份美名。


    女子又问他:“你这么早出关干甚?”


    “又想死一次?”


    “我要找她。”仙尊语调淡漠,却让刚化形不久的小凤凰都听出他话语里那份坚定。


    “她自己可以回来,不然我也不会有信心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女子皱眉,“你还当兰时是你之前慢慢养大的那个小家伙吗?早在她屠尽山头的时候你我就该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是个需要自己承担一切后果的成熟小神了。”


    “山庄的事错不在她。”仙尊不以为意,“那群人取她性命伤及无辜,死不足惜,她何罪之有?若论及罪,她是我亲手带大,我该负全责。”


    女子白了他一眼:“所以我不是让你化作和她一样的人身,陪着她的灵魂一同抹去记忆去受罚了么?”


    真是两尊活神活仙,谁能厉害得过他们呀?除去第一次轮回那天道强制性的惩罚,一连八个小世界,没了记忆还不消停,愣是谈了八个世界的爱恋!


    小凤凰目瞪口呆!


    说好的清冷出尘呢?!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仙尊大人!!她偷偷抬头瞧了他一眼,心道这修炼千万年的老神仙是不一样,被当面揭穿这些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诶!这孩子!”女子感知到什么,突兀开口,“又杀人……哦,这个没关系。”


    这人不用她杀也快死了,对这种情况,天道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仙尊就和没听见一样,甚至眼含微凉笑意,转眼消失在她们面前。


    下一刻,人间某处潮湿阴暗的山谷,黑衣少年抱剑睁眼。


    那剑白玉铸成,上面歪歪扭扭用蹩脚字体刻着二字。


    “阿玉。”


    *


    兰时此刻还不知道有人已经偷偷下凡来找她,而是玩着手里的鸟,不亦乐乎。


    恢复了记忆她才晓得,小春哪里是什么高科技位面里的任务执行者?明明就是只可爱的小鸟。


    它整天敲那个烂键盘,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仙界的系统迭代与时俱进,得适应这世事变化发展嘛,整得贴合人类的高科技一点。


    至于她现在所处的这里,还是当初下凡游玩时随意选取的地界,是个有武林江湖的古代文明。


    “小春,想不想听故事?”


    小鸟叽叽喳喳:“不想!”


    “还有,我不叫小春!这么难听的名字你也好意思安给我?!”


    过了一会儿,见她真的没了下文,它又挤眉弄眼,“什么故事啊?”


    兰时弹了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下,轻声开口:“从前有个小姑娘,从出生开始就爱黏着某个人。”


    “那人也乐意给她黏,对她很好很好,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有天,长大了的小姑娘想体会人间百态,那人带着她同去,却在中途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他们想着给彼此一个冷静片刻的空间,毕竟无时无刻待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缓和的余地。”


    只是小姑娘这一跑,便不小心经历人间险恶。


    她是神,自小受尽人类爱戴供奉,对世间万物充满爱与善意。途中有一年轻公子带着缠绵病榻的女子长跪神医门前,大雪天里三天三夜仍然不起,门童劝了无数道都无济于事。


    最后神医出门才说,不是他不想治,是这法子人间没有。


    年轻的公子又与他说了些话,几乎快要落魄倒地,兰时挤在人群里,听人们感慨。


    “这明光山庄的少主还真是心善呢,有此等诚心,可惜了!”


    “什么心善啊?帮素昧平生或点头之交的人是心善,他帮着求药的姑娘可是他自幼捧在手心的婚约者翟星儿小姐!”


    兰时听众人说眼前绝望的男子名叫“明裕”。看着他可怜的模样和那位翟小姐命不久矣的弱态,她生出怜悯之心。


    这姑娘才多大?年纪轻轻就要踏入鬼门关,兰时在她身上闻见熟悉的香火味,便知她是给她上过香祭拜过的孩子。


    她于是以神医的身份与他们“巧遇”,提供药引。虽不能干涉人间过多,但她已经查看过,这个小姐的身体仍有微渺转机,她的能力恰好是让万物焕发生机,不说痊愈,起码可以延缓她的死亡。


    但她没想到,明裕和翟星儿表面感激涕零,留她住宿,但在深夜里悄悄拿出神医私下塞来的玄机宝器,真的在她身上探得神魂。


    那神医说了,凡间无解法,神仙血神仙肉可助人绵延数百岁,什么病都能治。


    明裕同庄主父亲商量后,决定拐她回山庄,不仅可以给爱人治病,还能让山庄的每个人都分得一点血肉,届时他们山庄定会修为大增、寿命延长,称霸武林指日可待。


    ……“然后呢?!”


    小春在她手心里翻腾扑腾,恨不得钻进她脑子里对故事的后续一探究竟。


    “然后我就来到这里了。”兰时轻描淡写地笑着说,“如你所见,他们之前给我下过失忆的药,我在人间的神力本就被压制,几乎与凡人无异,更何况他们有备而来,剂量很足。”


    “那你怎么……”小春百思不得解,怎么没失忆呢?


    但它转念一想,照她这么说,她可是神仙!神仙多厉害,一碗药能真的封得了她的记忆?就算是,又能管得了多久?


    兰时眼睛微眯,忽然反手将它丢向窗外。


    小春:“……?!!”


    但它很快就没心思大声嚷嚷,甚至庆幸她出手够快,因为她刚才话里的那个坏蛋少主来了!


    它也是这时才发现,刚才地上的那个丫鬟尸身已经不见了,就连血迹和腥味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那地上有些许裂缝,从中冒出微微绿意,像苔藓又像杂草。


    真邪门!


    明裕倒无暇关注这些,他身体修长,瞧着玉树临风、光风霁月,一身月白色潇洒衣袍得体优雅,让小小的木屋蓬荜生辉。


    他进门先瞧了一眼已经见底的药碗,然后才笑眼弯弯看向兰时,瞬间呼吸停滞。


    不得不承认,即便他有两小无猜的未婚妻,即便星儿也是江湖有名的美人,但和眼前这位神仙姑娘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


    雪白的肌肤,秀丽的棕色长发,琥珀般的漂亮瞳仁,还有那不谙世事的单纯笑意,不论哪一样都令人怦然心动,组合在一起又有种不含匠气的灵动美丽。


    明裕有一瞬恍惚:他真的要伤害眼前的姑娘去救星儿吗?


    尤其是兰时朝他羞怯地望了一眼,羞涩低头细语:“明少主。”


    明裕回神,笑着对她说:“不必如此生疏,你我自小有婚约,你以前都是喊我阿裕的。”


    兰时面上羞赧的笑意分毫不减,却并未改口。


    明裕倒被她这副样子勾起了一点难言的心理,很想……很想听她叫他一声阿裕。


    其实她昏迷过去后最终念叨过“阿裕”,他觉得她就是在说他,还为此安抚了一同听见的翟星儿好一会儿。


    难怪这神仙会如此及时地帮助他,原来是早有情谊,他这样想,染上愧意。


    “对了,阿淑去哪里了?就是你的贴身丫鬟,刚给你端药来那个。”


    还有白绫,那是防止她不听话喝药用来绑住她的,为了不引人起疑就用了好看的白绫。此处却不见阿淑,也不见白绫。


    兰时似是有些害怕,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


    明裕眉头一皱,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没关系,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兰时闻言,抬起水润润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当真吗?”


    明裕心脏猛跳,下意识答:“千真万确!”


    兰时犹豫了一会儿后偏过头去说:“我刚喝完药,她想用白绫绑我,非说要我乖乖受缚帮她一个小忙,取我一点血。”


    “她和我说,我是少主的未婚妻子,我心想这不是件小事,便说一定要等少主来后告诉他再说,可她不听,我只好说她若执意如此,我一定会事后状告于您……她便脸色苍白地跑走了。”


    她遗憾道,“可惜我身子没恢复好,不能剧烈活动,追不上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美人蹙颦,明裕顿时心疼,连忙温声去哄,好一会儿后嘱咐她安心养病,等待下一次送药,承诺会给她一个交代后匆匆离去。


    他走后,小春从窗外蹦跶回来。


    “没看出来你还有当戏子的天赋!”它目瞪口呆。


    拜托,要不是它这只聪明的小鸟亲眼所见,根本不会把刚才这个楚楚可怜示弱求助的女子和那个弹指间杀完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还笑盈盈的家伙联系到一起!


    兰时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当过?”


    她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回忆起曾经被遗忘的那些记忆。


    从琢文开始,到羽琅、清玉……一直到周珀。


    曾经在初入人间选择位面时她就在古代和现代里犹豫,最终来了古代,倒是在受罚时走过了不少现代的世界。


    不管在哪里,只要有那个人,就很好。


    不知他现在,在哪呢?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番外已更,小时x周珀,在专栏~


    第232章 溯洄01


    ◎“乖,下去。”◎


    白玉蕴灵为仙, 没人知道他已有多少年岁,只知道这位仙尊大人如那山上积年的冰雪,不闻世事, 一切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有天,仙尊路过一汪春泉。


    金色的流光落在上面,像是浮动的琥珀。泉水正中有一株仙草,亭亭玉立,顶端的灵花含苞待放。


    他想起曾当成耳旁风的西王母所言:近来她点化不少灵物,只待它们幻化神型, 划分掌管人间时分。


    再看向那花, 很顽强地立着, 就是周身无土无石, 茎秆很细, 不知何时就会倾折,也不知折倒前能否顺利开放。


    仙尊抬手, 指尖轻触柔软的花瓣,一缕灵气缓缓注入,灵花的底部被湿润土壤包裹,花苞涨得更蓬勃。


    剩下的,就看她造化了。


    *


    又过了不知多久,久到仙尊都觉得时日漫长,西王母在殿中设宴, 迎接四位四季小神。


    令所有神仙大开眼界的是,玉山的这位仙尊居然来了。


    席间, 清冷的白衣仙尊孑身独坐, 浑身散发不近人情的气息, 引得斗胆欲上前向这百年难有一见的俊美仙人祈求做仙侣的神仙们胆子飞走, 却有一个小小的团子趁各位都没注意之时溜到他身边坐下。


    仙尊低头侧目,身旁的小神正是刚才获封称号的春神,有人形不久,约莫与人间小儿四五岁的模样差不多,粉雕玉琢,头上簪着明媚的花,穿得像只花蝴蝶。


    “母神让我来向你道谢。”


    花蝴蝶的声音也像他下凡时听过的小女孩的声音,但还要更清甜,让他想起之前驻足的春泉水。


    他淡淡颔首:“举手之劳。”


    “那你真是太厉害了!”小春神朝他眨眼笑,“举举手就能让我加速化形!多亏了你,我可是四个神里最先诞生的……”


    仙尊不置可否,静静听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春神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应,只是看他面前的点心几乎未动,心疼起来。


    她现在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刚才自己桌上的吃完了,现在又嘴馋起来。


    就是这仙尊大人看起来有点凶。虽然她对他亲切,认定他是个好仙,可他还是很凶,很冷漠,她不敢偷吃他的东西。


    冷白色的手指却忽然动了,一块色泽金黄的桂花糕被捏起放在她面前。


    高贵冷漠的仙尊声音邈远:“你叫什么?”


    “兰时!”


    兰时高兴了,一口咬住松软香甜的桂花糕,捧着脸细细咀嚼,压根没注意到周围各路神仙发现这一幕后惊掉下巴的表情。


    “仙尊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叫你仙尊吧?”


    “我本体是玉,故被称作蕴玉。名字并非必需,我没有。”


    兰时眼珠转了转,自来熟道:“那我叫你阿玉吧!”


    正好匆忙赶来的王母:?


    “小女无礼,还请仙尊不必放在心上。”


    她熟知这老仙的脾性,冷得能冻死路过的神仙,兰时冲撞他那可真是踢到了铁板!


    眼下还如此不敬……


    仙尊却道:“名字而已。”


    “她想怎么叫都可以。”


    兰时坐在他身旁,笑得得意。


    *


    三番五次后,王母算是看透了。


    合着仙尊不是突然转了性脾气变好了、变随和了,而是只对她这大女儿不一样!


    简直就是四个大字:极尽纵容!


    因为兰时懂事,她也不怎么管教她,可蕴玉那厮更是离谱!


    兰时有空就往他那里跑,一旬见他的次数比别的神仙几百上千年加起来还多。前天把他多年炼化的神器玉琴的弦崩断了,蕴玉把剩下没崩断的弦也挑断,然后用那几个冰玉凝成的弦编成头绳给她束发!


    昨天兰时画了幅画,丑得掌管丹青的神仙不愿承认是她手把手教的,结果那副四不像的鬼画符被蕴玉亲自认证好看,还挂在正殿!


    今天……


    王母面如死灰地走进他山玉殿,迎面就看见那张惨不忍睹的丑画。


    她问那一仙一神:“听说兰时今天一早跑去把长赢的鱼池抽干了?”


    长赢是夏神,就数春夏关系最好,但凑在一起就爱打闹。


    往日也就算了,后天有个老神仙点名要吃长赢养的鱼,结果被兰时一下抽干了水,那些仙鱼都蒸发了!


    “有这回事?”


    蕴玉手法娴熟、动作轻柔地给兰时束发簪花,听上去就像对此事毫不知情,可就算如今知道,他也神色不改。


    兰时告状:“长赢先说我的!她说我画画丑,还说阿玉没眼光,这种丑东西居然挂在殿上!”


    王母嘴角抽搐。


    长赢这孩子,净瞎说大实话。


    “那是她不好。”蕴玉看向王母,“那人先说小时的。”


    王母扶额:“就算如此,可烛照要来……你也知道那老东西龟毛得很,嘴刁事多,先前说好了要吃那些鱼的。”


    “他不是喜欢收集灯具么?”蕴玉不以为意,“我有个白玉烛台,一会儿差人送去你那里转交便是。”


    这倒是。


    只不过王母听说烛照早八百年前就缠着蕴玉讨要这个烛台,甚至在他门口支了个吊椅堵门,步步紧逼,蕴玉理都没理他一下。


    她白了一眼转身离去,又回过头来,还是嘱咐道:“我得劝你一句,宠人也要有些底线。”


    “你这样溺爱纵容,日后她会被惯得太过天真,万一哪天招惹上谁……”


    “我没宠谁。”蕴玉说,“她本就乖巧,谈何纵容。”


    王母:“……”


    你俩最好是!


    王母走后,蕴玉还温柔地帮兰时束发,她却觉得有些危险。


    果然,仙尊大人声沉若水:“怎么不告诉我?”


    兰时低头讷讷:“嗯……怎么不呢?…可能是忘了吧。”


    半天没等到他的回话,兰时捏了捏他的袍角,小声问,“阿玉,你生我气了?”


    “没有。”


    蕴玉回神,“以后不管什么事,小打小闹也好,真有谁欺负你也罢,都要及时告诉我。”


    “知道了知道了~”


    兰时扶着簪好花的头发回首,眼睛亮亮地看他,“那阿玉,我的确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想去人间瞧瞧!”


    *


    因为神仙有禁制,第一次下凡是在兰时百岁时。


    彼时她的人形恰好与人间十六七岁的少女差不多,爱穿娇嫩粉色,宛如春日刚刚绽开的花朵般年轻可人。


    相比之下,总是跟在她身后的白衣男子就要成熟稳重得多。其实他长相也很年轻俊美,鼻梁高挺,眉眼狭长,长长墨发如瀑垂落于纤尘不染的衣服后。


    年岁看着比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大不了多少,但气质嘛……总觉得差了辈!


    尤其是当一期一会的人们看见他总是帮小姑娘收拾烂摊子,包揽布菜添茶净碗擦嘴等种种太过自然熟练的举动后,更加笃信他是养她至今的长辈,若不是二人俱是天成贵气,指定以为他是她的侍从呢。


    年纪相仿的公子哥们重新燃起希望,有胆子大点儿的还红着脸凑到这位雪衣少年旁边问能不能牵个红线。


    少年面色不佳,薄唇紧抿,公子哥挠了挠头:“你不是她的哥哥么?放心,你尽管考验我!”


    “……哥哥?”


    “对呀!那不然呢?难不成——你是她父亲啊?!”


    到底是活了很久的神仙,蕴玉收起眼底的深沉,拂袖而去。


    于是翌日兰时再见他,雪白的常服便已换下,转而一副黑衣少年打扮,青丝高高束起,给温润的气质平添潇洒意气。


    搞清楚始末后,兰时偷笑了好一会儿。


    笑着笑着,她的脸慢慢爬上红晕。


    凡间很热闹,而且同仙界最大的不同是,人类很重七情六欲,凡人者必有情,或亲或友或爱慕,人间种种皆是烟火气息。


    她这些天老往乐坊和茶馆跑,听了也搜刮了不少话本,最多的就是讲爱情。


    而且最火的都是那种有禁忌感的,比较刺激,比如什么神仙和人啦、开门的嫂嫂和伪装哥哥的弟弟啦、冷漠叔叔和心眼蔫坏的小小姐啦、窝囊的夫子和调皮的学子啦……


    兰时把写神仙和人的那本丢掉,捧着其余的话本津津有味仔细品读,连着读了几个通宵,愈发觉得奇怪。


    话本里说,男女间无非就那点事,喜欢谁就想和谁贴在一起,要占有、要私藏、要当成宝贝捧在手心,还想、想做点话本里写了但说书先生不会在台面上念出来的事情!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直到有天又一次不打招呼就大摇大摆走进仙尊寝房时,正好看见对方从屏风后走出。


    蒸汽升腾,白雾缭绕,温热的水汽裹挟着干净冷冽的清香,仙尊冷白色的肌肉有绝美线条,松松垮垮的衣袍下有若隐若现的有力骨骼……


    兰时很没出息地溜走了。


    回到房里,她仰头,鼻血瞬间倒流。


    她完蛋了。


    她好像,坠入爱河了。


    有了这个认知后,她每次再见仙尊都感到奇怪,好像心里总是爬着什么东西,酥酥痒痒麻麻的。明明早就对他那张帅出整个天界的脸免疫,可如今又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描绘,望向他的视线总定格在那看上去就很柔软的红唇上。


    所以听说阿玉为了她换成黑衣少年剑客的打扮后,她的心更是怦怦直跳。


    这是不是话本里演的吃醋啊?不过她从来没有这种情感,毕竟阿玉身边除了她,从来没有过旁人。


    可真等她借着三分醉意开演、往他怀里又扑又蹭时,仙尊坐怀不乱的举动却给她浇了一大盆凉水。


    “小时,乖。”


    就连声音也与平常别无二致,端的是清冷自持,“下去。”


    这回任凭她再怎么撒娇卖痴也没用,几乎是被提着丢了出去,而后房门再度紧闭,克制到薄凉的语气在隔开二人的门后响起,“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好好教你这些。你长大了,今时不同以往,须得注重男女有别,即便是神仙也是如此。”


    “可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吗?”兰时叩门,“我想今后也同阿玉一直在一起!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话本是话本,你我是你我。”


    蕴玉的身影绰绰映在门后,灰蒙的影都瞧不真切,“不要把话本当做现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因为看了几个话本心生好奇,而我恰好又是离你最近的异性,所以才萌生好感。”


    换言之,脱离了话本的情感,等日后她冷静过来,或许他……还是那个关系单纯不过的仙尊,顶多有些自小养大的陪伴之情。


    “你就是这么想的?”兰时气得用脚踹门。


    蕴玉答非所问:“不要踹门。”


    “脚会疼。”她很娇气,自小没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痛。


    兰时更憋闷了。


    一方面是被关心后隐秘的欢喜,另一方面,则气愤他还是在拿她当小孩子!


    她的声音也冷下来:“那你是觉得我分不清什么是一时冲动的情感,什么是真心想要长相厮守吗?”


    “我不明白,仙尊。我都已经厚着脸皮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这样。你要是想拒绝我,想和别人做仙侣,大可不必如此!”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也不顾蕴玉在门后唤她。


    但她脚步不争气的停了一瞬,他也没有推开门追出来。


    兰时委屈的泪珠在红红的眼眶里打转,拔腿就走。


    第233章 溯洄02


    ◎可他只是问她:“疼吗?”◎


    门内。


    蕴玉雪白的肌肤晕着浅淡粉红, 尤其是耳朵,红得滴血。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贴在门上的手收回, 迅速回身走向屏风后的浴桶,调整杂乱无章的呼吸,强行克制的面部表情更加紧绷。


    小时她根本就是个孩子。


    她什么也不懂……他别过脸不去看自己身下的炽热,但怀里女子留下的芳香和温热触感挥之不去,脑海里熟悉的身影也愈发清晰。


    等到他用冰水洗完,重新穿戴整齐脚步匆匆去找她时, 才发现女孩正在红着眼收拾行囊。


    “小时?”


    声音染上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意。


    “仙尊既然觉得我是一时冲动, 那我就暂时离开您, 一个人去冷静一下罢。”


    兰时边装东西边说, 但她在桌上挑挑拣拣, 想把和阿玉有关的全留下,才发现每一样上都有他的气息。


    首饰钗环是他买来或者炼化的, 有的一看就是人间手造,可爱小巧或金银繁复;有的精致优雅,仙气飘飘,那便是蕴玉的手笔。翻烂的话本被他包上毛茸茸的羊皮,衣服也是他定制的,按照她不断成长的身材尺寸,专门去寻得人界最妙的绣娘。


    她泄愤般把堆在一起的衣服往包裹里塞, “我觉得您说的挺对的,我之前有那样的错觉是因为见的人太少了, 从出生开始我就只和仙尊您待在一起, 除此之外没遇到过别的什么神仙, 更莫说人类妖族。”


    “我现在就要多去外面开开眼界, 认识更多的人,没准就遇到看对眼的呢?更何况从下凡到现在遇到过那么多人都说我漂亮又乖巧,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蕴玉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堵在喉间,闷闷咽下为时已晚的苦涩,脸色越听越黑。


    但她说的,和他刚才想的难道不是一回事?


    他双手无意识攥住,终究叹了口气:“按人历算,三个月。”


    “三个月内你去哪里我都不管,三月后在此处相见。”他帮她将挤成一团的衣裳叠整齐,好好收进行囊里,刚才还显得狭窄的空间竟能将衣服轻松收纳。


    兰时扭过头故意不看他,蕴玉控制住想伸出去抚摸她头顶的手,在临走前垂眸:“三月后若你心意不改……”


    “心意不改怎样?”兰时的眼睛霎然明亮。


    蕴玉难以承受她炽热真挚的视线,轻咳一声后拂袖离去。


    “若你见了那么多人还是想与我厮守,届时……”


    “我会负责。”


    这么听上去,倒像是她就连这一想法也是他给纵容娇惯出来的,就和之前那些调皮捣蛋的坏事一样,桩桩件件都是他去善后。


    不过能说出这番话,兰时偷笑着想,也真难为了这冰山般的大仙尊!


    尽管阿玉脚步匆匆,但她这次没再错过他耳背的通红。


    她小声嘟囔:“直接答应不就好了,非要有这么多顾虑…臭老神仙……”


    *


    蕴玉回到房中还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兰时来向他正式告别,并且强迫他立下誓言不许相送后,才恍然内心空荡。


    走的人是她,却好似把他身上的什么重要器官也带走了似的。


    直到夜不能寐之时,他无法忍耐,缓缓起身回到天界。


    天界一天就是人间一年,现在他只需忍受不到半日就可以再见到她。尽管如此,还是度秒如年。


    也像是他的判书,他想。


    届时尘埃落定,若她还对他有意,哪怕还没有真的认清,他都会和她缔结为仙侣;若她领着其他的爱人回来……


    他是为了她如此着想了,可他此刻发觉,自己根本没法接受这个后果的发生。


    这小半天他也没有闲着,先是径直去了月老那边问清结为仙侣的流程,把全月老庙的神仙都吓了一大跳。然后又去拜访西王母,旁敲侧击时王母反而笑道:“你这家伙终于开窍了?”


    “我老早就看出那孩子对你不一样,你也对那孩子不一样。这样也好,除了你没人受得了她那娇娇脾气,多大人了头发还要别人来扎;也没人受得了你这冰块脸。”


    蕴玉:“她脾气很好,娇气也是好的,不需要管别人受不受着。”


    王母:……


    他也就对兰时脸色好。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俩人怎么就莫名其妙生出这样深的情愫,但究其根本,爱这种东西也不需要什么原因,不然月老整天那么发愁做什么?


    她挥挥手打发他走。蕴玉出了门脚步更加轻盈,路过的神仙都大着胆子来调侃一句“仙尊今天心情不错”。


    蕴玉回到仙殿,摸了摸脸,在白玉镶边的宝镜中看见期盼之色。


    因为只剩一炷香了,最后一炷香,那之后他就可以见到她。


    他手边放着一卷从月老那里要来的孤本,全是他这些年珍藏的世间最痴缠的案例汇总,想必她一定爱看。


    然而就在这一炷香内,意外发生了。


    *


    兰时是在独自踏上旅途的第二日才发现行囊里的那枚花珀。


    琥珀成色很好,一看就不是凡间物,和她同色的眼眸很像,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收集的,应该是在他帮她收拾行囊时悄悄塞进来。


    她在上面发现他残留的一缕神识,这点神识起不到监视窃听的作用,但可以在需要时感知她的大致方位,并且因为她小时候总是到处乱跑捣蛋的缘故,他会第一时间了解她是否经历危险。


    他没挽留她,她当他真的不担心呢。


    兰时勾起唇,心情大好,连路过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可亲可爱起来。


    她决心做些善事,把快乐和美好传递出去。


    ……


    一晃数日,大半月已经过去,她却双眼茫然地从床上醒来。


    她似乎还记得,昨日她和谁起了什么激烈的冲突,被从身后偷袭,至今仍大脑钝痛。


    门开了。穿着简单的女子端着盘碟进来,隔老远就飘来难闻的苦味。


    女子见她一副头疼的样子,赶紧哄着她喝下药。她本能觉得该防备,可对上对方那双过于幽深的眼,却混混沌沌地就着她的手把那碗难喝的黑水喝了下去。


    至此,头疼退去了,她清亮的眼却愈发茫然。


    她是谁?这里是哪儿?


    昨天……她经历了什么吗?刚才的痛,又从哪里来?


    她本能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但就是有一道屏障在那里,根本想不起来,这个认知让她十分想哭。


    就在这时,慈眉善目的女子开口了。她告诉她姓名、来历、出事的缘由。说了很久之后,那个叫明裕的公子也来了。他笑着同她说话,那笑容实在称得上清风朗月,令人不得不信服。


    他颇委屈地说:“阿芷昏迷的时候尚且愿意叫我一声阿裕,现在却不肯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磕绊着生涩念道:“阿玉。”


    明裕笑得如雨后暖阳,她莫名问:“……你的名,是哪个玉字?”


    “光前裕后。”


    明裕说让她在此寂静处好好休养,留这个叫阿淑的丫鬟伺候。她没什么反驳的意思,甚至庆幸这样的安排。


    她那时并不知道这是监视,只隐约觉得她本该有个人伺候在身旁的。但那个人,应当不是阿淑。


    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久久不闭目,望着窗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你是谁呢?”


    没人回答她。


    有一两声鸟叫,她好像听得懂,有鸟在说谁上当受骗。


    *


    三两日后,见她逐渐信服,阿淑和明裕告诉她她的“真正身世”。


    她白芷虽是明家少主的未婚妻,但实则是多年前为了报恩来到明家的药人。她双亲早亡,家族被追杀,只有明家护得了她,明家的表小姐翟星儿自幼身体不好,需要靠命数正好的女子之血做补药才得以勉强维持性命。


    在明家一干人的安排下,她见到了那位小姐,弱柳扶风,柔似无骨,面色苍白,一看就身体很差。见她第一面,面对她主动伸出相握的手只是偏过头去咳嗽,说怕过了病气,她只能收回作罢。


    “白芷,这放血你已经做了十余年,早已习惯了,不疼的。若没有你的这点血,星儿她是要死的。”


    “你就继续帮帮她,以后都是一家人。”


    还不等她回应,明家家主就取出一串长长的锁链将她捆住,尤其是她的双手,动弹不得分毫。还有她的眼,也被白绫缠上。


    他们说,锁链是防止放血时她乱晃导致经脉受损,白绫则是怕她胆子小,见了血晕。


    她觉得奇怪。


    却也奈何他们不得。


    原本还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活力整日叫嚣,可被锁链拴住那一刻,她就一丁点力气也没有了。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缚神锁”的字眼,可下一刻就被人手起刀落砍在皮肉上,刺骨的疼痛席卷全身,手臂一空,她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啊!!”


    因为实在是太痛了,尖叫甚至比疼痛来得更迟。一开始明裕还会在旁边不忍安慰她,可后来她叫得太大声,听见的只有不断离去的脚步声。


    她不知道这次放血什么时候结束,因为中途就昏了过去。握匕首的人似乎还挖走了她鲜血淋漓的骨肉,他们说;“姑娘,你本该如此。”


    “……神嘛,得了人的供奉,就该回报人不是?………”


    神?


    什么神?什么人?


    她在昏迷中一片黑暗,问不出口也思索不清这发生太快的一切,再次睁眼,是被疼醒的——因为又开始了一轮放血。


    整整三天三夜。


    她又一次醒来,还被拴着,却被转移回了先前的小木屋里。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坑坑洼洼尚未干涸的带血疤痕上,阿淑走进来,嫌弃地瞧了她一眼,放下饭就走。


    她已经没精力追究对方为什么是这个态度,只是觉得她比以往好看了不少,浑身上下散发灵气。


    实在是太饿了,她挣扎着想去拿饭,鸟叫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这次,她听得清清楚楚。


    “笨呐!哎!该让鸟怎么说你……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也不知是被谁养得这么天真!”


    胖嘟嘟毛茸茸的雪团子小鸟在窗边蹦蹦跳跳,气愤地扇动羽翅。


    像它这种聪明又独立的小鸟,那可是从生下来就开始和大鸟抢着觅食了!平时还要时刻小心警惕,远离以打鸟为乐的熊孩子,还有吃鸟的坏蛇坏猫!


    不过,她能有这幅样子肯定是明光山庄这群恶毒小人的不是,再就是她太容易相信“人”这种动物,它也认得这样的小鸟,那都是有鸟妈妈精心呵护着的,让鸟羡慕。


    也不知道呵护她的那个人知道了此事,该有多伤心啊。


    “鸟,你在说什么?”


    它被可怜女孩骤然的开口吓了一跳,又听她说,“不信他们的话,我能信谁?莫非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你居然能听懂我的话!!”


    小鸟被吓傻了,下意识就要飞走,可终究放心不下她,还是在飞出去确认此处没有旁人后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肯定不是什么白芷!”


    “你更不是明裕那孙子的未婚妻,翟星儿才是!你还记得她吗?就是你给放血的那个女的,她从小身体不好,对她痴情一片的明家少主求了很多种办法都治不好这胎中带的弱症,不知怎么的这回突然把你给带回来了。”


    “他们还说你的血十分宝贵,什么病都能治,还能促进人的功法修为……”


    小鸟叽叽喳喳的,她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但她下意识觉得它说的不错。


    她抬起一双过于苍白的小手,青筋狰狞,令人望而生畏。细细的手腕无力,还套着挣脱不开的锁链。


    小鸟也看了一眼,被吓得往后跳了两步。


    它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想的,但现在看来,她怎么想都破不了局。它只是一只最普通的小鸟,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她说说话。


    聊着聊着,一人一鸟熟络了些。她问它:“我怎么叫你啊,你有名字吗?”


    说完一个恍惚,很久以前,她似乎也问过谁类似的问题。


    “没名字。”小鸟低下头啄她分给它的米粒。


    “我破壳而出的时候谁也没见着,跟在其他大点儿的鸟身后学才知道吃什么、怎么活下去,谁都没提过名字这回事。”


    一只鸟罢了,要什么名字啊?


    “你可不只是一只小鸟哦。”女孩笑了起来,“你是我的朋友呀。”


    “名字是称呼,叫起来方便嘛。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了,你就叫——”


    “小春!”


    她莫名对“春”这个字充满好感,“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鸟扬起高傲地头颅,“听上去很没文化,土土的。”


    女孩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很是失落。


    小鸟狠狠啄了两下米,然后小声说:“……叫两声来听听?”


    *


    这样诡异的平静终结在某天,小春急切地俯冲回来,嘴里叼着一块小小的石头。


    “什么石头!”它恨铁不成钢,“这可是琥珀!很值钱的!”


    它没偷偷把它卖了去换极品虫子吃,简直是它鸟品绝佳好吗?!


    “我听那些人说你之前有个行囊,里面值钱的东西都被贪了,这玩意儿也是,原本翟星儿看上了要去当成配饰的,结果据说邪门的很,别人一碰这琥珀就手心烧痛,因此不敢动它。”


    “可能是因为本小鸟有什么过人之处吧,所以一点事没有,我就给你悄悄取回来了!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哦对!”它突然想起来也可能是因为今早出门时被她捏在手里玩了一会儿的缘故,哼唧后赶紧补充,“我还听到他们叫你兰时,可能是你名字!”


    “兰时。”


    她伸出手接过小小圆圆的琥珀,锁链随之被拖出零碎而沉闷的响声。


    “兰时,兰时……”她一遍又一遍念着,泪流满面,“兰时。我的名字。”


    琥珀是冰凉的,并没有它说的那种灼烧感。兰时还从上面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不是味道,而是谁给她带来的某种感觉。


    很暖,很让人安心,又让人怀念,有种更想嚎啕大哭的冲动。


    与此同时,门忽然被大力踹开,凶神恶煞的男人们提着阿淑的脑袋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的明裕从他们身后走出。


    “有人举报你偷了东西,阿芷,我相信你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人栽赃陷害,对不对?”


    他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令人胆战心惊,“我想不论如何,阿淑没有看管好你,也没留意到可能来往的旁人,她罪有应得……”


    “裕郎。”


    一道声音打断他,兰时抬头望过去,却见翟星儿不知何时也站在人堆里,手里提着刚才及时逃走的小鸟。


    “我刚才正想进来,在窗边发现这只鸟想要逃走,我看它羽毛光滑,身体比较肥,想必是有人亲自喂养的。”


    “就是这只鸟儿偷的东西吧?”


    翟星儿现在因为兰时的血入药做补,身体大好容光焕发不说,一直不能学习的武功也在明裕手把手的教学下一天天突飞猛进,快速捉一只鸟不在话下。


    她看清兰时眼中的紧张,愈发得意地笑,“我就说白芷姐姐一向最听话懂事,是干不出这种下作事的。”


    明裕放下心来。


    不是兰时干的就好。


    虽然原本就是她的东西,可既然已经到了明光山庄,父亲说了,那都是山庄的财产,偷东西被发现是要挨打的。她身体因为放血很是孱弱,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星儿和山庄,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心疼、怜惜。


    为了将她的罪责撇清,他发话:“星儿这话说的对,一定是这贱鸟做的。”


    “不是!!!”


    兰时还想说什么,被他弹出的石子击中哑穴,一句“和它无关有事冲我来”被憋在心口说不出。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明裕从翟星儿手里接过小春……捏死。


    小小的鸟足剧烈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彻底不动。


    小春。


    小春?


    小春死了。


    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从兰时血红的眼眶中坠落,还有泫然细流挂在脸上,转瞬冰凉。


    因为被点了哑穴,她无法哭出声,疼痛和艰涩堵住充血的喉咙,只剩下短促而起伏强烈的呼吸。


    “孽鸟。”明裕将脆弱的尸体扔到地上,“长得不漂亮,行动还这么蠢笨。死便死了,阿芷若是喜欢,我去给你寻个好的,会学舌的陇客怎么样?”


    不。


    不怎么样,羽毛更漂亮又如何?行动不聪明又如何?那是她的朋友,那是她的小春——


    察觉到明裕对她的关怀,翟星儿嫉妒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兰时,却又很得意。


    顷刻,她忽然瞳孔紧缩:“你——”


    其余诸人也再度看向地上的白衣女子,不论起先是何眼神,最后都化为震惊与恐惧。


    只见孱弱的女孩面无血色,满地泥土忽然渗出鲜红的湿润,逐渐染红她的雪白裙摆、袖口,再到上衣,一片血的猩红里,朵朵红色珠子般的小花盛开,和她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她手里捏着那块琥珀,啪嗒一声,碎了。


    *


    殿中,蕴玉猛然俯身拾起碎了一地的玉牌。


    他临行前偷偷塞给她传讯的琥珀,除了感知地点外,还附了他的一丝神识,正是当年在他初次路过她时馈赠、后她成神得以收回的那一缕。


    因为那其中也有她的气息,神仙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危难关头他若不能及时赶到,可以保她平安。


    现在,与之共联的玉却碎成数小块。蕴玉赶紧动身打算下凡,却被一道禁制提醒。


    紧接着是王母的传讯。


    「兰时处有异变,天道判为犯忌,不可插手干涉。」


    「为了保护你,他山会形成一道自我防备的机制,你就当是闭关修炼,等出来后一切都会解决。放心,我不会让她有魂飞魄散的可能。」


    “不能魂飞魄散,那受罚受痛呢?!”


    王母还是第一次在他的声音里听见急切与慌乱,但眼下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她皱眉道,“天道如此。”


    “我不管天道。”


    冰冷的仙气涌出,直逼紧闭的殿门。


    “你疯了!”王母大喊,“那是你化形源处的意志,你攻击它就是攻击自己!你——”


    她终究晚了一步,蕴玉吐出一口浊血,鲜红的血流到雪白的衣上,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她呢?


    小时会不会也流了血?


    哪怕只有一滴,他都想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因为反噬到了自己,蕴玉拖着浑身刺痛的身体来到人间,望着身上的黑衣十分庆幸。


    最初只是觉得换种颜色和她相处也不错,会给人新鲜感,但如今才发现身体某些伤口渗出的血在黑衣下不太明显,不会让她担心。


    一切多余的想法在他来到她所在的山庄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此处已然不像一座山庄。


    人间若有炼狱,当如此。


    遍地血色,蕴玉只关心小时有没有受伤。


    待走到山庄深处,看见尸体堆旁边的少女时,他松了口气,又很快走上前,心脏揪紧。


    女孩蹲在地上,抬着头看他。


    “阿玉……”


    她眼底难得闪过一丝心虚,咬着下唇,似乎在害怕他会不会觉得她残忍,又在想该从哪里解释。


    他却没有问别的,而是仔细检查她的身体,最终落在她红衣下、皓腕上的血迹。


    “疼吗?”


    兰时跟着看过去,愣过半晌,笑了。


    “不疼。”她挥挥手,“这不是我的,是刚才不小心沾到的。”


    说罢她就起身轻轻一拂袖子,鲜红瞬间褪去,衣裙又变回了纤尘不染的白。


    因为她的主要能力就是新生,所以刚才已经第一时间将失去的血肉补回,现在看不见什么伤口。


    只不过,对于世间因果、已经灵魂归西的死物,她没办法给予新的生命。


    比如——她看向蕴玉来前地上被她埋起来的小春,手指轻点,从那块泥土里长出嫩绿的叶芽。有了她的庇护,它再有轮回,说不定可以在天道手下谋个神差,再不用来凡间受苦。


    *


    梦醒。


    兰时睁开眼,偏头检查枕头另一侧小鸟的呼吸。


    感受到它的起伏后,她欣慰地笑了。


    按照天道,她后来血洗整个山庄的举动是会被剥夺神位、打入天牢的,可这些人类食她的肉喝她的血,没有一个人没参与这场凌虐,谁都不无辜。


    天道实际上是创始神的意识集合体,王母和仙尊都施压交涉,祂便给了兰时重新来过的机会。前提是她要先接受神罚,在八个小世界里当俗话里的“炮灰”。


    不知是缘分还是什么,重入轮回的小春真的成了天道的执行官,即使只有一串代码,还是得以与她相聚,一路陪伴。


    她做任务的时候能力和记忆都被封印,最初只记得自己是个力量受损的神,其他一无所知。现在想起来,也意识到那位一向不问世事的仙尊在这其中付出了多少。


    他……居然陪着她,走过这么多世界。他也没有记忆,若不是她偶然发现了世界的bug从头来过,在第一次的小世界里,他也在跟着她受苦,多次以凡人之躯赴死。


    既然有了重生的机会,她可要好好把握。为了自己,为了小春,也是为了阿玉。


    兰时望着窗外倾泻的月色,勾起唇。


    月黑风高。


    是个……好时机。


    第234章 刀锋


    ◎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很是相配◎


    与此同时, 庄主明复的书房内。


    “那神仙真是这么说的?”明复皱着眉,双手背后来回踱步,“有没有可能是她……”


    明裕摇了摇头:“父亲, 我不觉得兰时撒谎。”


    “其实之前星儿说得对,我们本就不该让阿淑去照顾她。虽说当初正是看中阿淑苦练催眠暗示之术,可她毕竟是后来才投奔山庄的,忠诚尚未可知。”


    “听兰时的意思,必定是阿淑在得知兰时的身份与珍贵后想要中饱私囊、牟取她最新鲜的血肉据为己有增进修为,却不想兰时机智, 三言两语吓退了她, 这才仓皇而逃。”


    “可山庄守卫森严, 且此山中有仙泽庇佑, 她能逃到哪里去?为何都深夜了还是没有寻到?”


    面对父亲的提问, 明裕也觉得奇怪,无言以对, 只好看向一旁坐在软椅上的柔弱女子。


    翟星儿早就说过阿淑的不是,想用自己的贴身丫鬟换下她去“照顾”兰时,但当时被否决。此时虽然她不愿替兰时说话,却转了转眼珠道:“义父,我觉得裕郎说的很对,那神仙如今丧失记忆,应该不会撒谎。”


    明裕舒心地望了她一眼, 翟星儿更加酸涩。


    她分明知道他冒险囚神,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她, 可她能看出明裕从初见兰时便流露的惊艳, 以及相处至今那种他自己都不愿相信的青眼。


    就说隐瞒身份这件事, 原本就说白芷是报恩的药人便是, 非要说是未婚妻,而她只能被称为表妹!她甚至不敢赌、不敢问他是不是真的有旁的私心。


    她扬起无害的笑:“但当务之急是找人安顿好兰时姑娘,我身边有个叫熙悦的丫头很是心细,就让她去照料着吧。”


    明裕思忖片刻:“父亲,其实阿淑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也都不重要,她逃走说明忌惮我们的强大,更何况我们本就没打算在事成后留她活口,我想就按星儿说的这样来。”


    于是兰时在床上,真的与所料分毫不差的等来了那位“丫鬟”。


    她微微睁眼眯成一道细缝,看清女子衣料的简朴,却清晰闻见对方身上的药香。


    常年服药的人身上多清苦,而翟星儿自来到山庄后便备受宠爱,为了让她身上的味道好闻,她的药中都加了特殊的配方调和,有独特的幽香,这味道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还真是急不可耐,兰时闭上眼想。


    一身丫鬟打扮的翟星儿秉烛而来,手持一把小小的匕首,尖端闪着锋利银光。


    她练不了武功,举不起沉重武器,这是明裕专门为她而制的轻巧匕首,削铁如泥。


    而现在,她打算用它在熟睡神女的脸上划下丑陋印记,让她破相,这样裕郎就会嫌弃她了。


    可她没想到,就在即将下手的那一刻,床上的女孩忽然睁开眼,对她露出一个轻轻的笑。


    翟星儿吓得手一抖,匕首在兰时脸上划过锋利一道,几乎是同一时刻,明裕破门而入。


    “兰——白芷!”


    他大喘着气跑进来,在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幕前便打飞翟星儿手中滴着点滴鲜血的匕首,护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卧床女子身前。


    约莫半个钟头前,他和翟星儿从明复书房走出后各自回房,可他走来走去,始终无法静心。


    一停下来,一张绝美又茫然无措的小脸便在他眼前晃。


    明裕想起第一次见那位小神仙,少女美得超脱凡尘,在一片林荫下忽然出现,朝他身旁的翟星儿露出纯善的甜笑。


    恍惚间,窗外忽然传来小而尖的议论声。


    “你说的是真是假?熙悦今晚要和你……她不是被指去伺候那倒霉蛋了吗?”


    “她才不去干那苦差呢!悄悄告诉你,星儿小姐和她换了衣裳,自个儿去了!”


    闲谈声在他推窗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明裕左右探看,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处小灌木里有鸟叫声。


    他心慌起来,立马往这边赶,却不想真的叫他撞见了这一幕!


    翟星儿脸色苍白,更加坐实了心虚:“裕郎……”


    “表妹。”


    明裕眼含警告,“不得无礼。”


    他急忙转过身,心疼地看向兰时素白脸庞上尤其明显的伤痕,想要伸手抚摸,顾忌翟星儿还是堪堪忍住。


    “阿芷,你有没有事?”


    兰时倔强地摇头,抬起眼,却含着盈盈水光,如珍珠般似要落下。


    明裕的心尖颤动,忍不住回身冷声责问翟星儿:“你究竟要怎样?”


    “你明知她——能帮你那样多,这是因为家人间的情分,更是因为白芷向来善良好心。我原以为你也是如此,可现在呢?你居然用刀刺伤她!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柔弱纯洁的星儿吗!”


    翟星儿第一次被他这样大声地吼,瞬间泪流满面,梨花带雨跌跌撞撞奔出门外。


    明裕下意识想去追她,又放心不下身后的女孩,却只听她抽泣后低声说:“不用管我,你去追星儿妹妹好了,我没事的……”


    “阿芷你放心,我一定会狠狠教训她!”


    “不用了。”兰时垂眸,“她是你的妹妹,又自小体弱多病,夹在中间最辛苦的人是你。”


    “星儿年纪小不懂事,可我知道你的好心,就不必再为了此事闹更多不快了。至于我,总归是她的一个药人,不打紧的。”


    她嘴角的浅笑看得明裕越发心如刀割,几乎快要忍不住向她忏悔一切实情。


    可他终于还是忍住,最后望了她一眼便不敢多驻足,落荒而逃。


    小春这时才从窗外探出脑袋,钻入她的被窝里。


    “你真是戏子,啊不,戏王啊!”它都惊呆了,鸟生第一回见演技这么浑然天成的家伙,就算知道实情,还是会被她方才话语里的退让与解语震撼到怜惜。


    兰时眨了眨眼:“在别的世界,我可是影后视后哦。”


    这里的小春自然没懂,她并未多说,而是问:“怎么样?刚才让你用人声说话还习惯吗?”


    小春顿时来了精神,转了一圈,周身光芒涌现,变成了曾经她在每个世界停留处将它变为的精灵模样,只不过多了些鸟羽特征,声音也与当时一样。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它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刚才捏着鼻子装作两人对话,那个傻少主压根没察觉——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翟星儿今晚会来的?”


    “我不仅知道她会来,还知道她在来前就已经想好了托词,让那个一直觊觎明裕的丫鬟熙悦顶锅。”


    兰时伸手在脸上轻轻抚摸伤口,因为记忆和力量已经恢复,她早在看见匕首的那一刻就调低了痛感,刀刃划在脸上和挠痒痒似的,更别说她还可以让伤口愈合。


    “现在熙悦应该已经因为封口被杀死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深深的蓝黑色,月黑风高,远处听不见的地方正在进行手起刀落的杀戮。


    不能自己动手,但可以让他们互屠。重来一次,她要让这些人互相起疑、憎恶……直到残杀。


    *


    蕴玉走进之前二人长期居住的客栈,一段时间未见的掌柜殷勤迎上来,告诉他之前那两件屋子和里面的东西还整齐保存着,时刻等着二位回来。


    黑衣少年面上冰雪渐融,踏入熟悉的房间,里面果然窗明几净。


    他们走走停停,总是住在当地最好也最具风情的客栈,或许在小世界里二人乐于游山玩水也是受这样的影响。


    兰时的房间里还留着不合季的衣服,妆奁是打开的,她走时忘记合上,蕴玉走过去,仔细地将杂乱无章的用具重新摆放好。


    他想起回溯前,上次在山庄里与她重逢的场景。血海尸山间,肤色苍白的女孩单薄一片,无声回头,风吹着她的长发贴在消瘦的脸上。衣服上没有花纹,头发凌乱披散,莫论有什么装饰。


    待装满百宝囊走出门,蕴玉问客栈掌柜:“你可知这里最大的正道家族,岳家何在?”


    *


    岳家今天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据通报来人看上去十分年轻,俊美无双,气质冷冽。在守门的人还被他通身的仙姿玉质惊艳得说不出话之时,他便已然拔剑而出,将恰好前来寻仇的恶人一派轻松斩杀。


    白玉剑出,如刺骨削冰锋利,刀光剑影快到让人看不清,那黑衣剑客已然将剑小心擦拭后收回,似乎用剑杀这些人,是对剑的折辱。


    岳家家主赶紧将他请进来上茶赐座。要知道,今天来人不是别家,而是邪道的顶级高手,就连他也无法轻松制服!


    原以为今日必定是一场恶战,正在院中整顿势均力敌的手下,却被忽然告知那些人没了。


    岳家主笑得白胡子一颤一颤:“嘿嘿,这位少侠,不知尊姓大名?拜于何方门下啊?”


    蕴玉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无需知道。”


    岳家主被噎了也不生气,武林中向来强者为尊,而强者嘛,没有点个性都不正常。


    “我听闻岳家是名门正道,江湖之首,平时除恶扬善,维护各方各派的秩序正义。”蕴玉接着说,“可是如此?”


    “江湖之首谈不上。”岳家主谦虚一笑,却挺起胸脯,“匡扶正义,替天行道,乃我正道立命之本。”


    蕴玉轻抿茶水,终于从怀中取出一卷一物,放在案几上。


    岳家主先接过卷轴,读着读着,神色大变。


    *


    隔日。


    兰时吃着由明裕亲自端来的可口饭菜,微微眯起眼。


    少女脸上并没有笑意,流转的眼神却透露出对珍馐的满足。明裕不敢多看她,只垂着眼暗自悔恨。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他亲自负责,他也是等阿淑不见后调查她才得知,她给兰时的饭菜都是克扣过的,里面补气血的好东西都被她私吞,其他方面也不伤心。而星儿的丫鬟……


    熙悦早在当晚就因为知情被处死,据星儿后来的说法,她那晚糊涂的举动都是这个坏丫鬟挑唆的。明裕对一个丫鬟没什么感觉,死了就死了,只是更加放心不下兰时,打算一切亲力亲为。


    “你之前说过,我要当星儿的药人,供给心头血。”


    兰时放下碗筷,开口打断他的思绪,“什么时候开始?”


    明裕一愣,陡然想起今日来前父亲等人的嘱托,以及翟星儿那盈盈期盼的眼神。


    当时他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却觉得很对不起她:“……怎么?”


    “可能没多久,你、你怎么想?”其实就在明天。


    兰时温柔大方,目露怜惜:“星儿身子不好,不能一拖再拖,我没关系的,顶多是疼一点,看见血难受恶心一点。”


    明裕的心都要碎了,腾地站起来:“放心,她病惯了。之前的冒犯她还没有向你道歉,你现在只需要好好静养,不必再考虑这些,给血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就起身要走,兰时含笑看了眼门缝外一闪而过的孱弱身影,又叫住他:“对了。”


    “虽是受丫鬟恶意挑拨,但星儿那边对我的态度还尚未可知,我还没恢复好,不便亲去,烦请你帮我向她赔个不是。”


    明裕心事重重地连声应下。


    出了门他直接去往翟星儿的住处,却被告知她去找庄主了。明裕眼皮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他匆匆赶往父亲处,在门口用过人耳力听见翟星儿的哭诉:“少主肯定是被那个神仙迷住了,也不知她使了什么奸计,少主竟和她保证不会要她的血!”


    “我得不到救助也就算了,可神仙血肉对修为有大益,这么做是为了整个山庄将来称霸武林,我想要不我们今夜就瞒着他,直接动手……”


    “翟星儿!”明裕推开门,直接走过去揪住她的衣领,“你怎么这么恶毒啊!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星儿吗?!”


    翟星儿慌乱一瞬,然后猛烈地咳嗽。


    “变的人明明是你!”她抚顺气崩溃道,“说好了把那女的绑回来给我治病,现在你倒心疼起她来了!我看你根本就是喜欢上了她,把未婚妻的名号给出去也是早有预谋吧!”


    明裕心虚无言以对,只好看向父亲:“兰时……她身体还没恢复好,我不是不为山庄的未来考虑,只是暂缓……”


    明复闻言笑了笑:“我知道。”


    明裕喜形于色,还不等进一步求情,便被封了哑穴。


    “我知你心地善良,做不来这种弑神之事,今夜你就在霄阁里休息,等我们取完她的血后再出来吧。”


    “唔——!!”


    霄阁是山庄里的禁闭室,完全封闭,就连声音也和外界隔绝,话音一落就有几个人从门外走入将明裕拖走,只回荡着他被点穴后的含糊嘶吼。


    一路走进霄阁,明裕一个人被留下,大门缓缓关闭,有一只小鸟飞进来。


    他此刻精疲力尽,没空和一只鸟计较,呆呆席地而坐,脑海里全是那道温柔如春花的身影。


    可是……她的血,能救人,也能成全人。


    明裕痛苦地闭眼,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可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房中除了他也没有……


    不对!


    那只鸟!他张开眼,面前哪里是一只鸟?!分明是一个很小的人!!


    那东西还没有他手掌大,却手拿一根利刺,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刺入他心口!


    利刺慢慢变成黑色,明裕感到剧烈的疼痛,却无法叫门外的守卫进来。可就算他大声乱叫,门外也听不见。


    咚地一声,他双眼翻白地倒地。


    小春吓了一跳,去弹他的鼻息,没了。


    该!


    它把兰时交给它的毒刺拔出来收好,回忆起这充实的一天。


    天还没亮,它就去山庄里每个实力不错的人床边,一人放下一张纸条,内容是庄主想要私吞神仙肉,并不是像之前承诺的那样,所有出力的人都可分得。


    证据就是他会背着大部分人在今夜偷偷先一步对兰时行刑——重来之前正是如此,但事发后庄主以及左右亲信早已功力大增,其余人加起来也远不能敌,只好忍气吞声,祈求着未来能分得一口多余的血。


    后来它又借着兰时传给它的灵力毫不费力地迅速翱翔,飞到各院落探查敌情,掌握动向并告诉她,最终来到此处。


    只是进来前天色便渐晚,恐怕庄主他们此时已经开始准备伤害兰时姐姐的工具,她不会有事吧?


    担忧涌上小鸟的心头,忽然,禁闭室的门被从外打开,小春瑟缩地看过去,惊喜道:“你来——”


    它的声音在看见一道莫名眼熟的黑色身影后戛然而止。


    只见雪衣少女的身后跟着一个冷峻清隽的少年,说他是少年,那气质多了些沉稳出尘,仿若谪仙人;说他年纪大,也并不,一玄一素两道身影几乎并肩站立,很是……相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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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5章 重逢


    ◎“三千世界,我都最喜欢你。”◎


    目送小春离开后, 兰时躺在床上,计算着时辰合眼小寐。


    因为此处没有旁人,她喃喃自语:“明裕马上就死了, 没有我的血,翟星儿也活不了多久。”不然明裕就不会那么急得把她绑过来。


    “一会儿明复那老东西定会带着众多亲信前来取我血肉,届时我弄出点动静,只待其余人被吸引过来内讧缠斗……”


    “不怕他们先一致对外伤害你?”


    “切。”兰时扬唇嗤笑,“明复这么急着动手除了怕儿子心软,还有就是忌惮族中大伯的实力。今夜之事他不会告诉明伯那边, 待明伯前来看见实情, 难道会再次听信他这个已经出尔反尔先发制人的庄主, 将刀尖率先对向看上去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


    ……等等。


    她猛然睁眼, 琥珀色的瞳孔放大, 如金色的海洋剧烈波动。


    眼前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立在她床边,剑眉疏朗, 目如点漆,眸中一点与她对视后燃起的明亮莹光,宛如上好美玉表面的流光溢彩。一身深黑衣裳无风自动,乱了些微周身清冷气息,昭显出来人此刻的不平静。


    恍如隔世,近在眼前。


    兰时这样想。


    海水化作液体珍珠流下,雪肤上是因激动升起的浅淡粉红, 红霞之上是湿润泪痕。


    蕴玉温暖干燥的指尖轻拂泪水,揉了揉久违的脸蛋。


    “别哭。”


    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枝碧叶橘花, 馥郁的桂香扑鼻, 兰时破涕为笑。


    她知道他会来找她, 但没想到这么快。


    也不是没有过担忧。这么久没见, 他们都经历了太多,又似乎只是几场大梦。她很难想象梦醒再见时该如何与他相处,可当下他简单的两个字便破了薄薄的冰层,让人感觉熟悉,感觉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曾经也是她躺在床上如梦初醒,醒来见他在身旁,在眼前,在桂花香里。只不过那时是天光大亮,如今夜深人静,唯有圆圆月明。


    她开口,声音喑哑:“……你也记得。”


    “记得。”他扶她起来,轻抚她脸上为了不露馅暂时没有消去,后来又忘记了的细小伤痕,“我都记得。”


    每一个世界。从邻里相伴到久别重逢,从“爱情游戏”到“死对头”,不论时间,甚至不论种族,他都得以和她相爱。


    重逢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但现在,他最关心的只有一句。


    “疼吗?”


    兰时摇头,蕴玉便懂了,但还是微蹙眉头。


    他转身取来刚放在案几上的百宝囊,兰时好奇地敲过去,里面全是她之前留在客栈里的首饰、胭脂、衣裳,都是他买给她的。不知仙尊大人是在哪里得来的人间货币,从没有不阔绰的时候。


    她早就不满意素净的打扮,和他边通气这两天的所作所为边换上自己的漂亮衣服。依旧选了身雪白的裙子,只不过没有弱柳扶风之感,绸缎柔软质感舒适,边角用金线绣着花鸟蝴蝶,很是矜贵华丽。


    蕴玉坐在床边娴熟而自然的替她梳头绾发,插上鸢形钗环,然后一同来到小春这边。


    “这就是那只鸟。”他淡淡扫了它一眼,“你的系统。”


    兰时把小春捧在手心,拍了拍它的脑袋轻笑:“也是我的朋友。”


    小春没听懂“系统”,但听懂了“朋友”,雪羽染上害羞的红润,扑腾了两下乖乖被她抚摸。


    忽然,它察觉到冰冷的视线,浑身一僵。


    按着视线来源看过去,却只看见神情淡漠,仿佛世间一切琐事都与他无关的谪仙男子。


    小春:我出现幻觉啦?


    下一秒,蕴玉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地对兰时说:“还是放它先离开吧,一会儿现场很乱,恐有误伤,它太弱了。”


    小春:……


    你真的是为我着想吗?


    *


    明复在确认儿子已经被关禁闭后便召集亲信,准备去兰时所在的小院里动手。


    因为要瞒着虎视眈眈的旁人,不好闹出太大动静,他只带了三五高手。所幸那神仙蠢笨,早就上了他们的套记忆全失,束缚神力的锁链和削铁宝刀也早已备好。


    几人悄悄潜入一片漆黑的里屋,朝床上熟睡的雪白身影无声移动。


    许是夜来风冷,少女用被子牢牢盖住自己,呼吸声浅而均匀,明复和下士不疑有他,对视一眼后挥拳便要往她的头上去!


    啪!


    巨响,却并非拳头将人砸晕的撞击。而是来自于床上人翻身跃起的动作,以及火折子点亮灯火的声音。


    明复慌忙退后,看清眼前面孔后大惊失色:“是你!!?”


    岳家的长女岳麒?!


    他也顾不上岳麒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按照正道不正文的规矩,私自使用缚神魂的邪器本就是明知故犯!他正要下手封她的口,岳麒眯起眼,示意他往后看。


    明复心底一沉,果然回首看见岳家的家主和长老,正义愤填膺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少侠说的时候,我还将信将疑!明兄,你——”


    岳家主握紧手里的剑,想起那日初见黑衣剑客时他递过来的卷轴与信物。里面言简意赅地写尽明光山庄众人里应外合、沆瀣一气绑架一弱女子当作药引的经过,遗失在现场的染血金钗亦触目惊心。


    “你真是糊涂!!”


    明复咬牙切齿,和对方说不清楚。他当然不可能说出神仙的身世,更不会透露神仙血肉的功用。可来人是江湖上的老大,他不得不俯首:“岳兄你误会了,我只是擒拿了一个妖女,今晚她才露出马脚,我急着来……”


    “什么妖女值得你用这种足以杀人锢神、束缚灵魂的邪门法器?”岳家的长老冷然开口,“那姑娘我刚才远远见过,手腕都那样纤细脆弱,一折就断,谈何□□妖女?我看你才是想入那邪道了!”


    他们和蕴玉一起放倒守备进入明光山庄,他径直去了这个小木屋的方向,他们正道有责任在身,纷纷去各处搜集证据问询探查,不过仍有人怀有防备,随蕴玉遥远一睹传言里被当做“药材”的可怜女孩。


    想那名叫兰时的女子,一身素白,是个连头发都需要别人来梳的被捧在手心上的娇娇小姐!就连风拂起发丝不小心缠在钗环上有些拉扯感都要皱眉,在他们面前从来只有冷意的剑客顿时温柔去哄……


    这样的人,能有什么伤害力?


    这样想着,岳家众高手愈发生气。他们还没动手,房中却又闯入新的一拨人。


    来人气势汹汹,剑指明复,甚至因为情绪被调动得太高将本就在昏暗角落的岳家人忽略。


    “好你个明复,背信弃义的奸佞小人!你这样的人,也配当山庄的庄主?”明家的大伯带着一干跟随者,手持利刃高声讨伐,“说好有福同享,你却偷偷开始,我今天就要先取了你这条狗命——!”


    说罢他们便冲上去和明复几人厮杀,岳家主本来想要阻止,一根手指戳了戳他,打断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侧过头,一张笑眯眯的小脸正看着好戏,等到在她面前第一个人飙血倒地时才收回目光看向他。


    “岳老不必干涉,等到他们狗咬狗完了再论其罪过也不迟。”


    少女面对残忍的叫声和四溅的血液言笑晏晏,雪白衣裙在黑夜血色里更显纯洁。


    岳家主只好颔首。


    打成一团的人们逐渐杀红了眼,惨烈的叫声与刀剑声激烈响起,充斥这间并不算大的木屋,渐渐重归平静,到最后只剩下最中间的两个明家本家人。


    又过一会儿,明大伯率先跪地闭目,明复颤抖着鲜血淋漓的手回头看置身事外旁观的一排人。


    兰时冲他微笑:“恭喜明庄主除掉心腹大患。”


    那笑容充满不加掩饰的恶意,“也恭喜庄主,罪加一等。”


    蕴玉看向岳家主:“动手吗?”


    岳家主沉重点头:“好,此人必须击杀,我……”


    他没留意到他在给明复判下死刑之时兰时那陡然明亮的眼神,刚刚拔刀出鞘,便见少女踏过一地尸身朝捂着伤口喘气的明复走去。


    “姑娘,你!”岳家主的话还没说完,蕴玉的手就挡在他身前,阻止他上前。


    于是众人看见明复的眼神在兰时独自走向他的那一刻贪婪四起,又突地生出无限惊恐,直到一声剧烈的骨骼断裂声响彻屋内,大家才眼睁睁看着这个看似柔弱白花的女子徒手将明复的腰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不知她又做了什么,黑红色的血从明复七窍里汨汨流出。


    “放心,没死。”


    她回眸一笑,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温婉皎洁,“就这么死了多可惜,他可是一切的主谋,总得活着看清自己的下场吧?”


    岳家主警铃大作,她却说,“我帮你废了他,你要记好这份情,日后帮我在江湖上将明光山庄的罪恶公之于众。”


    明复最爱名声和地位,费劲一切功夫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也不过是为了爬得更高、受人敬仰。


    那她就让他生不如死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眼前。岳家主不可思议地转头一看,那个出神入化的黑衣剑客也瞬间不见!


    地上留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安静躺在血泊里,丝毫没有被染上鲜红。


    每个人的耳边都出现一句话:「此花入药,可解百毒。」


    岳家人再次看向昏迷在满地尸体最上方的明复,神情复杂。


    …


    数日后,一间茶馆里。


    “最新消息,明光山庄造了孽,没了!”


    “什么什么?当真吗?!”


    不光在周边地区,因为美名远扬,少主又英俊倜傥,明光山庄在如今的江湖里形象很是正面。此话一出,许多人都涌上前来听挑起话头的那个男子接着讲。


    “当然!我二哥家表姑的舅舅他三大姨家四大爷隔壁的寡妇继子前些天路过那里,发现山庄被荡平了,打听了好久才知道缘由的呢!”


    男子本来还想卖一下关子,但他手无寸铁,围上来的大都是武林里的壮汉,他只好摸摸鼻子道,“这事得从头说起……”


    于是他仔仔细细将明光山庄的少主明裕为了一己私欲绑架无辜少女,只因对方的特殊体质和命格可为未婚妻翟星儿治病,便打算吃肉放血,庄主明复也极其纵容,甚至在背后出谋划策,带着一山庄的人囚禁了那个少女的事讲得绘声绘色、声泪俱下,在场的性情中人都哭了!


    “这山庄好不要脸!尤其是庄主和少庄主,一个为老不尊阴险歹毒,一个狠辣妄为,不把寻常人的命当命!活该造孽!”


    有个女侠抹了抹眼角的泪问:“那如今那位无辜的姑娘呢,她可已经受了歹人迫害?”


    “这就要说到明复等人造了什么孽了!”男子一拍桌子,“你们可知,这女子并不是普通女子,而是那九霄天上的神女娘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无人发觉远离人群的某一雅间中,屏风后的少女被茉莉甜糕噎住的动静。


    蕴玉帮她拍了拍背,将温热的茶水递到她嘴边:“别急。”


    他嘴角的笑意难以忽略,兰时嗔了他一眼,又听那男子说:“神女娘娘当然勃然大怒,当场降下神罚!而此时岳家家主闻讯赶到现场,亲眼目睹了明少主、翟星儿等人被天雷劈死的场景!”


    “后来神女离去,将惩罚山庄和让真相大白的重任托付给岳家,便有了如今山庄被荡平的事!我听说明复那老狗贼儿子死了都只是掉了几滴眼泪,在被正道除名时却和疯了一样,没多久就咬舌自尽了!……”


    之后的事兰时没兴趣再听,收回神识静心吃面前的点心。小春还没有完全习惯人形,刚变完身,精力严重不足,在一旁的坐垫上补眠,二人都对此乐见其成。一个是嫌它会抢吃的,一个是嫌它分了某人的目光。


    蕴玉专注地看着腮帮鼓动如松鼠的小神仙,深邃温柔的眼一眨不眨。


    “阿玉。”兰时害羞了,赶忙唤他,“你老看我作甚呢?你也吃点呀。”


    “你好看。”


    “你吃这个……”


    兰时替他挑了个不那么甜的糕点,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面色通红抬眼。


    蕴玉淡笑,眼尾舒展欢愉,重复道:“小时好看。”


    “……”她放下糕点,压下嘴角喝茶水缓解疯狂的心跳,“来人间几趟,倒叫你学会了油嘴滑舌!”


    “我的确学会不少,尤其是实话实说,有话就说。”


    他垂眸看向二人身上交换的玉佩和花珀,那是他们从山庄里取回后重新用灵气修补完整的。


    “不说的话,我怕后悔。”


    兰时百味杂陈,又很快释然地笑了:“以后不会了,阿玉。”


    他却说:“还有最后一件事。等这件事圆满解决,我就真的不会有遗憾悔意。”


    “什么事?”


    蕴玉从袖中取出一张精心保存的纸,兰时接过来,小脸又是一红。


    月老庙出品,红艳喜庆,字迹漂亮。


    偏他好听的声音还将那让人含羞的文字念出来:“缔结仙侣,良缘永结。赤绳系定,自此夜夜朝朝……”


    *


    后来,已经结为仙侣很久的二人重新下凡游玩。


    路过一片桂花林,她问她的阿玉,和她在木屋重逢时那枝桂花是怎么来的?


    年轻的仙尊牵起她的手,复述曾经亲笔写下的信件。


    过桂花坞,花离卿则无香。若能与卿共赏,心甚悦尔。


    折桂而下,却无驿站可寄。


    他带她走进桂花深处,这里有许多漂亮的小裙子和锦绣囊袋,蝴蝶飞舞在桂花与苹果树间,纸鸢挂在树梢,旁边有只白鸽,一猫一兔在树下休憩。


    无处可寄,那他便聊赠与她。


    兰时又问:那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个世界的你吗?


    蕴玉蹙眉沉思,在他看来,哪个世界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分别。


    兰时狡黠一笑。


    “三千世界。”她亲了亲他,“我都最喜欢你。”-


    (主世界完)


    📖 03-08世界 番外 📖


    第236章 03|南时重生回小时候(1)


    ◎这次的雪里,她终于为他披上披风◎


    雪满京城。


    萧南时从床上睁眼, 只不过弹指一瞬间,身穿凤袍的前尘往事便如一场大梦,被子上小小肉肉的手有独属于孩童的稚嫩。


    “小姐醒了。”守在床前的侍女亲切地笑, 转身出门去叫等在外厅的妇人,“夫人,小姐午睡起来了。”


    萧南时在另一个侍女姐姐的搀扶下揉着眼睛坐起身,门上的水晶珠帘被掀开,比记忆里年轻不少的母亲温温柔柔地端来一碗红豆粥,里面有煮得软糯的糍粑, 表层浇着桂花蜜糖。


    她肚子微响, 先把重生到小时候这件事放一边, 专注地吃起来, 萧夫人捏了捏女儿因为咀嚼糍粑而鼓起的柔软脸蛋, 打趣道:“真是馋猫,吃饱了就睡, 睡起来还吃。”


    “遮唔是您端给我吃的嘛?”南时含含糊糊地顶嘴。


    “是是是,所以你好好吃,不够还有。”萧夫人笑道,“你爹爹想吃都吃不着呢!他一大早就冒雪去上朝,晌午差人回来说陛下生气了,留他在皇宫里,吃饭都回不来。”


    她说着说着, 神色闪过无奈,像是知道些不便启齿的内情。


    萧南时想起自己这次想要回来的意图, 目光流转, 放下勺子屏退侍女, 好奇地盯着她:“阿娘, 可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也不管我们家的事,只是……”


    毕竟是当母亲的人,萧夫人的心很是柔软,对听说的秘辛无法不在乎,“听你爹爹说前段时间有个很重要的事,陛下非要一意孤行地交给太子殿下去办。他大体是办好了,可还是出了些纰漏,导致所用的银子多了些。”


    “太子也就比你大一点儿,总角年岁,这么小的孩子,哎……今□□上陛下就因为这事勃然大怒,下朝后让你爹爹他们等在书房里,自己跑去后宫找太子发泄,据说还罚跪了!”


    她看了眼窗外,这么大的雪天,透明的窗纸掩映冰花,看着就很冷。


    时儿性子娇,冬天尤其不爱出门,整日整日窝在屋子里烤火捂汤婆子。她都不敢想象要是有人叫时儿去雪天里,别说跪着,就算站一个时辰她都想和对方拼命!


    萧南时忽然把碗放到一旁,掀开被子下床。


    萧夫人不解地看着正在穿褂子的女儿:“你干什么去?”


    “阿娘,我想进宫去。”萧南时脸不红心不跳,“不是说爹爹也想喝热乎乎的粥么?我去看他,顺道送一点。”


    女儿长大了,懂得心疼人了。一股暖流涌上萧夫人的心头,又有些吃味。


    等过两天她也冒着寒冷去书斋办事,女儿送饭这种好事可不能只便宜老萧一个人!


    她取出今年刚绣好的老虎帽子带到南时头顶,把她裹成一个暖和漂亮的小粽子,亲自送她出门。


    萧南时坐上入宫的马车,身边跟着几个侍女姐姐,等进了宫就从她们手里接过装食物的饭匣,迈着笨拙的步子呼哧呼哧往前走。


    积雪很厚,她一脚一脚踩下去要被白雪没住一半,在路上留下小猫爪子一样的足迹,侍女们边仔细留意着她不会摔倒边跟在她身后忍笑慢踱,很快发现了不对。


    “小姐,您走错了!这是往后宫去的路,那边才是大臣们办事的地方。”


    萧南时却回过头眨了眨眼:“我看爹爹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听表姐说前往后宫的途中左拐有个小花园,去瞧瞧又如何?”


    那双大而圆的星眸写满狡黠,侍女们被可爱击中,忘记继续劝阻。


    她们都没来过后宫,只萧南时拥有前世的记忆。小花园确有其事,但左拐通往的并不只有小花园,她的目的地就在那个方向。


    一路走过去,远远就看见层叠白雪的桂树,早已没有花了,只剩下干枯的叶子。整个宫殿都透着森严冷肃,毫无生气。


    萧南时好奇地看了一眼侍女,后者走上前询问侍卫后回复:“这是樨妃娘娘的宫殿,我给了侍卫些银两,他透露娘娘现在心情不好,刚回去睡下,小姐,咱们还是去看花园吧。”


    侍卫面色冷硬,一看就是得了令守在此处,不许旁人进来看丑事。萧南时不欲为难下人,顺着记忆远去。


    她走到一处无人路过的红墙下,在侍女震惊的目光里趴到地上拨开枯藤,露出里面的洞口。


    清玉都不知道这个洞的存在,还是她后来翻修皇宫时发现的。洞不大,成人进不去,刚好只能容纳她一个小孩。


    侍女们都要急哭了,萧南时还反过来劝慰她们:“没事,我就是听我娘说了一件事,心里过不去,必须要亲自去看看,就算我娘知道后也会理解的。”


    “再者,你们不说我也不说,她上哪儿知道去?”


    她小心爬过去,不让身上沾到灰尘,然后让她们从外将饭匣递过来,护在怀里左右看着。


    偌大的院落里没有一个行人,远远能看见紧闭的殿门,门外站立三五侍卫侍女,俱是低头面壁,生怕看见什么不能看的。


    风雪急切,萧南时在通往正殿的长长石阶下找寻到那个和雪一样颜色的背影。


    年幼,挺拔,像被雪落满的玉松。


    她一步一步走向他,逆着风和雪。细碎的步子逐渐变成小跑,若非还抱有沉重的饭匣,她一定会狂奔向他。


    终于来到他面前,她看见男孩本就苍白的脸泛起冻红的浅浅血丝,白雪和碎玉一样盈于他扇子般黑长的睫毛,忽然因抬起造成这个冬天最小的一场雪崩。


    陈清玉茫然地看她。


    小女孩玉雪可爱,看上去年纪要几岁,站着和他跪着差不多高,神色却坚定,和头顶的老虎帽子、绣着滑稽花团的毛绒大氅很不搭调。


    他记得她,萧丞相夫妇的爱女。


    ——她怎么会在这里?


    正要开口,萧南时的注意力来到他毫无血色的泛白的唇,她眉头紧皱,没有给他让她先离开或者循礼通传樨妃的机会,率先摘下老虎帽子给他戴上,还要脱下外面的大氅。


    陈清玉立马推脱,萧南时喜笑颜开:“太子殿下,你心疼我呀?”


    她张开双臂露出大氅之下的披风,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放心吧!我怎么会冻着自己呢?你肯定没想到,我今天出来披了两件!”袖子里还有个小手炉。


    顶部有绒毛的大氅就这样不由分说地落在陈清玉身上,轻飘飘的,却瞬间用温暖将他裹挟,带着她衣服上浓郁的桂花甜香。


    陈清玉喉间苦涩,出声只剩喑哑:“……为何如此?”


    萧南时不解地望向他,陈清玉垂眸,“我做错了事被父”他想起面前是萧南时,是那个大庭广众下可以亲亲热热叫爹爹娘亲的萧南时,便生硬而幼稚地改了口。


    “我做错事被爹爹罚跪于此,时辰未到,不应贪暖逾矩。此事与萧小姐无关,若被知道恐有牵连。”


    “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趁着没人发现,请你快走。”他环顾四周,再次道,“恳请你,还有,多谢。”


    又推开她,又赶她走。


    这人原来从这时候就有这个臭毛病?


    萧南时自顾自地打开饭匣,香甜的红豆粥和桂花米糕飘散白色的热气,下层还有晶莹剔透的水晶饺。


    陈清玉喉间滚动,不自然地眨眼,刚好对上萧南时似笑非笑的打量眼神。


    “我听说殿下的事情了,所以才偷偷过来,没想到真是这样,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认真地说,认真为他愤怒,“殿下别看我年纪小,我觉得我比许多大人都要明事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今天事发归根结底就不能怪你!他们凭什么?真是气煞我也!”


    要不是周围没有旁人,陈清玉真想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所幸她没再说了。可明明是不敢出现在皇宫里的言论,却让他心里有什么东西隐秘生根发芽,破冰而出,温暖如春。


    他别开眼不去看那诱人的香味来源:“先生教导过,孤为太子,一国储君,本该严于律己。纵使陛下与娘娘管束严格,亦是为了我好,为了王朝的未来……”


    “狗屁先生!”萧南时用筷子狠戳一块水晶饺,递到他嘴边,“你信他还是信我啊?反正我说你没错,即便有小错也不是你被罚跪这么久的理由!”


    “这么大的雪,冻着是必然的,那要是跪坏了可怎么办?”


    她说着便红了眼眶,湿润的泪花亮晶晶的,陈清玉心中一紧,还好眼泪没掉,她又嗔了他一眼催促道,“快吃呀,一会儿该冷了。”


    陈清玉没理由再拒绝,从她手中接过筷子咬下一口。


    已经有点冷了,很好吃,让人想哭。


    女孩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他耐心听着,听她说你头上这个老虎帽子是阿娘绣的,以后你来萧家,专门给你绣一个!


    她还说水晶饺里面有芥菜和虾仁,她觉得他肯定喜欢吃,还有桂花糕,是她最爱的糕点之一。


    陈清玉咽下香甜松软的桂花糕,暗自记下,同时也咽下欲流热泪。


    他今天才第一次知道,被“偏心”的感觉。


    素不相识,但陈清玉想,从今以后不论如何,他都要为了她而成为真正好的储君,竭尽所能护着她。


    “萧小姐,多谢。”沉重誓言不便出口,他只是这么说。


    萧南时扬起大大的笑脸:“你要真想谢我,就多来找我玩呀!”


    她伸出小小一只手整理披在他身上的大氅,这是她还给他的外披,两次初见,都将彼此的温暖落在对方身上。


    雪白的绒毛上点缀松软寒酥,却更显他的脸柔软的冷白色,萧南时不由说出心愿:“我想和殿下先交朋友,我要和你天下第一好!”


    接着,她看见幼年的殿下面上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陈清玉说:“好。”


    他在心里说,她已经是了。


    【📢作者有话说】


    萧爹地看到女儿来,高兴得和同僚炫耀好久!得意洋洋地打开饭匣,发现……


    红豆粥里的糍粑只剩一个;


    桂花糕剩一半;


    还有个空盘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爹地:?


    小时os:爹你天天都有得吃,我们俩小孩长身体多吃点没毛病!


    第237章 03|(2)


    ◎她拿他当兄长,当密友?◎


    陈清玉犹豫了好久, 一直到皇帝的怒火平息后大半月才跟随亲信大臣前往丞相府拜访。


    冬雪已停,新春未至。


    萧府不算大,院子里却有勃勃生机, 四处都挂着花灯、贴着窗花,有的精致有的蹩脚。


    听带路的下人说里面有些是小姐的手笔,陈清玉大致猜到了什么,轻轻勾起唇。


    亲信的大臣难得在素来严谨守礼的太子脸上看到如此放松愉悦的笑容,怔愣间,一个小小的红色团子像鲜艳的火, 从长廊后的正厅探出头, 又很快朝他们奔来。


    大臣皱起眉。


    萧家果真如传闻里一样宠爱女儿, 见了太子居然丝毫不惧, 甚至可称无礼。


    殿下向来最守规矩, 他当即打算温声告诫这位小姑娘,却只看见陈清玉慌忙上前两步, 伸手接她入怀中,只因她的步子太急,险些跌倒。


    这更给大臣吓坏了!他立马咳嗽两声,要劝解的话被殿下的声音打断。


    “怎么这么不小心?”


    看吧!


    当面失仪还不行礼,殿下果然不满!


    陈清玉弯腰去检查萧南时的裙摆是否沾到地上的灰尘,又飞快瞥了眼足部,确认没有扭到后方才舒展紧皱眉宇。


    “下次别这么急。”


    他虽说这样的话, 却不由微笑起来,看的一旁的大臣一愣一愣的。陈清玉找了个理由打发他先进去找萧丞相, 他稍后就来。


    “这不是有殿下在嘛?”


    旁人走后, 萧南时吐了吐舌, “再说, 谁叫殿下一直不来找我玩!我这么着急都是怪谁呀?”


    陈清玉的笑容渐深,又僵在脸上:“抱歉,最近事情比较多。”


    “你若不嫌弃,以后我会再来叨扰。这……这是我准备的见面礼,也算给你赔罪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萧南时心里扑通直跳。


    那是一个香囊,缕缕泛光金线盘桓于上好的面料,绣着小巧精妙的桂花,香囊本身也带有桂香,底下的碎玉流珠在他手下发出细微叮啷。


    他记得她爱吃这个口味。


    大臣拜访完就先走了,萧家人,尤其是南时盛情难却,陈清玉被留在这里用膳。


    小小的饭桌上菜色琳琅,他本要谦让致歉打扰一番的,被团聚的亲密氛围打消。


    萧夫人温和地将一盘剥好的虾推近他,陈清玉尝了一只,点头称赞好吃。


    萧南时和丞相相视一笑。


    萧夫人对他解释道:“我们家丞相虽笨手笨脚的,做饭倒是好手,这虾是他亲手剥好又用仔锅烧的,殿下喜欢就再好不过。”


    “还有我!”萧南时着急补充,“我也帮了忙的!”


    “你还好意思说?是谁剥了两三个就不耐烦跑去剪窗纸的?”


    萧南时气急,鼓起嘴用筷子戳碗底,陈清玉轻咳一声道:“或许我刚才吃的就是萧小姐剥的那两三个中的一只,晶莹剔透,白纹齐整,是真的很美味。”


    “就是就是!”萧南时附和。


    太子都这么说了,夫妇俩当然要给面子,暗戳戳瞪了狐假虎威的女儿一眼,被她得意洋洋地瞪回去。


    陈清玉不由失笑,他自然乐意她借他的势。等到两位长辈谈起某事,都没留意他们这边时,他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其实……我虾剥得也不错。”


    “以后,若你想吃,我也可以剥给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出于友情,这个年纪暂时还没能想到旖旎,却已经默认了“以后”。


    萧南时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像是冬天里的太阳:“好呀。”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只能给我剥虾吃!”她的表情突然万分严肃。


    陈清玉瞬间想起自己练习剥虾的初衷,可出现在回忆里的面容太冰冷,面前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太亮堂,他情难自禁:“好。”


    “我答应你。”


    *


    萧南时花了一年多时间和陈清玉关系渐密,虽然因为年纪有差,他又太忙,没做成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但他们身边都没其他非亲非故至交,也差不多了。


    她是这么觉得的:他们如今是很好的朋友。


    直到她在他身边看到那个跟屁虫,八皇子陈龟年。


    整日跟在陈清玉身后叫“哥哥”也就算了,宫宴上还要缠着他,寸步不离!


    她原本是能不来就不来参加这些宴会的,如今来了,连溜出去和他见一面都难。


    萧南时神情郁闷,抬眼看斜对面的太子殿下,发现他也不遑多让。


    她太知道他,很轻易看出他优雅礼仪下的不耐和焦躁。


    她一眨不眨地偷看,眼瞧着他对路过的宫女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一道加上的桂花糕就转了几道弯儿,最终落在她面前。


    “太子让上的?他就惯你吧。”


    虽说僭越,但萧夫人在心里早拿陈清玉当自家孩子,早早知道他也有少年心性,并非表面上那般被逼着成就的老成持重。在她眼里,能照顾时儿的都是好人。


    萧南时咯咯地笑,再次朝陈清玉的座位看去,小脸瞬间垮了。


    陈龟年不知何时跑到他的座位坐下,正在吃陈清玉面前那盘虾。


    她眯眼仔细一瞧,呵!剥好的!


    “时儿?”


    萧夫人不解地抬头看突然提裙起身的女儿,“时儿怎么了?可有不舒服?”


    “嗯,这里太无聊了!我要出去散散心,放心吧娘,宫里我熟。”


    这一年来她往宫里跑了不少趟,一会儿给爹爹送饭,一会儿探望长公主一同听戏……故而萧夫人比较放心,叫了贴身的侍女跟着。


    萧南时朝某方向飞了一记眼刀,拔腿就走。


    不远处的陈龟年放下筷子,伸手在身侧的兄长眼前挥了挥:“太子哥哥?”


    “你是不是吃坏了啊?我看你表情不大好,要不要宣太医?!”


    他可从来没见过哥哥皱眉,更别说眼里还有他都能看出来的疑惑和紧张!


    “不必,只有有点闷。”陈清玉倏尔起身,“你先吃,我去外面透气。”


    “虾不够的话,再让阿才他们帮你剥。”


    出了宴楼,他屏退下人,步履匆匆,轻车熟路走向熟悉的花园角落,见到湖前抱胸而立的人影后松了口气。


    “小时。”


    陈清玉噙着温和笑意走过去,眉目间是自己都毫无察觉的好心情。


    萧南时瞥了他一眼,继续扭过头去:“哼!”


    “你心情不好吗?”陈清玉小心问道。


    抬脚上前一步,她并没躲开,他心里的沉重少了些。


    “你说呢?”


    “从宫宴开始你就在照顾弟弟们,当然了,你是太子殿下嘛,就是要顾全大家的。”


    萧南时闷闷道,“可是为了这次赈灾成功后特设的宴会,我已经许久没见到你了,今晚还只能看你照顾弟弟。”


    她越说越不开心,“还给他剥虾,我看他那么大人了,能不会自己剥么?”


    “我没有。”


    “我都好久没吃你——”


    萧南时眨了眨眼,止住话头。


    “不是我剥的,是龟年身边的阿才。”


    陈清玉说完,发现她噘起的嘴巴慢慢恢复正常,嘴角也随之翘起来。


    他想到一种可能,又觉得很荒谬。


    莫非她在吃醋吗?吃龟年的醋?


    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皇家人多早熟,男女分席后就开始注重大防,可小时不是。


    她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就算吃醋,应当也只是对友人的占有。


    “也,也不是完全不许你给别人剥。我没那么不讲理,是你自己答应的。”萧南时马后炮地说。


    “我知道,是我答应你的。”


    陈清玉莞尔,回忆起当月上旬发生的一桩事来。


    彼时他与母妃一同用膳,桌上她对他近来被太傅赞不绝口的表现很满意,全程和颜悦色,主动找话题,还破天荒地为他剥了一只虾。


    有那么一瞬间,他将筷子放下,下意识想要帮她剥回去,可她立刻又说:“也不枉费我辛苦养你这么多年,真是个能干有用的好孩子。”


    目光收回,陈清玉只是淡笑,他垂眸认真看向面前的女孩:“等明日我就去萧府拜访,我给你剥。”


    她笑得很快乐,不含一丝杂质。


    她说,那太好了,我就觉得清玉剥的虾最好吃。


    她还说,你明天也别剥太多,三五个就好,免得手疼,受累。


    *


    萧南时对陈龟年这个便宜弟弟的恶感在一月后消失殆尽。


    起因是,随着离当年事发时候越来越近,她开始旁敲侧击提醒陈清玉在冰上玩耍很危险时,才听他说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玩法。


    她于是想,或许陈龟年现在根本没和他提起这个娱乐方式。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主动去,但八皇子呢?他不是一向最爱玩么?”


    “你说龟年?”陈清玉蹙眉,“这么一说,我也奇怪。龟年一向爱玩爱闹,近来却很是沉默,甚至开始研习诗书。”


    樨妃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认准他是为了动摇陈清玉的太子之位才发奋图强。


    萧南时若有所思。


    他们对坐在茶楼的雅间里,陈清玉在给她沏宫中最新到的茶,甜丝丝的香气漂浮,门忽然被叩响。


    他去开门,居然是陈龟年。


    他大摇大摆地进来,先做了个揖:“太子哥哥。”


    萧南时正在不满二人约会被打断,便又听到:“哥哥真是的,不陪我玩,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果然是来找萧姐姐相会。”


    “相……”


    陈清玉被他呛了一下,“什么相会!我只是——”


    陈龟年吊儿郎当又真诚道:“我看同安郡主和颜公子两人也是如此,经常呆在一起,人家是从出生就定下的娃娃亲。想来哥哥和萧姐姐也差不多嘛!”


    “差不多什么?!”


    陈清玉脸颊爆红,“小,萧小姐她才多大?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出口?!”


    萧南时抿唇憋笑。


    这小弟弟是不讨人厌哈……


    她端起香茶遮住嘴角,看上去懵懂无知。陈清玉更加羞赧,看到桌上装糕点的盘子正好空了,以此为出门帮她要新的。


    雅间里,陈龟年忽然说:“谢谢你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萧南时看向他。


    陈龟年接着道:“不论是少年帝后,还是青梅竹马,多谢。”


    她忽然想通了为什么陈清玉说他反常。


    “你……”她想到自己都能重生,那陈龟年未尝不能也发生些奇异之事。


    “我前阵子做了个梦。”


    “那梦里有哥哥,也有你。而我早早死了,还因此让哥哥蒙受冤屈,被我母妃针对那么多年。”


    萧南时心里百味杂陈,静静听了一会儿,最后只是问:“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陈龟年低头很久,忽然扬唇一笑。


    “我已查过各路医书,此病无药可治。”


    “活一天是一天,但即便痴傻,也是我的命数。我宁愿以丑态苟活,不愿用死换取价值,更不能接受用我的死去缠斗他人。”


    萧南时叹了口气,亲自替他倒了杯茶。


    “你是个好孩子。治病的事,我会帮你留意打听。”


    陈龟年眉飞色舞:“我当然是好孩子,娘亲、夫子还有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说!”


    “你们也很好,我一定用尽全力活下去,这一次一定要喝上你们的喜酒!”


    萧南时想到结婚就笑得不可自抑,嘴角快咧到天上去,刚好被推门而入的陈清玉看见。


    他又看向身边不知说了什么才逗得她如此开心的皇弟,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走向二人,将糕点放到他们中间,伸手的动作将其阻隔。


    “你们在聊什么,怎么笑得如此高兴?”


    萧南时捂着嘴脸红道:“没什么,反正不能和你说!”


    陈清玉回她一个淡然的微笑。


    很好,有秘密了。


    她才多大?


    这就有秘密了,还是和男子。


    过了一阵子,没见着陈龟年人影的萧南时记挂着他的病,随口问来萧府拜访的陈清玉。


    “怎么最近没见着他?他还好吗?”


    陈清玉还是微笑:“很好。”


    “龟年如今发奋图强,钻研学问,我就为他请了一位更加博学的先生辅助教学,想来他也一定很开心。”


    他还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想必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空和我们在一起玩了。”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萧南时于是点点头,暂且安心。


    陈清玉脸上的笑更深了些。


    *


    到她及笈后,他就不大能笑出来了。


    他如今早已知悉龟年的病情,但所幸意外找到了缓解之策,这么多年来他隐居深山,接受治疗。


    陈清玉心中有十分庆幸,五分遗憾,却还有一分,是在松口气,因为龟年不在身边,他与小时便可二人独处。


    她闺中密友不多,表姐容妩已经定亲,不日就要过门,没有时间和她日日相会。按道理说,他们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


    可容家的婚事操办起来,世家大族就把目光放到了萧家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光他知道的,就有不下五家大族上门说亲,说的都是各家最好最好的男儿。


    而她上次见面,还调笑着叫他“哥哥”。


    她拿他当兄长,当密友……


    陈清玉眼底一片阴霾,又找了个机会去萧家拜访,在秋千上找到萧南时,面上换成温文亲和之色。


    “真是日月如梭啊。”


    他娴熟地走到她身后推动秋千,摇动的裙摆在金黄朗日下泛着流光,披落长发随着秋千摆荡,时不时晃在他触手可及的身前。


    “转眼间我们认识都这么久了,你也已然及笈。”


    他试探道:“听闻最近来找萧丞相探讨书画的人也多了些,孤看这些所谓雅客平日里并不见多爱舞文弄墨,眼下倒是扎堆来,不知是何居心。”


    萧南时没有回头,这一下被他无意识用力的动作推的有些远,声音依旧乐呵呵的:“对啊,你说是为什么呢?”


    陈清玉紧抿唇,拉住秋千的绳。


    她因此停下来,回到他身前。


    咫尺之遥,秋千因为余力还在轻轻晃。


    “我看他们用心不良。”他说。


    “……那些人懂你什么?不知道你喜欢桂花香,喜欢吃螃蟹,喜欢吃软糯甜口的糕点。最喜欢双卿词,比起琴筝更喜欢琵琶,箭法精湛,手工也妙绝。”


    还有她占有欲很强,连交朋友都不喜欢与人脉广布、八面玲珑的人深交,那些想要后院藏人的有什么资格肖想她?


    她爱睡觉,尤其爱睡回笼;


    很懂规矩,却不喜欢守规矩,这些都是他日渐相处发现的。


    他不想让别人也发现。


    少年储君的心因为这个认知轻轻地跳跃了,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轰名心声间,灼灼日光下,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微微后仰,抬起脸同他对视,那双眼睛比日光更明亮。


    “那你呢?”


    陈清玉喉结滚动。


    我也居心不良。


    一个人低头,一个人抬头,有风吹过她的头发,吹拂到他的衣衫上,没有人闪躲,也没有人去拂。


    “我是问——”


    “你什么时候,也和我爹爹探讨一下书画?”


    她眯起眼睛笑着看他,陈清玉紧张不安的心被这笑意融化,深深扬唇,伸手覆在她眼前挡住灼目太阳。


    而他俯身让头更低,唇轻点在手背上。


    “今日。”


    第238章 04|陆环的真香


    ◎“看见死妹控就烦”◎


    “来来来, 让我们欢迎陆环——陆总经理的到来!”


    奢华会所,宽阔圆桌,哑光深黑的转盘上菜色琳琅。常炀让人开了一支从国外酒庄专程空运回来的1990Conti, 花果与话梅香气随陈年深红丝滑入杯,余韵是淡淡的烟草味。


    陆环细嗅酒香,举杯与他轻碰,高脚玻璃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


    “哎,陆叔是终于舍得给你这个总经理的名号了!”


    有人戏谑,“不过也是, 再不让你往上升, 你下次回校前就能把他这一圈的势力架个半空。我要是陆叔, 还费心把你丢下面锻炼什么?早点接管大权才对嘛!”


    常炀挑眉:“他哪是为了权力结构?怕是想给阿环个小甜头, 让他别为难那对母女吧。”


    在场众人有一瞬间沉默。


    陆赟这么多年风流不断, 私生子多如牛毛,却从未动过把人正式带回家里的念头。这下不仅结了, 还一带带俩。


    那小姑娘还姓陆呢!这是打算再多个女儿?


    陆环放下酒杯,淡然无谓地浅笑,率先动筷。其余人纷纷效仿,将话题转移,看不清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待到宾客散尽,常炀问:“说实话,阿环, 你对罗姒——尤其是她那个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是不方便动手的地方需要我帮忙……”


    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是在夸张, 但意图很明显, “尽管提。”


    陆环撩起眼皮:“你想多了。”


    常炀很不赞同地皱起眉:“阿环, 你不在乎陆家的家产,不代表别人也不。也别怪我恶意揣测,你就说你爹身边那些环伺小辈,哪个不是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她虽然不是那些个私生的野种,但……”


    “我说,你想多了。”


    陆环起身,用湿润的洁白毛巾净手,打断他的话。


    “只是继女而已。”


    陆赟那种人,对血缘关系推崇至极而妄自尊大,除了他的血脉,谁也不会在他手里占得真正的利益,她最多也就分点房产、豪车、珠宝,高额的银行卡,而这些……


    “陆晚时,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


    常炀第一次见陆晚时,却是由陆环亲自带来的。


    那是他们亲近友人间的私密聚会,当然都是些富家子弟。锦衣玉食的男男女女聚在某个成员家开的私人会所里社交,品酒、骑马、玩牌,没有什么新鲜,但从来容不得外人。


    这样的情况下,陆环把那个传闻里的继妹带来了。


    也只有他这样的地位敢带“外人”进来。


    不出所料,这个“外人”很快因此成为圈子中心的一员。


    常炀在二楼端着马天尼观察陆晚时,发现她毫不怯场,十岁出头的年纪便对千金们的好奇询问从善如流,又丝毫没有自满或谄媚之色,他颇为意外。


    过了一会儿,又被杨家的小女儿拉去骑她最宝贝的烈马,要知道那马是杨老亲自驯服后赠予她的,就连杨家的兄弟姐妹都没人能有试骑这份殊荣。换好装回来后,杨家女儿已经对她亮起星星眼,很是亲近。


    这是个厉害的人,常炀在心里想,于是第一反应是去看陆环的反应——


    果然,他也紧盯谈笑风生的女孩,一向云淡风轻的眉宇皱起。


    常炀空闲的手指轻敲酒杯,开始盘算如何对付这个天才般的小妹妹。可下一秒便出乎他意料。


    陆环径直走向人群,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来到陆晚时面前,高大的身形将娇小的女孩完全笼罩,从常炀的视角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气氛一定不好,全场都静默下来。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陆晚时。


    她还是笑盈盈的,笑盈盈地对陆家的下一任家主直呼其名:“怎么了,陆环?”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看起好戏,常炀着急忙慌跑下楼梯,马天尼洒出染湿袖口时,只听陆环对她的冒昧称呼置若罔闻,严肃开口:“沙发硬,别坐。”


    众人:?


    离得最近的杨家小女儿这才想起来陆晚时刚才回来路上行走的异常缓慢,很优雅,但比起一开始有许多不自然。


    她后知后觉爱马的烈性,当初她第一次骑,险些被看似娇小的马儿一个箭步甩飞出去。


    陆环随意扫了她一眼,像无声告诫,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率先落座,盯着陆晚时,食指轻点他修长的腿。


    陆晚时也不客气,坐到他腿上,拿起一杯专门为她准备的牛奶,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常炀身边走来一个服务生,问他要不要先去换衣服,被他摆手拒绝:“看见死妹控就烦,没心情。”


    好好好。


    说好不放心上,你小子直接放腿上是吧?


    …


    最耀目的人群中心,“妹控”和新晋“妹妹”正在社交空隙间悄悄咬耳朵。


    陆环常年健身,腿上肌肉很硬,陆晚时轻声吐槽:“你这腿没比沙发好多少。”


    “我是为了谁?”


    他淡淡将矛头指回来,“如果某人在外能更注意形象,不贪骑马让肌肉拉伤的话,我至于这样?”


    “你这是嫌我给你丢脸,还是给陆家丢脸?”


    “当然是我。”陆环哼笑,“陆家的脸,陆赟一个人就能丢光。”


    陆晚时笑得欢快,落在众人眼里便是被哥哥的笑话逗得天真傻笑,在陆环眼里却像只隔岸观火的小狐狸。


    她好奇道:“那我要是真丢了呢?”


    陆环只是目含危险地看她,答案不言而喻:你敢?


    *


    陆晚时去了M国,陆环亲自见了几个传播“谣言”的纨绔。


    期间有股东给他发消息,说已经有资本认为陆家将自降身价向厉家示好,和厉风本人的大肆宣扬脱不开干系。


    股东说,商场是男人的天下。不如借此机会将罗姒母女赶出去,免得让两个女人丢人现眼,还分得陆氏的一杯羹。


    陆环眯起眼。


    「你敢的话,试试。」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再有下次,某些事我不会轻轻放下。」


    他按灭屏幕,再次看向对面众人,他们刚说完所谓实情。


    “不对。”


    陆环手指敲桌面,发出沉闷声响,“重说。”


    *


    婚后,陆晚时再次和陆环出席某个聚会。


    会员制club里的娱乐区,云朵沙发的质感绵柔软糯如最精妙的舒芙蕾,人坐进去就是陷进去。


    陆环先陆晚时一步坐下,如数年前一样抬起眼皮看她,手拍拍西装裤示意她。


    “这沙发也硬?”陆晚时失笑。


    陆环淡淡移开眼,没做解释,拉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将人拽入怀中,抱坐腿上。


    “不是。”他在她耳边闷笑,“就是想抱你。”


    “现在不嫌我丢人?”


    “谁敢嫌你丢人?”


    他反问,把玩她的头发,“我第一个不敢。”


    第239章 05|冲喜前相遇的话


    ◎他要去给喜爱的小姑娘买糕点,取银钗◎


    段璟翎即将启程前往江南那日, 京中下了一日的雨。


    管家忧心忡忡道:“不只是京中,据宫中观测后来报,京郊直到沿途的下两个郡都阴雨连绵, 路上恐有不便,王爷不如暂缓行程,待雨停再作定夺。”


    放在往常,段璟翎一定只会说“行路有雨,亦别有风味”而翩然起行。


    今日,他抬眸望向窗外雨打梅花, 剔透水珠从白色月瓣上缓缓滴落, 莫名地颔首同意。


    “虽说不能去江南一睹暖冬早春美景, 但京中的戏楼近来又新上了一出好戏, 这就去为王爷安排。”管家如是说。


    坐上马车, 空气中漂浮潮湿雨水的味道。段璟翎闭目养神,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从遥远处飘来。


    “广白。”


    “在, 王爷。”身披蓑衣的侍从广白从车窗外掀帘探脑,“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段璟翎蹙眉,遥望远方辨别来源,“女子的哭声?”


    广白笑容一僵:“有吗?”


    他背上浸出冷汗,“这青天白日的,王爷您可别吓人啊!”


    段璟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就是本王听错了, 无事。”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叫住广白, 这次还叫停了马车。


    *


    洛家自诩清流世家, 书香门第, 深深宅院古色古香, 洛老最爱与同僚文人曲水流觞。


    最内里的曲径通幽处,则是住在不便见外人的院落的女眷。


    洛鸢时的母亲今日去后厨帮衬,原本她也要去,一家子人念及这个向来不懂规矩的小女儿即将出嫁,便暂时优待了她。


    整个小院一时之间只剩她一人得闲,却百无聊赖,只是遣散了婢女,靠在后院的角落里想为自己哭个痛快。


    光秃秃的梨花树湿润灰黑,她泄愤地踢了它一脚,哭腔夹杂怨火:“嫁嫁嫁!你们那么想攀上侯府,自己怎么不去嫁?”


    “你们这群夫子大家不是一向饱读诗书吗?书香清流,多符合人家的标准!”


    “有根了不起啊!什么好事都自己担了,坏事全是我来!”


    这话属实有些直白,墙外传来扑哧一声笑,洛鸢时将落未落的眼泪立马吓回去,眨巴着红眼缓缓转头。


    隔着小小的墙上窗洞,繁复花纹间隐约透着两个人影。披着蓑衣的人便是刚才止不住笑的那个,现在堪堪掩唇噤声,手举油纸伞;


    伞下,他身旁是一位衣着精致华贵的男子,看不清全脸,但一听声音便知其人清润如玉。


    “我们无意冒犯姑娘,只是偶然路过听见哭声,担心有人遭遇不测。”


    声音主人耐心解释,“还望姑娘海涵。”


    洛鸢时内心哂笑,说是遭遇不测,倒也没错。


    洛家女人不能私会外男,说话也不行,她却不爱守规矩:“行,那你们无事了就走吧。”


    蓑衣男应下了她的话,持伞的手微晃,却不见白衣男子动身。


    其余二人一同向他望去,隔着雨幕,段璟翎背手而立,对那道繁复的墙洞说:“姑娘若不想嫁,便不嫁了。”


    洛鸢时笑道:“怎么,你能让我说不嫁就不嫁?”


    段璟翎:“如果我说我能呢?”


    莫非还真是个大人物?


    洛鸢时没报太大希望,沉吟了一会儿,半玩笑半认真道:“你要是真能让我委身于自己不想嫁的人,我便答应你任意一个愿望,这二者不能冲突。”


    外面不假思索:“好。”


    *


    京中这雨下了一天一夜,雨停,洛家官职最大的洛大伯神色萎靡地进门,紧急召集所有足以当家的男丁齐聚书房商谈半天,最终下定决心:这侯府,洛家不能嫁!


    “听说侯府遭了上面那位的厌弃,小世子即将被左相大人的表兄代养直至袭爵。”


    洛鸢时是在第三天才知道这个消息,母亲同她说道这些细节时,还被突然进门的父亲训了一通,说后宅妇人不可议论朝中大事。


    “咱家自然不能再和侯府沾上关系……”


    母亲最后的这句话让她陷入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惊又喜。


    待人群散去,她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儿对窗翻阅画本,纸糊的明窗前忽然多了道黑影,白色窗纸上多了一个灰色的小点,很快是第二个。


    她起身仔细瞧过去的时候,一双过于漂亮明亮的眼睛出现在近乎透明的窗纸后。


    眼睛眨了一下,似在向她问好。


    洛鸢时不由暗道一句这人好生幼稚,踮起脚推开窗,终于得见幼稚鬼的真容。


    长身鹤立,丰神俊秀,潇洒白衣风度翩翩。乌黑长发由金玉冠高高束成马尾,如瀑落下。


    他本是矜贵淡漠地背手站在她身前,却在撩起眼皮准备开口时,硬生生停了下来。


    洛鸢时一愣,只好率先开口:“初次见面。”


    她这话没错,他们上次只是对话,如今才互相正式见过。


    “多谢。”


    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见高贵少年一下子喉结微动,背在身后的双手回到腿双侧轻攥住,耳朵最下方升起可疑的粉红。


    “不,不谢。”段璟翎轻咳一声,一眨不眨地看她。


    “都是我应该做的。”


    洛鸢时心想,这人可真是热心肠哇。


    她问:“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恩人不敢当。”段璟翎立马说,“我叫段璟翎,字是……”


    “段——”洛鸢时双瞳地震,忍不住打断他,“可是当今皇家那个?”


    这事也瞒不住,他于是道:“是。”


    洛鸢时倒吸一口凉气。


    当今圣上名讳她无从得知,只知道嫡出排辈,中间一字“璟”。除了皇帝、已经入大牢的叛贼,剩下一个,就只能是外面盛传那最金尊玉贵的小王爷,景王!


    “你不要因此对我产生隔阂。”段璟翎见她被吓到,又上前一步说,“我与你有缘,无关身份。在你面前我也只会自称为我,同样,你叫我璟翎就好。”


    “这怎么行?”


    不说他是皇子,就只论男女大防,也是不行的;更何况他们皇室只会更宫规森严。


    “怎么不行?”段璟翎不以为意,“我看你也并非那么‘守规矩’的人。”


    洛鸢时这才点头称是。


    她又问:“那,你是王爷,什么都不缺,我这心愿……”


    段璟翎急了:“你可是要抵赖?”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也没法帮到你什么。”洛鸢时陷入沉思,“不如你先说,我看看能不能帮?”


    段璟翎摸了摸后颈,神情不自然道:“不着急。”


    “容我再想想。”


    习武之人耳力好,他听见远处逐渐传来的脚步声,告别后匆匆离去,消失在她的视野。


    优雅地避人耳目出了洛府,来接应的广白松了口气:“王爷真是心善,应该都和那姑娘说清了吧,等回王府,东西应当就能送到她手上了。”


    见对方脸色不太对,他还确认了一句:“那姑娘没有缠上王爷吧?”


    要知道,小王爷身份尊贵、玉树临风,多少女子倾慕无比,见过一面后就惊为天人,对他死缠烂打呢!


    这洛姑娘得了王爷亲手相助,指不定会多想,陷进去也有可能的。


    也正因为此,王爷安排了人给那姑娘送本书,所谓心愿就是帮忙抄写一本老学究写的游记,与他本人再无交集。


    不过奇怪的是,他虽然心善,原本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若放在往常,在背后帮衬说一句话也就算了,断不会在人跟前露面的。


    段璟翎摇头,轻声喃喃:“……我倒希望。”


    “王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他摆手,“你去拦下送东西的人,说不必了,以后洛姑娘的事本王亲自来管。”


    *


    “然后呢?然后呢?”


    谢斯斐缠着段璟翎,穷追不舍八卦。


    段璟翎才不想和臭小屁孩分享美好的故事,推开他哼笑道:“后来就是我与小时相谈甚欢,情投意合!”


    那年的江南最后也下得了,还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与她同去。


    也是洛家那几个老东西犯浑,非要给洛鸢时再物色夫君——实际上是物色自己希望结亲的潜力之才。


    她想逃,他帮了她一把,途中摩擦了点爱的火花。


    小火花越擦越大,于来年春天烧成十里红妆。


    谢斯斐对这个敷衍的答案很不满意,大叫着问后续,段璟翎对着刚从门外进来的身影大喊:“周停樾!把你哥养的这个小孩给我带走!别让他再赖在我家了!”


    有次茶楼聚会后,这死小子和小时一见如故,不知为何一大一小很能玩到一起去,段璟翎也乐呵呵地将这小孩带回府里小住哄夫人开心。


    谁知道他快五岁了还这么黏人!睡前缠着小时讲故事,害他独守空房很久!她回来后又困到不行,他想抱抱她都被慵懒对待!……


    周停樾:“他这不是很乖么?”


    段璟翎皱眉回头,只见刚才还抱着他腿的小团子不知何时坐得十分端正,又不知从哪儿变出本书来,认认真真地看。


    他再转头,周停樾身后果然跟着周泓静。


    呵呵。


    不过,这小女孩在这儿,他肯定不会再跟他走了。


    段璟翎迅速起身,大迈步走出门,早春的和风中花香满盈,梨花在歇山顶之上轻轻摇动。


    好春日。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地面半湿,他雪白的靴踏于其上,要去给心爱的小姑娘买热腾腾的枣泥糕,顺道取上个月定做的小鸟流银钗。


    第240章 06|小猫日常


    ◎哟哟哟◎


    1.早安小猫


    沈珏被手机铃声叫醒, 眼睛惺忪眯起,厚重窗帘昏暗背光,从未合拢的细微缝隙间撒落一条竖长的晨光。


    热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伴随细小而均匀的呼噜呼噜声,让人痒痒的,又带有小猫身上好闻的味道。


    沈珏强行清醒过来,忍痛把粉红肉垫从脸上移走,再抽出僵麻的手将怀里暖乎乎的兰时小心放在枕上。


    他生怕吵醒它,缓慢翻身关掉手机“呼噜呼噜”的铃声——那也是他录下的, 某只小猫的呼噜。


    结果刚坐起来, 兰时就挤了挤眼, 耳朵动了一下。


    沈珏赶紧拍拍她, 哄睡着后才松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先去将开了条缝的窗帘拉好,再出门洗漱。


    正刷着牙, 清凉的薄荷让人打起精神,很快便感觉到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来蹭去。


    他低下头,只见兰时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还戴着睡歪了的小熊睡帽,黏糊糊围着他。


    “这么黏人。”


    沈珏轻笑腹诽,把牙杯放下,弯腰将她捞上来抱着刷牙。


    一切收拾好后, 他又抱她回床。


    如果她愿意的话,他倒是很想带她去公司一起上班, 但她懒得那么累。


    而且他发现, 比起人形, 妖族更习惯以兽形出没。


    沈珏亲了亲小猫睁不开的眼睛, 打算离开,兰时却忽然喵呜一声,钻进被窝紧紧盖住自己。


    “砰!”


    被子里小小的一团鼓起瞬间膨胀,少女的小脑袋从被中探出来,勾住他的脸亲了一口。


    “早安吻~”她眼睛弯弯的,溢着细碎的星光。


    “一路顺风呀,沈珏。”


    2.留守小猫


    高强度工作一上午,沈珏喝完最后一口美式,轻按眉心做短暂的休息。


    别人摸鱼,他摸猫。


    沈珏打开手机监控的界面,兰时正猫成一团,揣着手手在镜头前睡觉。


    监控被做成双向的视频通话模式,他打开软件的那一刻,她面前的摄像头就闪烁绿灯,兰时一下子睁开幽蓝色的大眼睛。


    “再睡一会儿。”沈珏笑着说。


    兰时哼唧了一声,尾巴扫了两下当作回绝,伸出小爪子按到屏幕上和他打招呼。


    沈珏的嘴角不自觉高高翘起,眼神也充满甜蜜的温柔。


    敲门不应后刚好着急开门的秘书:……


    但他已经习惯了,关于沈总的双幅面孔。


    他轻咳提醒,沈珏瞬间换上严肃的表情抬起头,专业高效地解决完他汇报的工作,眼看下属离去,然后才放松地看回歪头等他的兰时。


    她也没闲着干等,嘴里叼了一条小鱼干,吃得有滋有味。


    边吃还边用人形刷面前的手机,短视频眼花缭乱,配上热门bgm,沈珏一直觉得吵,看她刷起来却很入迷。


    刷着刷着,她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手悄悄移走手机,将屏幕远离他,身子也一点点挪动背对。


    沈珏:……


    他放大屏幕,聚焦她的瞳孔,果然在上面看到反光。


    哟哟哟。


    黑色口罩,黑背心灰裤子,会卡点变装的健身博主?


    沈珏冷笑:“小时,你在看什么?让我也看看呗。”


    兰时头都不抬:“看社会新闻。”


    “什么新闻?”


    “吸溜……啊不,那个,嗯…”兰时嘴巴咧起来,“你自己去看社会热点那个榜单嘛。”


    “哦,那我看看。”


    “嗯嗯。”


    “热点第一,一女子和网恋对象奔现,发现是隔壁家的大爷。”?


    兰时笑容一僵。


    沈珏接着有模有样道:“大爷不洗澡,年纪大,口罩一摘像她爸。”


    “……!”


    兰时再看向屏幕里身材美好的口罩男,越看越觉得老态横生,立马关掉手机。


    沈珏轻笑不语。


    当晚。


    冬天有充足的暖气,但沈珏还是把家里的中央空调开成制热。


    他走到兰时面前:“好热呀。”


    兰时:喵?


    这人喜欢多交电费?


    沈珏看都不看她,云淡风轻地脱掉卫衣,黑色背心贴在冷白色的皮肤上,双臂有力,露出结实漂亮的肌肉线条。


    兰时:喵!!!


    她再往下看,他还穿了灰色的裤子……


    小猫狂奔回房间,以异于平时的速度换了一身睡衣,再狂奔出来,扑过去挂在他身上。


    沈珏故意从兜里取出黑色口罩,刚挂上耳就被她摘掉,猛亲一通。


    深夜。


    他再转醒,发现她已经变回了小猫的模样,正在他满是红痕和指甲挠印的胸膛上……踩奶。


    哼。


    这色猫。


    3.怕冷小猫


    还没有赚到钱的时候,沈珏在奶茶店打工。这时候还没人,他就坐在门口看书。


    天很冷,他穿着保暖厚实的黑色羽绒服,纵使身家贫寒,衣服也总是整齐干净,还有股香香的清爽味道。


    老板满意地看了这个活招牌一眼,好奇道:“今天怎么没带你那只小猫来?”


    沈珏还没说什么,羽绒服的领口忽然自下向上探出一个小小的白色毛团,缓缓往上升到他下巴,很轻地挠了挠。


    男生宠溺地勾起嘴角,拉下羽绒服的拉链,一只爪子先从里面弹出来,接下来是露出来的小猫脸,大大的眼睛眨动,和老板打招呼。


    老板:!!


    真是萌死人啦……


    他不由老叔叔微笑,沈珏却立马小心而快速地拉上拉链。


    他还解释:“天冷,它怕。”


    老板:“……最好是。”


    这死小气鬼!


    4.藏食小猫


    兰时最近有了小秘密。


    她自以为的。


    沈珏第一百零一次从她偷偷把小零食藏起来的现场路过。那圆滚滚的背影上,毛茸茸的尾巴好心情地晃来晃去,脑袋扎进沙发抱枕后的夹缝里,桌上的袋装小鱼干少了一包。


    还有小豆泥玩偶的背后、沙发下面、柜子和冰箱后的缝隙、吊灯上面……都被她藏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应该还有小玩具,他们一起手作的小发卡等等。


    他知道这是猫猫的习惯,只有很喜欢的东西才会藏起来,所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偶尔他会悄悄去看她藏了什么,记下那些零食的种类,下次多买点。


    直到他生日的时候,兰时变成人,给他蒙上眼罩。


    他其实想的不是这个,喉结滚动之际,眼罩却被忽然摘掉。


    沈珏睁眼,眼前千奇百怪,亮晶晶的响纸球、耳朵上有道尖牙齿印的小豆泥粘土、粉绿毛线的小发卡、包装精美的小鱼干……赫然在目。


    她说,这可是猫猫大人的恩赐哦!


    沈珏笑了,把她揽过来戴上眼罩,抱在怀里亲。


    他的恩赐,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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