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谋她姝色 > 30-40
    第三十一章


    萧言的脑中一片混乱, 尖锐的刺痛抹杀了他思考的能力。


    但与来人对上视线的一刹那,纷杂的念头倏然全都消弭了。


    即便心中早就涌起?过千种?猜想,当现实残忍地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男人的容色俊美, 举止高雅, 声音也如同清溪漱石。


    他像是身临山涧,又像是如隔云端, 仅仅是望着, 就令人直觉高不可攀。


    是萧渡玄。


    “皇叔……”萧言的胸腔里满是滞塞尖锐的痛意,他张着唇, 眼?底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了。


    急火攻心, 一口血忽然涌到了喉间。


    淤血的深红将地面给?溅透,像是被碾碎的心脏。


    负责刑讯的人诚惶诚恐,急忙站起?身,语气?再没了方才的平直:“臣参见陛下, 这、这……”


    萧渡玄轻轻抬起?手。


    他什?么也没说,那人便被随着他一道过来的侍从给?带了出去?。


    监牢里的血气?极重,黑暗污浊, 连一缕微光都透不进来。


    萧言的手脚皆被桎梏住,他吐出口中的淤血, 喘着气?抬起?头, 头晕目眩的感觉难捱, 视线亦在不断地摇晃着。


    他艰难地向萧渡玄看?去?。


    分明已经奄奄一息,但?眼?底却像是红得在滴血。


    萧言的声音像野兽般嘶哑, 可在萧渡玄走近的时候, 他到底是低下了头。


    他几乎是恳求地说道:“皇叔,此事?全都是我一人的主意, 求您不要怪罪沈希……”


    该说不愧是暗通款曲的男女。


    连言辞都是如此的一致。


    萧渡玄眼?神冰冷,但?唇边依旧带着笑意。


    他眉眼?温和,姿态高雅,轻声说道:“阿言,你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懂呢?”


    但?萧渡玄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


    他抬手翻看?起?桌案上放着的口供,笑意渐渐消逝。


    萧渡玄看?向萧言,一字一句地说道:“朕令你去?云州,是信重你。”


    “你却勾结前朝废太子,做出谋逆叛国之事?,你行事?的时候可否有想过你父亲?可否有想过朕?”


    萧渡玄的目光微微带着些冷意。


    好像是有几分对晚辈的失望,好像又有几分对臣属的心寒。


    萧言的身躯陡地一震,难以言说的寒意从胸腔深处涌起?,他呆愣愣地抬起?头,望向萧渡玄。


    脑中是混乱的,连个勉强的章法都梳理不出来。


    几个时辰前他还在盛大华美的婚宴上,一边心急如焚地害怕被皇帝发觉,一边激动亢奋地等待着成亲。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成了谋逆叛国的罪臣。


    萧言脑海中一片混沌,他甚至想不起?来他到底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只是本能地说道:“我没有,陛下……”


    但?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又有一人在侍从的跟从下走了进来。


    老妇人的步履跌跌撞撞,素来梳理得周正的花白鬓发也乱了许多,钗簪坠落,满脸都是慌惧之色。


    那是他的祖母张太妃。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这幅面孔陌生极了。


    她?向来是个和蔼淡定?的老妇人,此刻的容色却是这般的慌乱。


    “求陛下明察!”张太妃潸然落泪,“世子对您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一定?是被人暗中陷害,他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的。”


    萧渡玄的目光严苛冷厉,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温柔宽容。


    “太妃自己看?看?吧。”他将那文书推了过去?,“朕先前就说过,若是世子无?辜,定?会为他洗清污名。”


    萧渡玄轻声慢语,眼?底却没有了柔色。


    “可若是世子真的有了谋逆叛国之心,太妃应当记得本朝的律法是如何规定?的。”


    说罢,他便直接离开了监牢。


    张太妃满脸惊惧。


    她?颤抖着手将那文书打开,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起?来。


    张太妃向来自持平和,可此刻却再难控制住容色,她?跌撞地扑到萧言的跟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阿言,你怎么这么糊涂!”


    萧言的耳边仍然在阵阵地轰鸣着。


    他能听得懂张太妃说出的每一个字,但?这些字连成句子以后,却蓦地变得陌生起?来。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萧言的声音沙哑,他向后退着摇头,“祖母,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


    大雨磅礴,重重地拍打在车厢上,像是巨大的落石往下坠。


    沈希的掌心尽是冷汗,车驾已经驶出宫阁许久,但?她?仍深陷在焦虑与惧怕中,担忧下一瞬就会有追兵赶来。


    心脏疯狂地跳动着,高悬在胸腔的上方。


    那怪异的被人盯着的感觉一路都没有消失,可直到车驾停在平王府,也没有人拦住她?。


    沈希强作镇定?,她?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撑起?伞骨。


    这个时节不该有这样的暴雨,可今夜就是突然地落了下来,而且这狂风更是恣意得恐怖。


    雨丝打在脸上,冰冷湿滑,寒意彻骨。


    青石板路都泥泞不堪,深水快要没过脚踝。


    在侍从的护佑下,沈希艰难地走进抄手游廊,原本高高挂着的红结被雨打湿,难看?又勉强地挂着。


    所?有的喜气?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打破了。


    沈希阖上眼?眸,感觉脸庞也渐渐湿了,再抬眼?时视线仍旧是模糊的。


    至于方向,更是完全都找不到了。


    好在王府的随从够多,众人紧紧地跟着她?,快步地将她?往前院带去?。


    平王离家多时,如今掌家的是平王妃,她?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子,就是身体不好,更受不得惊,在顺境时可以将诸事?处理妥当,但?在逆境时就很容易没了主意。


    不得不说,沈希的过门的确解了燃眉之急。


    眼?下王府的幕僚已经齐聚一堂。


    房内全部都是人,平王妃站在门前,见到沈希过来一把就将她?抱住。


    她?带着泣音说道:“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


    “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平王妃紧紧地拦住沈希,“我真不知道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厅堂内已经燃起?了火炉,暖如深春。


    沈希身上是冰冷的,手脚也是冰寒的,但?此刻被平王妃紧紧地揽住,一种?无?法言说的暖意涌了上来。


    以后她?就是平王府的人了。


    平王妃不再是她?名义上的姨母,而会是她?真正的家人。


    “我没事?的,母亲。”沈希声音微哑,“陛下见过太妃后,就令人将我送出来了……”


    婚宴上出这样的事?,就是心态再好的人也难以冷静下来。


    眼?看?世子妃的容色仍是如此沉稳,便是幕僚们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平王马上就要回?来,可如今世子出事?,府里必须有一个能够撑得住的人。


    沈希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话语却渐渐清晰。


    她?并不是多么擅长临场发挥的人,还是在平静安全的环境下,她?的思绪能够更加的明了。


    沈希垂着眸子说道:“母亲,我被一直压在掖庭拘着。”


    “初始我并不知道世子那边出了何事?,”她?轻声说道,“审问?的人只问?了我近日都做了何事?,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的话音低弱,略显有气?无?力。


    但?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暴雨夜,竟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沈希按住胸口,微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后来是见到太妃娘娘,听她?言说我才知悉是有人想要暗中残害世子……”


    平王妃握住她?手臂的手陡地颤了一下。


    “怎么、怎么会有人想要害他?”平王妃的神情有些崩溃,“阿言他平素比他父亲还仔细,连政敌都鲜少有……”


    沈希的心尖亦是泛起?细密的痛意。


    萧言性子温润,在长辈的面前更是恭谨十分,宗室中的叔伯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但?也是这样温润恭谨的他,为了她?胆敢忤逆萧渡玄。


    那里是有人想要害萧言?这分明全都是因为萧渡玄。


    如果萧言真的敢谋逆叛国,萧渡玄不可能会等这么久,他只会直接将平王府给?荡平,将涉事?人全都杀无?赦。


    就连张太妃和平王都不能保全。


    沈希扶住平王妃,她?低声说道:“母亲不必忧虑太多,陛下……陛下答应太妃娘娘,一定?会明察此事?的。”


    她?边仔细地扶平王妃坐下,边示意府医立刻过来。


    “再说,平王殿下也很快就要回?来,”沈希宽慰地说道,“母亲不必想太多,再不济还有儿媳在。”


    平王妃的心神恍惚,她?的眼?慢慢地湿润,泛起?水光。


    “你受委屈了,小?希……”她?哽咽地说道,“等往后平定?下来,我定?要为你们再摆一次宴席。”


    沈希低下眉眼?,她?回?握住平王妃的手。


    “我不委屈的,母亲。”沈希微微矮身,恳切地说道,“只要世子的事?能够顺遂,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平王妃的心神到了此时已经快要耗尽。


    沈希和侍女一起?将她?扶起?,将她?送回?到内院的居室中。


    平王府是宗室中与嫡支最亲近的,平王妃和萧言若是有什?么病症,一向都是由御医来诊治,以至于供奉的府医还没有做过几回?事?。


    眼?看?府医颤颤巍巍地为平王妃诊脉,沈希的眉忍不住皱了起?来。


    但?候在门外的侍从很快就匆匆来报,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希放下帘子,没有再让人惊扰平王妃。


    外间仍旧是风雨大作,天冷得像是顷刻间又回?去?了寒冬。


    但?那传信的侍从却满脸都是汗水。


    他打着哆嗦说道:“少、少夫人,娘娘的人说让咱们先安下心,等殿下回?来再多做打算……”


    到底是出了多严重的事?,非得等平王出面才能解决?


    萧渡玄到底给?萧言定?了什?么罪?


    沈希心中寒意深深,可眼?下太妃都这样说,纵是她?心中有再多想法也无?法施展。


    一想到临走前萧渡玄的那句话,她?更是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咱们自己的阵脚不能乱。”沈希强撑着说道,“既然娘娘已经这样说了,那今夜就先这样,一切都先等到明日再说。”


    最迟三日,平王就会回?来。


    得知独子出事?,他肯定?会更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沈希是在宽慰下面的人,更是在宽慰她?自己,有平王在,她?总不必那般地惧怕萧渡玄。


    安排下去?后,她?就打算随着侍从先回?去?院落。


    夜色已深,这样耗着、焦虑着也没有用处。


    可回?到那处处都挂满红绸的婚房中后,沈希还是禁不住地红了眼?,萧言将他们的新房布置得极好,每一处都深得她?的欢心。


    目光望向灼灼燃烧的龙凤烛时,她?的心口更是被狠狠地烫了一下。


    如果两年前她?没有那般卑劣地引诱萧渡玄,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沈希紧紧地攥着锦被,眼?泪还是无?法克制地滚落下来。


    胸腔里满是滞塞的痛意,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给?攥着,难受到她?喘不上气?。


    *


    暴雨落了一夜,沈希的梦魇也翻腾了一夜。


    梦里光怪陆离,像是笼罩着一层阴郁的黑影,她?的手脚都像是被缠缚住一样,只能无?力地往下坠落,却怎么都没法从梦魇里挣脱出来。


    玉案虽一道随沈希过来,但?婚宴前的那夜她?累得太过,还没有休整好。


    沈希又担心呓语时说出破禁的话,也没有令旁的侍女守夜。


    以至于现下她?坠到梦魇里,都没法挣脱。


    等到沈希自己醒来的时候,身上的冷汗已经将里衣也给?浸透,她?大喘着气?坐起?身,脸色苍白如纸,手脚更是软得一点气?力也没有。


    她?仰躺在床榻上,目光望向承尘,愣神了许久。


    脑海中的思绪又乱又纷杂,就像揉在一起?的线团,连个头都找不到。


    外面还在下雨,天色阴沉黑暗,也瞧不出来是什?么时刻。


    但?和铜镜中的自己对上视线后,沈希陡地坐起?身子,她?近乎神经质地将睡裙脱了下来,然后快速地扫过颈侧和锁骨。


    没有任何痕印。


    轻软的绸缎顺着脚踝落下,目光望向腰侧和柔膝上的指痕时,沈希到底还是有些崩溃。


    那些痕印又红又深,分明不是在混乱时掐出来的,却比那时候留下来的痕迹更为暧/昧,而且那阵阵的酥麻痛意更是叫人难以言说。


    沈希当即就披上外袍让下人备水。


    新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唤作江月,是王府里的人,模样素雅,性子沉稳柔顺。


    见沈希苏醒,江月紧忙带着人进来。


    如今府里是出了大乱,可各类事?宜也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平王妃的年纪也大了,不出意外的话往后诸多事?务全都要交付到新夫人的手里。


    “有事?待会儿再说,我要先沐浴。”沈希轻声说道。


    她?没有穿衣,仅披着一件外袍。


    眉眼?间带着些倦怠,但?那天然的隐约风流足以令女子都脸红心跳。


    原先众人都以为她?会是个沉静女郎,全然没有想过她?会生得如此姝色。


    这上京无?人不知越国公沈庆臣的昳丽容颜,可以矜持端庄闻名的沈希竟会更胜一筹。


    江月倏然明白她?们世子为什?么会那般痴迷于这位沈家小?姐了。


    她?看?愣神了片刻,而后紧忙应道:“是,夫人。”


    沈希披着外袍走进净房,一踏入浴池后,那被掐出红痕的地方都泛起?酥麻酸痒的痛意。


    她?紧咬住下唇,可低哼声还是从唇边泄了出去?。


    新婚夜,她?不但?没和夫君同成房,还被旧时故人揉出了满身的红痕。


    仅仅是想到这桩事?,沈希就觉得快要被羞意逼得欲死,指腹从那处掠过时,身躯更是连连地颤抖着。


    沐浴过后,沈希便立刻换了宽袍出来。


    衣带松垮地系在腰间,没有刻意地收紧,但?也仔细地打出了一个同心结。


    当初在东宫时时都要注意礼仪和衣着,离宫后她?却再做不到如此,在家闲居时更是常常随意地穿搭。


    纤腰楚楚,娉婷袅娜。


    江月再次看?呆了眼?。


    但?沈希落座没多久,侍从便匆匆来报说是沈世子过来了。


    昨夜回?来得太晚,她?又一直没能探听消息,眼?下还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传的。


    一听沈宣过来,沈希立刻就更衣去?了前院。


    平王妃也已经休整过来了,她?虽然昨夜受了惊,好转得也很快,清晨时心下就已经好了许多。


    平王妃的眉宇间仍带着焦急,她?忧虑地说道:“阿言那边还没有消息。”


    沈希握住平王妃的手,温声细语:“母亲,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情况越乱的时候,就越是得稳住,自乱阵脚是最恐怖的。


    沈希年岁并不大,可这两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


    刚及笄时她?还是个对政事?一窍不通的懵懂少女,现今就算平王突然跟她?言说要谋反,她?心中也不会生出太多的波澜。


    沈希没想到的是沈宣竟是比她?还急。


    “阿姐!”沈宣难掩激动与焦躁,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吗?宫里的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像是整宿都没有睡好,眉眼?间带着些颓唐。


    “都怪我!”沈宣眼?眶发红,“我昨夜若是早些过来把你接走就好了……”


    他既愧疚又自责,就像被雨淋湿的小?狗,原先总是摇来摇去?的尾巴也耷拉了下来。


    但?沈宣说的这是什?么话?


    沈希掩住他的唇,压低声说道:“阿宣,别?说这样的话。”


    “我已经嫁进来了,往后先是平王府的世子妃,再是越国公府的沈姑娘。”她?抬起?眉眼?,“你能明白吗?”


    沈希辛辛苦苦走这一遭,不就是为了将自己嫁出去??


    还好昨日萧渡玄直接将她?带走了,不然若是等沈宣真一个情绪上来强将她?带回?去?,那才是真的麻烦。


    更何况平王还没有回?来,沈家就这样背信弃义。


    以后他们还要不要在这上京待下去??


    沈宣的眼?睛红着,他委屈地说道:“可是我怕你出事?,阿姐!”


    “昨天在家中我这心脏一直难受得紧,”他低下头颅,“那时我就在想是不是你出事?了……”


    沈希将他揽了过来,她?轻声道:“没事?的,阿宣。”


    “太妃娘娘说了,是有人暗中陷害世子。”她?呢喃般地说道,“不会有什?么事?的。”


    沈希温声安抚住沈宣,然后再送他出府。


    临走前她?咬了下唇,最后又说道:“若是父亲问?起?,你就告诉他不必忧虑,更无?须插手。”


    沈家势大,如果不是像先帝那样联合诸多党羽来压,其实是很难压得住的。


    不然先前沈家办宴席,也不会有那般多人敢过来。


    沈庆臣若是想掺和,肯定?是能掺和进来的。


    他最拿手的把戏不是别?的,正是将水给?搅浑,然后趁着乱时来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连让沈宣过来,大抵都是沈庆臣暗中授意的。


    因为母亲贺氏和继母崔氏的事?,他们父女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很好,哪怕在燕地时一起?经历过生死存亡,仍旧同亲近的陌生人没有太大的分别?。


    这时候他愿意伸出援手,沈希还是感动的。


    她?满是深寒的胸腔,因这一桩事?亦是生出了少许的暖意。


    *


    快到正午时,张太妃那边总算是传来了新的信笺。


    但?与此同时整座上京城也沸腾了。


    平王世子萧言涉嫌谋逆的消息瞬时传遍大街小?巷,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在疯狂地谈论此事?。


    沈希闻讯时翻看?信笺的手指都僵住了。


    其实昨日婚宴时她?就该意识到的,萧渡玄根本没有压消息的意思,他就是想要彻底毁了萧言。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萧渡玄到底为什?么那么恨萧言?


    那可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侄子。


    看?完张太妃传来的信笺后,沈希的心中更是彻底陷入了寒凉。


    今朝已经立国多年,前朝的废太子听起?来名头响亮,可其实被废的时候也就不过婴孩而已。


    后来高祖即位不久那人就意外丧命。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消失多年的人,竟还活着呢?而且萧言为什?么要放走他?萧言应该根本不认识他才对……


    可如果这事?是真的呢?或者说……如果萧渡玄让它变成真的怎么办?


    沈希的身躯颤抖,她?都不敢去?想这种?可能。


    在律法中没有比谋逆更重的罪,宗室参与罪加一等,到时候就是平王也保不住萧言……


    如果萧渡玄想让萧言死,这的确是最好的罪名。


    ……不,他现在还活着吗?


    深重的寒意突然砸到了头顶,沈希的眼?前阵阵发黑,想到这件事?她?几乎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紧咬住下唇,眼?眶里也盈满泪水。


    昨夜她?为什?么要忤逆萧渡玄?


    沈希向侍从哑声说道:“去?备车,我现在就要进宫。”


    再没有比九重深宫更令人绝望的囚笼。


    沈希曾经拼命地想要摆脱,但?现今她?却要自己走进去?了。


    侍奉的宦官站在雨里,撑着伞说道:“贵人,您还是要去?太妃娘娘宫里吗?”


    她?长睫颤动,摇了摇头,声音微哑:“不,劳烦中使通报一声,臣女沈希想要参见陛下。”


    那宦官吓了一跳,差点跌坐进雨地里。


    但?他身侧的另一个宦官似乎是早有准备,紧忙说道:“沈姑娘,常大人早就令小?的等在此地了。”


    “既是您的话,就不必再通报了。”他略带谄媚地说道,“奴这就给?您安排轿辇。”


    沈希蜷缩在一起?的指节攥得更紧。


    “有劳中使了。”她?抬起?眼?眸,竭力地克制住情绪,但?尾音还是微微发颤。


    摆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昭然的陷阱,然她?还必须要踏进去?。


    再度踏进明光殿的时候,沈希的掌心都快要被掐得出血。


    她?原以为她?现在做这种?事?不会再那般紧张了,可仅仅是闻嗅到殿内的熏香时,她?的额前便流下了冷汗。


    熏香的气?息压抑。


    但?其实是很名贵的香料。


    沈希一直惧怕,并非是因为熏香本身,而是因为过去?萧渡玄总将熏香用在床笫间。


    炽热,滚烫,灼烧。


    会将人心底最深处的绝望给?带起?来。


    第三十二章


    昏暗的宫室, 压抑的熏香,柔软的绸缎。


    沈希最惧怕的就是被蒙上眼睛,束缚着手脚, 尤其是手腕和脚踝被绑在一起的时候, 轻微的颤动都会?牵起难言的痛苦感触。


    无法挣动, 无法感?知。


    所有?的未知都只能被动地去承受。


    怪诞的黑暗就像张开大口的异兽,会?将她?残忍地吞噬掉。


    身躯像是摇曳的小舟, 来回地晃动, 不断地挣扎,最终被滔天的巨浪给淹没, 陷进中央洄流的渊水中。


    而在这病态的绝望中, 熏香会?成为唯一的灯塔。


    沈希对香气很敏感?。


    檀香、兰香、冷香,每一种香料她?都能很清楚地辨析出来,因为闻嗅的时候够长,闻嗅的类型也够多。


    她?总喜欢通过香气的浓重清浅来判断时间。


    可后来就不是这样了。


    隔着柔软的一层幕布, 滚烫会?碾过每一寸颤动的雪肤,分明是冰冷的指节,却会?带来灼烧般的感?触。


    熏香并不会?造成真正的烧伤。


    可是会?牵动起人心底最深重的恐惧。


    但沈希那时并不敢拒绝, 甚至连暗示和害怕的想法也不敢说予萧渡玄。


    他从前身子不好,缠绵病榻, 除却读书就只有?熏香这么一样爱好。


    尤其是在病得连书都读不进去的时候, 就仅剩下熏香了。


    萧渡玄常会?躺在软椅上, 目光无声地望着博山炉,凝视香烟如何袅袅升起, 又如何郁郁消散。


    分明是极无趣的事, 可他却能盯上一整日?也不觉厌烦。


    沈希现今亦是不敢拒绝的。


    只不过近来萧渡玄没有?那样做。


    他发现她?更多的弱点了,比起短时的恐惧, 萧渡玄想要勾起的是她?恒久的恐惧。


    他就是要昭然地告诉她?,她?再怎样挣扎,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沈希垂下眸子,她?慢慢地松开攥紧的手指,然后抬起脚步向着内殿走去。


    走得越近,熏香的气息越重。


    淡雅幽微,应当?是兰香,并不过分的深重,也不过分的浓郁。


    无声地萦绕在鼻间,会?令人想起很雅致的事来。


    明光殿很大,但布置意外的和东宫的长乐殿很像。


    沈希之前几回来得匆忙,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这里,意识到这点后她?的心中陡地闪过一阵酸涩。


    萧渡玄这个人既无情又有?情。


    他更多时候是冷酷的,但他也无疑是会?念旧情的,尤其是身边跟得久了的人,总归会?比对常人要多些?情谊。


    即便知道这不可能,沈希还是总忍不住地这样幻想。


    ——如果她?跟萧渡玄的关?系从未发生?过改变就好了。


    她?七岁时就跟在萧渡玄的身边,往后八年,从未离开过他一次。


    便是去贺家的那回,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如果他们还是以前的那种关?系,知悉她?与萧言订亲,他不会?不满,或许会?含笑给她?添些?嫁妆。


    如果时间合适的话,萧渡玄说不定?还会?亲自来喝她?的喜酒。


    他们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她?可以坦坦荡荡地唤他皇叔,而不必像现今这般在违逆伦理的边缘挣扎着。


    可是她?将这一切都毁了。


    沈希想要让自己?再平静些?,走到内殿的门?前时,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地泛起红。


    这样是不行的。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她?如今就是萧渡玄的侄媳。


    他之前自己?也向她?这样说过不是吗?要向前看,该抛去的过去是势必要抛去的。


    沈希缓缓地将攥紧的手指松开。


    她?不能再沉溺于对过往温情的幻想,她?必须得去过她?自己?的人生?了。


    再说曾经是萧言将她?从绝望中救出,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


    现在也该轮到她?为他来做些?什?么了。


    沈希深吸了一口气,她?轻轻地将殿门?推开。


    殿中有?些?意外的空寂,博山炉内香料在无声地燃着,文书在桌案上摊开,但是椅中却没有?人。


    宫室中并非是想象中的昏暗,甚至有?些?太?亮了。


    长明灯灼灼地烧着,将桌案下的黑暗都照得透彻。


    屏风后隐隐约约,看不出是否有?人在里间。


    沈希站在门?边,突然有?些?无措,不知是该继续往前,还是该先退出来。


    但不知怎地,原本幽微雅致的香在殿门?被打开后,逐渐变得浓郁起来,全都往她?的鼻间涌去,带来阵阵的心悸之感?。


    掌心霎时泛起冷汗,沈希脑中晕眩,她?禁不住地想要往后退。


    正当?她?想要转过身的刹那,一双手倏然搭在了她?的肩头。


    男人的气力并不重,却叫她?刹那间没有?了再后退的勇气。


    是萧渡玄回来了。


    沈希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迫使自己?沉稳地站定?在原处。


    他语调轻柔,带着些?戏谑:“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萧渡玄唇边含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昨晚朕可是等你许久呢。”


    他的话语温和,但那双眼里没有?半分的笑意,冰冷晦暗,像是无光的渊水。


    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沈希便控制不住地心悸。


    尽管心底早已有?了准备,恐惧的情绪却还是在疯狂地上涌着。


    她?低低地垂下眸子,说道:“陛下,臣女昨夜是听闻王妃犯了心悸的病症,方才赶回去的,并非是有?意忤逆您。”


    沈希的话音轻柔,眼眸里也含着水意。


    看起来既无辜,又可怜,就像是当?真如她?所说那般,是因为担心平王妃才急急地回去,而非是得了空隙就立刻地想要出逃。


    “哦,原是如此。”萧渡玄笑了一下,“你可真是纯孝。”


    他微微俯身,像是赞许般地抚了抚沈希的脸庞。


    分明是很简短的话语,但沈希却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是在暗示她?只顾对长辈的孝,不顾对君王的忠吗?


    她?眸光颤动,恐惧地望向萧渡玄:“陛下,我?真的不是有?意忤逆您的,往后、往后我?再也不会?如此了……”


    沈希的尾音发颤,带着少许的哭腔,像是急得厉害,又像是被吓到了。


    她?越这样,萧渡玄心底摧折的恶欲就越难以控制。


    他笑容温和,轻声说道:“可昨夜朕等你经久,现今仍是不高兴,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这话语既不像君臣,也不像叔侄,更全然不像是长辈和晚辈。


    那般的轻佻,那般的随性。


    但给人带来的感?触却并非是调情般的放松,而是深重到不能再深重的压抑感?。


    沈希哑声说道:“陛下,臣女往后绝对不会?再做出那种事了……”


    殿中明明点了那般多的长明灯,她?的眼前却还是阵阵发黑。


    沈希的掌心本就黏腻冰凉,此刻攥紧手指后,先前被掐破的红痕再度作痛,像是有?血快要流出。


    心底在叫嚣着恐惧,迫切地渴望着逃离。


    但理智却是冷静到近乎残酷。


    “昨夜事发突然,王妃因为世子的事急发惊厥,臣女是担忧王妃出事才会?那般,”沈希抬起眼眸,“此事的确是臣女做的不对,臣女……臣女全凭陛下责罚。”


    少女低腰折膝,如若奴妾般跪了下来,她?仰起脸庞,用那含水的眼眸投来目光。


    她?的声音颤抖,但言辞却实在冷静。


    萧渡玄的目光轻动,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吗?”


    沈希神情可怜,她?喉头微哽,哑声说道:“陛下,求您能不能放过世子……”


    “世子处事向来严谨,还从未在政务上出过岔子,私下里也为人宽和,宗室中的叔伯都常常赞许,”她?的眸里含泪,“他性子温润,又谦恭柔顺,是断然不会?做出谋逆之事的。”


    沈希声泪俱下:“臣女恳求陛下能够彻查此事,免使奸邪残害忠良,造成朝野动荡。”


    “哪怕是看在世子身为平王独子,太?妃独孙的份上,”她?的眸光颤动,紧紧地握住萧渡玄的手,“臣女也恳求陛下能够三思。”


    平王是宗室中最受信重的亲王,张太?妃是当?初陆太?后登临后位的最大功臣。


    萧言身为世子,年纪又轻,的确算不得什?么。


    但他们二位多少还是有?些?分量了,更何况他们还都那样地疼惜萧言。


    沈希的话语有?理有?据,思路清晰。


    那神情亦是克制到了极点,分明是蒙了冤屈,眸底却没有?半分对君王的怨怼,仍是那般的柔弱可怜。


    萧渡玄身姿高挑,他居高临下地望向沈希。


    他仅仅是那样看过来,便有?强烈的压迫感?倾覆而下。


    沈希强撑着对上他的视线,脑海中阵阵轰鸣,在高声地求她?快离开,可理智残忍地将她?摁在了原处。


    萧渡玄轻声说道:“你是在用什?么身份跟朕说这话?”


    他没什?么情绪,目光随意地落在她?的身上。


    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察看什?么器皿。


    萧渡玄为什?么要这样问?


    她?是什?么身份?


    越国公的长女?平王世子的妻子?抑或是……太?子殿下的禁脔?


    沈希的额前满是冷汗,思绪在疯狂地跳跃着,试图找寻那最后的答案,可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


    她?的柔荑轻轻地攀上萧渡玄的手腕,丰润的朱唇轻启,将男人修长的指骨无声地含/住。


    此时无声,胜逾有?声。


    但这并不能换来宽恕与怜惜。


    萧渡玄非但没有?露出笑容,眼神是愈加的冰冷了。


    他的身形高挑,指节也十分修长,沈希竭力地放松,但喉口被顶/弄到的时候,眸中还是流出了泪水。


    屈起的指骨将唇舌都捣/弄的红/肿发疼。


    沈希忍不住地呜咽,哭腔从喉间溢出,难捱的泪水很快就流了满脸。


    “就那么喜欢他吗?”萧渡玄的声音冰冷,“什?么下/贱的事都肯做?”


    带着斥责意味的话语像是冷厉的鞭子,重重地抽/打在沈希的身上,那种尖锐绵长的疼痛远胜喉间的肿痛不适。


    当?萧渡玄的指节退出许久,她?的身躯依然在颤抖着。


    他分明没有?做任何超出礼仪界限的事,却就是能将她?能逼到将疯。


    脑海中的情绪既混沌又崩溃,可是那唤作理智的最后一根弦还是没有?断裂,还是在死死地撑着。


    沈希几乎直不起身,但她?微哑的言辞却还是那般清晰。


    “陛下,臣女只是不忍见忠良受到如此残害……”她?的声调细弱,还带着鼻音,“这同臣女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关?系。”


    沈希微微地仰起头,说道:“臣女从前在您身边经久,却不从敢以臣子的身份自居。”


    她?的眼皮发红,眼泪无声地滚落。


    “更不敢向您去劝谏什?么……”沈希哑声说道,“可是世子当?真不会?去做不忠于您、不忠于国家的事,您若是这样放任奸邪去残害他,往后人人自危,奸邪当?道又该如何?”


    萧渡玄的眸色晦暗,眼底是快要压抑不住的戾气。


    这就是他一手养出来的人。


    两年前就敢用他教?的法子算计他、忤逆他,两年后连用他教?的话压他都学会?了。


    从未有?过的愠怒在不断地攀升。


    “好,沈希。”萧渡玄语气冰冷,“那朕让你去亲自问问萧言,这事他到底做没做过,怎么样?”


    他容色不怿,眼底尽是寒意。


    责斥的意味太?重,沈希禁不住地感?到惧怕。


    男人冰冷的指节扣住她?的手腕,将那细瘦的腕骨掐出至深的红痕。


    萧渡玄一手便将沈希给拉了起来,她?还从未被他这样粗暴地对待过,疼痛和恐惧的情绪来回地交织着。


    但此刻她?根本顾不上疼,只得竭力地跟上他的步伐。


    *


    被摁上轿辇的时候,沈希的手腕已经肿起,红痕粗粝,痛意亦是越来越重。


    但她?的心底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萧渡玄到底还是留了萧言一条命。


    只要萧言还活着,那这一切都还有?希望与可能。


    饶是如此,踏入监牢见到萧言的那一刻,沈希还是瞬时就红了眼眶。


    他满身狼狈,被限制在桎梏当?中。


    温润疏朗的眼底尽是血丝,红得像是在滴血。


    这再怎么说也是萧渡玄的亲侄子,他怎么会?这样残忍地待萧言?


    昏暗的监牢里空气都是沉闷污浊的,且无一处不是黑暗的,只有?门?前的烛火燃着少许的微光。


    沈希是喜洁的,但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了。


    她?拎着裙摆快步走到萧言的跟前,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庞,哑声唤道:“表哥,表哥!”


    他似乎是昏迷过去了。


    连日?的刑讯将萧言整个人都快要耗空了。


    他的脸颊往下陷,瘦得几乎快要脱相。


    感?知到沈希的触碰,他似乎有?些?晃神,唇瓣微微翕动,但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看着他的唇形,隐约地猜出一个“水”字。


    沈希的眼红着,她?将狱卒桌案上的茶水端来,小心地喂到萧言的唇边,并用帕子沾着水轻轻地擦净了他的面容。


    他是平王世子,亦是天之骄子。


    哪怕是在军队里的时候,萧言大抵也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


    沈希心间涌起酸楚,她?的喉间滞塞,方才被男人指节捣/弄过的喉口疼得更加厉害。


    她?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泪,泣音细弱,哭腔压抑。


    可还是叫萧言渐渐清醒了过来。


    看清眼前人面容的刹那,他的肺腑都在作痛。


    他不是在做梦吧?表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马上他就忍不住地泛起心酸。


    沈希的眼睛红肿着,她?抬起衣袖,掩面拭泪。


    萧言急切地想要拥住她?,想要为她?擦净眼泪,片刻后他才意识到他还被枷锁扣着,什?么都做不了。


    “别哭表妹,我?没事的……”他的声音如野兽般嘶哑,即便极力放柔语调,还是那般的骇人。


    沈希被吓了一跳。


    她?都不敢相信方才的话语是萧言说出来的,他是个多么温雅俊秀的郎君,如今的嗓音却像是同兽类一般。


    但现今不是关?怀彼此、互诉衷肠的好时候。


    沈希抬眸看向他,急切地问道:“表哥,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和前朝废太?子有?牵扯?”


    她?原以为萧言一定?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却不想他竟然沉默了下来。


    沈希心底陡地掠过一阵深寒,想起萧渡玄方才的话,她?更是禁不住地生?出惧怕。


    萧言性子温润,甚至是有?些?滥好人。


    倘若他真的做出过悖逆的事,那她?现今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全都成了笑话!


    沈希的掌心尽是冷汗,被掐出层叠红痕的腕骨也在尖锐地作痛。


    她?强作镇定?,语气却仍是有?些?急切:“表哥,你将实情都告诉我?,好不好?我?一定?、一定?能帮到你的,而且马上殿下就要回来了,你不用害怕,他一定?不会?让你怎样的。”


    萧言的头低垂着,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阴翳。


    虽然他的唇边依然含着安抚的淡笑,但那眼眸的深处却是一缕光芒也没有?了。


    “前朝废太?子是我?放走的。”萧言的眼神悲哀,“他曾经在王府做过马夫,自小同我?一起长大,两年前他被人陷害,差些?丧命,最终趁着战乱逃了出去。”


    “我?一直当?他是家人,也知道他是无辜的……”他哑声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前朝的废太?子。”


    “但是在云州遇见他的时候……”萧言有?些?哽咽,“的确是我?将他放走的,他被那伙匪徒意外地抓了起来,被迫给他们做账房。”


    “他一个马夫,怎么会?懂这些??”他的唇瓣翕动,“我?当?时觉察到不对,但最终还是将他放走了,他从云州出发向着河西而去,靠着我?给他办的假文牒走出了边境。”


    “现今他在外面和异族勾结,想要自立为王,已经起了些?声势。”萧言深深地低下了头,“陛下上次去雍州,为的就是处理此事。”


    他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言说着。


    或许是在监牢中关?得久了,萧言的逻辑并没有?十分清晰。


    但和桌案上放着的口供结合起来后,沈希迅速地明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心中本就发寒,现今更是冷得像是坠入冰河。


    深冷的河水搅着冰注入心口,慢慢地将整个肺腑都给淹没。


    沈希浑身的血都凝固住了。


    萧言竟真的和前朝有?牵扯,那废太?子还真的是他一手给放走的……


    可更令她?恐惧的还是萧渡玄。


    这桩大祸虽是萧言酿出来的,可萧渡玄势必有?所插手。


    他的手段向来阴狠,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会?慢慢地构陷罗织,等到他亮出刀刃的时候,那人多半已经快要困死在罗网里了。


    蓄谋已久,伺机而动。


    沈希从前就知道,当?一个人被萧渡玄盯上的时候,纵然他有?万般能耐,也唯有?死路一条。


    可眼睁睁地看着他残忍冷酷的手段发生?时,她?还是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张太?妃和平王不是势重吗?不是疼惜萧言吗?


    他偏偏就从萧言下手,有?这个致命的弱点被他攥着,就是张太?妃和平王的势力再大,也永远不可能在他的手中翻出花来。


    如今萧言这边事情败露,沈希更是不可能走出这个困局了。


    沈希突然有?些?绝望。


    她?的手脚冰冷,胸腔亦是充斥寒意。


    她?真是不明白,萧言也这个年岁了,怎么会?因为和一个奴仆的那点旧情做到这个地步?


    沈希哑着声说道:“表哥,你这真是糊涂啊!”


    她?颓唐地往后退着,柔膝方才跪得有?些?久,此刻眼前又不断地发着黑,竟是有?些?站不稳。


    沈希的心底都是灰暗的,比起没有?希望更令人痛苦的是,她?曾经热切地对某一件事怀着希望,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的火焰被彻底地浇灭。


    她?的视线模糊,脑中疯狂地晕眩着。


    当?快要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忽然扣住了她?的腰身。


    沈希的裙裾颤抖,眸光也不住地摇晃。


    她?对着萧渡玄俊美?的容颜,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摆出什?么神情来面对他。


    脑中的情绪纷乱无章,此刻全都涌到了心尖上。


    沈希最终是没有?忍住,无措又狼狈地哭了出来。


    她?一哭身躯就开始颤动,半边身子仰着,像是快要坠下去。


    萧渡玄不得不托住沈希臀根的软肉,将她?给抱起来,柔腻从指缝里溢出来,一下下地震颤着、磨蹭着他的掌心。


    她?哭得可怜极了,又没有?缘由极了。


    在这黑暗的监牢里,细弱压抑的哭腔是那般的昭然。


    能够在顷刻间叩响人心底最深的恶欲。


    沈希哭得厉害,又完全没有?防备,当?萧渡玄的手掌撩起她?的裙摆,轻扣在她?的软臀上时,她?才陡地觉察到不对。


    男人的指节修长,但却带着薄茧。


    臀/肉柔腻,既绵软又白皙,哪怕被轻轻地碰也会?留下红痕,然而萧渡玄没有?任何顾忌的意思。


    他声音低柔:“待会?儿?哭得小声些?,他能听到的。”


    沈希心中名为理智的那道最后防线,终于是在此刻“轰”的一声断裂了。


    第三十三章


    男人的指节修长?, 轻抵在柔软的臀尖。


    梦魇中的情形在反复地回荡着,沈希仰起脖颈,她死死地扣住萧渡玄的肩头, 指甲快要陷进他左肩的游龙纹绣当中。


    监牢里是她命悬一线的丈夫。


    监牢外是一意要将她拉下地狱的新帝。


    如果这时候理智尚在, 沈希绝对是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可那被?压抑经久的情?绪最终是涌了上?来?。


    委屈,痛苦, 绝望。


    还有不敢言说, 甚至不敢想起的怨恨。


    诸种情?绪全都?开始肆意地翻腾,冲破了理智的闸门。


    “您不能这样?。”沈希声音微哑, 眸底的冷静终于化作一种疯狂。


    她或许以为?自己还好,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绝望与崩溃。


    她的承受终于到了极限。


    这一刻来?得比萧渡玄以为?的要快得多,也?来?得要激烈的多,沈希的眼眶里干涩,容色却?比哭出来?时还要更加难看。


    萧渡玄神情?微怔, 他下意识地解下鹤氅,披在沈希身上?,抱着她向外间走?去。


    “小?希, 冷静些。”他抚了抚她的后背,轻声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但沈希已经没有顾忌了。


    她的声音放开, 再也?不愿意压抑情?绪。


    “您想让我回去您身边, 这自然是可以的。”沈希抬起头,哑声说道, “别说是女官, 纵然是给您做侍女我也?是愿意的。”


    外间的雨已经小?了,甚至隐隐有些放晴之势。


    可沈希心?里的雨却?越下越大。


    她的情?绪濒临崩溃, 连嗓音都?是扯着的:“当初是您将我带回东宫的,我又是您一手养大的,我对您的孺慕之情?并不比宗室子弟要少一分一毫。”


    萧渡玄抚着她的后背,他阖上?眼眸,轻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抱着沈希快步走?出监牢,不顾她的挣扎与抗拒,直接将她抱进了銮驾里。


    雨丝无声地往下飘着,微微打湿了他的袖摆。


    “我们都?知道两年前的事情?其实是个?意外,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更不是出自您的本意,”沈希的长?睫颤抖,“您也?说过,要我往前看,不要再困在过去里了。”


    她像是快要哭了。


    可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落下来?。


    沈希微微地仰起了头,她像是既绝望又崩溃,接着就是无尽的困惑:“可是我不明白,陛下。”


    她低下眼睫的刹那,眸里的光倏地破碎了。


    萧渡玄抬起手,他轻轻地抚上?沈希的眼尾,终于是在那里触碰到了一片柔软的湿润。


    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就这样?生了出来?。


    她多可怜。自小?就命途多舛,想到的都?得不到,失去的都?难以释怀。


    每当她好不容易得到些什么,他还会无情?地将之夺走?。


    但当萧渡玄想为?沈希拭去眼尾的泪水时,她推开了他。


    她的推拒也?是无力的,柔荑抵在他的衣襟,微弱又可怜地反抗着。


    沈希微微侧过脸,她深吸了几次气,才终于寻到将那句话说出来?、说完整的勇气。


    “我真的不明白,我对您没有男女之情?,您对我也?没有男女之情?。”她轻声说道,“您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当作禁脔养在身边呢?”


    萧渡玄下意识地说道:“不是那样?的,小?希。”


    但他还没有说完,沈希就打断了他。


    她的情?绪平静了刹那,但崩溃压抑的潮水很快又袭了上?来?。


    沈希强忍泪意,说道:“这世上?愿意给您做嫔妾的人可太多了,您为?什么一定要逼迫我这样?呢?”


    萧渡玄扣住她手腕的指骨倏然顿住了。


    他很难形容那一刻心?中泛起的是什么情?绪。


    他那般宠爱她、纵容她,将这整座太极宫的华美都?送到她的跟前,然而沈希却?只觉得他是在逼迫她吗?


    柔情?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掠夺恶欲。


    沈希也?知道她是反抗不了的。


    就算是他打定主意要困住她,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


    初时她或许会挣扎一二,可最终她除了沉沦与接受外,实则是没有任何可能挣出这九重?深宫的。


    但听到沈希的下一句话后,萧渡玄到底是软了心?念。


    她眸里含着泪,低着头说道:“我并非是您这样?位高权重?的男子,可是任性地娶妻纳妾,三宫六院,我的年岁已经大了,是必须要嫁人的。”


    “我已经十七岁了,还被?退亲过。”她带着鼻音说道,“如果再不成亲的话,您知道会受多少流言蜚语吗?”


    沈希看起来?就像个?被?雨淋湿的小?雀。


    羽毛湿湿地垂着,眸子里也?全是楚楚可怜的水意。


    情?绪慢慢下来?以后,她的神情?又恢复了过往的沉稳乖柔,言辞也?变得渐渐有逻辑起来?。


    沈希难过地说道:“我也?想过那种终生不嫁的生活,可是我的身份就注定我做不了,您能明白吗?”


    她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他。


    萧渡玄的心?忽然就变得很软,那些残忍的冷酷的念头也?全都?消逝了。


    沈希不是不爱跟他说话,也?不是不愿意跟他说话。


    她还是太害怕他了,以至于连压在心?底经久的话语都?只敢在这时候讲出来?。


    沈希的确是受了很多的委屈。


    萧渡玄从未在乎过流言蜚语,也?从未真正将旁人的目光与想法放在心?上?,却?不想她会将这些事看得那么重?,以至于愿意为?之嫁给一个?不甚相熟的男子。


    也?是,上?京谁不知道沈希是世家女的表率。


    贵女们以她为?榜样?,妇人们拿她来?教育自家儿女。


    久而久之,沈希就会愈加注重?言行,这本是好事,却?渐渐成为?了她的负担。


    他应该早些注意到的。


    萧渡玄轻轻地握住沈希的手,他低眸看向她的眼睛,声音迟疑而柔软:“所?以你这样?忤逆我,就是因为?想要后位吗?”


    他抚了抚她的脸庞,轻声说道:“倘若我说我愿意娶你呢?”


    沈希的脑中倏然一阵空白,她的眼眸睁大,朱唇也?轻轻张开。


    如果这样?的话是萧言说出来?,她会毫不意外。


    如果是顾长?风说出来?,她也?觉得有可能。


    可他是萧渡玄,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掌惯了生杀予夺,向来?都?是再独断专行不过的人。


    萧渡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还是说他想用一种新的方式让她投降?


    先将她哄骗住,然后在她放松警惕时将她彻底囚禁起来?。


    纷乱冗杂的情?绪来?回地游走?,可当片刻后这些情?绪全都?流散后,沈希心?底最先涌起的还是抗拒。


    她不愿意。


    沈希知道这世上?的男人多是风流成性,妻妾成群,可她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父亲当年的风流是停驻在沈希心?头的永恒阴影。


    在每一次物色丈夫的时候,她都?会要求他们给她永不纳妾的保证。


    顾长?风可以给她这个?保证,萧言也?可以给她这个?保证。


    可是萧渡玄不可以。也?不可能。


    他的身份注定他将会佳丽三千,即便沈希贵为?皇后,也?要与无数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还不可以有任何的怨言与反抗。


    只要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陷入到这种争风吃醋的抢夺中,她就觉得无法忍受。


    但沈希还是窥见了萧渡玄眼底的那抹柔情?。


    在东宫的那些个?迷乱夜晚里,她也?曾经窥见过,并且还将之深深地利用过。


    那一刻同样?的情?绪再度叩响了沈希的心?门。


    她的掌心?尽是冷汗,可思维却?很快地清晰起来?。


    “不成的,陛下。”沈希低下头,她的眸光颤动,“如今……如今我已是臣妻,还是您的侄媳。”


    萧渡玄的指骨轻动,他捧住了沈希的脸颊。


    “没事,你还可以和离的,对吗?”他轻声说道。


    萧渡玄的声音很温柔,眼底却?带着些病态的占有欲,眸色晦暗,隐约蕴着些藏得很深的冷意。


    某一个?瞬间,沈希以为?他听见了她的心?声。


    “陛下,我不想您担上?夺取臣妻的罪名。”她强作镇定,抬起水眸说道,“您也?不想我被?千夫所?指,视作祸乱宫廷的妖后吧?”


    萧渡玄仿佛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他低笑一声。


    他捏了捏沈希的指骨,笑容清浅:“倘若你是妖后,那我是什么?”


    这样?的话语近乎是在调情?了,可萧渡玄的神情?仍旧满是上?位者?的势在必得,他很确定不会有人敢于这样?言说。


    曾经在他的荫蔽下活着时,沈希很喜欢萧渡玄的高高在上?。


    他站得越高,她就能活得越好。


    可如今沈希忽然发现,她不能再那样?自然地接受萧渡玄的高高在上?了。


    理想中的丈夫应当是一个?与她平起平坐的人,他们相不相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两个?平等的个?体,谁也?不会低谁一等。


    她永远不可能会担忧责罚,也?永远不可能会惧怕惩诫。


    然而这些萧渡玄都?给不了她。


    他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压抑与强制,哪怕是在香闺暖帐中也?同样?如此。


    但此刻沈希却?没有表露出更多的抗拒。


    “昏君,您是昏君。”她低着头说道,语气平和又带着些娇气。


    可萧渡玄没有生气,他笑着将她揽在怀里,眉眼间带着些纵容:“是吗?”


    两人之间原本如同水火般的气氛渐渐消弭,柔软的情?愫无声地流淌,但温存没能持续太久。


    銮驾停在了明光殿前。


    大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午后的日光高耀,满地的落花被?风扬起,荡出层叠的涟漪。


    天?又恢复晴朗了。


    但沈希的膝还有些疼,她张开手臂,等着萧渡玄将她抱下去。


    这样?的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上?一回还是在两年前,她被?折腾得连指节都?无力抬动,足尖还没有点?到地上?,腿根就开始疯狂地颤抖,并牵动饱/胀的小?/腹也?泛起酸/涩之意。


    萧渡玄抬手就将她给抱了下来?。


    沈希来?得太急,连午膳都?没有用,好在御膳早就备好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的,全都?是她偏爱的菜色,就连汤羹的咸甜都?很合她的口味。


    但萧渡玄不似她新婚燕尔,无什么事需要忙碌,开春以后政务繁多得不可思议,马上?就是殿试,吏部也?有一大堆的事务需要安排。


    他能抽出来?时间收拾她,估计都?是特地安排好的。


    听见侍从言说五位宰相快要过来?议事,沈希急忙从软榻上?坐起,她可不想在这里遇见朝臣,上?回被?沈庆臣撞见,她就已经快要崩溃了。


    “您先忙政事吧。”她小?声地说道,“我先不打扰您了。”


    萧渡玄还在翻看文书?,见她要走?,将她拉到膝上?轻轻地抱了一下。


    沈希身躯微颤,她目光游离,侧过脸轻声说道:“陛下,那世子的事情?……”


    说完以后,她还是悄悄地看了萧渡玄一眼。


    见他的容色渐渐沉了下来?,沈希紧忙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陛下。”


    “他再怎么说也?是您的侄子。”她低下头颅,“马上?平王殿下就要回来?,我怕此事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影响您的声名。”


    沈希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的神情?也?似小?雀般有些紧张无措,像是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萧渡玄轻笑一声,目光柔和。


    “没事,小?希。”他抚了抚她的后背,“不会有什么的。”


    沈希松了一口气,但萧渡玄抬起眼眸看向她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绷紧了心?弦。


    他拍了拍她的臀,轻声说道:“晚上?过来?,听见了吗?”


    那双玄色的眼眸依然美丽,却?藏着些浓郁深黑的颜色,虽然是湮没在低处,但沈希还是瞬时就窥见了。


    她屏住呼吸,应道:“我知道的,陛下。”


    *


    从皇宫中离开以后,沈希的心?绪才慢慢地放松下来?。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事情?是解决掉了,现在就等平王回来?。


    尽管萧渡玄如今对朝野已是一手遮天?,但她还是觉得平王的声音是能发得出的。


    最疼爱的独子受到这样?的摧折,还被?关进监牢里百般折磨。


    哪怕平王和萧渡玄再兄弟情?深,心?里也?不会一点?怨怼都?没有吧?


    沈希将车帘挑开少许,她抬头望向雨后湛蓝的天?空,到底还是吐出了一口浊气。


    至于萧渡玄想让她和离的事……还是先拖拖再说。


    这又不是什么小?事。


    她觉得就算是萧渡玄应当也?没法能立刻让她把婚离掉。


    沈希越发觉得不顾一切的成亲是个?好的抉择,不管怎么说,往后的路子还是比以前顺了许多,父亲和小?叔的事都?顺利解决了,她也?如愿地嫁人。


    要说损失的话,好像除却?萧言受了委屈外也?没什么。


    沈希越想越觉得她没必要那么悲观。


    再说,她忤逆背叛萧渡玄的次数还少吗?也?不差这么一回了。


    她现今做的事再出格,还能比两年前跟着父亲出走?燕地更出格吗?


    沈希就这样?怀着还算轻松的心?情?,回去了平王府。


    平王妃听闻她正午时就离开府中进宫,紧张了许久,十分担忧她是又被?皇帝给带走?了,就在平王妃准备入宫的时候,沈希乘着马车回来?了。


    她抚平裙裾上?的褶皱,娉婷袅娜地下了马车。


    柔膝还是有些酸疼,但休息许久走?路已是没什么问题了。


    “母亲。”沈希轻声唤道,“儿媳回来?迟了。”


    她的眼尾稍有些红,但气色却?是好了许多,姿态更是从容沉静,叫人一瞧就觉得心?下安稳。


    平王妃站在影壁前,一把将沈希给抱住了。


    “好孩子,你突然进宫,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平王妃抚了抚她的脸庞,“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平王妃的怀抱温暖,冯氏待沈希也?好,几乎将她当做亲女儿来?疼宠。


    但相对母亲的身份来?说,冯氏更像是位专职的管家,与沈希之间还是有些微妙的隔阂。


    自从母亲离开以后,沈希已经许久没有感知过如此温暖的怀抱,她有些微微的愣神。


    须臾,沈希轻声说道:“没什么事,母亲。”


    “掖庭那边的人又问了我些事情?。”她轻声说道,“我听那内侍透了口风,说是夫君的事并不严重?,陛下到底还是念着殿下与娘娘情?谊的。”


    沈希微笑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回 改口管萧言叫夫君,简单的两个?字对她而言却?似是有魔力一样?,奇异的安心?感忽然就上?来?了。


    听到沈希的话后,一直紧张的平王妃也?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好在有你,好在有你。”平王妃按着心?口,感激地看向沈希,“好孩子,此番若是没有你,母亲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希心?中蓦地闪过一丝歉疚。


    她顿了一下,轻声说道:“夫君吉人必有天?相,哪怕没有我也?定能化险为?夷。”


    “更何况夫君清正忠孝,哪里又会做出那种事呢?”她微笑了一下,“母亲该相信他才是。”


    但说完以后,沈希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握住平王妃的手,有些无奈地说道:“不过母亲,晚间的时候儿媳还须再进一次宫。”


    “这也?太折腾人了。”平王妃怜惜地又抚了抚沈希的脸庞,“好孩子,这一回你也?受了大委屈了。”


    沈希应道:“没事的母亲,只要夫君的事能够顺利解决,这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平王妃又道:“你用膳了吗?快回院落中休歇片刻吧。”


    沈希笑着说道:“多谢母亲关忧,我还没用,不劳母亲挂心?了,我这就回去用膳休息。”


    语毕,她便和平王妃告别。


    但在转身的刹那,平王妃却?突然地拉住了沈希的手。


    衣袖没有防备地滑落下来?,露出细白的小?臂和层叠的红痕。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是被?男人扣紧了攥出来?的。


    平王妃轻声说道:“你的手怎么了,小?希?”


    第三十四章


    沈希的手臂白皙, 如同凝脂的美玉般光洁。


    于是那皓腕间的红痕就更显突出,深红浅红叠加在一起,微微地肿着?, 就仿佛是被男人攥住细腕折磨了许久似的。


    矜持端庄的平王世子妃, 是最为守礼克制不过的女郎。


    如今不?过刚刚新婚, 丈夫还在监牢中囚着?,她?的腕骨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痕印?


    平王妃的神情凝滞。


    沈希也在疯狂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她?的肌肤柔白细嫩, 很容易留下痕印, 哪怕是轻微的磕碰,也会留下经久难消的青紫痕迹。


    萧渡玄对此一清二楚, 可他不?会有所顾忌。


    因为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她?的身上打下独属于他的烙印。


    平时?从未有人会这样亲近地触碰沈希, 她?又向?来小心,这是她?第一次被人窥破衣裙下潜藏的肿痕。


    她?的笑容微僵,里衣也瞬时?被冷汗浸湿。


    心脏在怦然地跳动着?,思绪也在疯狂地翻腾着?。


    沈希的笑容缓缓地褪了下去, 她?将手抽了回来,似是不?忍叫平王妃多看。


    她?眼眶发红,声音微哑:“母亲, 这……这是在审讯时?留下来的痕印。”


    沈希知道自己这幅神情有多惹人怜惜。


    而且冯家是遭过大难的,平王妃应当很清楚审讯时?会发生什么。


    平王妃的神色果然变了。


    “他们怎么敢的?”她?愕然又愧疚地拥住沈希, 声音微哽, “阿言从前就常说你老是报喜不?报忧, 总将心事和委屈都藏着?。”


    “小希,往后?你可再不?能?如此了。”平王妃的手臂颤抖, “来, 让母亲看看。”


    她?再度握住了沈希的手。


    可沈希却?不?敢叫她?再看了,暧/昧时?的指痕到底跟其他时?候不?太一样。


    平王妃那般心细明/慧, 如果令她?再瞧出什么端倪,沈希就真的没有借口?了。


    “我让母亲担忧了,”沈希抬起眼眸,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过您不?必多虑,真的……真的没什么。”


    她?声音低低的,泪水似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来。


    “若说委屈,夫君才是真的受了大委屈……”


    沈希满目哀伤,眼尾以透着?薄红。


    她?的话语虽然委婉,但平王妃却?立即明了她?未尽的话语,那一刻气血向?着?脑中冲去,太阳穴更是突突地作痛。


    再没有比谋逆更重的罪。


    在昨夜时?平王妃就一直在等,军士会什么时?候过来将她?也一并?带走。


    后?来知悉萧言被关押,她?心底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今朝重宗室抑世家,但这不?意?味着?宗室就能?去触碰皇权的底线。


    平王妃心中苦涩,可望见?沈希的泪眼后?,却?到底还是先怜惜地抱住了她?。


    沈希才刚刚进门就面临如此祸患,而且还平白遭了大难,即便如此,沈希还能?够保持沉静,甚至在她?跟前做掩饰。


    能?得到这样的儿?媳,她?又有什么所求的呢?


    “你一定要好好休歇,小希。”平王妃哑声说道,“实在不?行,晚间我随你一道过去吧。”


    她?的感情很真挚,并?不?似客套的安抚。


    但沈希却?陡地一震,她?连声说道:“不?必,母亲。”


    “事情……事情应当不?会再出岔子了,”她?露出一个笑容,声音轻柔,“而且父亲还马上就要回来了,夫君此番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平王妃又拥了拥她?,说道:“好,好。”


    走回到院落里后?,沈希怦然直跳的心脏才逐渐恢复平稳。


    她?取出暗格里的药膏,咬着?牙关往腕间的红痕上抹去,但更难捱的是腰侧和柔膝上的肿痕,稍稍一碰就会泛起灼烧般的痛意?。


    沈希忍不?住地发出闷哼,细碎的哭腔亦从喉间溢了出去。


    萧渡玄为什么这么喜欢在她?身上留印子?还掐得那么重、那么狠。


    她?认真又小心地给自己上药,一时?之间差些忘记这里并?非是她?的闺房。


    听闻有人忽然从外间走进来的时?候,沈希的手腕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她?慌乱地披着?外袍,将身躯裹了起来。


    进来的人是江月。


    她?的步履轻缓,没什么声响,径直就端着?小桌案走了进来。


    “夫人,奴听人说您还没用午膳,专门令小厨房给您做了膳食,”江月微笑地说道,“您看看这些,可还合您的心意?吗?”


    内室的屏风如同轻纱似的。


    虽纹绣了山鸟湖泊,可却?起不?到什么遮掩的效果。


    尤其是在烛光的映照下,连沈希细瘦的腰肢都被勾勒得分明。


    她?衣衫尽褪,只披着?一件外袍。


    江月的脚步有些僵硬,夫人这是在更衣吗?她?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将桌案端了进去。


    眼见?江月要走进来,沈希的腿骨都绷紧了。


    她?连声说道:“先放在那里吧,江月。”


    但江月走得太快了,她?还差半尺不?到的距离就要走过来了。


    好在玉案及时?过来。


    “姐姐辛苦了。”她?紧忙拦住江月,“余下的我来就好了,姐姐先去休息吧。”


    沈希松了一口?气,她?坐在床榻上,将外袍又解了下去。


    浅色的外袍轻轻滑落,堆在腰间。


    等到玉案将江月送走以后?,沈希才又将那药膏打开。


    玉案仔细地将门掩上,然后?快步走到沈希的身边,看到沈希满身的痕印,她?的眼眶有些红,哑声说道:“姑娘,您没事吧!”


    “嘘。”沈希竖起手指,“小声些,玉案。”


    在越国公?府的时?候,她?都尚且要避着?人,更何况现在是到了夫家。


    若是令人知道世子妃背地里与男人有勾结,还被那人作弄出了满身的红痕,她?是真的不?必再活了。


    玉案紧咬住唇,她?眼里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如今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沈希长睫轻颤,“但事情已经发生,也没有法子让时?光再倒回去,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她?神色平静,已经没了方才的惊慌。


    玉案见?她?如此,心中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她?们小姐是个比郎君还要心志坚定的人,凡事听她?的总归不?会有错。


    玉案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奴明白的,姑娘。”


    她?的神情坚毅,仿佛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沈希唇角微扬,眸里光芒闪烁:“你不?用紧张,我们照旧做事就成。”


    “以前是怎样接人待物,以后?还是怎样。”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王妃那边须要多关注些,她?身子不?好,往后?可能?会将许多事权交予我。”


    沈希带到王府的人不?少,但她?最亲重的还是这位贴身侍女。


    玉案够聪明,嘴巴也够紧实。


    不?过最重要的是,玉案是绝对忠诚于她?的人。


    有玉案在身边,沈希的心境都平和了许多。


    “不?过玉案,我要求你记住一件事,”她?轻声说道,“现在我是平王世子妃,也只会是平王世子妃。”


    沈希抬眸看向?玉案。


    她?身上还满是旖旎的痕印,但那双光芒闪烁的眸子里,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春情。


    沈希的冷静近乎呈现出了冷酷的态势。


    可在那两年的乱世里,她?一个柔弱年轻的女郎,也正是靠着?这份决绝的冷酷活下来,并?让自己笑到了最后?。


    玉案紧忙应道:“我、我明白,姑娘!”


    沈希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勉强地用了些膳食便放下了玉筷。


    都是很精致典雅的食物,如果是在宴席上,她?一定会经常用。


    但若说喜欢,其实也并?没有多喜欢。


    她?才刚入王府,这些应当都是萧言在日常的观察中猜出来的。


    不?过这才是恰当的饮食方式。


    越国公?长女在宴饮上的偏好是不?能?被人看出来的,平王世子妃也一样。


    *


    一下午的时?光飞快流逝,沈希睡了半响,然后?又沐浴了一回。


    等到发丝快要拢干的时?候,金乌已经西坠。


    想?到马上又要入宫,沈希的心情还是有些躁郁。


    她?一边翻看诗集,一边慢慢地用点心。


    那药膏还算管用,她?身上的痕印虽然仍旧隐约可见?,但至少腕间的红痕没有那般明显了。


    萧渡玄只说晚上过去,也没具体说是什么时?辰。


    沈希在府中拖了许久,等到夜色都已经有些深的时?候才过去。


    马车缓缓地驶向?皇宫,下过暴雨后?连夜空都格外的干净,沈希抬头望向?星空,难得觉察出几分开阔。


    但没多久深红色的宫墙就浮现在了眼前。


    沈希提着?裙摆下马车,这回那管轿辇的宦官笑得更谄媚了。


    她?一句话都还没说,便有人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引着?她?上了轿辇。


    群星依旧粲然,但沈希却?没有了再抬头的心情。


    她?早就不?是天真懵懂的小姑娘,萧渡玄让她?晚上过来,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几乎是完全不?用想?的事。


    他生了副很禁欲的面孔。


    但私底下却?将沈希逼得很凶,每每都非要等着?她?哭着?恳求,萧渡玄才会放过她?。


    这样的事其实未必有多少情/色的意?味。


    因为真正会让萧渡玄感到餍足的永远都是占有和控制。


    他喜欢看她?落泪,喜欢看她?讨饶。


    想?起往日的那些事,沈希蜷在袖中的手指越收越紧,指甲将细白的掌心都掐出月牙形的痕印。


    轿辇停了下来。


    常鹤紫衣轻动,笑着?向?她?行了个礼:“某见?过姑娘。”


    真是个老狐狸。


    现今她?都做了平王世子妃,他们还都继续管她?叫姑娘。


    沈希有些烦闷,不?过她?并?不?知道事情败露是因为常鹤,所以也没有去细想?他超乎寻常的恭敬与柔和。


    常鹤温声说道:“陛下还在议事,姑娘先随在下到偏殿吧。”


    沈希微怔了片刻。


    她?走的时?候萧渡玄就在议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在忙碌吗?


    但沈希没有多想?,抬脚就随着?常鹤进了偏殿。


    进去以后?她?大吃了一惊,之前沈希就觉得困惑,明光殿为什么和东宫正殿长乐殿的布置那么相像?


    眼前的这座偏殿跟她?曾经居过的那间宫室更是一模一样。


    甚至连她?之前留下的书?册,也都原封不?动地摆在桌案和架子上。


    沈希提起罗裙,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在东宫从七岁长到十五岁,在那间宫室居住的时?候比在闺房还要更久。


    因此布置的时?候很精心,也很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可沈希没想?到的是,居室里的挂坠竟然都和她?以前用过的配饰如出一辙。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走到桌案前。


    当瞧见?桌案上摊开的书?册是韩昌黎文?集时?,沈希更是感觉到了头皮发麻般的震骇。


    她?记性没有那么好,只是离开的那天晚上刚好看到这一页讲起燕地,印象才格外得深刻。


    “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看清楚书?页上那句简短的话语后?,沈希的心弦更是都紧紧地绷了起来。


    这就是她?离开上京前读的最后?一篇文?章。


    她?脸色苍白,全靠强撑在桌案上的手臂才没有向?后?倒去。


    常鹤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


    他依旧站在殿门边,带着?笑意?缓声说道:“姑娘,您再往后?看看,匠人给您做出来那种?雕花的铜镜了。”


    沈希擦了下额前的冷汗。


    她?回过头,强作笑颜说道:“是吗?我现在就去看看。”


    接着?沈希就如同逃一般地绕过屏风,向?着?后?方走去。


    高大的铜镜立在软榻旁,雕花精美,鎏金的光泽熠熠生辉,能?将她?整个人都照得清楚。


    好看是好看的。


    就是如果不?跟她?在燕地的那面铜镜一模一样便更好了。


    沈希的脸色苍白,冷汗无声息地往下落。


    说不?清源头的恐惧像是缓缓攀上肩头的蟒蛇,在她?的耳边吐出冰凉的信子。


    想?逃的欲/望又开始疯狂地翻涌。


    她?的思绪太乱了,这种?乱与平日的紊乱又不?一样。


    以前害怕的时?候沈希是很清楚缘由的,但走入这座偏殿以后?,恐惧莫名地丧失了源头。


    她?只知道她?在强烈地恐惧着?。


    但一时?之间,她?也说不?出来她?在怕什么。


    好在萧渡玄那边的事情终于结束了,沈希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将汗湿的发丝撩到耳后?,随着?常鹤去明光殿。


    沈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越看,她?就越觉得这宫室跟长乐殿一模一样。


    最多就是大了些,然后?梁柱上的游龙飞舞得高了些。


    游龙太多,她?忍不?住去数上面龙的爪子,一条一条地数,一只一只地数。


    好像数清楚了,心情就能?平静下来似的。


    萧渡玄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沈希站在梁柱前数龙的情形,她?似是怎么都数不?对,神情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幼时?初学算术也喜欢为难长乐殿的游龙。


    没成想?过去这么多年,沈希这爱好还是未变。


    方才议事时?还觉得额侧的穴位都微微作痛,五位宰相各有想?法,财政的事又的确是大事,后?来户部的人都过来后?更是众说纷纭。


    饶是他议得久了,也觉得耳边嘈杂。


    但见?到沈希的一瞬间,那些纷乱的声音倏然全都止住了。


    她?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能?够让他的心境迅速地变得平和起来。


    萧渡玄神情微动,他缓步走到沈希的背后?,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他的声音含着?笑:“数清楚了吗?”


    他的姿态从容,语调也是随意?的。


    藏着?少许的疼宠,或许还有一些溺爱。


    就仿佛这里不?是庄严郑重的明光殿,而是什么供人游览的后?花园,哪怕沈希将那游龙像花似的给折下来也是无妨的。


    但沈希却?放松不?下来。


    萧渡玄的手落在她?的肩头时?,她?的身躯就紧绷了起来,袖中的指节也下意?识地蜷了起来。


    沈希低下头,细声说道:“数清楚了,陛下。”


    她?原以为他心情还好,但下一瞬男人的手就抚上了她?的小腹。


    哪怕是隔着?衣衫轻轻地揉,也足以令她?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沈希像狸奴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她?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但萧渡玄只是扬眉,轻声说道:“是有意?不?用晚膳的吗?”


    年轻的女郎都好纤细,他之前也听人说过,有姑娘夜晚仅用一盅素羹的。


    可沈希已经够瘦了,他不?觉得她?有更纤细下去的必要。


    “不?是,陛下。”她?的脸颊微红,细声说道,“我是醒得有些迟,方才没有用晚膳的。”


    其实沈希是怕萧渡玄已过去就会碰她?,方才没有用晚膳。


    但在他问话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地去挑选他可能?会喜欢的答案来言说。


    萧渡玄低笑一声,他揽住沈希的肩头,带着?她?向?殿中走去:“那随我一起用些吧。”


    他的语气平和,声音也极是温柔。


    “不?按时?用膳是不?成的。”萧渡玄轻声说道,“若是得了胃疾,可是极难受的事。”


    沈希拢了拢衣袖,她?低垂着?眸子,乖顺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陛下。”


    等到膳食都摆上来以后?,萧渡玄令人都退了下去。


    说好是一道用膳,可最后?全成了萧渡玄来喂她?,他自己倒没用多少。


    但他的心情似是不?错,沈希抗拒和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脑中的晕眩感很强。


    她?坐在萧渡玄的腿上,却?总感觉自己似是如临山巅,仿佛下一刻就会坠下去。


    快用完膳的时?候,沈希才终于得到自己捧起瓷盅的机会。


    她?端起瓷盅,执起汤匙慢慢地搅弄着?。


    乳酪甜而不?腻,点缀着?绿色的小叶子,几颗彩色的糖粒如星子般散落,既精致又美味。


    虽然瞧着?有些像小孩子吃的,却?是沈希很喜欢的一道甜品。


    在她?不?亦乐乎地吃甜品时?,萧渡玄还在处理政事。


    他蹙着?眉头,他边翻看新送来的文?书?,边向?那送文?书?的侍从问道:“今天当值的宰相是谁?李韶?”


    侍从恭敬地应道:“是,陛下。”


    萧渡玄轻声说道:“让他过来一趟。”


    清徽殿离明光殿不?远,李韶很快就过来了,听到动静的时?候,沈希就想?要回避,但萧渡玄按住了她?的手腕。


    “你留下。”他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韶虽也是东宫旧臣,可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沈希一点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这桩晦涩事。


    什么是恰当的,什么是不?恰当的,她?一直都分得很清。


    眼见?沈希快要哭出来,萧渡玄还是软了心念,他没有再留她?,只在她?临走前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颊:“小没良心的。”


    少女的脸颊白皙,很轻易地就被捏出了红痕。


    沈希羞耻得厉害,但在萧渡玄放手后?,她?立刻就从前殿离开了。


    侍从将她?带到了后?殿,然后?将架子上的书?册仔细地指给她?:“姑娘,左边是文?集,右边是笔记,上面还有些话本,陛下说您想?看什么都成。”


    萧渡玄喜欢读书?,但对杂书?没什么兴致。


    他一直觉得读书?不?应当本末倒置,书?册是为现实提供助益的。


    不?能?去单纯地沉浸于写作者架构的幻想?世界,那是没有意?义的事。


    沈希对此不?置可否。


    她?随意?地打开一本游记,然后?慢慢地看了起来。


    读着?读着?,沈希发现这有些像她?以前一直想?看,却?没有在藏书?阁找到的一本书?。


    她?将书?册翻回目录,发现竟然还真的是。


    真是神奇,先前她?暗中寻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现下竟随手一打开就是。


    就在沈希打算重头开始看的时?候,侍从传话说萧渡玄令她?过去。


    不?愧是李相,若是陆恪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将事情给搞利落。


    但他未免也太快了些。


    沈希缓步从内殿走了出去,她?的步子慢吞吞的,有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抗拒,萧渡玄看见?就想?笑她?。


    她?似乎格外抗拒床笫间的事。


    哪怕觉察一点苗头,就会开始拼命地躲避。


    但从内殿到外殿就这么几步路。


    站到萧渡玄跟前的时?候,沈希的神情跟临到刑场的犯人都没什么区别了。


    他将她?抱了起来,唇边含着?笑意?:“你怕什么呢?”


    她?怕什么?


    她?怕的可太多了,怕旁人知晓,怕意?外有/孕,怕他的狠戾手段。


    但沈希最怕的还是在疯狂往下压的道德的重量。


    丈夫还在监牢里关着?,她?却?和丈夫的叔叔有了首尾。


    “我没有怕,陛下。”沈希的眸光颤抖,她?攀上萧渡玄的脖颈,将脸颊埋了进去。


    就好像只要看不?见?,她?就能?将这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


    萧渡玄抚了抚她?的脖颈,扬起唇角,说道:“既然不?怕,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


    他的语气温柔,带着?点对晚辈的逗弄。


    当外间的夜风突然吹过来时?,沈希才发现萧渡玄不?是抱她?往内殿走的。


    她?一脸懵然地被他抱上銮驾。


    萧渡玄理了理沈希的衣裙,轻声说道:“小希,我可以放了萧言。”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


    萧渡玄抚了抚她?的脸庞,说道:“但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吗?”


    沈希的心脏怦怦地跳着?,她?感觉眼前的一切就跟做梦似的。


    她?仰起脸庞,眼眶微热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陛下。”


    难以抑制的喜悦充斥脑海,让沈希忍不?住攀上了萧渡玄的脖颈,她?声音轻颤地说道:“多谢您,陛下。”


    他的眼神晦暗,唇边笑意?渐深。


    “只是小事,小希。”萧渡玄轻声说道。


    沈希满心都是快乐,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在监牢前见?到张太妃的那一刻。


    她?坐在銮驾上,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但萧渡玄似是没有看见?张太妃一样,直接将沈希给抱了下来。


    沈希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


    她?的身躯疯狂地颤抖着?,可这拼命的挣扎没有任何的意?义。


    萧渡玄只是含着?笑意?,声音温柔地说道:“抱歉,太妃,朕来迟了,家里的孩子实在黏人,让太妃久等了。”


    第三十五章


    沈希的指节冰冷, 眼底只余下绝望和骇然。


    她眸光颤动,不?顾一切地想要从萧渡玄的怀里挣脱。


    “娘娘……”沈希的声音既慌乱又无措。


    她脸上的血色尽褪,眼眶里?也盛满泪水。


    沈希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可怜, 可那细瘦的手臂分明还攀在萧渡玄的脖颈间。


    纤瘦的手腕间浅红色的痕印亦是?隐约可见。


    依照辈分来看, 萧渡玄与沈希该算是?叔侄的。


    可两人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全然不?须去多想的事。


    这些天来的怪诞倏地都有了?答案。


    萧言为什么提起婚事时总似是?有所顾虑,为什么坚持要趁萧渡玄离京时成婚, 萧渡玄又为何想要对?他赶尽杀绝……


    这一件件, 一桩桩,突然间都变得明晰起来。


    张太?妃站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间, 她的呼吸有些恍惚。


    但神情仍是?那般的自然, 甚至有些过?分的平静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上回在明光殿里?的那只娇雀应当也是?她的孙媳。


    裸着腿,光着足,柔膝红肿, 踝骨颤抖,依偎在男人的怀抱里?,满身旖旎春情。


    端庄矜持的平王世子妃, 在大婚的夜晚同夫君的叔叔暗里?交/缠。


    此事荒唐到说出去都会有人觉得是?在诋毁他们二人。


    可事情就是?这样?明晃晃地在她的眼前发生了?。


    张太?妃在深宫沉浮多年,虽未曾到过?顶峰, 却也几乎是?一人之下的位子。


    却不?想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 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张太?妃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她心底发寒,难以言说的冷意将胸腔都给填满了?。


    沈希自小就养在宫里?, 他们二人绝不?是?在一夕之间有了?首尾。


    张太?妃蓦地想起先前的一桩风闻, 是?一年轻女?郎怀着孕嫁人的事。


    从?前是?只当笑话听了?听,现今再想起, 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有冷风在烈烈地刮着。


    但张太?妃的神情没有任何更?易。


    “妾身见过?陛下。”她蔼然地说道,“不?妨事的,陛下,妾身也是?刚刚才过?来。”


    张太?妃越平静,沈希心里?的惊骇就越深重。


    她的眼前不?断地发黑,从?心底涌起的绝望像是?快要没过?头顶的巨浪,猛地将她整个人都给吞噬了?。


    这两年来,沈希最惧怕的就是?叫人窥见她和萧渡玄的事。


    哪怕一丁点的风声,她都要将之扼杀的摇篮里?。


    后来常常梦魇,她就是?自己强忍过?去,也不?愿意令侍女?听到分毫。


    这些天来沈希更?是?每日都紧绷着,时时都在担忧暴露该如?何。


    可她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萧渡玄会直接将事情坦露出来。


    还是?以这样?没有任何预警的方式。


    沈希的胸腔里?尖锐的刺痛在弥漫着,她一时之间有些喘不?上气,手指攥紧又无力地垂落。


    那潜藏在心底经久的恨意也破土而?出。


    沈希强忍着泪意望向萧渡玄。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前脚宠着她、哄着她,后脚就将她送入万丈深渊之中?


    但萧渡玄只是?平静地看了?沈希一眼。


    他的唇边含着笑,深色眼底却没有任何的柔情,仅余下晦暗与冰冷的寒意。


    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冷酷,残忍,像是?盘踞在高处的黑龙,又似是?将她心脏给紧紧束缚住的巨蛇。


    沈希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和萧渡玄对?上视线后,她瞬间就恢复了?清醒。


    她在妄想什么?萧渡玄做事本来就是?如?此,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需要被在乎和珍重的人。


    是?她被他的话语和虚假的温柔给乱了?心智,方才会如?此不?设防备。


    但凡她还有些理智,就不?会这样?蠢笨地随他过?来。


    沈希紧咬住舌尖。


    她咬得太?重,舌尖被咬破,铁锈气渐渐地在口腔里?化开。


    胃里?在搅动着,瞬时就犯起了?恶心。


    但沈希的声音没有分毫的颤抖,面容也是?那般的沉静。


    她低垂着眉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对?不?起,陛下,我以后不?会再那般了?,我现在就回去……”


    萧渡玄望向她,轻声说道:“眼下都到了?,还回去做什么?去看看你的夫君吧。”


    夫君,夫君。


    他为什么在这时候才想起萧言是?她的夫君?


    沈希的心脏像被攥住一般泛起尖锐的刺痛,她的掌心尽是?冷汗,更?全然没了?面目去看张太?妃。


    她几乎是?在用全身的气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沈希垂眸说道:“谢陛下恩典。”


    萧渡玄轻笑一声,将她放了?下来,然后很?是?平静地说道:“不?必多礼,小希。”


    沈希身躯僵硬,在被他扣住肩头的时候,心弦更?是?紧绷得快要断裂开。


    黑暗的情绪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到访过?脑海。


    可此刻却像深色的潮水般,无声地将所有的思绪都给夺走。


    沈希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保持着容色的沉静,一路走到监牢中的。


    狱卒正在为萧言除去桎梏,这不?过?一个昼夜,他就好像是?瘦了?十斤似的,昏昏沉沉地往下倾倒,往日温润的眼眸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即便昨天已经见过?他。


    现下仍是?有强烈的心悸感升起。


    沈希眼眶红着,她很?想去握住萧言的手,将他近乎被折断的腰身给扶起,扶得直直的。


    可眼下她不?仅什么也做不?了?。


    晦暗里?萧渡玄还在与她做着纠缠。


    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扣住她的腕骨,进而?探进柔软的掌心,冰冷的指节温柔又强硬地分开她的手指,插/入到每一根手指间的细缝里?。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敏/感的嫩肉。


    酥麻的战栗之感无声地上涌。


    沈希眸里?含泪,却丝毫不?敢反抗,她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夫君,看张太?妃乱了?神色,哭着将他扶起抱入怀中。


    萧言的神智已经所剩无几,但意识到眼前人是?祖母的刹那,他颤抖着手回抱住了?她。


    祖母情深,感人至深。


    他们才是?真正的家人。


    而?沈希是?个给他们带来祸患的恶人,她不?忠,不?孝,不?贞,做尽了?违逆的事。


    百般挣扎,最终还是?落得无望境地。


    沈希脑海中全都是?悔恨的情绪。


    她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相信萧渡玄的话?


    她多次地忤逆他、背叛他,他只会将她恨到骨子里?,想用百般方式报复她,哪里?还会有什么柔情?


    这个计谋太?成功了?。


    先给她希望,哄骗她,引诱她,然后再将她彻底推至深渊里?,亲眼看她绝望地坠入万劫不?复。


    黑暗的念头在疯狂地上涌。


    沈希快要压不?住心底的负面情绪,胸腔里?一片冰寒,心脏更?像是?沉入到了?黑暗渊水的深处。


    自毁,摧折,玉石俱焚。


    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肺腑都在作痛,脑仁中更?似是?被一根长长的银簪给贯穿。


    她不?能让萧渡玄如?愿,她就是?死,也要将他给拉下水。


    但当萧言的目光望过?来的刹那,沈希脑海中那般多的纷乱想法忽然全都止住了?。


    他的眼神很?隐晦,偷偷地看向她,连关切和担忧都藏的那么深。


    萧言都落到这样?的境地了?,看向她的眼神还是?浸透了?纯粹的爱意。


    他不?关心他自己,他只牵挂她。


    沈希的指骨还被萧渡玄轻佻地把玩着,可那一刻,泪水突然就顺着她的脸庞落了?下来。


    她还是?好后悔。


    好后悔招惹了?萧渡玄,好后悔一直没能发觉萧言的心意。


    如?果十四五时就知道萧言如?此深爱她,她定然不?会忍心那样?冷酷地一次次利用他,将他往这深渊里?面带。


    沈希长睫颤动,她轻轻地将泪水拭去。


    顷刻间,那张清美的面容又恢复了?矜持与沉静。


    萧言原以为他的视线是?模糊的,是?混淆的,可在那个瞬间他清楚地看见了?沈希的泪水。


    他如?神女?一般的挚爱。


    在他最狼狈的时刻,为他落下了?泪水。


    那一刻有难以说清道明的情绪像烟火般炸开,萧言低下头,喉头滚动,到底是?直起了?腰身。


    张太?妃吃了?一惊,但萧言却挣开了?她的搀扶。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萧渡玄的跟前,向他谦恭地叩首:“臣萧言谢过?陛下。”


    阴影之中,两个人的指节仍然交缠着。


    沈希站在萧渡玄的侧旁,额前冷汗涔涔,但他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起来吧。”


    萧言站起身来。


    就当沈希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他轻轻地抱住了?她。


    萧言的声音沙哑,却满是?柔情:“小希,你还好吗?”


    他对?她的称呼不?再是?表妹,就如?同她对?他的称呼不?再是?表哥一样?。


    改口是?成亲的一项重要仪式,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却实在关键。


    这彻底昭示着他们以后的关系是?夫妻,而?不?是?表兄妹。


    如?果现在不?是?在萧渡玄的跟前或许会更?好。


    沈希的心尖都在颤,她有好多的话想跟萧言诉说,也很?想紧紧地拥住她的丈夫,但此刻她连将指节从?萧渡玄的手中挣出的勇气都没有。


    男人的目光轻柔,压迫感却恍若层叠的黑云,无声息地袭来。


    如?芒在背的紧张感更?像是?尖锐的剑锋,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原处。


    沈希哑声说道:“我没事,我很?好……很?好。”


    她的身子只是?微微前倾,肩头便被萧渡玄轻轻地按住了?。


    他声音低柔:“好了?小希,别再缠着世子了?。”


    这话是?太?怪异了?,谁都能听得出来不?对?,可谁都不?敢说什么,萧言低下眼帘,强压住眸底的晦暗。


    “医官已经过?来了?,”萧渡玄轻声说道,“先让世子接受诊治。”


    数十位御医候在门前,连抬人的架子都准备好了?。


    沈希的眼眸红着,她强忍住情绪,轻轻扣住萧言的手将他推开:“你……你先诊治,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再说。”


    萧言抬起眼眸,他朝她笑了?一下:“好,小希。”


    他还没有怎么这样?唤过?她,眼前听他叠声唤她小字,沈希心中再度泛起了?热意。


    情绪过?去后,她又恢复了?平静。


    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任人宰割。


    脑中的思绪在飞快地转动着,待到萧言离开后,沈希又向萧渡玄露出了?笑容。


    她的眸色温柔,微光流动。


    哪怕是?在监牢里?,依然顾盼生辉,摇动旁人的心旌。


    沈希低下头,她轻声说道:“您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方在以前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除却方才初见到张太?妃时,她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静。


    此刻更?是?乖柔的不?像话。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衣摆,像是?拂去灰尘似的,将萧言方才碰过?的地方都用帕子轻擦了?一遍。


    他轻声说道:“你能明白就成。”


    接着萧渡玄又张开了?手臂,低眸看向沈希,她很?乖巧,手臂攀上他的脖颈,任由他将她抱出去。


    这幅乖顺的样?子是?很?能惹人生怜的。


    “我也不?是?有意想让你为难,小希。”萧渡玄看向她的眼睛,“只是?你先前总是?说谎,将朕骗得很?厉害,所以这一次,我要先拿些报酬。”


    他略带凉薄地说道:“张太?妃是?明白人,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萧渡玄的声音低柔,但眼底晦暗,早已浸透恶欲。


    他掐住沈希的下颌,声音微冷,吐息也是?凉的:“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吧,小希?”


    沈希的心底都泛着寒意,可她的神情却愈加乖柔了?,眉眼低低地垂着,神情也是?那般顺从?。


    “我都明白,陛下。”她细声说道,“往后我不?会再那样?了?……”


    萧渡玄低笑一声,他眉眼微抬:“那自然是?最好的。”


    沈希阖上眼睛,强压下心中一阵阵的悸动。


    *


    皇宫到底不?是?诊治的好地方。


    等到萧言的境况好转以后,萧渡玄便令人安排了?高大轩敞的车驾,准许他先行回府。


    张太?妃满怀不?舍,她虚虚地握住孙儿惨白的手,说道:“回去就好好休息,什么有的没的都别多想,凡事有祖母和你父亲扛着呢。”


    她的眼微微湿润,眼尾的纹路也含了?泪水。


    “没事的,祖母。”萧言笑了?一下,安慰地说道,“我才二十,身子还健朗着呢。”


    沈希站在萧渡玄的身侧。


    明明眼前就是?夫君,她却不?能去靠近他,只能寸步不?离地陪在萧渡玄的身边。


    在听见“二十”一词时,萧渡玄的眉轻轻挑了?一下。


    他捏了?捏沈希的指骨,低声说道:“先前朕的生辰,你可没有任何准备。”


    她都不?明白,萧渡玄的思绪是?怎么突然跳到这上面的。


    他们两人的生辰都在冬日,他是?在十二月末,她是?在正月初。


    沈希是?冬天才跟着父亲从?燕地回来的,再加上萧渡玄践祚伊始,没有大办,他的千秋节过?去三?日,整日待在深闺中的她才想起此事。


    “我不?是?故意的,陛下。”她低眸说道,“等您下回生辰,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萧渡玄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尖,在她耳侧轻声说道:“送我一位储君吧。”


    他的笑意温和,沈希却只觉得心底都在发寒。


    从?现在到他的下个生辰,刚刚好九个多月。


    她的脸色苍白,唇瓣颤抖着,脸颊都失了?血色,一时之间又不?敢应话了?。


    萧渡玄是?说到做到的人,如?果沈希真敢点头答应,他或许从?今夜就会将她绑在床上,令她开始做受/孕的准备。


    好在这时候侍从?匆匆地过?来了?。


    萧渡玄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说道:“你先回去吧。”


    沈希愣了?一瞬,她原以为他说的是?回明光殿,但当侍从?将她带上马车的时候,她的脑子才转过?来。


    萧渡玄竟真的这样?放她走了??


    或许是?因为明日平王就快要回来,或许是?因为他还有些底线,再或许是?因为他近来的政务实在太?繁忙了?。


    她的心绪依然复杂,肩头的重压也没有离开。


    直到马车停在平王府前的时候,沈希才终于有了?实感。


    她走下马车,步子有些不?稳地向前,一把拥住平王妃:“母亲,夫君没事了?……”


    此刻她脸上一定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可沈希只能感觉到唇角的僵意,并不?能觉察到那份快乐。


    她是?真的有些不?敢高兴了?。


    张太?妃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萧渡玄会告诉平王和平王妃吗?会让他们知悉她在私下的荡媚吗?


    沈希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


    心头压抑得厉害,沈希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觉得天都快倾下来了?。


    当平王妃紧紧地拥住她,激动地说“太?好了?”的时候,沈希才觉得心里?的压抑减轻了?少许。


    那轩敞的车驾行得又稳又快,沈希和平王妃没等多久,萧言就回来了?。


    平王妃的眼本就红着,瞧见他被人用架子抬出来的时候,眼泪更?是?当即就掉了?下来。


    沈希急忙令侍女?先送平王妃回去,然后叠声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心,夫君只是?有些虚弱罢了?,医官说稍微休整一夜就会没事。”


    萧言躺在架子上,也笑着说道:“我真的没事,母亲!”


    他声音疏朗,分明是?刚刚渡过?大劫,却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


    眼见萧言还想站起身,平王妃紧忙按住了?他的肩头,说道:“你好好休歇,千万别逞强,母亲这就回去了?。”


    平王妃离开后,沈希随着医官和侍从?一道将萧言送回内宅。


    他受了?经久的折磨,脸上都是?胡茬,眼底一片深青,胸口的伤处亦没有好转,怎么看怎么凄惨。


    可萧言的眼中却熠熠生辉。


    他的视线一瞬间也没有从?沈希的脸上移开过?,紧紧地追着她。


    在场的都是?御医,都是?萧渡玄的人,她心中有所顾忌,并不?敢和萧言多亲近,只催促他道:“你快服药,服完以后就快睡。”


    药已经煎好,远远地就能闻到苦涩。


    但萧言却像是?在喝什么甜酿似的,单手捧起瓷碗就一饮而?尽。


    沈希眸中酸涩,她的朱唇微抿,克制地说道:“你先睡吧,夫君,等明日我再来看你。”


    她走得急,没有看到她离开许久后,萧言的目光仍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


    他温润的眸渐渐变得晦暗,全然不?复平日的明净,竟是?有些偏执之色


    但在御医注意到之前,他就阖上了?眼帘。


    *


    二十岁的年纪就是?不?一样?,萧言遭了?那般大的劫难,但到翌日傍晚的时候气色就已经开始好转了?。


    他大抵一辈子都没有睡过?这么久,醒来的时候有些昏头,都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黄昏时的天如?同火烧,将内室都照成了?温暖的颜色。


    沈希坐在萧言的床边,抿唇一笑:“元昭二年了?,夫君。”


    闻言候在内室的医官和侍从?也都纷纷笑了?出声。


    萧言闹了?个笑话,但心情却是?更?好了?,跟着众人开始笑。


    他胸膛的伤处被软布缠着,不?能笑得太?过?,好在已经是?能够下地了?。


    平王妃闻讯也立刻赶了?过?来,她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平王明天正午就归来了?。


    内室的氛围极好。


    沈希坐在萧言的身旁,心神微微恍惚。


    夫君温柔体?贴,婆母轻声细语,所有人都围着她,他们像是?真正的家人般闲谈着。


    眼前是?金红色的光影,明媚灿然,后背亦被落日的余晖照得暖洋洋的。


    就好像身处什么梦境一样?。


    沈希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侍从?递来一封信笺。


    他摸不?着头脑地说道:“夫人,是?位面生的大人送来的,他在外面等着,还说您若是?有了?回信就立刻递过?去。”


    她避着人在外间将信笺拆开。


    内里?只写了?四个大字:晚上过?来。


    沈希的指节颤抖,她将那信笺扔进火炉里?立刻烧掉,然后向那侍从?说道:“你同那位大人说,我今日身子不?适,就先不?过?去了?。”


    她低下眉眼,当机立断道:“别的什么都不?必多说,只这一句话就够了?。”


    那侍从?仍是?一脸困惑,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夫人。”


    沈希阖了?阖眼眸,然后又走回内间。


    萧言抬头看向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小希?”


    “没什么,夫君。”沈希抿了?抿唇,“是?家里?问我回门的事,我已经同他们言说了?,等你的身子好了?以后再说。”


    他们的婚事波折,眼下连回门的事也要推迟。


    萧言眸光闪动,他握住沈希的手,说道:“我没事的,小希,回门而?已,又不?是?去扛鼎。”


    她被他的话逗乐了?。


    “那也不?成,夫君。”沈希笑着说道,“何况父亲明日就要回来,晚上还要办接风宴的。”


    萧言根本不?听她的,连声说道:“那也没有你回门要紧呀!父亲他肯定能理解的。”


    他是?被人宠着养大的,这话说得坦坦荡荡。


    “不?行,我不?要你勉强,夫君。”沈希将萧言按回了?榻上,“我想能你身子好起来以后陪我风风光光地回去,而?不?是?拖着病体?勉勉强强地回门。”


    她声音温柔,又有理有据。


    更?何况萧言哪里?舍得叫沈希皱眉,他当即就被她说服了?。


    年轻的小夫妻情谊真挚,感情好得跟蜜里?调油一般,萧渡玄听侍从?汇报的时候,直接就被气笑了?。


    “不?是?说病得厉害吗?”他冷笑一声,“竟还能这样?调情?”


    侍从?额前冷汗涔涔,纷纷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言说。


    萧渡玄轻声说道:“告诉沈希,今晚必须过?来。”


    但沈希并不?肯过?去,她无论如?何也都不?会过?去。


    再次接到侍从?的信笺后,她看都没看就直接扔进了?火炉里?。


    沈希回身的时候,萧言已经将药都喝下了?,当值的医官和侍从?都去了?外间,房内静悄悄的,就只有他们两个。


    烛火照亮了?沈希的脸庞。


    她朱唇丰润,雪颜清美,在红光的映衬下容色更?加秾艳,像是?暗夜里?的花朵。


    萧言轻扣住她的手腕,声音微哑:“我们圆房吧,小希。”


    第三十六章


    夜色幽深, 内闱静谧。


    窗户撑开一道窄窄的缝隙,花香轻轻飘了进?来。


    暮春时节,花朵都已经开得快要败了, 极秾艳, 也极芬芳, 在这晦涩的春夜里浓郁得近乎勾魂。


    萧言温润的眼眸抬起。


    他受了劫难,脸庞也瘦削了少许, 少年时的软肉已经全然不复存在了。


    萧言的眼底潜藏着炽热的暗光, 神情亦呈现出了属于成年男子的落拓与执着。


    一夜之间,他就仿佛是长大了五岁似的。


    “好不好, 小希?”萧言仰起头, 声音低哑。


    他用的力气并不重,只是轻轻地按住沈希的腕骨,口吻也没有催促的意味,反倒似是有些孩子般的乞求之感。


    但沈希却觉得腕间如有千斤。


    滚烫的重压落在小臂上, 将那一片的柔嫩肌肤都快给烧化?了。


    连脑海中都像是被火焰点燃似的,原本?还绷着的理智之弦忽然有了融化?的征兆。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他们本?就是合乎律法的夫妻,想要怎样行事都没有关系。


    更何况萧渡玄那般在意她的贞洁, 还有什么比和萧言圆房更能让他动怒的事呢?


    可?当思绪飘转到那个黑暗阴郁的婚宴上时,沈希到底是犹豫了。


    萧言的血溅到脸颊上时的温热触感至今没有消弭。


    她一阖上眼, 就能想起那一夜的崩溃和绝望。


    明日平王就要回来了, 还是等他归来后再圆房吧, 也不差这一时片刻了。


    沈希轻轻地咬了一下?朱唇,她轻声唤道:“夫君……”


    她的脸庞染了绯色, 连眼尾都泛着薄红, 柔软,旖旎, 美?的近乎惊心动魄。


    但沈希拒绝的话语还没有说出来,萧言便禁不住地拥住了她。


    他哑声说道:“我?爱你,我?爱你,小希……”


    萧言的话语炽热,他低头凝视着她,那双眼里尽是浓重的爱意。


    他在很深切地爱着她,渴望着她。


    那强烈的渴求就是在沙漠中行走了经久的人?,对水源的热切渴望一样。


    沈希轻声说道:“我?知道,夫君。”


    她阖上眼眸,心中犹豫挣扎,最终却没有将萧言再推开。


    青年的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往怀里抱去,许是因为?第一次拥抱女子,萧言的气力有些大,她的腰侧都泛起刺痛之感。


    沈希有些无措,她扶住萧言的肩头,身躯轻轻颤抖:“夫君,你轻些……”


    腰间的衣带都还没有解开,曾经被肆意摧折的恐惧就已经袭了上来。


    她是真的害怕。


    但这低低的一声惊呼很快就被压住。


    萧言的手指轻捂住了沈希的唇,他将她抱了起来,低声说道:“小希,在床笫间别说这样的话。”


    他的神情依然温柔,但隐约闪过少许晦暗。


    这样的话并不像萧言会说出来的,反倒像是萧渡玄会说的。


    沈希一时之间有些懵然,但那一瞬间的异样离开得很快,萧言的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的神情,他的身姿向后仰躺,重重地陷进?了床榻里。


    缠绕在胸膛上的素色软布渗出血丝,他的额前也布满了冷汗。


    是萧言的伤处又裂开了。


    沈希霎时没了别的想法。


    她侧过身就下?了榻,紧忙令医官进?来。


    好在众人?都候在外间,闻声立刻就赶了过来。


    萧言的脸色惨白,跟快要昏死过去一样,沈希眸光颤抖,她执着帕子轻轻地擦过他的脸庞:“夫君,你要是疼就说出来,别硬撑着。”


    他的衣襟坦露,被弩箭刺穿的胸膛像是空着一个大血洞似的。


    仅仅是瞧了一眼,沈希就觉得惧怕。


    但萧言紧咬住木棒,直到换完药也没有闷哼一声。


    医官隐晦又客气地说道:“世子,您这伤处还须静养,近来最好不要剧烈地运动,情绪也不要太过激动。”


    沈希的脸色发白,听闻他这样说又泛起微红。


    “你听见了吗?”她轻轻地拿开了萧言的手,“要好好静养才能痊愈,你早些睡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小希……”他依依不舍地看向沈希,眸里尽是如水的深情。


    她轻咳一声,再度将萧言的手给拨开:“你好好休息,我?明日一早就过来。”


    离开萧言的居室后,沈希脸上的热意才缓缓退去。


    她也是昏了头了。


    萧言还病着呢,哪里能有圆房的气力?若是在途中出了事,她的脸面从此就再不必要了。


    沈希快步走回居室,稍稍做了沐浴便准备入睡。


    玉案替她将帷帐放下?,笑着说道:“姑娘您放心睡吧,凡事都有奴在呢。”


    内闱的氛围温馨,瓷瓶里盛着新?花,暖香融融,比沈希的闺房还要适宜入睡。


    萧言的事情终于解决,平王也马上就要回来,沈希心情放松,没有再多想,连那两?封信笺也全都抛之脑后。


    帷帐垂落下?来后,她便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


    翌日天光大亮时,沈希才从帐内探出手来。


    一夜无梦,竟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但她很快想起这里不是越国公府,而是她的夫家平王府。


    新?娘子才刚刚入门没几天,就如此惫懒,睡到这个时候才苏醒,如果传出去沈希的美?名可?就全毁了。


    她的容色微僵,抬声说道:“玉案,你为?什么没叫我??”


    玉案听到沈希睡醒了,快步就走了进?来。


    她露出笑容,走到沈希的身边,将那帷帐给挂了起来。


    江月等其?他几个侍女也纷纷走了进?来,端着瓷盆侍候沈希梳洗。


    “姑娘,奴本?来是要叫您的,”玉案笑着说道,“是世子令人?传话过来,说您昨日太累了,让我?们谁都不要叫您呢。”


    沈希微怔了一瞬。


    她面色稍霁,还是说道:“不要听他的,是世子给你们发月例还是我?给你们发月例?”


    话虽这样说,但沈希的眉眼扬着,清美?的面容也多了份神采。


    侍女们闻言都笑了。


    众人?围在她的身边,说说笑笑地侍候她用膳更衣,早上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这样的生活平静,在有些人?看来甚至是枯燥没趣的。


    可?沈希却觉得很满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简单的快乐。


    收拾妥当后,她便领着人?又去了萧言的居室。


    萧言正在喝药膳,平王妃陪在他的身边,颇有些困惑地问道:“所以陛下?什么也没说,就将你放回来了吗?”


    萧言似是顿了一下?,他轻声说道:“母亲,陛下?是明辨是非的人?。”


    他疏朗一笑,说道:“而且祖母也为?我?暗中周旋颇多。”


    想到萧渡玄,沈希心里又有些堵。


    昨日萧渡玄的姿态那般明显,萧言定然是能猜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新?婚的妻子,还没有好好地拥抱过,就被别的男人?给肆意地揽在怀里狎昵。


    这样的事,任谁想想都觉得痛苦。


    再想到萧渡玄昨天令人?递来的信笺,沈希还没有快乐多久的心情又压了下?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深想,萧言就唤住了她:“小希!”


    “你怎么过来这么早?”他从榻上下?来,皱眉说道,“侍女还是将你给叫醒了吗?”


    沈希被他牵着走向里间。


    她笑容得体,轻声说道:“哪里还早,夫君?这都什么时辰了?往后你不许再做这样的事了。”


    两?人?的手指交扣,恍若连璧。


    平王妃看到他们姿态亲密,也露出了笑容。


    她和蔼地问道:“小希,我?听阿言说你先前常常梦魇,如今好些了吗?”


    “好多了,母亲。”沈希笑容微僵,“而且我?身边一直备着安神的药呢,劳烦母亲挂心了。”


    “殿下?快要回来了,母亲还有事要准备,就先不打?搅你们了。”平王妃本?就只是过来看看儿子而已,眼见他们二人?亲近,掩着笑就离开了。


    门轻轻地打?开又关上,春意渐深,已然有些燥热。


    花香随着清风流入,将内室的药气都给吹散了。


    萧言抚了抚沈希的头发,他笑容疏朗,满眼都是对她的珍重与深爱。


    “父亲正午左右就要回来了。”他温声说道,“他都好久没有见你,常常在信里问我?你近来怎样了。”


    沈希歪着头,问道:“那我?们要去城外接接父亲吗?”


    “当然不用。”萧言笑了一声,“他为?人?很低调的,每次都是乘着马车回来,除却陛下?亲迎从来都不肯抛头露面的。”


    沈希被他的话逗笑了。


    “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她柔声说道。


    萧言牵过她的手,轻轻地站起了身,他的眼底闪烁着微光:“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


    这个词是个很好听的词,至少沈希是很喜欢的。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半个上午的时间过去的很快,沈希随着萧言在府里转了转。


    她是新?妇,按理来说该做些什么了,但是平王妃怜她,舍不得叫她刚刚经了一大堆波折就继续受累。


    于是两?人?就在闲言漫语中度过了一上午的时光。


    一直到正午的时候,都再没有人?送来信笺。


    沈希的心渐渐沉下?来,萧渡玄应当就是因为?平王才会放过她和萧言的。


    他们都很容易被拿捏,甚至张太妃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撼动皇权分?毫。


    唯有平王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提供真正的权力荫蔽。


    *


    平王回来得很准时。


    沈希换好衣裙,随着萧言去影壁处等候,她飘动的衣袖才刚刚垂落,平王的车驾就停了下?来。


    驾车的车夫笑着问候道:“仆见过王妃,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


    微风掠动车帘,车驾里的那双手轻轻掀开车帘,从马车中走了下?来。


    平王个子很高,与萧渡玄也相差无多了。


    他身着深色常服,除却腰间佩戴的长剑外,瞧着与寻常男子并无甚区别,甚至有些过分?的文气了。


    沈希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平王,上一次遇见他还是在燕地,他上门来和沈庆臣谈她和萧言的婚事。


    一转眼,她都已经嫁过来了。


    平王语气平和,蔼然地说道:“好久不见,小希。”


    他的神情沉稳,恍若不惊的波澜,这种八风不动的沉稳也会将旁人?感染得平静起来。


    沈希的心中原本?还有些忐忑。


    可?此刻望着平王温和的面容,她的心中倏然就安静了下?来。


    沈希提着罗裙,矜持恭谨地行礼:“儿媳见过父亲。”


    平王淡笑一声,令侍从将一个方形的檀木盒交给她:“回来得太急,也没来得及准备贺礼。”


    他轻声说道:“待会儿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平王的话语很平静,但沈希知道里面的礼物绝对不简单。


    她端庄有礼地说道:“辛苦父亲挂心了。”


    檀木盒沉甸甸的,沈希用双手才能捧住,萧言顺手帮她拿了过来:“还是我?来拿吧。”


    他快要比她的侍女还要周到。


    沈希有些想笑,但一想到这是在平王和平王妃的跟前,到底没有说他什么。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哪怕不言语,亲昵之情也是遮掩不住的。


    这对有情人?历经诸多波折,终于是成为?眷属了。


    再没有比看到自己疼宠的儿子过得幸福更快乐的事了,平王妃笑容慈爱,悄声说道:“还是你聪明,趁着在燕地时就直接向小希提了亲。”


    外面都说萧言是个情种,在沈希被退亲的当夜就过去提亲。


    却少有人?知道这其?实是平王的主?意。


    萧言一开始还在不断地犹豫,他既想去立刻提亲,又害怕沈希会拒绝。


    最后是在父亲的鼓励下?,他方才下?定决心。


    平王也温和地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只是说了说,决心不还是阿言自己下?定的。”


    两?人?谈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沈希还能隐约听见了少许。


    在嫁入平王府之前,她都不知道一家人?间的感情可?以这样亲近,就仿佛没什么尊卑一样。


    但往后这也是她的家人?了。


    沈希心里暖意融融,笑颜也更加的柔美?,她向萧言软声说道:“待会儿要敬茶吗?”


    适时走过长廊,有落花坠到了沈希的肩头。


    “嗯。”萧言唇边含着淡笑,“以后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他轻轻抬起手,将那落花拂去,握住沈希腕骨的手却无声地收紧了。


    ——如果她嫁给萧渡玄的话,他们好像也一样算是一家人?。


    *


    敬茶的仪礼并不复杂,加之平王舟车劳顿,刚刚回来上京,于是众人?一道用过午膳后便又分?开了。


    沈希令侍女将那檀木盒先拿回了院落,然后便陪着平王妃安排晚上接风宴的事。


    平王妃本?不想让她跟着忙碌的,沈希笑着说道:“母亲与父亲多日不见,这些琐碎的事由儿媳来做就好。”


    她的眼眸顾盼生辉,令人?很难说出拒绝的话语。


    “你这孩子。”平王妃温和地抚了抚沈希的肩头,“你做些简单的事就好,余下?的交予嬷嬷和侍女们就好,若是叫你累坏了身子,我?才不知道要怎样向阿言交代呢。”


    沈希笑容清甜,她点头应是。


    平王掌军务,本?就常常在外征战,自从齐王在辽东起兵叛乱后,更是将近两?年都没回过家。


    所以今次的接风宴很是盛大。


    早先就传出声音,此次接风宴的请柬千金难求。


    沈希慢慢地梳理着来客的名单,然后将各类布置又重新?审验了一遍,井井有条,又一丝不漏,比之在高门做了几十?年主?母的宗妇还要妥帖。


    她在家中时就常常操持此类事宜,她的声名众人?也早有耳闻。


    可?今日亲眼见到,众人?还是吃了一惊。


    连平王妃都开玩笑地感慨道:“我?这可?算是后继有人?了,往后这家业可?就交予你了,小希。”


    沈希也是顺便熟悉了一下?王府里的事务。


    比起东宫,平王府的事情还是要好处理许多的,人?员构成也没那般复杂,而且家风清正,勾心斗角的事情尤其?少,仅是一个下?午,沈希就觉得极是舒心。


    她果然没有嫁错人?家。


    沈希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她平静地接过每一个赞许的目光,然后在宴席开始后,将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眼神也全都接过。


    对外光鲜亮丽,对内幸福美?满。


    这就是她理想的生活。


    在有人?酸溜溜地提起她以前被退亲的事后,沈希更是快要想笑了。


    她走了许多许多的弯路,但最终还是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沈希现今的心情极好,她连反唇相讥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平静地笑说道:“是,所以沈希很感念世子的情深不易。”


    她这句话太淡然了,她的神情也太淡然了。


    那会叫人?看得有些不舒服。


    可?沈希才懒得理会这些人?的感受如何,她不仅现在过得幸福,她还要一直这样地幸福下?去。


    酒过三巡,众人?都显露出少许的疲态和醉态。


    萧言亦喝得有些微醺,他胸膛的伤处还没有好,但是为?了平王府的声名不受先前的事影响,他还一直在强撑着。


    沈希过去的时候,他温润的眼都有些红了。


    她轻轻地扶住萧言,低声说道:“你怎么喝这么多?医官先前明明嘱咐过,不可?以喝太多酒的。”


    他像是小狗似的,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我?已经好了,小希。”萧言看向沈希说道,“喝多少酒都没事的。”


    他的神情某一刻突然和沈宣重合了。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沈希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还想再发炎吗?”


    萧言很会装柔弱,他顺势微微软倒身子,有些可?怜地说道:“小希,我?疼……”


    沈希向来是很沉静的人?,可?关系他的身子,她的思绪忽然有些乱,连声说道:“哪里疼?是皮肉疼还是胸膛里面疼?”


    见他似是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继续说道:“你先待在这,我?立刻让医官过来。”


    语罢沈希便想要起身,但萧言却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本?就没有稳住身子,被他这样一拉直接就要撞入他的怀里,手肘亦是重重地磕碰到了他的肩头。


    萧言却仿佛是不知道疼似的,只顺势揽住她的腰身。


    他的声音微哑:“小希,我?们圆房吧,成不成?”


    暖阁设在水榭边,虽然远离人?群,可?依然能够听到近处的诸种动静。


    月色如水,更是将窗边照得明亮。


    两?人?如今已是夫妻,怎样亲昵都不为?过,但那一刻沈希心中还是闪过一丝异样的不适。


    萧言从前是很克制守礼的人?,为?何成亲以后总是这般……


    沈希低声说道:“表哥,这里不方便……”


    她屈起手臂,勉强地撑起身子。


    但细瘦的腰身被搂着,身躯亦几乎完全跌入了萧言的怀抱里。


    “不会有人?过来的。”萧言眉眼闪动,“你相信我?,小希。”


    他边说着,边将手轻轻落在了她的衣带处。


    沈希在床笫之间最讨厌的事有三件,一是被蒙住眼睛,二是被绑住手脚,三是在外间缠绵。


    尤其?是她已经两?年没有如此过了。


    沈希以为?只有面对可?肆意宣泄的禁脔时,男人?才会格外偏爱此事,完全不能明白她跟萧言已是夫妻,他为?何还要执着于此。


    但片刻后沈希想到了萧渡玄。


    是不是因为?她是不贞的,所以萧言才那般地渴望占有她,抹除其?他男人?留下?的痕迹?


    但外间突然传来了阵嘈杂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绪。


    侍从也砰砰地叩门,扬声说道:“世子,世子!陛下?来了,殿下?令您和夫人?现在就过去。”


    萧渡玄怎么会过来?


    平王的接风宴再盛大,也不过是接风的宴席而已,萧渡玄怎么会纡尊降贵地亲至?


    一时之间,沈希的心中思绪万千。


    但想到那个被忽略掉的可?能后,她忽然苍白了脸颊。


    他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萧言的手臂僵硬,他温声说道:“好,我?们马上就过去。”


    他的眼眸温润,此刻却几乎是裹挟着执念,死死地盯着沈希。


    沈希额前冷汗涔涔,她沉浸在恐惧里,并没有留意到萧言容色的变化?,被他扶起来的时候思绪方才渐渐平静。


    她不必怕的。


    今夜平王也在,萧渡玄总不会将她怎样的。


    走出暖阁的时候,萧言边为?沈希理着衣裙,边状似随意地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轻声说道:“到底是入夜了,外面冷,咱们的外衣又形制相仿,你先穿我?的吧。”


    沈希点了点头。


    他们过去的时候,平王正温声和萧渡玄介绍着:“那就是臣的儿媳,越国公的长女沈希沈姑娘。”


    “原是她呀。”他轻声说道,“兄长真会挑选儿媳。”


    萧渡玄的眸光温和,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朕以后也能有这样一位儿媳,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的目光随意,连威压都没什么。


    就仿佛是在进?行家人?间的闲言。


    可?被萧渡玄看过来的一刹那,沈希的心弦就紧绷了起来,强烈的恐惧顷刻间袭了上来,拼命地将她往后拉,想让她逃跑。


    她可?以确定在提到“儿媳”二字时,萧渡玄的目光是朝向她的。


    冷汗将里衣霎时浸透,连后颈都是一片冰冷的黏腻。


    沈希竭力地想要将自己隐匿起来。


    但平王已经看见了她,他温声说道:“来这边。”


    沈希的身躯僵硬,她几乎是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走到平王的身边。


    他们二人?的关系或许真的很好,平王沉稳的脸上都多了些笑意,他示意沈希靠近萧渡玄些,声音柔和地说道:“小希,叫皇叔。”


    她对萧渡玄的恐惧已经刻入到了骨子里。


    哪怕是待在平王的身边,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战栗。


    沈希脸色苍白,唇瓣颤抖地唤道:“……皇叔。”


    萧渡玄笑容温和,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肩头,轻声说道:“小希,既是做了一家人?,皇叔往后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他唇边含笑,眼底却只有冰冷的寒意。


    第三十七章


    沈希颤了一下, 陡地抬起眼帘。


    但萧渡玄只是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他的眸里再次充斥温和的微光,就仿佛刚才的深寒冷意是她的错觉。


    与此?同时, 他的手也无声地落了下来。


    这一瞬的触碰来得极快, 去得也极快。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但从?萧渡玄身边离开的时候,沈希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微微汗湿的发丝贴在?额前?和脸侧, 她的眼皮亦透着薄红, 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春情。


    只有萧言看清了妻子颤抖的指骨,并将之轻轻地拢在?了掌心。


    “别怕, 小希。”他声音压得很低。


    沈希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她轻声说道:“我没?事,夫君。”


    小夫妻亲密至极,不仅能同穿一件外袍,连在?宴席上都要在?暗处悄悄牵住双手。


    那等举案齐眉的亲近, 当?真?是羡煞旁人。


    萧渡玄轻笑一声,移开视线,说道:“皇兄觉得这财赋应该怎么改?陆相陈奏了十条, 虽然周全妥帖,但朕却觉得不在?点上。”


    平王沉思片刻, 温声应道:“陛下, 臣觉得梁国公可能会有良策, 他这两年在?江左任职,又?主抓财赋, 或许会些别的看法。”


    沈希坐在?下座, 听见两人低声言说政事,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 她真?的很想现在?就离开。


    只要跟萧渡玄待在?一起,她就控制不住地紧张惧怕。


    更何况她昨夜才那样地忤逆了他。


    想到这里沈希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手臂也轻轻颤着,但身侧的平王妃却误以?为她是受了寒:“你冷不冷,小希?”


    沈希刚刚喝了酒,这会儿夜风又?开始吹。


    哪怕是穿着萧言的外袍,也依然觉得有些微冷。


    可她心思烦乱,根本没?有想到这里,比起身上的冷意还?是她心底的寒意更甚一些。


    “去先换身衣裙吧。”平王妃和蔼地说道,“这宴席估计要些时候才能结束。”


    她眨了眨眼睛,“多休息一会儿,这边有母亲呢。”


    接风宴本就盛大,如今皇帝亲临,只会持续更长时间。


    她们身为平王的亲眷,按理来说是要全程陪同的,平王妃也是顾虑到沈希累了一下午方才这样说。


    她还?年轻,又?是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参加这样的宴席,难免会有些无?力招架。


    沈希弯了弯眉眼,轻声说道:“好,我这就去,母亲。”


    平王妃这样疼她,她没?有不应的道理。


    沈希随着侍女,缓步走到更衣的暖阁里。


    侍女悄声说道:“夫人,您放心休息吧,奴就在?外面候着,若是有什么事,奴立刻就来唤您。”


    在?家里就是和别处不一样。


    沈希紧绷的心弦渐渐地放松下来,轻声说道:“好。”


    暖阁并不大,光线亦有些昏暗。


    将炉内的熏香用茶水浇灭后,沈希躺在?榻上,昏昏地睡了过去。


    昏沉中梦魇陡地袭了过来。


    宫室压抑,处处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清楚这里是哪座宫殿。


    沈希只知道她现今是动不了的。


    手腕和腿根都被?粗粝的麻绳束缚住,绑得太紧了,快要陷进软肉之中,红痕更似滴血般的艳丽。


    很疼,又?很难受。


    这不是寻常的云雨,这是一场很折/辱人的惩罚。


    沈希眸里含泪,她不断地挣扎着,但晃动的腰身很快就被?一双冰冷的手给按住。


    男人的指节修长,腰侧玉佩的流苏垂落,拂过她滚烫的肌肤,带起阵阵战栗之感?。


    他声音轻柔,很是悦耳:“知道错了吗,小希?”


    是萧渡玄。


    但沈希没?有服从?,她在?激烈地抗拒着,声嘶力竭地说道:“我没?有错,是你禽兽不如!”


    她不知道她怎么敢把这样大胆的话给说出来的。


    沈希只知道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滚烫的血就溅湿了她的脸庞。


    萧渡玄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世?子还?剩下几根手指?”


    刹那间强烈的恐惧就坠落下来,将沈希砸得说不出来话。


    她大喘着气坐起身,身躯深深地躬着,手按在?胸膛前?剧烈地喘息着。


    是个梦魇。


    但那场景却异常的熟悉,十三岁那年沈希被?人绑架,还?险些凌/辱杀死。


    萧渡玄不顾那人尊贵的身份,令人直接将之凌迟处死。


    当?时她看见了血,也听见了那凄惨的哀叫声。


    凌迟最多是能将人切三千刀的,到最后血肉模糊,仍旧能发出惨厉的声响。


    她一直以?为这是传言,直到行刑的那天才知道全是真?的。


    沈希性子里天然地带着点冷,在?东宫的数年更使她常常将利益看得很重。


    能叫她全身心依赖的从?来就只有萧渡玄。


    那次的事后她彻底将他视作全部,可也正是那次的事让她陡地意识到——温柔随性如萧渡玄亦有着残忍狠戾的一面。


    弱冠以?后他的身子越来越好,性子却也越来越乖戾。


    记忆里的温柔太子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显露出黑色的侧影,只是她一直不愿去回?想,也不愿去相信。


    两年的战乱与杀夺固然会改变一个人,但萧渡玄的底子就是晦暗的。


    他很残忍,也从?来不惮于做出更多残忍的事来。


    沈希低喘着气,正当?她抬眼想要去看漏钟的时候,忽然和檀木椅中闲坐着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萧渡玄眸光温和,含着淡笑,他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她。


    那一刻沈希感?觉到了心脏骤停般的恐惧。


    她坐在?软榻上,身躯却在?疯狂地下坠着,强烈的眩晕感?冲上脑海,让她的视线都开始发黑。


    沈希的掌心全是冷汗,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连思考都来不及:“陛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软榻下来,低膝折腰跪在?了萧渡玄的跟前?。


    他的容色淡漠,但那双玄色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深黑色的瞧不见底的渊水。


    冰冷阴刻,没?有情绪。


    沈希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昨夜那般强烈的反抗念头到了萧渡玄的面前?时,便只余下无?尽的恐惧。


    长久的压抑让她的身体比精神还?要更加臣服,总会在?思绪还?未厘清的时候,就率先无?法克制地乞怜。


    但思绪稍稍清楚以?后,恐惧却更甚了。


    平王妃方才还?说皇帝亲临的时候亲眷是要全程陪同的,此?刻萧渡玄突然离席,还?到了女眷休息的暖阁里。


    ——是不是说明他们都已经知道真?相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萧渡玄的禁脔,是一个靠榻上求欢才享得荣华的下贱女郎。


    冷汗浸湿了沈希的发丝,她的脸庞湿润,眼睛里的泪水更是仿佛在?下一瞬就要落下来。


    恐惧令她的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


    但萧渡玄的容色依然是温和的。


    他抚上沈希的脸庞,令她抬起下颌,声音轻柔地说道:“你既唤朕一声皇叔,朕也便算是你的长辈。”


    萧渡玄言说的是关切的话语,但沈希觉察不出一丝暖意。


    她跪坐在?地上,身上裹着的仍是丈夫的外袍。


    可这会儿却为旁的男人折下腰身,如同奴妾般用脸颊贴上他的掌心,烟行媚视地乞怜。


    沈希颤声说道:“得您怜惜,是沈希的荣幸。”


    她的心脏怦然地跳着,眼眸禁不住地往下低垂,长睫如蝶翅般颤抖着,可怜的泪珠也随着一起晃动。


    萧渡玄的目光却渐渐地冷了下来。


    沈希看起来极柔顺,甚至有些媚意。


    两天前?她从?明光殿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乖乖地承受下来。


    回?到平王府后心思却全变了,甚至还?妄图同萧言圆房。


    但不得不说,这一套手段她玩得娴熟至极。


    先假装顺从?,再刻意讨巧,然后稍稍远离他的视线,就立刻攀附新的靠山,撕毁旧约,狂妄行事。


    百般忤逆背叛的事,通通是顺手拈来,既恣意又?妄为至极。


    萧渡玄掐住沈希下颌的指骨微微使力。


    他将她有些冷酷地推开,声音亦透着凉意:“你的家教就是如此?吗?既知道朕是你的长辈,还?如此?放/浪地凑上来。”


    比起强迫她臣服,强迫她折下腰身,沈希最怕的还?是萧渡玄翻脸。


    萧渡玄的言辞冰冷,让她的心底都泛起难堪的羞意。


    可她不敢拒绝他、更不敢惹怒他。


    哪怕是之前?妄图反抗,本质也是在?赌平王能不能让萧渡玄退回?道德的底线。


    沈希偶尔会幻想玉石俱焚,但她却根本不敢想象萧渡玄翻脸。


    如果他一意要强夺她,她其实连一丝的反抗余地都没?有。


    强势的皇权会直接将她给吞没?。


    所以?她不能让萧渡玄翻脸,甚至不敢让他动怒。


    “陛下……”沈希跌坐在?地上,手掌在?地上磨蹭,擦出血痕。


    但她连疼都顾不上,很快又?贴了上来。


    沈希的姿态极低,便是奴妾也不一定能做到这般,可她太害怕了,自尊心完全被?抛到了脑后,此?刻她就只想绞尽脑汁地安抚萧渡玄。


    她声音细弱,眸里眼泪晃动:“我不是故意的,陛下……”


    “我本是想过去的,可……可世?子他一直在?我身边,不允我到别处。”沈希楚楚可怜地说道,“今日平王殿下又?回?来了,我没?能抽的出空隙。”


    她说的都是谎话,没?一句是真?的。


    然那神情却仿佛当?真?无?辜至极,都是被?人胁迫着、干扰着才会生?出抗逆之心。


    萧渡玄轻笑一声,他拍了拍沈希的脸颊,说道:“那圆房也是他胁迫你的吗?”


    他话音落下后,她的心当?时就沉到了谷底。


    她本来就觉得萧渡玄送来医官不怀好意,没?想到竟真?的藏有暗中监视窃听的人。


    沈希咬紧了下唇,她细声说道:“是,陛下。”


    “我、我本不想如此?的,是世?子执意想要……想要强占我。”她仰起脖颈,神情跟快要哭出来一样,“但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他,陛下。”


    她姿态低微地哀声说道:“我是您的,永远都是您的。”


    沈希的谎言是无?穷无?尽的。


    但萧渡玄已经没?有了再听下去的兴致,他唇边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轻声说道:“可你丈夫跟你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轻轻抬起手,示意那屏风后的人过来。


    暖阁中光线晦暗,沈希一直没?能注意到屏风后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萧言缓步走了出来。


    他的眼眸不再温润,也没?了对她的执念和爱意,既不清澈,也不晦涩,他好像又?回?去了最早面对她时的模样。


    沈希的膝不住地颤抖,她面如土色,再度跌坐到了地上,手掌撑在?冰凉处,已经被?磨出血痕的掌心痛得近乎麻木。


    她哑声唤道:“夫君,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落下后她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这话实在?是太愚蠢了。


    萧言怎么会在?这里,这自然是萧渡玄的意思。


    “臣参见陛下。”萧言恭顺地行了一礼,低声说道。


    “阿言,你自己说说。”萧渡玄居高?临下地看向沈希,“是沈姑娘有意引诱伤势未好的你,还?是你威胁她逼迫她圆房?”


    他问的是萧言,但目光一时半刻也没?有从?沈希的身上移开。


    折辱就是这样的。


    仅有两个人在?时还?能勉强能称为情/趣,可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就只能说是彻头彻尾的凌/辱了。


    沈希死死地咬住下唇,她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游走。


    她到底是怎么敢的?


    试图用从?萧渡玄这里学来的心机和计谋,一次次地忤逆背叛他本人?


    她从?前?还?不知道吗?


    萧渡玄哪怕碰都不碰道德的边限,也照样能将她折辱至欲死的境地。


    沈希快要不知道怎么办了,她不敢看向萧言,更不敢去想他会说些什么。


    “陛下……”她颤抖地握住萧渡玄的手,满心都是绝望的念头,唇瓣更是快被?咬出血来。


    某个瞬间,沈希甚至渴望像婚宴上那般昏死过去。


    可最后只有眼泪掉下来了。


    视线模糊成一片雾色,泪水像是开闸的洪水般停不下地落着,把沈希的脸庞都全给弄湿了。


    她连手臂都要撑不住,快要倒在?地上似的,指节亦是颤抖地蜷缩着。


    萧渡玄低眸看向沈希。


    看到她哭得这样狼狈、这样悔恨,他心底应当?生?出快意的。


    可在?她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他还?是将她给抱了起来。


    萧言的脸色苍白,并不比沈希好到哪里去,他的唇张着,一句话在?喉咙里似是滚动了千回?万遍,最终才嚅动着说了出来。


    但萧渡玄根本没?有去听他说了什么。


    他一把扣住沈希的腰身,将她从?地上抱起,而后冷声向萧言说道:“出去。”


    萧渡玄在?沈希面前?总会尽量收着气势,哪怕是训她、罚她,也比对常人要温柔太多。


    此?刻萧言独自面对他,才知道帝王的压迫感?全开时到底有多可怖。


    脑海里的反抗念头还?未曾生?起,身躯便率先做出了反应。


    从?暖阁里走出去以?后,强烈的心悸感?仍然作祟着,那些怪诞的、黑暗的独占想法,好像全都消弭了,最终是归于臣服的本能。


    萧言的眼眸又?恢复了温润。


    可那眼底却连分毫的微光也都没?有了。


    *


    沈希的身躯不断地震颤着,崩溃和绝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哭得快要喘不过来气。


    纤细的手臂无?意识地攀上男人的脖颈,但因哭得太厉害,又?可怜地垂落下来。


    压抑的哭声全都宣泄了出去。


    她好像是彻底绝望了,连萧言早已离开都没?有意识到。


    “你……你告诉他们所有人吧。”沈希语无?伦次地哭道,“我就是这样放/浪的女子……就是这样……”


    萧渡玄抱着她,手掌不断地抚过她的后背。


    他轻声说道:“没?有告诉谁。”


    但沈希沉浸在?崩溃的情绪里,根本听不进他的话语,她的哭声掩都掩不住,像孩童般放声哭了出来。


    萧渡玄抚着她的脸庞,眼泪滚烫,他的指腹被?灼着,渐渐地连手掌都是温热的。


    “不哭了,小希。”他低声哄道,“我已经让萧言出去了。”


    听到他的话后,沈希颤抖地仰起脖颈。


    她环视了环视四方,才发觉萧言真?的离开了,但那漂亮的眼睛哭得红肿,仍然盛满了眼泪。


    萧渡玄执着帕子,掐住她的下颌,将那不断滚落的泪水给擦净。


    “只告诉了张太妃。”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没?有告诉其他人。”


    沈希的眼神茫然,她像是有些懵懂,片刻后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仍旧是一副很没?安全感?的模样,可怜地想要从?他的腿上下去。


    朱唇颤着,什么话都不敢说。


    萧渡玄低眸,看见白金色衣袖上的红印时才发觉她的掌心流血了。


    他扣住沈希的手腕,随手用清水为她清洗了一下伤口。


    痛意渐渐涌上来的时候,沈希的情绪才渐渐地稳定下来,她无?措地抬起眼眸,细声唤道:“陛下……”


    萧渡玄边为她处理伤口,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说会娶你,为什么还?这样?”


    他眼底的冷意好像也退了下去。


    在?明光殿时意外窥见的柔情倏然又?回?来了。


    但沈希知道,也许下一瞬萧渡玄又?会动怒,他能很轻易地控制情绪,也能很轻易地操纵她的情绪。


    方才无?所顾忌地哭了一场后,她的脑子都快没?有力气转动。


    可沈希也知道,再不能说什么“已是叔侄”“违逆人伦”的话语。


    比起逻辑缜密、思路清晰的谎言,萧渡玄想听的一定是充满真?情的话语,哪怕乍然一听极是蠢笨。


    沈希带着鼻音说道:“因为我害怕,陛下……”


    “不,你不是害怕。”萧渡玄捏了捏她的掌心,“你只是不相信我。”


    他的眸色微深,语意明显未尽。


    但沈希瞬时之间就懂了萧渡玄的意思,她不信任他这个人,更不信任他对她的情谊。


    她当?然不能信任他。


    她若是傻傻地信任萧渡玄,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彻底沦为他的禁脔。


    萧渡玄是容不下沈家的,要是那时候她敢相信他,估计现今仍被?他困在?明光殿里,家族也早已覆灭。


    或许刚开始她会反抗,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到底会沉沦,成为一个靠汲取他宠爱而活的娈宠。


    沈希有时候很恨她的清醒,她瞧不见浪漫,也瞧不见恩宠。


    萧渡玄最疼她的时候,她也始终在?紧张着。


    只要面对他这个人,她就永远是局促的,因为萧渡玄只是随意的一个举动,就能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给摧毁殆尽。


    她自幼就仰仗他攀附他,可她也是被?他的权势困死的。


    但当?这个事实被?他亲口说出的时候,沈希的理智忽然模糊了片刻,她哑声说道:“是的,陛下……”


    她垂下眸子,眼皮红肿:“我不敢相信您。”


    “试着相信我一次吧,就一次,”萧渡玄的声音有些慵懒,“如果你觉得不对,随时可以?退出,怎么样?”


    沈希如遭雷击,她抬起眼眸,定定地看向他。


    萧渡玄抚了抚她的肩头,轻声说道:“我会把事情处理好,娶你入宫。”


    “但相应的,你不可以?再背叛我。”他看向她的眼睛,“首先第一条就是,和萧言不可以?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沈希听到这话都没?有反应。


    她仍深陷在?震惊里,似是不敢想象她都做出这种事了,他竟然还?会为她妥协。


    萧渡玄轻笑一声,说道:“小希,我的耐心没?那么好。”


    “再一再二不再三,懂吗?”他握住沈希的手,揉着她的指骨说道,“你婚宴上的事,我也觉得不好。”


    他的话语温柔,但那淡淡的警告意味却很明显。


    沈希的呼吸有些恍惚,她缓了片刻,情绪才平稳下来,声音仍旧带着鼻音:“我知道的,陛下。”


    “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脸庞,又?为她理了理衣襟。


    她坐在?他的膝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如小雀般依偎在?他的怀里,这回?的乖柔总算有了些真?挚。


    当?萧渡玄将外衣披到她身上时,沈希才发觉她原来披的萧言的外袍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


    衣袍的边角碰到了香炉,被?湿润的香烬给弄脏了。


    她有些歉疚,刚想要将之抱起,萧渡玄就揽过了她的腰身,他轻声说道:“侍从?会收拾的。”


    两人以?前?更亲密的举动都常有。


    但此?时被?他这样揽过,沈希陡地有些紧绷。


    夜风微凉,拂过沈希的脸庞,但被?萧渡玄揽着,一丝冷意也没?有,她低下眼眸,袖中攥紧的手指忽然缓缓地松开了。


    要不就放弃吧,不要再抵抗了。


    她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的水榭陡地传来了平王妃的声音,她轻声唤道:“小希,你和谁在?一处呢?”


    第三十八章


    水榭的布置巧夺天工, 形如弯月,蜿蜒成廊,暖阁则像是星子一般点缀着昏黄的光芒。


    雅致华美, 但也极是昏暗。


    在平王妃出声之前, 沈希甚至没能瞧出她是谁。


    可萧渡玄就不一样了。


    在黑暗里, 再没有比他更打眼的人,萧渡玄身姿如鹤, 身形高挑, 揽住沈希腰身时手都快要垂落下来,她怎么也没法说跟她在一起?的人是个侍女?。


    她既紧张又惧怕, 极是想假装没有听见, 然?后?回身走到暖阁里。


    但萧渡玄神色从?容平静,他只?是轻轻地推着沈希向?前走去,连稍作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他不会想干脆就这样坦露他们的关系吧?他分明刚刚才?答应过她的。


    沈希攥住手指,她抬起?眼眸:“陛下……”


    她害怕的情绪很明显, 潋滟的眸光不断地摇晃着,像是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萧渡玄轻笑一声:“别怕。”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都敢那般肆意?,”他眼中含着戏谑, “为何还会怕这个?”


    沈希急得满头大汗。


    她一时之间没能按捺住情绪,低声说道:“因为我知道您会惯着我。”


    这话语里情绪的意?味太浓重了, 萧渡玄沉思片刻, 轻声说道:“你说得是。”


    沈希还以为他想出了什么好法子, 哪成想他居然?给她说了一句这个?


    她气急败坏地说道:“您是第一次做这事吗?竟都不让侍从?看着。”


    这样的话乱了尊卑,是很不合适的, 带着些恃宠而骄的意?思, 但她自己却没有分毫的发觉,就像以前一样, 明明早就错了礼仪,却还是娇气地说“殿下您看这样合规矩吗”。


    萧渡玄是重礼仪规矩的人,可此刻听到沈希这么言说,他只?想扬起?唇角。


    他懒洋洋地说道:“做得的确不多?,劳烦姑娘多?担待。”


    沈希听出了萧渡玄话语里调侃的意?味,脸颊禁不住地泛红。


    既是急的,又是羞的。


    他的手仍然?抵在她的后?腰,轻搂着,细揉着,指腹落在敏感的腰窝,没有规律和章法地打转。


    “陛下……!”她将手背到身后?,急躁地扣上萧渡玄的腕骨。


    却不想他顺势攥住了她的手腕。


    “好了,别乱动。”萧渡玄沉声说道,“不会有事的。”


    他终于给了她明确的答复,沈希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竭力?地保持镇静,可快走到平王妃跟前的时候,她的掌心?仍是已被冷汗浸湿。


    水榭昏暗,如若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月色。


    缓步走来的两?人姿态亲昵,相处时随意?自然?,就像是一对年岁相差不大的年轻父女?。


    难道是沈庆臣吗?


    平王妃疑惑地想到,可是她记得他今夜要在宫里当值,特意?言说了不便前来。


    也不是萧言,他个子没有那么高,而且和沈希在一起?时总还有一些拘着。


    思绪混乱间,她蓦地想起?上次在沈希腕间所窥见的隐秘红痕。


    不会的,不会的。小希是那么守礼克制的孩子,而且现今都已经嫁了进来,她不可能会同外男再有牵扯。


    两?人越走越近,平王妃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


    当看清沈希身侧的人是萧渡玄,平王妃脑海里的纷乱想法突然?全?都消失了,她惊讶地睁大双眼,脸上难掩愕然?之色:“陛下……”


    他神情从?容,轻声说道:“方才?朕来寻阿言,正巧碰见他们小夫妻在摆弄提灯。”


    萧渡玄的模样太自然?了。


    他低声问道:“阿言方才?说要给小希拿一盏新灯,他还没过来吗?”


    萧言过来了,他刚刚去洗了把脸,现在发丝还有些微湿。


    他站在水榭的尽头,此刻的神情比沈希还要更加紧张。


    萧言的神情仍似是镇静的,可沈希能清楚地瞧见他的外袍都在轻轻地颤抖着,好在有夜风遮掩,没有那般明显。


    “臣参见陛下,”萧言压低声说道,“陛下……方才?臣的确是去寻灯了,只?不过臣记错了位置,并?没有寻到。”


    这样的情形多?么眼熟。


    萧言只?要稍微有些脑子,定然?就能发觉在青云寺的那一夜被他意?外当做野兽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的暗潮实在是太含蓄了。


    旁人根本无从?窥见,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彻彻底底的惊涛骇浪。


    但沈希却无暇去思考更多?,因为萧渡玄的手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后?腰,轻揉慢拢,隔着一层布料,将那纤细的腰身把玩了个通透。


    热潮从?后?腰一直蔓延至全?身,痒意?酥麻缠绵,她的指骨都在不断地震颤着。


    平王妃的目光仍落在萧言的身上,并?没有发觉他们之间的隐秘交缠。


    可萧言在知悉这桩晦涩事后?还不能明白吗?


    他的眼神带着少许的惊愕,亦有些尴尬的无措。


    沈希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萧言全?都看出来了,强烈的羞意?让沈希连头都要抬不起?来,萧渡玄身上轻微浮动的暗香更令她想要逃避。


    既幽若未闻,又压抑绵密,细细地侵占肺腑。


    可沈希披着的亦是萧渡玄的外衣,哪怕她将脸颊埋进去,依然?无法逃离这暗香片刻,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好在他没有多?待。


    “无妨,”萧渡玄轻声说道,“朕还有事,就先不打搅你们了。”


    他的声音和柔,容色也很是温然?。


    就像是一个很开明又很温柔的年轻长辈。


    可沈希却差点没有低哼出来,男人的指骨微微收拢,像是打烙印似的最?后?抚了一把她的纤腰。


    红痕必然?已经镌刻上,偏她又没法挣扎,只?能咬住贝齿,将低吟声死死地咬进唇间。


    沈希实在气不过,她重重地挠了一把萧渡玄。


    做完坏事,她便后?退半步,小心?地回去到礼仪的界限中。


    那一下并?不轻,可萧渡玄连眉都没有皱一下,他含笑看了她一眼,终是没说什么。


    他离开后?,水榭间的气氛终于不再凝重。


    权势到了萧渡玄这个地步的人,即便自己没有压抑旁人的意?思,依旧没什么人敢肆意?妄为。


    别说平王妃和萧言,纵是平王也不敢仗着皇兄的身份逾越规矩。


    平王妃微僵的容色恢复正常,她似是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萧言的肩头:“你这孩子,就算是再要紧的事也不能将陛下晾在一边啊。”


    “我知道,母亲。”他勉强地露出笑意?,“方才?是我疏漏了。”


    沈希紧绷的身躯也渐渐舒缓下来。


    她走到萧言的身边,言笑晏晏:“母亲不要怪罪夫君,都是儿媳刚才?一直在摆弄那盏灯,才?叫夫君担忧的。”


    沈希的神色平静,就像是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她没有被萧渡玄逼得崩溃哭泣,没有被他弄得身躯颤抖。


    那黑暗的情绪消失以后?,萧言突然?不知道要怎样看待沈希,她没有他以为的那般脆弱无依,她心?性坚韧,甚至过分的坚韧了。


    他心?中复杂,种种情绪交织着,竟是有些无措了。


    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但沈希并?没有多?看他一眼,她轻轻地挽住平王妃的手臂,笑着说道:“母亲,我听夫君说您也会制灯,还极是厉害,改日您能不能教我一二?”


    平王妃的性子温柔,且从?来不会将什么事放在心?上。


    沈希一说,她便没有再继续方才?话题的意?思。


    “哪有极是厉害,不过是勉勉强强罢了。”平王妃抚了抚沈希的手,笑着说道,“母亲还会制香料,不知你有没有兴致学?”


    宴席马上就要结束,剩的事情不多?,平王妃的心?情也更加放松。


    几?人缓缓地向?席间走去,萧言都未向?沈希多?遮掩几?句,她就自己将事情给解决了。


    他应该感到快乐的。


    可心?底的某一处,仍然?是有强烈的酸涩在涌动着。


    什么晦暗的情绪都被遮盖住了,只?余下情绪上的强烈痛苦。


    该不是他的,哪怕他拼命地去强求,也依然?不是他的。


    *


    接风宴结束后?,沈希终于是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临走前平王妃特意?跟她言说,明日千万不要早起?。


    沈希回去勉强地沐浴了一番,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明是经历了十分纷乱又劳累的一天,梦里却意?外的沉静安稳。


    一夜好眠。


    午间沈希捧着杯盏,慢慢地在炉边烤肉,热油滋滋,刷了糖浆的肉片薄如蝉翼,被炙烧成焦黄色,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用完整整三碟后?,沈希终于感觉她要活过来了。


    不管未来会怎样,至少现今她还是要让自己过得好好的。


    用完午膳后?,沈希看了片刻的书。


    暖风从?窗外悠悠地吹进来,阵阵花香亦扑面而来,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将薄毯一伸开,又靠在躺椅上开始小憩。


    睡了一个时辰后?,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眸。


    玉案见她苏醒,战战兢兢地问道:“姑娘,您昨夜穿回来的那身外袍该如何清洗?”


    沈希靠坐在软榻边,按住书页的手指陡地顿在了原处。


    什么外袍?


    她的衣袍材质没有太特殊的,应当不须要什么独到的清洗方式才?是。


    目光落到玉案手上的那件深色外衣上时,沈希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她昨夜竟将萧渡玄的外袍给穿回来了!


    望着那深银色暗线细细勾勒出的龙纹时,她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还好夜晚的光线昏暗,若是令人瞧见她穿了这样的外袍,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沈希急急地将那衣袍接了过来。


    她咬紧了牙关,压着声说道:“我亲自来洗。”


    继母崔氏在时和出走燕地的时候,她也过过苦日子,可再难的时候身边也是有侍从?的,沈希长到十七岁,都还没有自己洗过衣裙。


    她强作镇定地取来物什,将那烫手的外袍轻轻放进水里。


    藏得很深的暗香无声地倾泻,让她身上也染上了香气。


    脑海中的思绪只?要稍微停顿,昨夜的旖旎和亲密情形就会立刻全?都充斥心?房。


    开始烘干那外袍的时候,沈希更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回避,原本幽微的细香越来越浓郁,让她的胸腔里都有些憋闷。


    等将那外袍彻底烘干收整起?来的时候,她才?渐渐地放松下来。


    沈希轻声吩咐道:“用檀木盒仔细盛着,然?后?令咱们的人送到常中使那边去。”


    她的脸颊泛着薄红,但玉案也不敢多?问,她低头应是,然?后?便接过这烫手山芋离开了。


    沈希没有多?想,刚好平王妃唤她过去,她也就过去了。


    “觉得好些了吗?”平王妃和蔼地问道。


    平王妃摸了摸沈希的头发,将她像抱女?儿似的搂进怀中。


    平王妃的怀抱太温暖了,过去一夜沈希的心?中都已经没有什么起?伏,这一刻歉疚的情绪又生了出来。


    他们对她这样好,可她却那样轻易地向?权势低了头。


    她对不起?萧言,更对不起?这两?位真心?实意?疼她的长辈。


    沈希强压下心?底的酸涩,轻声说道:“儿媳已经好多?了,母亲。”


    “那就好,那就好。”平王妃温声说道,“昨日我就不该让你那么累的,你本就柔弱,哪里经得了一整日的辛劳?”


    她话音轻和,言辞中尽是对沈希的爱护。


    柔弱?怎么会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她?这就跟用宅心?仁厚形容萧渡玄别无二致。


    但心?里止不住地有暖意?在流淌。


    沈希原以为继母冯氏对她已经足够好了,没有想到平王妃竟会比冯氏对她还好。


    “我真的没事,母亲。”她轻露笑颜,“儿媳既是嫁进来了,就应当为母亲多?分忧的。”


    沈希温柔地说道:“往后?这些杂事便由儿媳处置,您就尽情地享清福吧。”


    她很会说好听的话,诸如此类的话能说得旁人应接不暇。


    “怨不得旁人也都说我们小希能干呢。”可看到平王妃的脸上露出真诚的喜悦后?,沈希心?里愧疚的情绪却越来越重。


    平王妃最?盼望的事就是儿子萧言能够过得幸福美满。


    但她只?能给他们家?带来灾难。


    她现今说的这些好听话,也没有一句能够应验的。


    “好,好。”平王妃笑得温和,“再过最?多?一两?年,母亲可就要将这家?业都交予你了。”


    她言说的这个期限非常特殊。


    女?子怀胎十月,前前后?后?可不正是要一两?年吗?


    沈希的笑容微僵,平王妃的愿望注定要落空,别说有孕生子,她如今就是连拥抱萧言都不敢了。


    更令她难堪的是平王妃对她的信重。


    她才?刚刚嫁进来没多?久,平王妃就已经开始想漫长的未来了。


    沈希侧过脸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岔开话题:“母亲,咱们去一道看看夫君吧,昨日他也累坏了。”


    平王妃温柔含笑,任沈希将她拉起?:“好。”


    *


    沈希虽说是去看萧言,但别说同之前那样亲密拥抱,就是指节碰到他的时候都有些紧张,生怕会被那暗中窥探的人瞧见。


    可萧言竟似是比她还要担忧。


    他急急地收回手来,强作笑颜地说道:“母亲,我有些累了,刚刚才?上过药,你们明日再来看我吧。”


    居室中的确仍残余着药气,平王妃不疑有他,向?沈希笑着说道:“真是的,我们来看你,你还不领情。”


    她抚了抚儿子的肩头,说道:“罢了,我们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沈希站在平王妃的身后?,视线意?外地和萧言相撞到一起?。


    那一瞬间,两?个人脸上勉强的笑意?都僵住了。


    回到院落后?,沈希的心?间仍有些不舒服,但后?悔的念头刚刚生起?来,就又被她自己给强压下去了。


    她是没什么退路的。


    而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岔开腿,同时走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沈希现在能稳稳决定的只?有晚间用什么。


    但她还来得及细想,玉案便避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捧着那檀木盒,为难地说道:“姑娘……那位大人说,衣物的主人想让您亲自送过去。”


    沈希将手中的纸张都给捏得有些皱。


    “他疯了吧!”她急火攻心?,失态地乱了神色。


    沈希原以为昨天将话说开后?,萧渡玄不会再那样步步紧逼着她,毕竟报酬他也拿过了,承诺他也做出了。


    让侄媳深夜里去送外袍,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尤其是萧渡玄这几?日政务繁忙,明光殿里常会有人来人往,但凡有一个人撞见她,或是产生猜忌的想法,风声或许就传出去了。


    沈希一时之间有些气恼,她将那檀木盒赌气地扔到地上。


    玉案心?情紧张,额前也冒了汗,还以为沈希会一气之下将之砸了,但片刻后?她自己就将檀木盒抱了起?来。


    临到上车驾的时候,沈希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怒意?了。


    她平静自然?,矜持端庄,就仿佛是去赴宴似的。


    玉案望着沈希沉静的面容,心?里像是被针给扎了一下似的,她忽然?觉得若是姑娘能把脾气发出来,或许会更好。


    那些黑暗的情绪,是不能常常压在心?底的。


    但沈希留意?到她的关忧后?,只?是轻声说道:“给我多?备些夜宵吧,可能会回来得有点晚。”


    她心?情到底还是烦闷,一直到下车时脸上也没能摆出笑意?。


    常鹤照旧侯在明光殿前,他谦恭地引她到侧殿,说道:“真不好意?思姑娘,劳烦您先等片刻,陛下还在与人议事。”


    沈希拉下脸来,她故作生气地说道:“不是只?让我送衣袍吗?”


    “现在送到了,我要走了。”她是不想装什么温柔小意?了,“我的侍从?没有理解错中使的话吧?”


    若是寻常的内侍,这会儿定然?已经被吓退了。


    除却在萧渡玄的跟前,沈希实在不能说是什么好脾气的姑娘,她的气场强,言辞也直接,跟萧渡玄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萧渡玄实在是宠她。


    沈希做过的出格事不少,但最?后?罪责全?落到了别人头上,她自己是一点事也没有,每每都能全?身而退。


    也就只?有常鹤能应付得了她。


    常鹤紫衣微动,他站到沈希跟前,笑容和蔼地说道:“姑娘宽容仆这一回的疏漏吧。”


    “陛下之前就令仆请您过来,仆事务繁多?,意?外给忘记了,”他的姿态温和,可却油盐不进,“您先别急,膳房制了新式的点心?,您尝尝口味,看喜不喜欢?”


    说着常鹤便令人将小食都摆了上来。


    沈希是很知道度的,她会在常鹤面前发发脾气,也只?会在常鹤面前发发脾气。


    她并?没有掉头就走的勇气。


    那后?果她承受不起?。


    其实宫廷的生活是很好的,在东宫的时候沈希的待遇一直都很好,比在越国公府中都要好,深宫虽然?似枷锁一般,但这也是全?天下最?华美的枷锁。


    而且她想要的不就是光鲜亮丽的好生活吗?


    沈希指骨颤动,轻轻地低下了眉眼。


    萧渡玄没多?时就过来了,他的眉宇间仍带着些倦色,可一见她便扬起?了唇。


    他挑了挑眉,轻声说道:“我从?前都不知道你竟还会浣衣。”


    沈希很坦诚地说道:“今日刚学会的。”


    闻言萧渡玄微愣了片刻,须臾高声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很好看,只?是平素的笑容都极其的虚假,叫人觉得恐惧。


    沈希望着萧渡玄的面容,一时之间都没有想到上一次见他真情实感的大笑是在什么时候。


    他笑了片刻,而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还没用晚膳吧。”萧渡玄的姿态又恢复了高雅矜贵,“还是随朕一起?用吧,今晚有你最?喜欢吃的琉璃糖。”


    他边说着,边将沈希直接抱进了正殿。


    琉璃糖是很精致的吃食。


    用糖浇灌出花朵的形状,连牡丹、芍药这样花瓣重多?的花也能制出来,工序复杂,技艺要求高,而且糖的中央还是镂空的,花瓣薄的近乎透明,基本上也就只?有供职宫廷的大厨能够做出来。


    沈希都许久没有吃过琉璃糖了,她应该感到期待的。


    但直到用完晚膳,沈希都没能感觉到往日的满足。


    嘴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一种苦涩感,哪怕含着糖也依然?不能觉察到甘甜。


    沈希低着眼眸,她慢慢地想着些什么。


    恰在这时,前殿突然?传来动静,侍从?紧忙地进来通传:“陛下,太后?娘娘过来了!”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头发,轻声说道:“你先用,我待会儿过来。”


    她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心?却忍不住地往下沉。


    虽然?萧渡玄说了会娶她,但她真的还是好像一个禁脔。


    与物无异,见不得光。


    沈希执着玉筷,将精雕细琢的琉璃糖给戳破,“咔嚓”声响传来的时候,她才?陡地想起?前殿有人,好在太后?的言语声够大,遮住了这声脆响。


    她笑着说道:“你既是有意?选妃,那就让四姑娘也回来吧。”


    “母亲是管不了你了,而且你的妻子自是应有你来挑选,”陆太后?跟萧渡玄亲近地说道,“良家?子虽比不得世家?女?,但也挺好的,纯贞质朴。”


    她发间的簪钗发出清脆的声响,就是有些刺耳。


    陆太后?骄傲地说道:“不过不管你想让哪家?的女?孩做皇后?,有四姑娘这样一位贵妃做良辅,都不会出岔子的。”


    四姑娘,四姑娘。


    沈希不用想都知道陆太后?说的是谁。


    她真是没有想到,□□姑娘陆仙芝当初都做出那种事了,陆太后?竟还想着将她又推上来。


    贵妃?陆仙芝配吗?


    沈希心?底有强烈的不适和抗拒在翻涌着,但在听见萧渡玄的话语后?,纷杂的思绪全?都消弭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将她的魂魄都给钉在了冰冷暗河的深处。


    萧渡玄含着笑意?,平静地说道:“可以。”


    寒意?瞬时透彻心?扉,沈希坐在软榻上,却感觉身躯像是坠进了深渊之中。


    第三十九章


    陆仙芝是陆恪的四女儿, 也是萧渡玄的亲表妹。


    她比沈希稍长些,是个张扬的姑娘,而且行事十分恣意, 沈希一直觉得, 像陆仙芝那样?做事, 才能说是真正的无所顾忌。


    她不过?是在?刀刃上寻一线生机罢了。


    两年前陆太后就想为萧渡玄选妻妾,他从前身体不好, 朝不保夕的, 没人敢让女子接近他,便是东宫里也没有几个侍女, 有也是陪在?沈希身边的。


    二十岁以后, 萧渡玄的身子渐好。


    到了二十三岁的时候,著名的游医江神医入职太医院,他再没有了后顾之忧。


    也就是从那时起,萧渡玄开始频繁插手朝堂, 掌控欲也变得越来?越强,几乎所有的事都顺着他的心意来?,他才能真正满意。


    陆太后想要为萧渡玄选太子妃的念头?也是那时候生出来?的。


    但没人将沈希当回事。


    她对萧渡玄来?说, 跟寻常女子是不一样?的,更类似于自小养在?家里的猫崽。


    毕竟人是不可能对玩物产生欲念的。


    可陆仙芝还是看沈希不顺眼, 她一点都不能容得下沈希, 沈希一直没能想明白陆仙芝为何那般厌恶她。


    或许是因为陆家对沈家的憎恨, 或许是因为陆仙芝本性就不能容人。


    但这场交锋中最终还是沈希取得了胜利。


    上元节的大宴上,沈希故意饮下被加了药的果酒。


    她明知道那是陆仙芝下给旁人的, 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饮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萧渡玄径直将她抱起。


    后面?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除却?继母崔氏, 沈希从未与谁交过?恶。


    但她和陆仙芝说是生死仇敌也不为过?了,两家人之间虽没有血债,却?有比血债更加深重的仇恨,她们两人之间更是深恨彼此?。


    然往事已经不可追,现在?麻烦的是将来?。


    沈希低着头?,将那颗琉璃糖轻轻地碾碎,原本漂亮的花瓣裂得不成?样?子,难看地在?碟子中被玉筷捣成?齑粉。


    她心里烦闷,什么都不想思考,可外?间的交谈仍旧声?声?入耳。


    听?到萧渡玄的话语后,陆太后大悦。


    她高兴地说道:“好,有你这句话母后便放心了。”


    “你且放心,四姑娘纯善,必然不会为难你那皇后。”陆太后扬声?说道,“小姑娘若是不懂宫廷里的规矩,四姑娘还能教教她呢。”


    闻言,萧渡玄低笑一声?。


    他的眉眼微抬,说道:“四妹妹是跟着教习嬷嬷学的规矩,难免严苛。”


    “我家这孩子吃不得苦,是个娇气姑娘。”萧渡玄轻描淡写地说道,“规矩什么的,还是朕自己?来?教吧,母后就不必多虑了。”


    提起那个女郎时,他的唇边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话语里的疼宠意味更是深重,近乎是有些溺爱了。


    陆太后笑容微僵,刹那之间她的心中就闪过?千头?万绪,都是自深宫里杀出来?的,谁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都说宠妃祸国,可这世上没有比宠后更可怕的。


    从前她姐姐做皇后时就是如?此?,独自站着,便将六宫粉黛都压下去了。


    那姑娘连宫阁都没有进,都已经让萧渡玄这样?疼宠了,就是四姑娘进了宫又?能如?何?


    只怕是要给他的心上人做垫脚石、障眼法罢了!


    两年前四姑娘就已经做了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怎么两年后还是难逃厄运?陆仙芝再怎么说也是萧渡玄血浓于水的亲表妹。


    陆太后的心有些冷。


    但旋即她又?无奈地想到,若不是这个姑娘横空出世,萧渡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生出选妃的念头?。


    四姑娘到底有她帮衬,又?已经定了贵妃的名分,总归是能出头?的。


    一个良家子出身的皇后,连宫里的礼仪都不懂,纵然再得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想清楚后,陆太后又?露出笑容,她宽声?说道:“哪里能那样?说人家?”


    “这个年岁的女孩,最厌烦旁人说她娇气了。”她笑了出来?,“赶明儿时间合适了,你也让她来?见见我,让我瞧瞧,到底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叫你这谪仙动?了凡情。”


    萧渡玄轻笑着拒绝:“不成?,母后。”


    “孩子怕生,胆子又?小。”他语气平和地说道,“连我都惧得不行,常常都要哄着才行。”


    陆太后心中震惊,连面?上都快要掩不住愕然。


    她更好奇了,这小儿子最是寡欲冷情,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他如?此??


    萧渡玄却?不肯再多说了。


    再说下去,沈希估计是要生气的,而且这般久过?去,她也快等急了。


    他三言两语送走陆太后,便折了回来?。


    *


    沈希的心情似是不太好,又?似是等得有点累了,靠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


    或许是因为难以解开,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萧渡玄眸光扫过?桌案,琉璃糖被捣弄碎了,虽拿了茶汤遮掩,却?还是能瞧出来?痕迹。


    他突然明白过?来?刚才那声?“咔嚓”声?是哪里来?的。


    很快连沈希是心情不好,抑或是有些累了,他也有了答案。


    萧渡玄俯身,将她手里的九连环拿了过?来?,温柔又?强硬地把她抱在?膝上:“怎么了,小希?”


    沈希低着头?说道:“没怎么,陛下。”


    她的朱唇轻动?,身上的馨香清甜,像是暗夜里的浓丽花朵,柔软,易折,美得惊心动?魄。


    就是有些不高兴,像是受了委屈。


    或许连沈希自己?都没发觉,但她的一颦一笑,在?他的面?前都明显如?暗夜观火。


    “我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萧渡玄抚了抚她的头?发,“不过?是在?太后面?前掩饰一二罢了,小希是好孩子,我知道的。”


    他的话音带着疼宠。


    但那种被当作物品对待的非人感又?涌了上来?。


    沈希强压住心底的不适,她轻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陛下。”


    她强作平静,萧渡玄沉默了片刻,当她以为这事可以翻篇的时候,他掌住了她的脸颊,迫使她抬头?看向他。


    “那是因为什么不高兴?”他漫不经心地说道,“陆仙芝?”


    萧渡玄的目光很平静。


    但沈希却?有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跟他对上视线时,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听?好,小希。”萧渡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情爱是情爱,政务是政务,我不会给陆仙芝诞育嗣子的机会,但也不可能让你做独后。”


    “让她做贵妃,和让你父亲做尚书?没有区别。”他轻声?说道,“你能明白吗?”


    他不会碰陆仙芝的,也对除了沈希以外?的女子没有任何兴致。


    但他的皇后绝不可以势力庞大,更绝对不可以有妄图颠覆他的想法。


    沈希都做不到。她对权力的渴望是一种近乎可怕的本能,如?果让她尝到权力的甜头?,她迟早要将剑刃朝向他。


    萧渡玄觉得他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但沈希只是沉默地敛了眸光。


    她很乖顺地说道:“臣女明白,陛下。”


    她明白个什么?他突然觉得有些愠怒,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十四五的小姑娘都不会幻想的东西。


    顾长风和萧言现在?是答应她不纳二色了,可等到将来?他们总会变的。


    沈希到底是多天真,才会信这样?的话。


    萧渡玄按住沈希的手腕,心里愠怒,但又?担忧会吓到她,到底只是将她揽在?了怀里。


    “你别怕,这些杂事我来?处理。”他低声?说道,“你每日过?你那光鲜亮丽的好生活就是了,没人敢惹你不快的,更没有谁敢来?触碰你的尊严。”


    说到这里,萧渡玄微微含笑。


    “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郎不好吗?”他揉了揉沈希的脸颊,“到那时你就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萧渡玄轻声?说道:“这可比做个侯府夫人、世子妃,整日担心受累,操持庶务要快乐的多吧。”


    他状似怜惜地说道:“昨日见你,容色都憔悴了。”


    沈希任他掌住脸庞,轻轻地阖上了眼眸。


    萧渡玄这话说的好听?,可做皇帝也整日劳累,操持的还是整个国家的事,他怎么不去做个闲散亲王呢?


    她心里烦闷,又?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既认真又?敷衍地应道:“我全都听?您的,陛下。”


    沈希模样?乖顺,仿佛是多么恭敬顺从。


    可那长睫轻轻颤动?,像极了振翅欲飞的蝴蝶。


    都到这地步了,她还想要往哪儿飞?


    萧渡玄心中暗怒更甚,但眼下明显不是将沈希按在?膝上管教的时候,她性子倔,胆子又?大得出奇,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他长舒一口气,轻声?说道:“罢了,你先回去吧。”


    “天色不早了,路上小心。”萧渡玄漫不经心地说道,“以后再过?来?我这边派车去接你。”


    还以后呢?


    沈希咬住舌尖,听?到这句话是再没了顺从他的念头?。


    萧渡玄这个人就是如?此?,她但凡敢稍稍往后退半步,便是要被他拆吃入腹的。


    现今他能让陆仙芝做贵妃,等以后说不定就能将她给彻底架空,贵妃本身就形同副后,用陆仙芝来?压她、控制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能稳住权势,沈希很难再去反抗萧渡玄。


    而且他话里本来?就有将她架空的意思。


    她是要过?光鲜亮丽的好生活,但她也要权力,也要自由。


    不然高贵的禁脔和没名没分的禁脔,有什么区别?前者?除了让萧渡玄折辱起来?她时更加餍足,没有任何实际的效力。


    方才萧渡玄一直言说的“良家子”更令她恐惧,他不会想要给她换个新身份吧!


    那样?的话,沈希十七年来?汲汲营营的美名,还有什么意义?


    她所能仰仗的一切关?系,也将会化作乌有。


    从此?沈希不再是矜贵端庄、被人艳羡的越国公长女,只会是一个出身低微、受人轻贱的平凡女郎。


    没有门第支撑,没有家族保护,没有声?名照应。


    仅仅能够依附着皇帝。


    想到那种可能,她的掌心尽是冷汗,可容色却?愈加沉静了。


    “我知道的,陛下。”沈希攥紧手指,轻声?说道。


    萧渡玄眸光微沉,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将她送上车驾后,他便回身进了明光殿。


    所以萧渡玄没有瞧见,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沈希脸上的笑容就褪尽了。


    她咬紧下唇,重重地将车帘给拉上了。


    *


    天气越来?越热,萧言的伤处也好得越来?越快。


    四月初的时候,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回门的事也要提上议程。


    临到回门的前一天,沈希才垂着头?说予萧渡玄。


    近来?每过?两三日他都要她过?来?一趟,她本来?开始操持王府的事务就有些劳累,还要常常入宫,更加辛苦。


    但因来?回都有近卫陪同、轿辇候着,沈希也寻不到借口推拒。


    她过?去也不干什么事,大多数时候就是陪他用膳、看文书?,有一次她困得睡着了,他也没说什么。


    萧渡玄这段时日对她很温柔,似是想通过?温水慢煮的方式,让她渐渐地软下心弦。


    来?自帝王的温柔攻势是恐怖的。


    如?果沈希十四五岁,她定然完全沦陷了,好在?她现今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熟女郎了。


    萧渡玄执着朱笔,没有抬头?:“这个门是一定要回的吗?”


    她大抵是第一个在?奸夫面?前问询回门之事的女郎。


    更麻烦的是,这事还必须得了他的首肯才能做。


    强烈的烦躁让她露不出笑颜,也说不出来?好听?的话。


    沈希如?小孩子罚站似的,垂眸站在?他的跟前:“这是旧时就有的仪礼,陛下……”


    萧渡玄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好好说话,小希。”


    都说新帝宽容随性,但他真的很爱跟她计较,连这言辞的小小诡计都不让她用。


    “陛下,许久之前我就该回门了,”沈希有些泄气地说道,“如?果再不回门的话,我就要遭人耻笑了,而且都跟我父亲那边说好了,明天就要过?去。”


    回门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成?婚礼节的一部?分罢了。


    现今跟他说其实已经晚了,她其实是担忧萧渡玄私心作祟不允她回门,才一直拖着不敢告诉他。


    沈希没有想到,萧渡玄并没有怎么拦她。


    他只提了一个条件:“可以,但你明天晚上要过?来?。”


    沈希咬了咬牙关?,应道:“好,陛下。”


    萧渡玄看她这生气又?不敢言说的模样?就想笑,他搂住沈希的腰,将她抱到了膝上。


    他轻笑道:“你回门有什么用呢?再过?些天不还是要和离。”


    萧渡玄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但沈希却?觉得极是难受,她这些天拼命地寻找契机,甚至想到了张太妃。


    她冒着被萧渡玄发现的风险,不顾一切地给张太妃递了封信笺。


    但张太妃连沈希的信笺都没有拆开,就原样?退了回来?,只令侍从带了句话,言说她年岁大了,近来?潜心礼佛,不欲再与世相争。


    潜心礼佛?张太妃要真那般笃信,也就不会踩着一众人的血爬上四妃之位了。


    沈希心中躁郁。


    她赌气地说道:“您要是不允就算了,明日无事,我上午就过?来?。”


    萧渡玄抚了抚她的朱唇,指节轻轻捣了进去,他低笑道:“允,小希回门是大事,朕怎么能不允呢?”


    沈希被迫含住他修长的手指,艰难地放松喉口。


    这动?作折辱的意味不重,但多少带了点训诫的意思。


    等到沈希的眸中氤氲水汽的时候,萧渡玄才将指节抽了出来?。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红肿的朱唇,声?音低柔:“明日本想带你出去的,既然要回门,那便算了。”


    他的神情和柔,但玄色的眸里没有丝毫暗光,只有幽深的冷意。


    这些天来?她都快被他宠坏了,连规矩也忘了。


    沈希颤抖地直起身子,哑声?说道:“我错了,陛下……”


    她的喉咙作痛,声?音也有些惧意。


    “没事。”萧渡玄语调轻柔,“你的行程都已经定了,也没法再改,明日就好好玩吧。”


    他拍了拍沈希的肉臀,低声?说道:“明日要忙碌的话,今天就早些回去吧。”


    萧渡玄的气力很轻,但沈希的身躯还是颤了颤,强烈的羞耻感让她的脸颊瞬时就红了,腰身亦有些酸软。


    得他准允后,她很快就离开了。


    只那隐匿在?衣袍之下的浑圆软臀,一直在?不自觉地颤着,将那细瘦的腰身都衬得更加不盈一握。


    萧渡玄收回视线,随意地朱笔搁置在?了架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年未曾云雨,沈希似是比从前更敏/感了。


    多碰一下都不成?,会颤抖,会哆嗦,会含起满眼的泪水。


    *


    虽然屈辱,但不管怎么说回门的事定下来?了,沈希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她特意去寻了萧言,说了说明日的事。


    他的伤处已经差不多好全了,就是留了道不太好看的痕印,横亘在?胸膛,像是一条蜿蜒在?心口的蛇。


    医官们在?今日也终于离开,他们再不必像道路以目的人般,连句闲语都不敢多说。


    两人说了一刻钟左右的功夫,就已经谈完了。


    左不过?是些礼仪上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沈希也不是冲着这个过?来?的。


    但她还是有些奇怪。


    在?暗中监视探听?的御医们都离开了,萧言为什么还这样?拘谨?他不会是被萧渡玄那日的行径给吓住了吧?


    沈希旋即摇了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萧渡玄那时都称不上是真正动?怒,萧言身为平王世子,见多识广,总不必会被那样?轻易地吓到。


    可沈希不断地暗示,甚至令人上了花茶,萧言也始终没有跟她叙情的意思。


    眼见夜色将深,她实在?受不了了。


    沈希站起身,轻轻地抱住萧言:“夫君,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我……我近来?过?得很不好,心里更是每时每刻都在?念着你,”沈希的眼眶红着,“我真的再也受不了这种被人轻贱的日子了,我只有想到你,才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


    她的神情楚楚可怜,瞧起来?柔弱无依。


    仿佛真像她说得那般任人践踏。


    可萧言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那日沈希在?萧渡玄跟前乞怜的模样?,她有很多谎话,她也很会掩饰,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她都能圆融周全地应对。


    他所以为的柔弱表妹,或许并不存在?。


    沈希也并不须要他去保护。


    至于他那时生出的黑暗想法,更是幼稚得近乎可笑。


    “表妹,你先别这样?。”萧言将手搭在?沈希的肩头?,像是试图将她推开。


    可他用的气力很轻,快要有些欲迎还拒的感觉了。


    沈希心头?微动?,她假意被推动?了,柔弱地跌坐在?地上,眼眶里的泪水也落了下来?。


    “对不起,表哥……”她掩面?哭泣,“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沈希的哭声?压得很低。


    她这片刻的失态来?得突然,但又?有一种压抑经久终于崩溃的自然。


    萧言的心房猛地泛起一阵刺痛,脑中还没有想清楚,手便已经下意识地拽住了沈希的衣袖。


    可是他又?能帮得了她什么呢?


    无论是从权势还是从伦理上来?看,萧言都完全不能和萧渡玄相抗衡,哪怕是他的父亲平王和祖母张太妃,在?萧渡玄面?前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萧言心中无比痛苦,可下一瞬没有站稳的沈希就跌入了他的怀中。


    温香软玉,矜贵柔美。


    这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但此?刻抱住她的时候,他竟觉得恐惧。


    虽说医官们是已经离开了,可谁知道是不是还有在?暗中窥探的人?


    沈希能感知到萧言的手臂在?颤抖,但她已经没空去觉察他的细腻柔情,只盼着能使尽浑身解数,挽回萧言的心意。


    她哭着攀上萧言的脖颈,痛苦地说道:“夫君,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沈希的肩头?耸动?,可怜地低声?垂泪。


    萧言虚虚地搂抱着她,他阖上了眼,竭力地按捺住心里的情绪:“小希,我们现在?这样?不合适……”


    他声?音很轻,乍一听?似是很冷静克制,可萧言在?说这话时的神情却?远比沈希要痛苦得多。


    沈希眸光颤抖,她似是心如?死灰。


    少女的手臂缓缓地垂落,眼尾的泪水坠着,也像是快要流干了。


    “我、我知道了,表哥。”沈希像是在?竭力克制情绪,“我又?给你带来?麻烦了,真对不起,表哥……”


    她的话音轻柔,脸上却?是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萧言心中刺痛更甚。


    当日被弩/箭捅穿胸膛时,他都没有这么的痛苦。


    “不是这样?的,小希。”萧言哑声?说道,“我……我会给你带来?麻烦才是。”


    他想要安慰沈希,但言辞却?是干巴巴的:“皇叔只是生气你我接触,往后他会待你好的。”


    却?不想她忽然放声?哭了出来?:“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啊……”


    萧言手臂颤抖,如?遭雷击。


    第四十章


    萧言满脸都是震惊, 他灰暗的眼底终于在那个瞬间又有火焰燃了起来。


    很微弱,随风摇晃着,像星子般细小。


    但到底是一缕光芒。


    沈希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 再向其中添了一把火:“夫君, 我不愿意待在陛下的身?边享荣华富贵,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每日吃糠咽菜我也愿意的。”


    她的眼眸红肿, 晶泪滚落, 像是极其的可?怜。


    沈希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细弱得不像话:“你才是那个将我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


    萧言的耳边近乎是在轰鸣着。


    沈希说她喜欢他。


    这?个他爱了多年近乎快要成为执念的姑娘, 说她也是同样地渴望着他。


    那一瞬间有烟花在萧言的心中炸开?, 被理智压抑经久的情感还是忍不住地浮出?水面?。


    不顾一切的念头像是燎原的烈火般烧了起来。


    萧言眼眸通红,连声息都有些微哽:“小希,对不起,对不起。”


    “我来得太迟了……”他压着声说道, “如果我能?早日独当一面?,如今就不会叫你受这?么多的委屈。”


    强烈的怜惜和爱意灌满沈希的心房。


    她的下颌抵在萧言的肩头,声泪俱下:“不迟的, 夫君,只要有你在我怎样都没关系的……”


    沈希的言语里尽是真情, 可?那双漂亮的水眸却一丝情绪也没有。


    她出?奇的冷静, 心房虽然在怦怦地跳着, 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萧言太妄自菲薄了。


    他虽然弱小,但他的父亲平王也一点都不弱小, 而且平王还将他看得那么重。


    可?以说, 萧言就是动全身?的那一发。


    “小希……”他仍是满脸的愧疚,仿佛是觉得是自己给沈希带来了祸患。


    沈希欺身?向前, 将萧言拥得更紧。


    她声音微哑地说道:“夫君,你还爱我的吧?”


    夜色已深,她的眸色如水,摇晃着潋滟的月色,楚楚可?怜,又充斥蛊惑。


    “我自然是爱你的,小希!”萧言急切地应道,“不论?发生?什么,我对你的情谊都不会有分毫的改变。”


    沈希捧起他的脸庞,晶泪莹莹:“那夫君你愿意帮帮我吗?我真的不想再?给他做禁脔了,我只想做你的妻子……”


    她的吐息如兰。


    距离太近,萧言沉寂多时的胸腔里都涌起滚烫的热意。


    他哑声说道:“我当然愿意帮你,小希,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帮你?”


    萧言在青年一辈里是极优秀、也极出?挑的人,无论?是政务、军务、乃至庶务,他无一都能?处置妥当。


    但这?些天来的经历,不仅让他的身?体受了伤,就是意志也在不断地消沉。


    “你不必担忧,夫君。”沈希破涕为笑,“此?事我们从长计议,而且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叫你受伤了。”


    伪饰出?来的慌乱悄然离去?,继而显露出?来的是势在必得的沉稳。


    但她并没有让萧言窥见分毫。


    在男人的跟前,她永远都要保持矜贵又柔弱的模样,哪怕萧言深爱着她,恐怕也不能?接受一个满心算计的妻子。


    更何况,她这?次想做的事是那么的出?格。


    但是想到以后的事,沈希的心中还是坚定而悦然的。


    古时越王沦落到那境地,仍能?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她如今所面?对的还不算什么。


    *


    与萧言将话说清楚后,沈希的心情整个都舒畅起来了。


    今天是她回门之日,她势必要风风光光地过完这?一整日,至于晚间去?见萧渡玄的事,她实在是懒得去?多想。


    梳妆过后,沈希便准备好?盛装出?行了。


    簪钗没有过分的繁多,但每一支都恰到好?处。


    裙裾缀着明珠,像是流淌的星河,孔雀尾羽的纹绣精巧细致,将她的身?姿衬得愈发娉婷袅娜。


    清美矜贵,柔丽明耀。


    这?些天萧言一直休病在家中,沈希为了贤名也没有出?府赴宴。


    她许久没有盛装打扮,萧言也许久没有见到她这?幅明丽模样,挑开?帘子看过去?的时候,他像是毛头小子般看呆了眼。


    平王妃坐在沈希的身?边,笑得腰都要弯了。


    “阿言,快过来。”她笑着说道,“怎么?连你夫人都不认得了?”


    萧言闹了个红脸,他抬脚走进来,然后坐在了沈希的另一边。


    她熟稔地抬起手?,帮他理了理衣襟,抿唇一笑:“母亲又说笑话。”


    萧言脸色微红,连耳根也泛着绯色,含羞若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只有手?指轻轻地覆上了沈希的手?背:“小希,我自己来就成。”


    小夫妻二人相处融洽温馨,平王妃见状,脸上的笑意更甚。


    沈希顺势扣住了萧言的手?指,悄悄地和他交缠着。


    萧言许久不曾同她亲近,连脖颈也都红了起来。


    须臾,她才放开?萧言,莞尔笑道:“夫君,快到吉时了,我们准备走吧。”


    萧言站起身?,点头应道:“好?。”


    车驾从平王府一路行进到越国公府,因是沈希新婚后第一次归宁,近来颇为低调的越国公府也隆重地大办了一场。


    沈希刚下马车就被弟弟沈宣给拥住了。


    他扬声说道:“阿姐!我好?想你啊。”


    他们两?人是双胎,因此?虽然不是在一处长大的,却也比寻常姐弟要亲近许多。


    沈希也很想念沈宣,但她实在受不住他的喋喋不休,看向他那双狗狗似的眼睛时,她就知道他心中早存了成千上万的话想说给他。


    这?些天单是给他回信笺,她都觉得腕骨疼。


    如今见了面?,他铁定有更多的话要说。


    好?在侍从和嬷嬷们也很懂沈宣,笑着说道:“世子您先放开?姑娘吧,国公与夫人还等着呢。”


    沈宣尴尬地挠了挠头,但身?后的尾巴仍摇个不停:“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走到萧言的身?边,笑着抬起眼:“我同姐夫说话,总成了吧。”


    一家人之间的氛围闲适,比今日风和日丽的天还要更加暖意融融。


    沈希的心中也极是温暖,她忍不住地幻想如果没有萧渡玄的偏执掠夺,她现今大抵已经过上了理想的生?活。


    对外光鲜亮丽,对内幸福美满。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沈希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在片刻的失神过后又重新地摆出?笑容。


    今日来的亲朋一点都不少,府中处处张灯结彩,简直与她婚宴那日不相上下。


    不过也是,沈庆臣就她和沈宣这?么一双儿女,若是这?时候不风光地大办,还等什么时候呢?


    走到花厅的时候,沈希的眼眸都有些应接不暇了。


    父亲沈庆臣和母亲冯氏并坐高?堂,见到她的时候眼里都流露出?了深深的思念。


    冯氏一把将她给抱住,疼惜地说道:“怎么瘦了,小希?”


    父亲沈庆臣也笑着说道:“可?算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你弟弟都快要忍不住去?平王府看你了。”


    他的话语很含蓄,但眼中含着的关切却很真实。


    就仿佛是今日见到她,他心里才彻底踏实下来。


    婚宴上的事颇为惊心,虽然已经顺利过去?,但还是叫人牵挂。


    沈希心神微动,她轻轻地抬起眼眸,向沈庆臣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父亲曾经深受先帝猜忌,又做了叛逃的罪臣,可?如今尘埃落定,他的权势仍是不容忽视。


    她想要反抗萧渡玄的钳制,势必要得到他的奥援。


    沈希眼含哀伤,很快又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小希怎么会是这?个神情?


    沈庆臣唇边笑意僵住,有着少许风流意蕴的眉也微微地拧了起来。


    但片刻的失态后,他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轻声招待道:“阿言,过来这?边坐。”


    沈希坐在冯氏的身?边,言笑晏晏。


    萧言陪在沈庆臣的身?边,温润儒雅。


    两?人虽没有挨在一处,但那眼神相撞到一起时,却尽是星子般的亮光。


    今日来的姑母颇多,几人调侃地说道:“先前就常见你们形影不离,如今做了夫妻,更是如胶似漆,叫人好?生?艳羡。”


    沈希矜持地但笑不语。


    萧言不经调侃,若是放在往日定然已经红了脸,但此?刻他心底却是止不住地难受。


    他并没有护住沈希。


    他们如今连表面?夫妻都不如,全皆是由于他的无能?与怯弱。


    沈希见萧言失神,轻轻地将杯盏递到了他的面?前,她笑着说道:“姑母,我们才刚成婚呢,哪里比得了您和姑父数十年的相伴。”


    话音落下后,她轻轻地碰了一下萧言的指节。


    不过就是一句闲语而已,哪里值得放在心上?或许是萧言真的太在乎她了,方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沈希的这?句暗示很委婉,但沈庆臣是听出?来了的。


    他的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手?中的杯盏也轻轻地放了下来。


    上午在花厅闲说了许久的话,很快就到了正午的宴席,沈庆臣寻到时机就令沈希过来了。


    外面?有侍从守着,不必担忧隔墙有耳。


    沈庆臣一见她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的婚事不顺吗?你母亲说你瘦了,我看也是。”


    “萧言是不是待你不好??”他带着薄怒说道,“还是他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沈庆臣深谙风流事,也很明白男人的本性?,方才他就觉得沈希和萧言之间有些不对。


    当初的爱意是做不得假的。


    可?娶回来以后就不一样了,曾经的海誓山盟,在成亲以后很容易就被琐碎事给消磨殆尽。


    只是这?萧言连装都不装,这?才多久竟就演不下去?了。


    不过寥寥数日,出?嫁前清美矜贵的女儿便瘦了那般多。


    沈庆臣从来不喜联姻之事,平王府是会提供政治上的助益,但他觉得这?并算不得什么。


    哪怕沈希一辈子不嫁人,越国公府也养得起她。


    养些温柔小意的面?首,不比受人磋磨来得畅快?


    但沈庆臣没有想到的是,沈希又摇了摇头,她的眸里皆是哀伤,近乎是难以启齿地说道:“不是,父亲。”


    “是……是陛下。”她低眸说道,“他想要强占我。”


    沈庆臣耳边“轰”地响起一阵鸣声,怒意像烈火般灼烧了起来。


    之前的诸多细节突然连了起来,弟弟的谥号,他的官位,提前的婚期,杀伐的婚宴,这?一件件、一桩桩陡地变得无比清晰。


    甚至连沈希两?年前苍白的面?容,都开?始在他的眼前不断闪过。


    “什么时候开?始的?”沈庆臣咬住牙关,声音低哑。


    沈希的神情柔弱,她的眸光摇晃,声音也在颤抖:“很久之前,父亲……”


    萧渡玄是个畜生?吗?


    沈庆臣被她这?句话给砸晕了,萧渡玄长沈希足足有九岁,都不是同辈的人,他竟对一个小姑娘下手?了。


    离开?东宫的时候,沈希也才只十五岁——


    而且如今她都已嫁人,萧渡玄竟还不肯放过。


    沈庆臣按住了沈希的肩头,他风流的眼都因震怒而发红,与此?同时,从未有过的强烈愧疚涌上心间。


    他抱住沈希,哑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父亲对不起你……”


    “我不该让你那么小就进宫的,”沈庆臣的神情痛苦至极,“全都是父亲的疏忽。”


    他心底的愧疚之意快要溢出?。


    但听到这?样的话,沈希却没什么情绪,她觉得入宫还是要更好?一些的,像弟弟沈宣被送去?外家,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可?现今这?境地,她的确是须要沈庆臣的愧疚的。


    “我……我不想这?样了,父亲。”沈希悲伤地说道,“他还想让我假死,改头换面?彻底成为一个禁脔。”


    饶是沈庆臣浸淫风月,听到这?话也深感惊骇。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怒声道:“他是疯了,还是当咱们沈家的人都死绝了?”


    沈希抬起水眸,眼底尽是泪意:“父亲,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别怕,凡事都还有父亲在。”沈庆臣咬紧牙根说道,“现今还来得及,父亲不会让你沦落到那个地步的。”


    得到重诺,沈希心里又放松许多。


    他们家和皇家的仇怨深重,沈庆臣本就对皇室好?感不多,也不差这?一件了。


    片刻后侍从小心地叩门,悄声说道:“老爷,姑娘,时辰快要到了。”


    沈庆臣强忍住怒意,轻轻地拍了拍沈希的肩头,压低声说道:“别怕小希,父亲会想法?子的。”


    她破涕为笑,柔声说道:“好?,我相信您,父亲。”


    *


    回门的事并不繁琐,甚至可?以说过分的轻松。


    沈希下午和族中的姐妹一道玩乐,然后又同沈宣一起泛舟,什么正经事也没干。


    虽然事情还没有顺利解决,但和萧言、沈庆臣都说开?后,她觉得心里好?受了太多。


    这?种复杂事,还是得多些相助的人才成。


    两?年前她妄图靠一己之力挽回局面?,结果被萧渡玄摆弄成什么样子了。


    还是静观局势,蓄谋而动比较合适。


    回门过后,沈希心情大好?,但傍晚时分还是要往平王府中赶。


    冯氏舍不得她,又留她在家中用了好?些精致吃食,还令人将装好?了几个食盒,放进他们的车驾中。


    “平王府的吃食是不是不太好??”冯氏委婉地关切道,“你要不把家中的厨子也带去?吧。”


    她笑着说道:“我那前夫家里的吃食也极差,还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他们府中厨子做的饭菜,我是一口也不愿多吃。”


    沈希听出?冯氏话里有话,旁敲侧击地问询平王府待她是否好?。


    但这?真情实意的关怀还是让她心中十分触动。


    “真的不用,母亲,都是因为您太牵挂我,才觉得我瘦了。”沈希笑着说道,“平王府的膳食很好?,我现今都能?吃两?碗饭呢,母亲。”


    饶是如此?,冯氏还是将她一直送到了马车上才松开?手?。


    马车驶出?朱雀巷后,沈希才将车帘给放下。


    她阖上眼眸,唇边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萧言心中陡地闪过一阵刺痛,她握住沈希的手?,小心地向她靠近了些,温润的眉眼中尽是坚定:“小希,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想让沈希高?兴,想让她每天都能?快乐。


    这?本来就是他的理想与愿望。


    曾经沈希在燕地定亲的时候,他都没有改变过心意,如今沈希遭了难,他怎么敢背信弃义?,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掠夺?


    沈希长睫轻颤,她睁开?眼,含着笑意说道:“我相信你,夫君。”


    她的心境渐渐平和下来,一直到进入明光殿的时候。


    殿内的光线昏暗,即使没有熏香,也依然压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希的掌心冷汗涔涔,萧渡玄不会是发现她今日做了什么吧?


    可?是这?两?次谈话都是在无人的暗处,她还专门确定过了的。


    她有些惧怕,步子也越来越慢,甚至禁不住地想回头对侍从说,她今日不太舒服,能?不能?先回去??


    但常鹤很快出?内殿出?来,接住了她。


    “姑娘,今日陛下犯了头疾。”他神色凝重地说道,“您待会儿千万别惹他生?气。”


    御前侍候的人,一句话都值千金。


    沈希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她没有立刻进去?,要是直接撞上萧渡玄头疾发作,他能?将她给弄坏也说不定。


    萧渡玄少时多病,年寿难永。


    现在别的病症都好?多了,唯有头疾还会偶尔发作。


    他喜欢熏香也有这?么一个原因,因为那些熏香无一例外都有安神的效用。


    沈希低声应道:“好?,我知道了,多谢常中使。”


    她在外间稍稍等了片刻才进去?,擦肩而过时江院正又给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姑娘,我们就在外间,陛下若是有事,您直接唤我们就成。”


    沈希心里的惧意更甚了。


    萧渡玄哪里会有事?可?能?会有事的明明是她!


    她身?上穿着还是回门的那身?衣裙,走起路时明珠摇晃,漫天的星河在裙摆间摇曳。


    可?现今沈希只觉得恐惧快要到了极点。


    萧渡玄病症发作的时候对周围环境的要求是绝对的安静,近乎到了病态的地步,她不仅衣裙会响动,发间的簪钗更是极吵嚷。


    她都想换一身?衣裙再?进去?算了。


    但常鹤又催道:“姑娘,您快进去?吧,陛下要等急了。”


    沈希颤抖了一下,心一横便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内殿更加昏暗,只点了一盏小灯,晦暗的光芒像是暴风雨中的灯塔,微弱得都不能?计数。


    沈希战战兢兢地走到萧渡玄的身?旁,低眸的时候才发觉他睡着了。


    他俊美的面?容有些苍白,带着少许的病气,时光仿佛从未在他的身?上停驻过似的。


    沈希恍惚了片刻,差些将他当做了那位病弱温润的太子。


    那时候的萧渡玄也是这?样。


    他常常安静地阖着眸子,像睡美人似的养神,醒来以后也不做别的事,至多会翻翻书册,摆弄摆弄香料。


    虽然贵为储君,却沉静高?雅如月。


    年轻的萧渡玄就是用那样的病体,撑起了整个东宫,也撑起了沈希的整片天。


    他是她的第一个靠山,也曾是她的全世界。


    沈希的视线有些模糊,她揉了揉眼睛,偏过头寻到架子上的博山炉。


    炉内的香支在白日的时候应当是燃过的,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并没有再?继续点下去?。


    都那么难受了还这?样。到底在硬撑什么?


    沈希轻轻地拈起几根香支,找到檀香以后轻轻地点燃。


    袅袅的香烟很快浮动起来,虽然压抑,但的确会让人的心神变得沉静起来。


    点好?香以后,她回到了萧渡玄的身?边。


    他的神情淡漠,唇边没有笑意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冷,但压迫感也少了许多。


    沈希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萧渡玄发病,她安静地望着他,就像小时候那般轻轻地垂下了眸子。


    那时候她总是很紧张,每次入寺祈福都反复地求佛祖保佑他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去?道观的时候就寻道祖帮助。


    沈希是真的害怕。


    可?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这?样想过。


    萧渡玄是要万万岁的人呢,她求来的百岁又什么意义??


    许是回忆太纷乱,许是檀香太安神,沈希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萧渡玄苏醒后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沈希枕着自己的手?臂,安静地趴在他的榻边。


    曾经被他吓得逃跑的小动物,现在主动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闻嗅到那檀香的气息时,他的心神更是柔软到了极致。


    他的小希,的确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萧渡玄轻轻起身?,想将沈希抱到床上睡,但她睡得很浅,惺忪着睡眼就醒了过来。


    她声音很小,软软地唤道:“夫君……”


    萧渡玄神情微怔,眼里的柔情瞬时就冷了下来。


    沈希这?才发觉他认错了人,她惊惧地睁大眼眸,但下一瞬就被萧渡玄攥住腰身?,按在了床榻上。


    刹那之间,警铃大作。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