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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庄生一梦13


    梧桐疏落, 蝉鸣嘹亮,穿过岁月长河,沉寂的夏日又一次被唤醒。


    夏至前夕, 黄昏时分,蝉在花枝中鸣叫不止, 风吹过,一院燥热。


    魏若青在廊下的美人靠上, 摇着团扇, 随意翻着手里的话本, 接过紫芸递过来?的茶水。


    她一连喝了几杯, 还是觉得口渴, 一时烦躁难耐。


    满院的蝉鸣叫得她实在有些心烦,便?起身去了后?花园纳凉。


    饶是一向凉爽的后?花园,今日却依旧热得无济于事。夏季的风带着磨人的灼热, 熏得她透不过气。


    见四?下无人,她便?解开了几颗扣子。坐了许久,燥热渐消,她也有些倦意。


    等她再起身, 准备回去的时候,一个侍卫从假山后?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她认识那?个侍卫,知道他?姓陈。有次他?在外买药,银钱不够,自己还曾经帮过他?。还有次,她撞见他?在街上买首饰险些被人坑,还曾帮他?选过手镯。


    陈侍卫手拿外衣, 只穿了里衣。


    她心下一惊,忙斥问起来?。


    陈侍卫结结巴巴地说他?也不知, 他?只是喝了些酒,一觉醒来?就出现在假山后?了。


    两人慌慌张张,正准备离开,就被一个丫鬟撞上,那?丫鬟尖叫一声。


    之?后?夫人、魏若菀、三?夫人纷纷赶到。夫人气得发?抖,当即把两人关了起来?。


    她在柴房忐忑了一夜,不知夫人会作何安排。


    第二日一早,紫芸偷偷过来?给她送饭,她从紫芸口中得知陈侍卫要被夫人仗杀。


    她大惊,若夫人一怒之?下杀了陈侍卫,自己岂不是百口莫辩。而且,她也怕陈侍卫无辜被牵连,不忍一条命因她而死。


    于是,她从窗户跳出,找到被关的陈侍卫。正想问个清楚的时候,又被人撞见。


    夫人见状,不管不问,认定他?们要私奔。


    她虽极力?否认,但夫人却从他?们两人房间搜出了包袱细软,两人又被关了起来?。


    临近傍晚时分,陈侍卫突然破门?而入,一身是伤,鲜血染红了衣衫。


    陈侍卫告诉她,夫人准备趁伯爷不在,替伯府清理门?户,将她沉塘。


    她大惊失色,慌乱不堪,一时失了主张。父亲同?家中男丁皆外出未归,若夫人想悄无声息地动手,自己绝对无路可退。


    陈侍卫拼命带她出了后?院,两人逃到后?门?,后?院的守卫闻声追来?。


    陈侍卫只得让她先走,她惊吓过度,仓皇逃走。


    后?来?她慌不择路,在侍卫的追逐下,逃到了鹿角山。


    再后?来?,鹿角山就成了她的葬身地。


    她醒来?后?,曾询问过翠芜,得到的却是魏二小姐已经被葬,忠勤伯升任吏部尚书,即将举家搬到京城的消息。


    等她好不容易能?下地走路,去到忠勤伯府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仅留一个看门?人而已。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夫人和魏若菀会突然对她出手。


    而且她们计划周密,环环相扣。她每走一步,都在她们的计划之?中。


    起初,她一直以为或许是因为赵令询,毕竟世子妃的头衔,魏若菀觊觎已久。


    可自发?现留行门?的人也参与其中,她就更加迷惑了,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要让留行门?之?人亲自出手?


    ***


    梧叶自眼前飘过,赵令询说罢,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沈青黛。


    沈青黛扬了扬头,她自认,除去这些强行往她身上泼的脏水,她与陈侍卫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情。


    不知为何,赵令询会认为她喜欢陈侍卫。


    事实上,直到如今,沈青黛都不知道陈侍卫的全名。


    沈青黛想了想,难道是因为,当初她同?赵令询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


    其实当初她之?说以说出那?些刻薄之?言,赵令询也有很大责任。


    赵令询在伯府小住的那?些时候,她能?隐隐觉出,他?对她似乎有些不同?。


    她明明是讨厌他?的,他?们在一起,只会吵架。可有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会有些期待。她想,是不是,他?真的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直到那?日,魏若菀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说,赵令询是真的对她有点感觉,不过,他?只是想把她带回京城,让她做妾而已。


    心高气傲的魏若青听罢,怒气冲冲地去寻赵令询,想找他?问个明白,却撞见赵令询正同?大哥魏若英在一处说话。


    他?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妾怎么了?左右我看重的只是她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魏若青气得浑身发?抖,果真,一直以来?,赵令询只是在戏耍她。


    她像一头发?疯的小羊一样,猛地冲了出来?,一头撞在赵令询身上。


    赵令询被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她朝他?吼道:“赵令询,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勾勾手,我就会像条狗一样,感恩戴德地爬过去。我告诉你,我讨厌你。我有喜欢的人,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总是自以为是,让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除去一个世子的名头,你还有什么?你就是个盲目自大的讨厌鬼,我死都不会跟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赵令询抬头,盯住魏若青,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失望与不解。


    他?眸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双眼变得空洞,心脏处像是被人用力?捶打,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什么年少轻狂鲜衣怒马,什么王府世子风姿无双。


    这一刻,他?所有的骄傲,都随着她的话化作粉齑……


    魏若青对赵令询的怨恨,早在鹿角山看到他?义无反顾冲向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淡了。


    在中亭司同?赵令询相处日久,沈青黛对他?日益了解。


    这些年赵令询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莺莺燕燕,更没有什么小妾。


    她恍觉,或许当初赵令询并没有轻视她的意思,更没想过戏耍于她,或许他?只是一时口快。


    施净像发?现了什么:“赵令询,你不对劲。提起这位魏二小姐,你怎么酸溜溜的。”


    赵令询从沈青黛脸上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施净:“你眼力?这么好,怎么找人的时候,就不好使了。”


    施净讪讪一笑:“那?他?早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沈青黛收回情绪:“先去寻谢无容,咱们一同?去城东益疯子住处。”


    马车停在归园客栈,沈青黛接上谢无容,便?赶去城东。


    谢无容方吃了午饭准备回故衣居,便?被沈青黛拉到车上。


    “黛儿,我说过多?少次,莫要这么粗鲁。”谢无容理了理衣襟,慢慢说着。


    沈青黛道:“事急从权,咱们要去城东一趟,笔墨已经备好,需要你帮忙画一个人。”


    谢无容漫不经心问道:“谁啊,凶手?你们抓到杀死魏二公子的人了?”


    沈青黛摇摇头:“没有,是一个叫益疯子的。杀人的墨蝶,很可能?就是从他?那?边流出来?的。”


    谢无容来?了兴致:“杀人的墨蝶,他?那?里还有吗,我也想见识一下。”


    施净缩缩脖子,嫌弃道:“咦,那?东西有什么好看见的。早没了,我今早赶去的时候,屋子都空了。”


    谢无容打着哈欠:“到了叫我。”


    沈青黛想了想:“谢无容,你在登州的时候,可曾听过魏若空有什么仇人?”


    谢无容缓缓张开双眸:“多?了。”


    他?笑着望向赵令询:“世子,我听闻,在登州时,你同?这位魏二公子多?有不快。”


    赵令询薄唇微翘:“谢公子知道的,还真多?。”


    沈青黛只知赵令询同?大哥魏若英关系不错,却不知,原来?他?与魏若空相处并不好。


    谢无容一笑,凑到沈青黛身旁,低声说道:“不知道吧,世子曾当众同?魏若空动过手。坊间传言,说是为了魏二姑娘。”


    沈青黛浑身一僵。


    为了她?


    施净一副看戏的表情,拉着赵令询问道:“赵令询,真的假的,你还有这么血性?的时候?”


    赵令询甩开他?:“放手。”


    谢无容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手中的扇子,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世子岂止有血性?,那?简直是英雄救美啊!”


    英雄救美?


    沈青黛这个当事人怎么丝毫不知。


    施净眼巴巴地看着谢无容:“快说说,怎么回事?”


    谢无容缓缓打开扇子:“说起来?,也是魏若空此人禽兽不如。那?日,魏若空同?一群浪荡子在酒楼戏耍,其中一人,不知怎地就提到了魏二姑娘,说是看上了她。魏若空张口便?说,要把魏二姑娘送与他?做妾,一群人登时哄笑起来?。”


    听到此处,沈青黛紧紧攥紧拳头。若是魏若空不死,她非要锤爆他?的头不可。


    施净咋舌:“这个魏若空,也太不是东西了,这还自家妹子呢,就这般侮辱。”


    谢无容望着赵令询:“所以啊,世子看不下去了。他?当即踢翻了酒桌,一拳打在魏若空脸上。那?个家伙,当场就鼻青脸肿的,像个猪头一样。他?还嫌不够,又抓起魏若空,按在二楼围栏处。若不是魏若英及时阻拦,只怕他?,多?半要落下个残疾。”


    施净拍手道:“打得好!”


    他?转身,用一种不明的目光看着赵令询:“赵令询,我就说吧,你以前,是不是对这魏二小姐有意思?”


    沈青黛抬眸望着赵令询,眼眸微润。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赵令询曾这么维护过她。


    赵令询正色道:“魏二小姐人已经不在了,莫要胡乱玩笑。”


    施净眯眼盯着赵令询:“赵令询,魏二小姐鬼魂之?事,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赵令询抓过施净:“你信不信,你再乱说,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施净忙闭上嘴的,老老实实坐在一边。


    谢无容笑笑,摇着扇子接着说:“魏若空,整个登州,有几个不恨他?的。他?养着一群狗腿子,所到之?处,无不狼藉。”


    沈青黛不动声色地收起目光。


    她突然想起了早年间的一些传闻,她问:“我听说,魏若空之?前同?人争过一个歌姬,还险些闹出人命,这件事你有没听说过?”


    谢无容点点头:“听过,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这件事,还是以往的忠勤伯现任魏尚书亲自出手,给压下来?的。”


    能?让父亲出手,可见事情绝不简单,至少不会像后?来?传的那?样,仅仅是争夺歌姬。


    “这么说,你知道些什么?”


    谢无容道:“当时我的画作还不被人所知,只能?接一些零散的活计。为了生活嘛,有时候,偶尔也会去一些风月场所。”


    他?苦笑一声,接着道:“登州有坐南月楼,便?是以当时的花魁南月命名,盛极一时。不过,我进楼作画之?时,南月姑娘容颜已经一日不如一日。魏若空本是楼里的常客,他?渐渐厌弃了南月姑娘,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正是这个时候,南月楼老板,找来?了一个叫玉娥的小丫头,私下教习了数月,准备取代?南月姑娘。这个玉娥,果然不负老板所望,一登台,便?引起了骚动。”


    世上新人胜旧人,风月之?所更是如此。


    “玉娥歌舞俱佳,清新似出水芙蓉,当时刘通判的儿子,刘盛显一眼便?看中了她。此后?,刘盛显便?多?次出入南月楼,来?此与玉娥相会。刘盛显此人,倒也不是什么浪荡之?辈,他?对玉娥完全发?乎情止乎礼。多?次与玉娥互通情谊之?后?,他?便?想着要替玉娥赎身。可就当他?准备好一切,准备拿回玉娥赎身契的时候,魏若空不知道从哪听说了玉娥姑娘的大名,便?跑来?搅局。最后?,玉娥自然没有拿到卖身契。”


    沈青黛问道:“后?来?呢,怎么就差点闹出人命了?”


    谢无容摇摇头:“不是差点闹出人命,是真的有人死了。”


    沈青黛有些诧异:“传闻不是说,歌姬疯了,怎么会死了呢?”


    谢无容长叹一口气:“死的不止是歌姬,人,都死了。”


    沈青黛皱眉,都死了,死的竟然不止一人。


    “都死了,死的还有谁?”


    谢无容收起扇子:“玉娥,刘盛显,还有南月。”


    当时,传言都说歌姬疯了,没想到竟然一下死了三?人。


    玉娥,刘盛显还算是局中人,至于南月姑娘,她为何也出现在这局中?


    第92章 庄生一梦14


    沈青黛眉头皱起:“死了三人, 魏尚书都?能给?压下?”


    谢无容解释道:“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他们三人并?非死在同一时间,且事?情一发生, 魏尚书就果断出手。”


    他继续道:“当日,刘盛显本已筹好了钱, 南月楼的老板也应了下来。两人算好日子,约定三日后赎身。可魏若空却看上了玉娥, 威逼利诱南月楼老板毁约, 最终玉娥未能赎身。玉娥眼看赎身无?望, 还要被魏若空那厮惦记, 日日痛哭流涕。刘盛显心疼玉娥, 何况他好歹也是通判之子,如今被魏若空如此欺辱,自然气不过。于是, 他便去找魏若空讨要说法。恰逢魏若空当日喝醉了酒,对着挡路的刘盛显一通乱打。等刘家人赶到,把?刘盛显抬回家中,他已经被打得半死, 成?了废人。”


    沈青黛皱眉道:“将人打成那样,刘通判为何却没有闹?”


    谢无?容无?奈道:“刘通判最初的确十分?气愤,据说?他还未出门,忠勤伯便亲自登门。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有人看到,刘通判客客气气地送了忠勤伯到大门口。没过多久,登州知府因贪墨被抓, 刘通判便继任了知府的位置。”


    沈青黛沉默许久,问道:“那玉娥姑娘呢?”


    谢无?容微微叹了一口气:“玉娥听说?刘盛显被打成?残废, 又心疼又气,可她一介女流,无?权无?势,也只能日日以泪洗面。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好歹都?还活着。可半个月后?,刘盛显却死了。刘盛显本也是个气性高的,如今却成?了残废,终日只能躺在床上?,想?见?的人见?不了,害他的人也得不到惩罚,自己的父亲只想?着拿他换前程。于是,他趁着下人不注意,割腕自杀了。”


    沈青黛心下一紧,只怕,刘盛显的死,便是悲剧的开端。


    “刘盛显的死讯传到了南月楼,玉娥听说?后?,恸哭不已,为刘盛显穿上?素衣守孝。偏生这个时候,魏若空过来了。他瞧见?一身丧服的玉娥,更加来了兴致,竟要强占了她。玉娥誓死不从,从屋内拼命挣脱跑了出来。由于两人闹得动静有点大,南月姑娘便走了出来。玉娥自打进了南月楼,便一直跟在南月姑娘身边,南月姑娘待她如同亲姊妹。眼见?玉娥哭得几欲断肠,南月姑娘不忍,便想?好言相劝,让魏若空再给?玉娥一点时间。魏若空本就在兴头上?,又喝了酒,哪里肯听人劝,他反手甩了南月姑娘一耳光后?,依旧不解气,用力把?南月姑娘推搡到一边。”


    说?到这里,谢无?容微微垂下眼眸:“南月姑娘莫名被打了一巴掌,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这么用力一推,根本站不稳。她拼命抓住了栏杆,终究还是……摔了下去?。”


    仿若巨石堵在心口,沈青黛长舒一口气:“活生生一条人命,就没人管吗?”


    谢无?容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新上?任的刘知府,是忠勤伯提上?去?的。自家儿子他尚且如此,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歌姬。再说?,魏若空只是失手伤人,即便拿了他,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南月姑娘就这么死了,就像一阵风吹过,花瓣离开花朵,很快便湮灭不见?。


    “那玉娥呢?她是怎么死的?”


    马车内太闷,谢无?容又重新打开了扇子,他缓缓说?着:“跳河。刘盛显死后?,玉娥本就万念俱灰,又见?连累南月姑娘无?辜惨死,她已毫无?求生意志。终于在一个早晨,她被人发现穿着一身孝服,投了陵东江。”


    施净听得直挠头:“这个魏若空,就是个祸害,死了活该。”


    赵令询凝眉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无?容漫不经心道:“我听闻世子之前去?过登州,也在曾经的忠勤伯府小住。这件事?,就发生在你去?登州的三个月前。刘盛显是自杀,而且刘知府明令府内相干人等不得胡言。而南月姑娘,忠勤伯府赔了一笔钱给?到南月楼的老板后?,他用那些钱,又买了个绝色美人,改了南月楼的名字,照样赚得盆满钵满,哪里会管一个歌姬呢。至于玉娥,她的名声远不如南月姑娘,老板得了新人,很快就将她忘了。她死了之后?,也不过百姓茶余饭后?一段谈资而已,又有谁会真正关心她呢?”


    “这件事?,本来知晓内情的也只有楼内那些姑娘,我也是去?作画之时,偶尔听她们闲谈得知。所?以,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只是传了小半月,便渐渐再也无?人提及了。”


    午后?燥热的风吹进马车内,丝毫未有半分?凉意,让人躁动得血液翻滚。


    谢无?容叹道:“都?是命啊。”


    沈青黛呆呆地出神,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玉娥他们,还是魏若空。


    马车在城东益疯子门前停下,翠芜看到马车,便跑了过来。


    “小姐,你怎么来了?”


    此前施净与翠芜一同来此,益疯子虽已不见?踪影,但翠芜知道他是此案的关键人物?,不敢有丝毫怠慢,怕他再回到此处,便一直守着。


    沈青黛把?翠芜拉到一边,低声同她讲了几句。


    翠芜一脸为难,嘴里嘟囔着:“小姐,这事?就不能让其他人去?吗?”


    沈青黛扶着她的肩膀:“不,你做事?细心,只有你去?我才会放心。而且,你熟悉登州,查起来也方?便。”


    翠芜想?了想?,点了点头。


    时值农忙时节,益疯子所?住东郊,一带皆是良田,路上?来往行人不绝。


    沈青黛从马车中取出笔墨、小方?桌,递给?施净。


    施净不满道:“又准备让我……”


    下一刻,他便咧开了嘴:“你看你,又见?外了不是,不就拿个东西,还准备这么多钱。”


    沈青黛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我客气,这些钱,是给?附近村民们准备的。咱们既要让人家好好描述一下益疯子,画出他的画像,总需要些时间。这大忙天的,自然不能白白耽误人家才好。”


    施净干笑一声,从沈青黛手中接过银子。


    到手的银子,一下就没那么香了。


    施净指着赵令询:“让我去?,你们呢?”


    赵令询淡淡扫了他一眼:“自然是去?益疯子那里,查线索。若是你觉得太累,我倒是不介意咱们换换。不过,我可不能保证,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突然窜出来。”


    施净麻利地搬起小方?桌,笑嘻嘻地对?着谢无?容:“谢公子,咱们去?那边问问吧。”


    沈青黛同赵令询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笑,转身推开了益疯子家的木门。


    从外看偌大的院子内,竟然只有三间草房。房子一侧扎起了一圈篱笆,上?面缠绕着盛放的蔷薇,篱笆内种着大片凤仙、薄荷,还有一片不太常见?的红蓝花。左侧是一处低矮的草棚,棚下放着些杂物?。


    正屋极其简单,并?无?任何线索。西边是他的卧房,里面除一张床外,其余一应物?品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人最后?来到东边,方?推开门,一股刺鼻的臭味猝不及防,迎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两人忙掩着口鼻,勉强缓缓睁开双眼。


    一间不甚宽敞的屋内,满是动物?毛发与粪便,墙边蛛网乱结,几只开肠破肚的老鼠已经腐烂,四?周围满了嗡嗡乱飞的蚊虫。


    赵令询关上?房门,拉着沈青黛便往外走。


    两人屏着呼吸,一口气走到院中,方?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沈青黛看着赵令询被憋得微微泛红的俊脸,料想?此刻自己必定也好不到哪去?,本是极窘迫的时刻,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令询也笑了:“怪不得施净方?才跑得这么快。”


    两人又四?下扫了一圈,并?无?多余发现。


    赵令询道:“果然,这个益疯子早有打算。”


    沈青黛面色微凝:“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死的两个,皆是魏家之人。凶手为混淆视听,故布疑阵,放出的传言也多围绕魏家旧事?。可见?,凶手应是知晓魏家之事?,可益疯子却是京城之人。他与魏家,好像并?无?干系,为何要给?李锦墨蝶呢?”


    赵令询并?未回她,而是盯着她问道:“你觉得,此事?会不会与魏尚书家已故的二小姐有关?”


    沈青黛听他问起自己,心突突跳了几下,很快稳住情绪:“我觉得,应该关系不大。你想?,这位二小姐,就是魏家人,若真如传言所?说?,是魏家自己要害她,那必定不会有亲人为她复仇。至于朋友嘛,想?她一个伯府闺阁女子,应当也没什么亲近之人。不然,也不至于埋葬之时都?无?人相送。”


    赵令询垂首望着她:“你怎知她死后?无?人相送?”


    沈青黛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听说?的。你忘了,我也是登州人。”


    赵令询似有微微叹息:“走吧,去?看看施净那边怎么样了。”


    沈青黛跟在赵令询身后?,不知怎地,又想?起他在马车上?说?的话?。


    他说?,她喜欢陈侍卫。


    沈青黛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停在想?,自己要怎样告诉赵令询,她对?陈侍卫毫无?男女之情。


    想?了一路,眼看就要走到田垄尽头,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个,赵令询。你之前在车上?说?,魏二小姐喜欢他们家的侍卫,我看,也不尽然。”


    赵令询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高大的身形,在金色的田垄间投下一片阴影。


    他背光而立,整张脸朦胧得看不清表情。


    沈青黛一时也想?不到理由,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是觉得,你看吧,我们沈府也有很多侍卫。我平时,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过。那忠勤伯府这么大,侍卫少说?也有几十,二小姐即便偶尔同他们说?上?几句话?,也未必能记住他们的名字。不过区区几次见?面,哪那么容易就产生了感情。”


    她迎着日光,被晃得睁不开眼,虽看不清赵令询的神情,可她明显能感觉得到,赵令询正紧紧盯着她。


    她心下一阵慌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忙结束了话?题:“我是觉得,你这样没凭没据的,就说?人家喜欢一个侍卫,不太好。”


    头顶传来一阵熟悉的轻笑,带着释然与轻松。


    一阵凉风吹散了夏日的炎热,额间碎发一下下地撩动着她的心弦。


    “我信你。”赵令询轻声说?道。


    沈青黛一怔,这就信了?


    她方?才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他竟然就这么信了。


    赵令询,原来这么好哄的吗?


    施净收拾好了方?桌,才扛起来,远远瞧见?赵令询同沈青黛并?肩走过来。


    谢无?容揉着肩膀,将画递了过去?:“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已经画好了。”


    沈青黛伸手接过画。


    画上?是一个略胖的男人,看起来约摸三十来岁,一张脸肥嘟嘟的。他的眼睛并?不算小,但看起来却并?不十分?有神,似乎隐隐透着些不明的癫狂,满头乱发,鸟巢一样。


    他明明长得极其普通,可就是让人看了一眼,便记忆深刻。


    沈青黛暗想?,这样的人,即便只是一双眼睛,李锦应该也是能认出来的。


    送谢无?容回到归园客栈,三人便又回到墨蝶戏班。


    三人一到墨蝶戏班,赵令询便让赵世元将李锦带来。


    李锦十分?惶恐地站在一边,等待着他们的问话?。


    沈青黛展开画卷:“你仔细看看,认不认识此人?”


    李锦疑道:“这人是谁?”


    沈青黛道:“他就是益疯子。”


    李锦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不,不是他,我确定。”


    第93章 庄生一梦15


    赵令询抬眸问道:“哦, 你这么确定?”


    李锦点头:“眼神,不一样。当日送我墨蝶之人,眼神十分平静。而且, 画上这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可送我?墨蝶之人, 尽管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听起来很年轻。”


    先前沈青黛就怀疑过, 益疯子似乎没有动机, 参与此次凶杀。


    如今听李锦再次确认, 更加验证了她的猜想?。


    沈青黛沉思片刻, 问道:“你了解梦蝶姑娘的过去吗?”


    她这话问得有些突然, 李锦一时发愣,随即苦笑一声:“梦蝶姑娘从不与我?们谈论过去之事,做我?们这行的, 哪个不是坎坎坷坷的。她既不愿意提,那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我?们自?然从不过问。”


    赵令询思索一下,问道:“梦蝶姑娘之前同魏二公子见过吗?”


    李锦摇摇头:“他们之前未曾见过, 魏二公子似乎不太?喜欢听戏。只?是最近魏尚书寿辰,魏二公子听闻了梦蝶的名声,过来相邀时,方才见到。”


    沈青黛接着道:“那这些日子,以?你的观察来看,梦蝶姑娘对魏二公子是否反感?”


    李锦冷哼一声:“一个纨绔子弟,哪里入得了梦蝶的眼。梦蝶不过是怕得罪了他, 对戏班不利,委曲求全?罢了。”


    沈青黛无奈地扶着额头, 李锦嘴里,怎么可能?会?说出魏若空半点好话,她就不该多问。


    待李锦退下,赵令询道:“当日李锦之所以?能?顺利替换掉寿桃,多半是因为梦蝶姑娘恰好受了伤,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你们觉得,会?是巧合吗?”


    沈青黛蹙眉:“很难说。从面上看,梦蝶姑娘同魏若空并无任何?私人恩怨,她根本没有要?害他的理由。相反,魏若空一死,整个矛头都指向她,似乎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赵令询看着她:“翠芜是去了登州吗?”


    沈青黛点头:“没错,我?让她去查查梦蝶姑娘同雪儿的身份。还?有,谢无容讲的那件事,相关涉案人员的是否还?有其他亲属。翠芜脚程快,办事利落,三日内应该就可以?返回?。”


    雪儿随后被赵世元带了过来。


    她看起来有些心绪不宁,一直微微垂着双眸下,明显有些乌青,想?来是昨夜并未休息好。


    沈青黛问道:“雪儿姑娘,昨日你说见到魏二小姐的鬼魂,此事可真?”


    雪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施净咳了几声,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许久,她眼中的茫然才慢慢散去,点了点头:“回?大人,没错。昨日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赵令询冷笑一声:“绝无半句虚言?你确认是看到了魏二小姐的鬼魂,才追了出去,而不是你与魏大公子私下会?面?”


    雪儿闻言一怔,神情慌张,捏着无处安放的双手?:“不是的,我?没有。”


    沈青黛轻声道:“雪儿姑娘,人命关天。你现?在若不说实话,万一他日被有心之人翻出,那你和魏大公子,很可能?会?被人怀疑与魏二公子被杀一案有关。”


    雪儿慌张道:“不是的,没有。魏二公子之死,和我?们无关。”


    沈青黛见她已经默认,便安慰道:“既如此,那雪儿姑娘,不妨将实话告知。”


    雪儿勉强稳定住情绪,涨红着脸:“民女?同魏大公子,自?登州时便已相识。我?们,我?们本是两?情相悦,只?是,民女?地位太?低,从不敢肖想?能?攀上他。”


    沈青黛略一回?想?,怪不得当日在登州时,雪儿姑娘被打骂之际,大哥会?恰巧出现?。


    雪儿抬眸缓缓道:“民女?深知,此生与大公子无缘。可突然有一天,大公子他……他对我?表明心迹,他说他想?通了,他要?娶我?。”


    沈青黛瞳孔震动。


    大哥是忠勤伯府的嫡长子,他风度翩翩,待人温和,就算是她这个父亲从来不多看一眼的庶女?,他都能?关怀备至。如此身份人品,不知是多少登州贵女?们心中的佳婿,他竟然要?娶一个小商户的女?儿。


    她揉了揉额头,仔细想?了想?,好像她出事前不久,嫡母是经常唉声叹气来着。她还?记得,当时嫡母房内送来许多登州贵女?们的画像。


    赵令询身子稍稍前倾:“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因为家人准备把你嫁给人当小妾,才偷偷跑出来的。倘若魏大公子真的心悦你,为何?会?不阻止?”


    雪儿瘦弱的身姿微微晃动,像是不堪一吹的小花,她眼眸中满是哀楚:“就在大公子表明心迹之后,忠勤伯夫人让人来到我?家,她威胁我?爹爹,他们说如果我?敢有妄想?,就让我?们全?家无法在登州立足。”


    她死死咬着嘴唇,薄唇之上隐隐泛着血色:“她给了我?爹爹二十两?银子,让他早早把我?嫁了。我?本想?去寻大公子,可是那些日子,他们府内出了事,魏二小姐,坠崖身亡了。等?魏二小姐的丧事办好,我?再想?去找他的时候,却听说他已经去了京城。”


    她一声叹息:“忠勤伯夫人临行前,又让人来到我?家,他们逼着我?爹,让我?嫁给一个乡绅做妾。我?爹他,答应了。我?假意屈从,趁着家人不注意,便孤身来到了京城。”


    若是以?往,听到这种事,她是万万不信的。


    一个官夫人,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


    可沈青黛也?是当事人,她知道嫡母的手?段。


    她怎么也?算她半个女?儿,日日晨昏定省,伺候在她跟前,她对自?己尚不留情,何?况雪儿呢。


    大哥是她在这个家的希望,她自?然不能?让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毁了大哥的前程。


    沈青黛问:“你是什么时候同魏大公子联系上的?”


    雪儿垂眸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尚书之子,我?平常哪里能?见到。何?况,我?以?为他抛下了我?,并不敢去寻他。直到尚书大人寿诞前几日,戏班提前去排练,我?跟着过去,这才见到了他。”


    她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他告诉我?,当初他并非有意不去找我?,只?是尚书夫人因他二妹亡故,哭坏了身子,他一直伺候着,不得空。离开登州前几日,尚书夫人又借故把他关了起来。后来,他也?派人去登州寻过我?,可是我?已经离开了。”


    听到尚书夫人为她哭坏了身子,沈青黛心内一阵冷笑。


    她按下情绪,接着问:“所以?,寿宴当日,你们仅仅是约好见面而已?”


    雪儿点点头,从怀内掏出一张纸:“这是大公子昨日赠于我?的房契,他只?是不想?我?在戏班受苦,想?帮我?而已。我?们并未做什么越矩之事,更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


    沈青黛接过地契,看了看,递给赵令询。


    若死的只?是魏若空,沈青黛可能?还?会?对雪儿与魏若英有所怀疑。


    事实上,她也?的确怀疑过,是不是魏若空不小心发现?了什么秘密。


    比如自?己坠崖的真相,继而被嫡母魏夫人针对,她说服大哥保全?自?己,以?至于魏若空因此丧命。


    可眼下魏夫人也?跟着身亡,杀人手?法与魏若空之死如出一辙,凶手?无疑是同一人。


    这样一来,凶手?就不太?可能?是魏若英。


    她了解大哥的为人,即便他再喜欢雪儿,也?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枉顾人伦。


    沈青黛沉思片刻,又问道:“那魏二小姐鬼魂之事呢,是不是你为了掩人耳目,胡乱编造的?”


    雪儿方才还?悲伤的神色,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不是。大人,真的不是,民女?的确看到了魏二小姐。”


    雪儿怕因此事连累魏若英,已经如实交代两?人过往,甚至连房契都拿了出来。在魏二小姐这件无关自?身的事情上,她好像并没有撒谎的必要?。


    赵令询也?又有意外:“你果真见到魏二小姐?”


    雪儿十分肯定地点头:“昨日民女?同大人讲的,都是实情。当日,看到那道身影的,不止我?一个,戏班里其他人也?是有看到的。不过,他们并不认识二小姐,不知道是她罢了。我?本追了出去,可她一转眼便不见了。我?又忧心大公子,怕他等?急了,便折返到了亭中。”


    沈青黛原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竟真的看到了自?己的“鬼魂”。


    想?到今早听到的传闻,尚书府的紫芸,也?看到了自?己的“鬼魂”。


    那么就是说,有人在刻意假扮自?己。


    先是找人假扮自?己,又利用她当初被冤坠崖之事来制造舆论。


    凶手?这样做,究竟是何?意图?


    施净听到此处,看着一脸凝重的两?人,不解道:“你们想?什么呢?这不明摆着的事,凶手?摆明就是替魏二小姐报仇的啊。”


    两?人齐齐望向施净,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施净不满道:“你们两?个,都是什么眼神啊,我?分析得多有道理啊。”


    沈青黛没有理睬她,而是继续向雪儿问道:“梦蝶姑娘也?是登州人,此事你可知晓?”


    雪儿一愣,茫然地摇摇头:“不知,梦蝶姐姐从未提到过。”


    沈青黛想?了想?,接着问:“那这些日子,梦蝶姑娘同魏二公子相处怎样?”


    雪儿一下红了脸,嗫嚅道:“极……极好的。”


    沈青黛不解其意,追问道:“为何?你会?这么说?”


    雪儿下意识地用手?捂了一下脸:“民女?知道,大人怀疑梦蝶姐姐。可是,梦蝶姐姐不可能?害二公子的。她同二公子,相处很好。寿宴当日,民女?无意间撞见梦蝶姐姐同二公子在一处,两?人……十分亲热。梦蝶姐姐出去时还?是好好的,可回?来的时候,她……她问我?借了口脂。”


    沈青黛一听,瞬间了然,登时绯红了脸。


    她咳了几声,假装镇定,让雪儿先退下。


    屋内出奇的安静。


    施净坐在那里,不停扭动着身子,尴尬得直挠头。


    赵令询端起水杯,拼命假装喝水。


    沈青黛坐在椅内,一动不不敢动,生怕另外两?人看出她的尴尬。


    许久,赵令询发现?壶内已经无水可喝,才缓缓放下水杯。


    幸好,赵世元带着梦蝶姑娘过来,才算打破了尴尬。


    梦蝶姑娘卸去了昨日的装扮,只?罩了件藕粉衣衫,着一件烟紫长裙,清新似出水芙蓉。一张桃花颜,一双含情眸,动静皆宜,与昨日判若两?人。


    响起方才雪儿的话,沈青黛暗自?感叹,莫说是魏若空这种登徒子,即便是自?己一个女?子,都忍不住动心。


    赵令询见沈青黛还?在发呆,便开口问道:“梦蝶姑娘是哪里人氏,可否如实告知?”


    梦蝶姑娘莞尔一笑:“大人没有去查?”


    赵令询也?不再与她周旋,只?道:“我?们查是一回?事,梦蝶姑娘自?己交代,是另外一回?事。”


    梦蝶姑娘敛了笑意:“民女?,登州人氏。”


    赵令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重复道:“登州?这么说,你同魏若空,是同乡?”


    梦蝶姑娘点头:“没错。”


    戏班两?年,她都未曾向周围人透露过自?己来历,明显是有意隐瞒。沈青黛以?为,她多少会?周旋一下,没想?到她竟承认得如此痛快。


    她应是料到他们会?去查看户籍,才会?承认得如此爽利。


    看来,也?是一个聪明人。


    沈青黛问:“在登州之时,可认得魏二公子?”


    梦蝶姑娘仰头道:“自?然。整个登州,有谁不知忠勤伯府。民女?,自?然也?不例外。”


    沈青黛摇头道:“不,我?是问,在登州时,你与魏二公子,是否有过接触?”


    梦蝶姑娘看着沈青黛,低头一笑:“并未有过接触。在登州时,民女?只?是听闻过魏二公子大名,未曾有幸见过。也?就是在前些时日,借着尚书大人寿宴的光,民女?才第一次见到魏二公子。”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再从魏若空这个方向问下去,只?怕会?一无所获。


    沈青黛笑了笑,抬眸道:“梦蝶姑娘既是登州人,为何?会?到京城来呢?”


    梦蝶姑娘笑意凝在脸上:“终于,还?是有人问了。”


    三人相视一望,视线缓缓落在梦蝶姑娘身上。


    梦蝶姑娘幽幽一叹:“各位大人,实在不是民女?有意隐瞒。民女?,只?是怕,因为自?己的身份,遭到不必要?的非议,还?有……灾祸。”


    赵令询俊眉一凝:“你到底是谁?”


    梦蝶姑娘缓缓道:“最近两?日的传言,各位大人都听说了吧。传言说,魏二小姐,曾与府内侍卫私奔。”


    沈青黛浑身僵直,眼睛死死盯着梦蝶姑娘。


    只?听她叹道:“民女?,便是那个侍卫的妹妹。”


    第94章 庄生一梦16


    梦蝶姑娘轻轻撩起鬓边的?碎发?, 白净的?手腕柳枝般细嫩,举手之间婉约得如同仕女图一般。


    沈青黛顺着她的?动作,目光缓缓落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手腕上?, 带着一只金镶玉的?镯子,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沈青黛记得这个镯子, 当初正是她帮着陈侍卫挑选的。


    梦蝶姑娘转动着手上?的?镯子:“民女兄长与尚书府二?小姐这种事,他们尚书府自然会忌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让尚书府知晓民女的?身份, 难免会遭来什么?没必要的?麻烦, 是以民女才刻意瞒了下来。”


    记忆如潮, 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昏暗的?柴房, 陈侍卫破门而入,衣衫上?染满了血迹。


    他拉起一脸错愕的?她,冲出门外。


    满院的?侍卫, 从后?面追来。


    他一把?推了她出去,缓缓关上?后?门。


    她听到他用?力喊道:“快跑,别回头。”


    事后?,她曾去打听过陈侍卫的?下落, 一无所获。


    沈青黛紧锁眉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许嘶哑:“你兄长现在何处?”


    梦蝶姑娘漫不经心道:“出事后?,民女曾去忠勤伯府打听过,可每次都被人轰了出去。大约两日后?吧,忠勤伯府一个侍卫过来寻我?。他给了我?一个包裹,说是受兄长的?委托,给我?送些东西。我?打开一看, 里面竟装了十几两银子。那人告诉我?,兄长因为这件事, 躲到了外面避风头,暂时不能回来。他让我?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到忠勤伯府去闹。”


    “民女自幼丧失双亲,只有兄长一个亲人。他的?话,民女自然要听。民女从兄长话中,听出来事情?大概没有那么?简单,便不敢在登州久留。于是,民女在家中留下记号给了兄长,当即收拾好衣物,来到了京城。”


    陈侍卫曾找人给到梦蝶姑娘送银子?


    沈青黛眉头紧蹙,嫡母连自己都不放过,难道会放了一个侍卫?


    她低眉沉思,一时难辨梦蝶姑娘话中真假。


    良久,她才又?问道:“那这些时日,你兄长可有联系过你?”


    梦蝶姑娘神?色委顿:“两年了,兄长并未联系过我?。我?想,他大约是把?我?给忘了吧。”


    沈青黛留意到,虽然她言辞中对兄长多有抱怨,可眼?神?中分明流露着忧伤。


    她的?目光又?落在梦蝶姑娘手腕的?镯子上?。


    说是金镶玉的?手镯,可表面那层金却极薄,镂刻的?蝴蝶纹也?有些粗糙,衬底的?玉上?隐隐可见杂沁。


    梦蝶姑娘作为墨蝶戏班的?台柱子,这两年赚的?应该不算少,这样的?镯子带着,多少有些掉价,可她却依然带着,显然对她那个下落不明的?兄长还有感情?。


    赵令询突然开口问:“你兄长,有提到过魏二?小姐吗?”


    梦蝶姑娘眸光在赵令询身上?扫过,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然,兄长说过,魏二?小姐,是柔善之人。”


    赵令询深邃的?眸子带着寒意,他冷声道:“梦蝶姑娘,你是聪明人,知道我?想问什么?。若不想我?把?话说得太难听,就劳烦据实以告。”


    梦蝶姑娘见他隐隐动怒,忙收起了调笑之意,如实道:“兄长是个老实人,他不会做越矩之事。民女相信,他与魏二?小姐,绝无私情?。这其中,必定有隐情?,请大人明察。”


    赵令询扫了她一眼?,随口问道:“那魏二?小姐呢?”


    梦蝶姑娘一愣,垂下眼?眸,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缱绻与无奈:“魏二?小姐,她不可能喜欢我?兄长。一个女子若当真喜欢上?一个男子,多少会送一些贴身之物,或是香囊、或是手帕等,以慰相思。他们两人若真如传言那般,都到了私奔的?地步,我?兄长身上?,怎么?可能没有这些东西呢。以民女看,我?兄长与魏二?姑娘,就是被人诬陷的?。”


    赵令询听罢,脸上?冷峻之色稍缓。


    当初,他下定决心要娶魏若青时,满心欢喜。


    他以为,魏若青对他,应当也?是喜欢的?。


    可魏若青对他的?一顿怒骂,彻底骂醒了他。


    他突然意识到,魏若青对他,根本就没有爱。


    她有自己喜欢的?人,对于他,只有讨厌。


    魏若青出事后?,赵令询尽管意识到了里面的?阴谋,可还是信了忠勤伯夫人与魏若菀的?话。


    他曾一度以为,魏若青是真的?喜欢陈侍卫,真心想跟他一起远走高飞。


    可就在城东,沈青黛同?他讲的?那些话,彻底颠覆了他的?看法。


    他不停地说服自己,魏若青根本没喜欢过陈侍卫。


    眼?下,梦蝶姑娘再次证实,两人应毫无私情?,赵令询心内十分受用?。


    沈青黛眸光落在梦蝶姑娘身上?:“你怀疑,你兄长是被人诬陷的??你怀疑谁,尚书府的?人?”


    梦蝶姑娘眼?神?稍一闪躲,随即仰头,坦言道:“没错,民女怀疑,尚书夫人。”


    她如此坦诚,沈青黛反而有些诧异了。


    赵令询凝眉道:“你可知,就在今晨,尚书夫人死了。”


    梦蝶姑娘眉尖稍蹙,喃喃道:“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互一望,梦蝶姑娘看起来,好像并不知情?。


    梦蝶姑娘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望向沈青黛:“沈大人,民女知道,魏二?公子之死,你对我?有所怀疑。可正如你所知,民女是陈侍卫的?妹妹,若民女真的?有些大胆的?想法,我?应该去找魏夫人,而不是毫不相干的?魏若空。”


    赵令询淡声道:“可现在,魏夫人也?死了,同?样死于墨蝶之手。”


    梦蝶姑娘嘴角满是笑意:“大人,自昨日起,整个墨蝶戏班都在这里困着,中亭司的?人亲自把?守,我?们根本出不去。”


    侯在一旁的?赵世元点点头:“世子,我?保证,从昨日起,他们绝对没有离开过。”


    赵令询拨弄着手中的?杯子:“杀人,不一定非要在场。何况,杀人的?是蝴蝶。只要提前训练好,一切不是没有可能。”


    梦蝶姑娘淡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大人,民女斗胆,劝大人一句,若想早日破案,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民女身上?。民女身份低微,虽有幸到尚书府登台献唱,却并没有接近魏夫人的?机会。昨日,民女到了尚书府,就一直在戏台附近,戏班众人皆可作证。至于那杀人的?墨蝶,大人们昨日不是已经搜过民女的?卧房?”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赵令询放下杯子,冷冷地盯着她。


    这个梦蝶姑娘,的?确有几分胆色与聪慧。


    沈青黛望着梦蝶姑娘离去的?背影,往赵令询身边倾了一下:“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真?”


    赵令询沉思片刻:“她的?话,真假尚不可知。不过,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确不同?寻常。”


    施净点头附和:“对啊,寻常的?歌女,断然不能在世子的?威压下,还能如此镇定。”


    沈青黛颔首:“她的?确可疑,可有一点,她却说得没错。若她真的?要替兄长报仇,那应该找魏夫人才对,毕竟当初亲手处置那件事情?的?,是魏夫人。她的?确没有理由,多杀一个魏若空,徒生?事端。”


    赵令询皱眉道:“的?确如此。魏若空被杀,她没有作案动机。魏夫人被杀,她没有作案时间和能力。所以,从表面上?看,她反而没有嫌疑。”


    沈青黛叹道:“魏若空与魏夫人,皆是死于墨蝶之手,或许只有解开墨蝶杀人的?秘密,顺图索骥,才能有所进展。”


    她想了想,说道:“谢无容画的?益疯子的?画像,还需拓印几份,送到顺天府,张贴在城内各处。”


    赵令询点头,吩咐赵世元找人去办。


    三?人上?了马车,施净问道:“是要回中亭司吗?”


    赵令询摇摇头:“不,去烟笼巷,黑市。”


    施净不解:“怎么?又?要去,不是都打听过了吗?”


    赵令询歪头看了他一眼?:“谁说要打听消息了?昨日,我?已经托人,在黑市上?买了一只墨蝶。”


    沈青黛兴奋道:“你说什么?,你买到了墨蝶?”


    施净瞪大双眼?:“你说,你买到了墨蝶?怎么?可能,那玩意,我?问过了,根本买不到。而且,黑市里面的?东西,动辄百两千两的?,你哪来的?钱?”


    赵令询扫了一眼?施净:“你买不到,是因为你门路不对。我?在江湖行走多年,若是这点人脉都没有的?话,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些年吃过的?苦?”


    说罢,他咳了一下,转头望着沈青黛,低声道:“其实,我?只是预定,还没有付钱。”


    施净憋不住,拍着腿大笑:“赵令询,你也?太……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会抱大腿了。”


    赵令询拿起案上?的?点心塞住他的?嘴:“话多。”


    马车停在烟笼巷口,三?人下了马车往里走。


    走到黑市门口,施净十分热情?地对着看门的?瘸腿老人招手。


    “老伯,是我?,我?又?来了。”


    老者淡漠地点点头,对着赵令询道:“你来了,进去吧,人在里面。”


    赵令询朝着他点点头,走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青黛觉得,老者的?目光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上?次也?是。


    三?人穿过内院枯树往里走了几步,听到“嘘嘘”几声,回身一看,侧门夹道旁站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中年男人。


    见三?人过来,两人缓缓将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掌心。


    透明琉璃瓶内,一只墨蝶静静地躺着,偶尔慵懒地煽动几下翅膀。


    沈青黛凑近一瞧,嘴钳粗大,通体墨色,一点白色花纹,是杀人的?墨蝶没错。


    赵令询问道:“怎么?算?”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十分果断地伸出两根手指:“这个,一点都不能少。”


    沈青黛皱起眉头:“两千两,你们抢钱啊?”


    方才还气势十足的?两人,双眼?一下亮了起来,谄媚地围在沈青黛身边。


    施净脸止不住抖了几下:“沈大小姐,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们说的?是两百两?”


    赵令询冷声朝两人道:“好好说话,若是胆敢乱要价,坏了规矩,你们知道什么?下场。”


    两人满脸堆笑:“您是卢爷介绍来的?,我?们兄弟自然不敢坏了规矩。一口价,两百两。”


    沈青黛想了想:“我?给你们三?百两。”


    施净一脸不可置信:“沈青,你疯了?见过杀价的?,没见过你这么?……还涨起价来了。”


    沈青黛摇摇头:“两百两,是墨蝶的?价。另外一百两,我?买你们的?实话。”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姐请问。”


    沈青黛问道:“这墨蝶,你们是从何处得到的??”


    其中一人舔了舔嘴唇:“这……”


    沈青黛见他有些犹豫,便道:“若你们不肯说实话,这蝴蝶我?们也?没有买的?必要了。若是你们敷衍或是撒谎,实不相瞒,我?身边这位,也?是有点手段的?。一旦被我?们发?现,这钱,你们也?是拿不到的?。”


    赵令询不觉挺直脊背,让脸色沉下几分。


    另外一人不耐烦地把?兄弟推到一边:“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是偷的?,从益疯子那里偷来的?。”


    沈青黛忙问:“什么?时候偷的??”


    那人回道:“大概五天前吧。我?们看到益疯子从赌场出来,去往醉仙楼。我?们兄弟知他有了钱,便想跟着他蹭一顿。益疯子那日格外大方,点了好多菜。酒过三?巡,他便开始吹嘘起来,说是有人找他买十只蝴蝶,竟然给了他一千两。”


    赵令询道:“他有没有说,买蝴蝶的?是什么?人?”


    那人摇摇头:“没有,我?们也?没问。那日,他喝得烂醉。我?们把?他扶回家中,临走之际,看到他桌上?放着一个琉璃瓶,瓶中放着的?正是他说的?墨蝶。我?们想着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于是,便顺走了。”


    另外一人附和道:“对,我?们绝无半句谎言。本来拿走益疯子的?蝴蝶,我?们还担心他找我?们麻烦来着,谁知道第二?天,他就不见了。”


    这么?说,益疯子应当是四日前便离开了。


    沈青黛想了想,问:“你们拿了这蝴蝶多日,它可曾攻击过人?”


    两人摇摇头:“没有,我?们想着,这蝴蝶一只能卖一百两……不是,两百两。我?们就十分金贵地给它养着,平日里只露出一条缝隙给它透气,时不时地喂养些花蜜。这蝴蝶安静得很,我?们兄弟听到尚书府墨蝶杀人,也?十分震惊,你说这么?乖巧的?小东西,它怎么?会杀人呢?”


    原本指望着,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些信息,可两人手中的?墨蝶竟是偷来的?。


    沈青黛见他们也?不知蝴蝶杀人的?隐秘,从怀中掏出三?张银票递了过去,接过琉璃瓶便离开。


    施净眼?巴巴地看着递出的?银票,撇着嘴。


    三?百两啊,说没就没了。


    沈青黛抱着琉璃瓶催促道:“别看了,三?百两有什么?好看的?。你那神?机弩,换十张都绰绰有余了。”


    施净这才恋恋不舍地跟上?。


    马车内,沈青黛举着琉璃瓶仔细地瞧了一圈,墨蝶依旧慵懒地躺在瓶底,一动不动。


    “这么?瞧着,这墨蝶的?确乖巧,到底是什么?让它去攻击人呢?”


    赵令询看了看瓶中的?墨蝶,又?看了看案上?的?点心:“李锦说,给他墨蝶之人说过,墨蝶喜食甜。”


    沈青黛会意,在点心上?轻轻捏了一下,在瓶盖处开了一个小口,小心翼翼把?碎渣撒了下去。


    细碎的?残渣雪花一般纷纷飘落,瓶身顷刻沾满雪白。


    三?人紧紧盯着琉璃瓶,只见原本沉寂的?墨蝶缓缓动了起来。


    墨蝶懒洋洋地伸长了触角,它站直了身躯,十分不耐地把?身上?的?残渣抖了下去。


    墨蝶,根本不喜欢甜食。


    第95章 庄生一梦17


    沈青黛本想将墨蝶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奈何赵令询不允。


    “墨蝶能?伤人,过于危险,还是我保管吧。”


    见她依旧犹豫, 赵令询道:“我府内有几个花匠,对蝴蝶蜜蜂之类, 也多有?了解。我?带着,正好可以向他们询问, 也许能问出点线索来。”


    施净点头称是:“对啊, 这蝴蝶太吓人了, 还是交给赵令询保管吧。”


    赵令询转头瞅了一眼施净。


    施净心虚一笑:“你这么强, 区区一只蝴蝶怎么能?伤了你呢, 是吧?”


    沈青黛思索片刻,还是把墨蝶交给了赵令询。


    回到沈府,没?有?翠芜在一旁叽叽喳喳, 沈青黛一时觉得?有?些冷清。


    她换了一身松快的衣衫,顺手拿了一本《药草记》,坐在窗前。


    临近黄昏,外面天?气依旧燥热。


    可她卧房外, 近百翠竹遮挡了大半烈日,纵使无风,但放眼望去,绿意绿意盎然,花木葱茏,只一眼便让人顿觉清爽沁凉。


    这样的夏日,在忠勤伯府时, 她是体会不到的。


    她那?个?院子,说好听点是宽敞, 其实就?是个?破败偏远的院落。


    院内终年光秃秃的,只有?墙外伸进?来的几支枝叶勉强有?些绿意。


    思及过往,她不禁放下了书,对着院内摇曳的竹影出?神。


    在登州的那?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她是如何一步步掉入圈套,被诬与陈侍卫私通的?


    最初,她把重点都放在陈侍卫身上,想从他身上去寻突破口。


    尽管陈侍卫曾浑身是血出?现在她面前,帮她逃离出?府。


    可毕竟他身上有?太多疑点:


    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假山后??


    为何能?顺利逃脱去救自己?


    又是从何得?知母亲要将自己沉塘的消息?


    事后?,她曾找人去查,可陈侍卫就?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痕迹。


    直到一天?,她突然就?想通了。


    她忽略了整个?事件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点:她自己。


    不管陈侍卫是魏夫人的人,亦或只是无辜受累的之人,即便魏夫人她们准备得?再充分,可只要她不去后?花园,便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整个?事情的开端,是从她踏进?后?花园那?步开始的。


    可是,她们怎么就?能?断定,自己一定会去后?花园呢?


    思来想去,她猛然意识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日的蝉鸣似乎格外不同,吱吱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让她坐卧不安。


    自用过晚饭,她便一直觉得?口干舌燥,一直喝水,可却?无济于事。


    从午后?到晚间,紫芸一直有?意无意地向她提起后?花园……


    她缓缓闭上双眼。


    紫芸,陪伴了她六年,亲如姐妹的丫头,背叛了她。


    ……


    “小姐,大人请您过去书房。”


    沈青黛恍然回过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一步一叹地去了书房。


    通常兄长叫她去书房,不是让她看账册,便是给她讲大道理。


    书房内,霞光透过雕花窗户洒在案上,兄长正襟危坐于案边,正手执一支紫毫笔,行云流水般地在纸上舞动。


    如此赏心悦目的画面,十分不和?谐地被案上一沓厚厚的账册打破。


    沈宗度见她过来,招呼她坐在旁边。


    沈青黛向着沈宗度行了礼,才规规矩矩地坐下。


    沈宗度收起豪笔,指着她摇头道:“你瞧瞧,整日的跑来跑去,这脸都瘦了。还有?,外面日头毒,也不晓得?遮一下,怎么好像黑了一些。”


    沈青黛摸着脸:“不能?吧,就?跑了这几日,怎么就?晒黑了呢?”


    沈宗度从账册后?拿出?一个?盒子递过去:“昨日看你回来的晚,怕你累着,就?没?叫你来。这个?是聚云斋兰姐送的,说是新出?的胭脂水粉什么的。”


    沈青黛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螺子黛、胭脂、面脂,口脂一应俱全。


    尚未开盖,香粉的味道已经弥漫了书房。


    沈宗度一时不适应浓重的气味,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他挥着手试图驱散空中的香味:“你先收起来,咱们说说账册的事。”


    沈青黛耷拉着头,她就?知道,兄长叫她来书房,准没?好事。


    沈宗度拍着案上的账册:“这些是聚云斋送来的,近半年的账册,你先看看。都是些女?孩子家的东西?,你也容易上手。若是实在不懂,可以去问问兰姐。”


    沈青黛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宗度,指着账册道:“哥哥,这么多还这么厚,我?肯定看不明白,我?还是不看了吧。”


    沈宗度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就?冲着朝堂之上,你那?股伶俐劲,会看不懂?”


    沈青黛眉心一动,装习惯了,竟忘了自己已经暴露了。


    她起身走到案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笑嘻嘻道:“哥哥,你也看到了。最近我?忙得?紧,尚书府那?边的案子还没?着落。魏尚书一天?三问的,催得?急着呢。”


    沈宗度想了想,问道:“查了几日,你可有?头绪?”


    沈青黛顺手捏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含糊道:“他们都是被墨蝶所害,今日赵令询已经带我?们去黑市,买到了墨蝶,只要找到它袭击人的原因,我?想离破案应该就?不远了。”


    沈宗度皱眉道:“说起墨蝶,那?日我?就?坐在魏二公子身后?。那?些蝴蝶飞出?后?,只奔魏二公子,未有?丝毫停留。一群蝴蝶,黑压压地爬在他脖颈处,竟啃咬起来,场面实在让人心惊。”


    沈青黛忙把樱桃核吐在掌心,问道:“哥哥,你说,那?些蝴蝶都趴在他脖颈处?”


    沈宗度点点头:“没?错,我?看得?真切。不过,事后?我?也看过魏二公子脖颈处,尽是抓伤的红痕,好像并无异常。”


    说完,沈宗度无奈摇摇头,拿了一张纸出?来,示意沈青黛把樱桃核放在上面。


    “黏糊糊的,抓在手上,也不嫌脏。”


    沈青黛笑笑,把捏在掌心的樱桃核放到纸上。


    沈宗度包起顺手扔到一边:“父亲知道你喜欢吃樱桃,已经让人运了几箱过来,稍后?我?让人给你送去。”


    沈青黛喜道:“爹爹让人送的,他可有?来信?”


    沈宗度笑道:“父亲让人捎了口信过来,说是不日便会来京。”


    沈青黛垂着头,眼眶微润:“爹都知道了?他一定担心坏了吧。我?真不孝,总是让爹爹为我?忧心。”


    沈宗度拍着她的肩膀:“傻丫头,说什么呢。为人父母,不论儿女?如何,总是免不了要操心。何况,事情都过去了。如今,你可是中亭司的司正,名正言顺的,父亲知道了,只会以你为傲。”


    他话锋一转:“你若是真想尽孝,不如,把这些账册,先拿回去,抽空好好看看。也好,早日接管家业。”


    沈青黛捂住肚子:“哎呦呦,不行了,跑了一天?饿死了。哥哥,咱们赶紧去吃饭吧。”


    沈宗度看她抬脚便想溜,在后?面道:“等等,把这些账册一同带走。”


    沈青黛转头满脸堆笑:“兄长,我?这身子骨太弱。这么重,我?拿不下。”


    沈宗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柔弱?我?怎么听说,你去中亭司应试的时候,可是放了狠话的。说什么,一口气跑十里不喘气。”


    沈青黛干笑两声?,贴着门边一溜烟跑了出?去。


    一整晚沈青黛都在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她梦到自己被逼上鹿角山,走投无路,突然变成了一只蝴蝶。她飞啊飞,就?飞到了归远山庄。她看到了爹爹,刚飞过去,便被人用力?捏住……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又没?有?翠芜叫她,一直睡到辰时过半,沈青黛才懒懒起床。


    好在今日依旧不用回中亭司,不然陆掌司又要骂人了。


    昨日说好要去尚书府,沈青黛先去接了施净,便赶往肃王府。


    赵令询看到马车,捧着琉璃瓶,弯腰跳了上去。


    琉璃瓶上盖着一块黑绸,施净看了一眼,便道:“怎么盖起来了,莫不是你也想学梦蝶姑娘,拉下黑绸,毒杀我?们?”


    赵令询本不予理睬,可见沈青黛也十分好奇地探着头,便道:“墨蝶喜黑,黑暗能?让它安静。”


    沈青黛点点头问道:“昨日回去可有?问过?”


    赵令询点头:“问过了,花匠说他早年间曾听闻过这种?墨蝶,只知它比普通蝴蝶大些,却?并不知它能?杀人。”


    施净抖动着黑绸:“这东西?怎么回事?”


    赵令询道:“不知何故,自今早起,这只墨蝶便开始有?些躁动不安。喂食了一些花蜜,虽好了一些,可还是有?些不对劲。我?按照花匠教的办法,盖了一块黑绸,它才勉强安静下来。”


    昨日墨蝶明明慵懒得?紧,动都懒得?动一下,今日却?突然躁动。


    施净有?些不信,拉着黑绸一角便要掀开去看。


    沈青黛一巴掌拍了上去:“你先安静会,别惊动了它,等到了尚书府再看。”


    施净手还未收回,就?听到墨蝶拼命煽动翅膀拍打着琉璃瓶的声?音。


    施净忙举起双手:“不是我?,我?没?动啊。”


    赵令询拉下黑绸,只见瓶内的墨蝶正不停撞击着琉璃瓶,似乎想要破瓶而出?。


    施净吓得?脸色惨白:“它……它它不会是又想杀人了吧。”


    赵令询沉着脸:“不对,今日晨间,它虽也有?些躁动,可顶多只是来回煽动着翅膀而已。自我?盖上黑绸,它便安静了下来,为何突然如此?”


    沈青黛扫了一眼车内,一切与昨日并无任何不同。


    她道:“应不是马车的问题。”


    既然不是车的问题,那?就?有?可能?是人的问题。


    赵令询捧着墨蝶一路都无事 ,那?肯定也不是他的问题。


    沈青黛与施净面面相觑,用手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肯定是你!”


    赵令询看着躁动的墨蝶,又看了看两人,最后?目光落在施净身上。


    “不如,你先出?去外面坐着。”


    施净白了一眼赵令询,用手在琉璃瓶上敲了几下:“好好好,我?出?去。一个?破蝴蝶,也来欺负我?。”


    说完,他矮身钻了出?去。


    等了一会,琉璃瓶内,蝴蝶依旧躁动不止,甚至愈演愈烈。


    沈青黛摸摸头:“不会,它是讨厌我?吧?”


    施净隔着帘子嚷嚷道:“怎么样啊,它安静下来了没?啊?”


    沈青黛无奈,紧跟着钻了出?去。


    施净一看她也跟着出?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你也被它嫌弃了,感情这蝴蝶,就?喜欢赵令询一个?人。”


    沈青黛低眉沉思片刻,推了一下施净:“你,再进?去试试。”


    外面坐着太硬,施净本就?不想待着,转身一骨碌便钻回车内。


    片刻后?,一声?爆笑从车内传出?。


    沈青黛听到施净小人得?志般张狂的笑:“哈哈哈……沈青,你也有?今天?。你被蝴蝶鄙视了。”


    墨蝶躁动,竟然是因为她。


    赵令询掀开车帘,并肩坐在沈青黛身侧。


    注意到赵令询的目光,沈青黛摸了摸脖子:“你在看什么?”


    赵令询收回目光:“不是讨厌你,昨日你也在的。”


    原来,赵令询是特意过来安慰她的。


    沈青黛望向赵令询,他以为,自己会被施净的话给气到,还是以为,一只蝴蝶就?能?让她伤感。


    她笑笑:“我?当然知道。”


    说完,她歪头看着赵令询:“你觉得?,我?与昨日有?什么不同?”


    赵令询喉间一动,移开视线:“衣服,昨日是青色衣裙。不过,黑绸没?有?揭开之前,墨蝶似乎已经在躁动不安了。所以,我?想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沈青黛笑笑:“你观察倒是仔细。”


    赵令询低头轻笑:“墨蝶的事,你不用急,每日更新揉揉雯寇口群抠抠群八八三〇柒七吾三溜待会到了尚书府,或许就?会有?结果。”


    为了避免蝴蝶躁动,沈青黛只能?一直呆在外面,赵令询就?这样陪她坐着,一直到尚书府。


    三人入了院内,由下人领着去了魏若空的停尸处。


    沈青黛远远站在一边,看着赵令询揭开黑绸,把手中的琉璃瓶靠近魏若空脖颈处。


    墨蝶重新见光,煽动了几下翅膀,又懒懒地趴了下去。


    它对魏若空的脖颈,毫无攻击的欲望。


    三人又来到魏夫人尸体停放的后?院,把墨蝶靠近之前噬咬的位置,依旧毫无反应。


    施净挠着头:“真是怪了,难道是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墨蝶只对活人感兴趣?”


    说完,他十分疑惑道望向沈青黛。


    沈青黛嘴角抽了抽:“你不会,是想让我?试试吧?”


    赵令询一个?眼神冷冷地扫过去,看得?施净脊背发凉。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们都想什么呢?”


    本以为找到墨蝶,便能?顺藤摸瓜,查到凶手如何利用墨蝶杀人,没?想到越查越复杂。


    除却?墨蝶攻击的部?位不同这点,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死丫头,找死啊!”


    外面一阵吵闹,沈青黛走出?一看,只见一个?身着体面的丫头,正揪着一个?丫头的头发打骂。


    “住手,做什么呢?”


    那?体面的丫头转过身来,沈青黛眉头不自觉皱起。


    这人她认识,梅香,魏夫人的贴身侍女?。


    梅香虽不认得?沈青黛,却?知道中亭司有?个?女?司正。


    她当即恭敬道:“大人,这个?死丫头,她手脚不干净。”


    高门大户,捧高踩低之事,并不少见。沈青黛自知,她能?帮一回,却?无法帮第二次。若她此刻出?手得?罪了梅香,只怕下次,这个?丫头会被打得?更重。


    沈青黛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走吧,先去……”


    跪在地上的丫头猛地起身,一把抓住沈青黛的衣裙:“大人,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请大人救救奴婢吧。”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沈青黛缓缓垂下头去,望着跪在她身边的丫头。


    紫芸,那?个?陪伴了她六年,最终背叛了她的亲人。


    第96章 庄生一梦18


    自入忠勤伯府, 紫芸便一直陪伴在她左右。


    六年来?,她们相互扶持,亲如姐妹。


    若说魏若菀是她最信任的人, 那紫芸毫无疑问,就是她最亲近之?人。


    沈青黛默然望着她, 不过两年不见?,她看起来?, 再也不似当初的模样。


    记忆中, 紫芸的脸是圆圆的, 像个?小包子一样, 笑起来?总是一脸稚气。


    她说起话来?, 总是手舞足蹈,傻得?可爱。


    可现在?,若不是相同的声音, 她几乎要?认不出来?。


    她一张脸干瘪得?似风干的柿子,没有一丝活气,身形瘦弱得?枯柴一般。拽住她衣角的手,粗糙又笨拙, 活像一块老树皮。


    沈青黛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她大?病了一场,一觉睡醒,口内无味,嘴馋得?不行。


    紫芸见?状,偷偷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 衣服皱巴巴一团。


    她兴冲冲地跑到她身边,得?意地摊开手掌, 掌心里藏着一串鲜亮饱满的樱桃……


    梅香上前拉过紫芸,一巴掌就要?打在?她的脸上:“当着大?人们的面,还敢撒谎。”


    沈青黛一把拉住她将要?落下去的巴掌,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你做什么?,尚书府就是这样的规矩,可以随便动?手打人?”


    紫芸茫然地抬头,呆呆地望向沈青黛,死水般的眼里有了一丝莫名的忧伤。


    梅香不服:“这是我们尚书府的家事,大?人也要?管?”


    赵令询把琉璃瓶递给施净,走到沈青黛身后:“你们尚书府?你看清楚,你也不过是一个?奴婢,和她并没有什么?不同。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脸,敢这样同我们中亭司的人讲话?”


    梅香恭敬地低下头,轻声道:“世子爷,奴婢错了。只是紫芸她趁着夫人新?丧,后院忙乱,竟然跑到夫人房内,去要?偷东西。奴婢身为夫人贴身丫头,自然要?管教于?她。”


    紫芸摇着头:“世子爷,大?人,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奴婢只是想着夫人新?丧,想去帮帮忙。”


    梅香嘲讽道:“一个?伺候了六年的旧主都能背叛,你能有什么?好心?”


    六年,旧主?


    赵令询仔细瞧了瞧紫芸,好半晌才道:“是你?”


    紫芸垂着头:“世子爷,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


    梅香冷笑:“我亲眼瞧见?的,你都能狡辩。”


    赵令询抬头道:“她偷了什么??”


    梅香道:“谢先生的大?作,就是夫人卧房那幅红莲图。”


    紫芸辩解道:“我没偷,我只是看到那幅红莲图有些歪,刚想去扶正,就被你发现了。”


    梅香气道:“好好你跑到夫人房里来?做什么?,分明就是居心不良。若不是被我发现,画已经被你偷走了吧。”


    赵令询并不在?意这些,他?沉声问:“你说她背叛旧主,是什么?意思?”


    梅香愣了一下,自知失言,她一时神色慌张,思索要?如何开口找补。


    “没有什么?意思。二妹已经故去,她不在?登州陪着,反而死皮赖脸地跟到京城,可不就是叛主吗?”


    来?得?可真是时候。


    沈青黛抬头向外望去,果见?魏若菀从外走来?。


    魏若菀一身孝服,鬓间别了一朵白花,一改往日的淑雅,平添了几分冷清。大?约是看清赵令询并不属意她,又或是知晓母亲不在?,兄长?根基尚不稳固,再无人会用心操持自己的婚事,世子妃的美梦彻底破碎。再次面对赵令询,她言语中生硬了不少。


    魏若英无奈地看着自家妹妹,向赵令询施礼道:“令询勿怪,母亲亡故,莞儿心内不快,还望海涵。”


    赵令询拍了拍魏若英:“节哀。”


    魏若英长?叹一口气:“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父亲心力?交瘁,已经倒下。还望令询兄一定要?查明,究竟是谁,要?害我们魏家?”


    赵令询眸底晦暗不明:“这两日的传闻,你可有听?说?”


    魏若英一滞,点头道:“略有耳闻,不过竟是些无稽之?谈。青儿……她一时识人不清,不慎坠崖,这个?你是知道的。”


    一说到魏若青,赵令询便凝眉不语。


    魏若菀轻嗤一声,冷冷地盯着跪在?一旁的紫芸:“我看,就是这个?丫头在?搞鬼。当初母亲可怜她,留她在?身边,她不知道感恩,反而在?府内造谣生事。依我看,如此心思恶毒之?人,就应该发卖了才是。”


    魏若英喝道:“莞儿,住口。咱们魏家世代贤良宽厚,何来?卖人之?说?莫要?胡言,让人笑话。”


    魏若菀转而看向梅香:“你们在?这吵吵什么?,惹得?几位大?人案子都不查了,过来?看热闹。”


    施净端着琉璃瓶的手一抖,险些滑了下去。尚书府的大?小姐,怎么?骂起人来?这么?刁钻。


    梅香见?有人撑腰,指着紫芸道:“大?小姐,她趁着大?伙都在?忙,溜到夫人房间,想要?偷走谢大?师的画。”


    魏若菀大?怒:“好啊,偷到主子头上来?了。大?哥,你说,这样的人,还能不能留?”


    这次,紫芸只是跪着,没有说话。


    魏若英拧着眉:“紫芸,好好的,为何要?偷东西?”


    赵令询想了想,他?上前道:“紫芸的事,不妨先等一等。我们已经找来?了墨蝶,既然你们都在?,不如再去魏夫人卧房一探。”


    魏若英看着施净手中的琉璃瓶:“你们竟真的找来?了?既如此,令询,请。”


    魏若菀瞥了一眼紫芸,心中郁郁难平。


    两年了,他?不仅没有忘了她,如今,连她的丫头都护着。


    沈青黛也隐隐意识到,赵令询似是有意替紫芸解围。


    不过,他?的话也不错,魏夫人死在?自己卧房,那里是第一案发现场,若是有异常,墨蝶应该会有反应。


    梅香在?前,引着几人来?到魏夫人卧房。


    几人进了屋内,为免墨蝶躁动?,沈青黛只站在?门外看着。


    赵令询拿起琉璃瓶,在?屋内四下走动?着。


    沈青黛扫了一眼,视线落在?谢无容那幅红莲图上,晨光太过耀眼,以至红莲似乎淡了几分。


    魏若菀就站在?红莲图下,望着魏夫人的睡榻,神情落寞,浑然不见?往日的光彩。


    沈青黛突然发现,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端庄高贵的嫡姐,没了父母疼爱,和当初的她,也没什么?两样。


    赵令询走了一圈,墨蝶并没有多大?反应。


    对这个?结果,虽并不意外,他?还是问道:“这里有谁动?过吗?”


    梅香回道:“没有,夫人生前和故去后,屋内摆设都是一样的。只有紫芸,方才来?偷过画。不过,我查过了,她并没有动?屋内其他?东西。”


    魏若菀丧母,心内郁结,铁了心要?治紫芸:“大?哥,紫芸那丫头,就是个?祸害,不能再留她了。”


    魏若英叹了一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偏厅吧。”


    偏厅内,几人坐定,独沈青黛远远站在?门外。


    魏若英有些奇怪:“沈姑娘,为何不坐下?”


    沈青黛点头致谢:“多谢魏公子好意,我这两日有些不舒服,屋内头有些闷,我这样站着挺好。”


    魏若菀冷哼道:“本来?就是我们府内之?事,她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插手。”


    赵令询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淡声道:“贵府两起命案,似与传言有关,不可不查。紫芸曾看到魏二姑娘的鬼魂,是重要?证人。如今又有此异动?,或与案情有关。我们中亭司的证人,自然要?看得?紧些。”


    魏若英无奈地看着两人,一个?是自家妹妹,一个?是自己好友又是肃王世子,左右为难。


    他?叹了一口气,朝紫芸道:“紫芸,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未答。我问你,为何要?去我母亲房中去偷东西?”


    紫芸抬起头,木然道:“我没偷,我只是想去收拾屋子,恰巧看到画歪了,过去扶正而已。”


    魏若英皱眉:“你不是一直在?母亲屋外伺候,屋内事宜自然有梅香管着,为何会想着过去收拾屋子?”


    沈青黛有些错愕,紫芸何时成了魏夫人的丫头?


    紫芸垂首道:“夫人待我不薄,我想着最后为夫人做些事。”


    魏若菀不屑:“你撒谎。紫芸,不要?把我们当傻子,今日你若不好好交待,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紫芸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方才还木然的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不客气,大?小姐,准备如何不客气?像两年前魏夫人一样,赶尽杀绝吗?”


    魏若菀脸部抽搐:“大?胆,你胡说什么?,梅香,给我撕烂她的嘴。”


    紫芸在?魏若菀吼叫中,缓缓站起身来?,违和的笑意,堆在?干瘪的脸上,莫名地有些瘆人。


    “我本来?不想说,可大?小姐你非要?捅破。好,那我就说。没错,我就是要?去偷画。因为我缺钱,我想逃,我要?逃出这个?烂得?发臭的肮脏的地方。”


    魏若英眉峰紧蹙:“为什么??”


    紫芸大?笑,撩起自己的衣袖:“为什么?,为什么??这就是原因。”


    干柴似的胳膊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有些地方似乎是起了炎症,溃烂得?不成样子,隐隐露出了肉芽,血红一片。


    “大?少爷,看好了。这些,都是梅香赏我的。夫人,亲自授意的。”


    魏若英大?为惊愕,喃喃道:“怎么?会,母亲她,她一向和善,她不会的。”


    紫芸冷笑:“不会?哈哈……大?少爷,你仔细看看我,两年前,跟着小姐时,我是什么?样?现在?,我又是什么?样?”


    魏若英一时默然,看着眼前小老太婆一样的紫芸。


    他?几乎都快忘了,她与二妹同岁,今年不过才二十而已啊。


    沈青黛以为,自己是恨紫芸的,她也应该恨她。


    可听?到紫芸提起自己,看到她如今凄惨的模样,她没有丝毫快感,反而有些心酸。


    魏若英摇着头:“不是的,你撒谎。母亲,她为何要?这样做?”


    紫芸仰着头,望着魏若英,定定道:“因为,我知道她的秘密,她要?让我怕她啊。”


    魏若英依旧不信:“母亲的秘密,你想说什么??”


    紫芸眼中笼罩着忧伤:“大?公子,传言都是真的。小姐,她根本不是与人私奔坠崖,她是被人诬陷的。主使人,就是夫人啊。”


    魏若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久久呆立。


    魏若菀拍桌而起:“贱婢,你胡说什么?呢?母亲怎么?可能这么?做?”


    桌上的琉璃瓶晃动?了几下,上面的盖子本来?就松松地盖着,她这一拍桌,登时掉了下来?。


    “啪”的一声,琉璃瓶盖子应声碎裂成无数片。


    瓶内的蝴蝶脱离了束缚,倏忽一下飞了出来?。


    沈青黛只觉眼前一暗,一个?黑影朝她袭来?。


    蝴蝶停在?了她的脸上,长?长?的喙管伸在?她的唇边,刹那间,她突然就想明白了。


    沈青黛忍不住想笑,可却发现,嘴角一片木然。


    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她看到赵令询向她奔来?。


    她拼命伸出双手。


    赵令询,这次,请抓紧我。


    第97章 庄生一梦19


    赵令询顺手抓起案上的叶片奋力?甩出, 绿叶自沈青黛的脸颊飞过。


    “叮”的一声,墨蝶被牢牢插在门上。


    沈青黛只觉身体越来越轻,轻得就像一只蝴蝶。她费力地眨着眼?, 蝴蝶翅膀般的长睫微微煽动?。直至赵令询的脸凑到跟前,她勉强支撑着的双眼?, 才缓缓闭上。


    眼?前一片黑暗,所幸这次并没有长月潭水刺骨的冰冷。感受到温热的怀抱, 沈青黛僵硬的身躯缓缓放松, 陷入沉睡。


    赵令询稳稳接住沈青黛, 腾出一只手翻出怀中的瓷瓶, 从里倒出一颗护心丸, 喂给她。


    “施净,快去备车,去烟笼巷。”


    施净忙应着, 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魏若英这才反应过来:“令询,我们府上……”


    “不必!”


    赵令询抱起沈青黛,快步冲向门外。


    魏若英还未应声,赵令询人已经走?远。他一路跑着把沈青黛抱上马车, 看着怀中之人紧闭双目,安安静静地?躺着。赵令询心仿佛被针扎一样,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耳光。


    施净一脸内疚:“都?怪我,是我没把琉璃瓶放好。”


    赵令询根本没有心思去安慰他,只是紧紧抱着沈青黛。他怕他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她。


    施净小心翼翼地?问:“为何要去烟笼巷,咱们是不是先?要帮沈青找个大夫?”


    “烟笼巷, 卢神医在。”


    赵令询手指轻轻掠过沈青黛脸颊,替她拭掉额头的汗水, 目光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


    施净依旧不放心:“卢神医,可靠吗?能治好沈青吗?”


    赵令询垂下手臂:“放心,他医术精湛,便?是宫里的太医,都?未必能比得上他。”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烟笼巷。赵令询跳下马车,轻轻抱起沈青黛绕过黑市,钻进?一个破败的屋内。


    “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施净定眼?一看,竟是黑市门口的瘸腿老伯。


    待看清赵令询怀中之人,卢神医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她怎么?了?”


    赵令询沉声道:“是墨蝶,她现在呼吸有些微弱。不过,我已经给她服下了护心丹。”


    卢神医让赵令询把人放下,从一旁的柜子内翻出一个黑漆药箱。


    “你们,去找些生牛乳来,要快。”


    赵令询不敢有片刻耽搁,拉着施净便?出了门。


    施净不住回头看着屋内:“就这么?把沈青留下,好吗?”


    赵令询道:“放心,他比你更想让她活着。”


    等两人寻到牛乳回来的时候,沈青黛颈部、额头已经插满了银针。


    赵令询看着床上的沈青黛,她脸色蜡白,没有一丝血色,因呼吸困难,眉头一直紧紧蹙着。


    他静静走?到床边,用力?握住她的手,心如?刀绞。


    卢神医把牛乳递过去:“先?把这个给她喂下去。”


    赵令询依言,将沈青黛半扶起来,靠在他怀中,慢慢喂了牛乳,用袖子轻轻帮她擦了嘴角,才又将她放平。


    喝了一碗牛乳,沈青黛似乎缓解了一点,一直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


    卢神医又仔细把了脉,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幸亏你给她服用了护心丸,来得又及时。不然,她迟早心力?衰竭而亡。”


    赵令询一直僵直的肩头,稍稍沉了下来:“她这是,脱离危险了?”


    卢神医颔首:“算是吧,不过,她目前情?况不算好,要留下观察一番。”


    赵令询看着沈青黛:“好,我会一直守着。卢叔若是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差遣。”


    卢神医看了看沈青黛的脸色:“我先?抓些药材,你们先?好生守着。”


    待卢神医离开,赵令询便?道:“施净,你先?去沈府一趟,宗度这个时辰应该回府了。沈青黛是他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要让他知道才好。”


    施净点头:“对对对,我这就去。”


    卢神医抓了药回来,方准备去煎药,就见施净同?一个俊朗的公?子,扶着一个人放在椅子上。


    赵令询微微皱眉:“谢公?子怎么?来了,还有宗度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容探头看着床上的沈青黛:“我今日本欲回去,想要同?黛儿告别,就想去沈府碰碰运气,谁知一过去便?碰上施大人。”


    赵令询看着瘫在椅子上的沈宗度:“他又是怎么?回事?”


    施净无奈:“我到沈府,才说了沈青被墨蝶咬了一口,现已被送到卢神医处医治,他就晕了。”


    屋内本就不大,一下涌进?四五人,赵令询心烦意乱:“泼醒他。”


    施净眉头一挑:“不……不好吧。”


    谢无容越过施净,走?到床边,轻声道:“黛儿她现在怎么?样,好些了吗?”


    赵令询握住沈青黛的手又紧了几分:“暂时无碍,卢神医已经去煎药了。”


    半晌,沈宗度终于缓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待看清众人,猛地?从椅子上坐起:“妹妹呢,我妹妹在哪?”


    施净忙侧身让开。


    沈宗度跌跌撞撞来到床边,看着静静躺着的沈青黛,心疼得要喘不过气来。他见沈青黛脸色虽依旧惨白,但呼吸似乎还算平稳,才稍稍放下心来。


    随即,他便?指着赵令询骂道:“赵令询,我们是朋友吧?魏大人寿宴之上,我是不是恳求过你,请你好好照看着点妹妹?她走?的时候好好的,活蹦乱跳的,现在就这么?躺着……你们两个好歹也是大老爷们,合着有危险全让我妹妹一个人上啊?”


    赵令询愧疚不已:“宗度,怪我,是我没照看好沈青。”


    沈宗度本就带着气,一低头,看到赵令询竟拉着自家妹妹。


    他气冲冲地?走?过去,指着赵令询的手:“做什么??你给我撒手。”


    赵令询强行解释:“方才……喂药了。”


    沈宗度掰开赵令询:“我来,不劳您费心。”


    卢郎中煎好药,下意识地?递给赵令询。


    沈宗度抬头瞥了一眼?赵令询,赵令询乖乖把药递给了他。


    沈宗度接过药,扶起沈青黛,将药缓缓喂下。


    卢郎中道:“她现在虽无大碍,可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而且我暂时封住了她的重要穴位,眼?下不宜颠簸,今晚恐要在此歇息。”


    沈宗度打量了一下屋内,虽然有些破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卢神医,叨扰了。神医若有什么?需要,但请吩咐。”


    谢无容跟着点点头:“对对对,神医需要什么?,万不要客气。”


    卢郎中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明两日需要排毒,吃不得什么?好东西?。待她这毒排出来后,需要好好进?补。”


    沈宗度忙道:“这个没问题,我们府内有几根百年老山参,我这就让人去取。”


    谢无容紧跟着道:“我那?边有颗火灵芝,稍后便?让人送来。”


    赵令询扫了一眼?两人,不甘示弱:“冬虫草与天山雪莲,不知有没有用?”


    施净眼?前一亮,咳嗽了一声:“那?个,卢神医辛苦了。沈青的药,以后由?我来煎。各位若是不嫌弃,你们说的这些,我可以勉为其难,先?帮她收着。”


    三人齐刷刷望着施净,施净面不改色,望着三人,一脸诚恳。


    “咳咳咳……”床上的沈青黛剧烈地?咳嗽起来。


    卢郎中急道:“快扶她起来。”


    沈宗度方手忙脚乱地?讲沈青黛扶起,只见沈青黛呕地?一下,吐出一堆秽物?。


    沈宗度不防,被吐了一身,他强忍着,待沈青黛吐完,才将她放下。


    唯恐身上秽物?沾染到沈青黛身上,沈宗度忙起身站到一边。


    谢无容见状,正欲上前。赵令询眼?疾手快,拿出帕子,走?过去替沈青黛把嘴角擦干。


    安顿好沈青黛,赵令询看沈宗度浑身污秽,便?道:“沈兄放心,我会照顾好沈青。你这一身也不方便?,不如?回去好好清洗一番,明日再来吧。”


    谢无容也跟着道:“对啊,这里有我们看着,沈大人放心。”


    沈宗度瞧着自己这一身:“也好。”


    眼?瞅着天色将晚,谢无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赵令询有些急了:“谢公?子,你看此处,并不需要这么?些人。谢公?子累了几日,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谢无容看了一圈屋内,点头道:“的确,那?谢某先?行告辞。”


    终于送走?了谢无容,赵令询松了口气,望向施净。


    施净十分知趣:“你那?点心思,我今日算是看出来了。放心吧,我这就走?。”


    他如?此直白,倒让赵令询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此处并无多余床榻,我怕你睡不惯。”


    施净稍稍有些安慰:“算你还有些良心。”


    说罢,他看了一眼?沈青黛:“赵令询,沈青就麻烦你了。希望明日,她能醒来。”


    卢神医独居,除这间正屋,里间只有一张小屋,床上堆满了平日里不用的杂物?。


    沈青黛占了卢神医的床,赵令询过意不去,忙前忙后,待到日落时分,终于给收拾了出来。


    卢神医望着他忙碌的身影,不禁笑道:“看着你这样子,我倒是想起了当?年。”


    赵令询嘴角忍不住扬起:“远芳伯母吗?你帮她打扫院子的时候,我看见过。”


    卢神医脸上的褶子堆起,眼?神有些迷离:“是啊,远芳她啊,就是爱干净。你说我在庄子上,哪里见过这样的女人,貌美心善,不管再苦再累,永远衣衫整洁,家中里里外外清清爽爽的。远芳她命苦啊……”


    说起命苦,他大约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儿子,他垂着头:“我云儿也是苦命人,无端遭此横祸。当?初,我就应该拦着他的。这些年,是我这个当?爹的疏忽了。”


    想起卢季云,赵令询心口有些闷:“卢叔,这怎能怪你呢,人心难测,谁又能想到季云会是那?样的结局。是我们去的太晚了,若我们能早到一步,又何至于……”


    卢神医叹气道:“你这是哪里话,若不是你们,云儿他不知还要承受多大的罪过。这些日子,我时常过去祭拜。牛山村那?些人,也算是念着点他的好。他坟前,总是堆满了供品鲜花。”


    赵令询望向床上的沈青黛:“能查明真相,全靠她。”


    卢神医拍了拍赵令询:“放心吧,最迟明日,这丫头便?会醒过来。”


    暮色降临,卢神医睡得早,同?赵令询交待了几句,便?关上里间的房门。


    赵令询半开着窗子,打了水,用帕子细细帮沈青黛擦了脸。


    天边尚有一丝霞光,昏暗的灯光漏进?屋内,映在沈青黛惨白的脸上。赵令询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毫无顾忌地?看着她。


    这张脸与魏若青毫无相似之处,他想,幸亏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她没有失忆,看到自己这副面容,该会有多恐惧无措。


    沈青黛似乎有些魇住了,秀眉蹙起,薄唇微张,方擦拭过的额头又起了薄汗。


    赵令询垂下头去,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沈青黛声音轻得似羽毛吹过,根本听不清。赵令询只得低下身,直到感受到她如?兰的呼吸落在耳根,才终于听清。


    “娘!娘!”


    赵令询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萱萱”


    方才还不安的沈青黛,听到这声呼喊,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慢慢安静下来。


    赵令询见她方才情?绪不安,又起了汗,怕她热着,便?起身去拿桌上的蒲扇。


    他人正欲起身,沈青黛却牢牢地?抓住他。


    “赵令询……抓紧我。”


    赵令询一滞,整个人愣在原地?,半痴半呆地?僵在原地?。他背对着光,一张脸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许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了蒲扇,坐在沈青黛身旁,一下下地?替她扇着风。


    直到天色已暗,沈青黛呼吸平稳,赵令询才起身。他随意铺了张草席正欲休息,便?听到敲门声。


    他眉头皱起,推开门,谢无容抱着一张席子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谢无容一进?屋,便?把凉席铺在赵令询身侧。


    “令询世子,我怕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特意去过来陪你。”


    人已经进?屋,赵令询不好多说,只是冷冷扫了一眼?:“这里睡着冷硬,谢公?子不怕睡不着?”


    谢无容摆摆手:“我一介草民,粗糙得很,令询世子若睡不惯,不如?今夜就由?我守着。”


    赵令询淡声道:“不必。”


    谢无容正得意着,屋外又响起敲门声。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赵令询只得起身去开门。


    沈宗度进?屋,见谢无容也在,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就在赵令询另一侧忙活起来。


    赵令询同?谢无容眼?看着他卷起衣袖,铺了一层凉席,放上褥子,又铺了一层凉席。准备如?此充分,他们都?忍不住想拊掌为他叫好。


    沈宗度收拾完毕,对着两人道:“妹妹需要静养,两位还请早些歇息,莫要扰她才好。”


    夜静无声,草席铺在地?上,多少有些冷硬,赵令询被硌得脊背生疼。


    他甫一翻身,谢无容碰巧也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两人愣了一下,十分尴尬地?转了身去。


    赵令询下意识转到另外一边,沈宗度软枕高卧,睡得正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草席,摸着额头不忍直视。


    卢神医早起煎药,看到并排三人,吓了一跳。


    整个大宣皇族、朝堂与民间备受瞩目的三个青年才俊,竟然一起躺在他破屋的地?上睡了一晚。


    三人听到动?静,朦胧中醒来,才发觉天已大亮。


    赵令询望向沈宗度:“你今日不用早朝?”


    沈宗度慢条斯理地?拉了拉衣襟:“告假了。”


    几人打着哈欠,收拾起地?上的凉席。


    “咳咳……”床上传来一阵轻咳。


    三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屏住呼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下一刻,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三人争先?挤到床边。


    床上的沈青黛又咳了几声,长长的羽睫煽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沈青黛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落在站在中间的赵令询身上。


    赵令询下意识走?上前去,他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微微低垂,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沈青黛艰难开口:“紫芸,是关键。一定,要保住。”


    第98章 庄生一梦(完)


    沈青黛昏睡许久,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赵令询。


    这让沈宗度与谢无容有些泄气?,可见她满脑子只有案子,两人总算勉强有点安慰。


    赵令询本满心期待, 岂料沈青黛张口问起了紫芸。


    他?有些失望,但还是轻声道:“若英的人品我信得过, 有他?在?,紫芸不?会有事?的。”


    沈青黛依旧有些不?放心:“让……中亭司的人守着。”


    赵令询点头:“已经让赵世元调了两个人过去。”


    沈青黛这才放心, 等回过神来, 发现两人离得如此近, 止不?住面?色绯红。


    她指尖微动, 不?自觉握紧双手?。她总觉得, 昨日半睡半醒间,掌心的温热,有些熟悉。


    沈宗度挤上前:“妹妹, 你方醒,不?易劳累。你先躺着,有什么交给我们便好。”


    天色已亮,这个时辰, 兄长本应在?朝堂。沈青黛知道,兄长一定是为了她特意告了假。


    兄长一向?注重仪表,可如今他?衣衫微皱,发丝也有些凌乱,脸色煞白,大病初愈一般。


    沈青黛吸了吸鼻子:“哥哥,又?让你担心了。”


    沈宗度轻声道:“没事?就好, 别怕,等病情稳住了, 哥哥带你回家。”


    沈青黛乖巧点头,然?后捂着肚子:“哥,我饿。我想吃炒鲜虾,还有蒸螃蟹。”


    沈宗度有些为难:“这个,要问?神医。”


    谢无容最近门边,忙跑出去问?,不?一会他?便又?跑了回来。


    “黛儿,神医说?了,你现在?还不?能?吃这些,今日都不?能?进食。”


    沈青黛无奈地垂着头,看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才意识到不?对。


    “这是哪里?”


    赵令询道:“这是卢神医的住处,昨日你被?墨蝶咬伤,是我把你带到这的。”


    沈青黛拍拍脑袋,昨日之事?瞬间涌上心头。


    对,她被?墨蝶咬伤,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她心有余悸:“我这命也太大了,竟然?活了下来。”


    沈宗度在?她额头一戳:“你啊,的确幸运,这次是碰到了神医。你是不?知道,那魏二公子有多惨。”


    说?话间,卢神医捧了药进来。


    “是令询的护心丸,为她续了命。若不?然?,人送到我这里,只怕早没了呼吸。”


    沈青黛望着卢神医:“是你,你是神医?”


    卢神医没有回答,只是把药递给沈宗度:“喝了药,她会有些昏沉,你们让她歇着。至于吃食,等她醒了再吃也不?迟。”


    沈青黛配合地喝了药,乖乖躺下。


    她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光正盛,明?晃晃的日光洒满了整个屋子。


    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赵令询同谢无容正趴在?桌上小?憩。


    她喉间有些发干,忍不?住咳了一声。


    赵令询一下被?惊醒,坐了起来,谢无容紧跟着也直起身子。


    “你醒了?”见沈青黛醒来,赵令询忙走过去。


    “水。”沈青黛声音嘶哑。


    谢无容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沈青黛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我才睡这一小?会,怎么觉得这么饿?”


    谢无容笑道:“一小?会,你不?会以为还是昨日吧?”


    她竟睡了两日,难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赵令询道:“饿了吧?不?过,眼下你还不?能?吃其他?的,只能?吃些清淡的。”


    谢无容接道:“你想吃什么?”


    沈青黛歪头想了想:“驼酪粥吧。”


    赵令询方欲起身,谢无容便笑嘻嘻道:“令询世子,我难得下来一趟,这往后能?见黛儿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恳请世子,让我这一回,让我为黛儿做些什么,哪怕是买一碗粥也好。”


    赵令询不?屑,感情这回事?,从来没有让这么一说?。


    沈青黛一把按住赵令询的手?,对着谢无容道:“去吧,你知道我的口味,少放些糖,我怕腻。”


    谢无容出了门,屋内只余他?们两人。


    沈青黛忙抽了手?:“紫芸还有墨蝶戏班那些人怎么样了?”


    赵令询道:“皆在?中亭司控制中。”


    沈青黛活动了一下四肢,觉得已无大碍:“待用过午饭,我要回府梳洗,劳烦你把墨蝶戏班之人叫到尚书府。”


    赵令询道:“墨蝶如何杀人,你想明?白了?”


    沈青黛点点头:“不?过,有些证据还要在?尚书府去找。”


    赵令询问?:“你不?怕找不?到证据,或者证据被?毁了?”


    沈青黛摇摇头:“不?,她来不?及。”


    屋外蝉鸣,夏日悠长。


    赵令询沉默良久,还是开了口:“若是破了这个案子,你会后悔吗?”


    沈青黛目光缓缓移至窗外,大株的酴醾已经落尽繁花,繁茂的枝叶略显单调与孤寂。


    “魏若空,他?的确该死。若我只是沈青黛,我定会舍弃追寻真相,甚至会为魏若空的死拍手?叫好。可我是中亭司的司正,我背后站着的是中亭司,整个大宣最应坚守律法之地。”


    赵令询沉声道:“好,你既已想好了,那就去做,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亭午日盛,烈日高悬,空气?凝固了一般,湖面?不?起半丝涟漪。


    偏厅内,赵令询同魏尚书坐于堂前,魏若英、魏若菀、施净分?坐于下方,崔氏与谢无容也在?,墨蝶戏班众人连同紫芸齐齐站在?一旁候着。


    沈青黛身体尚有些虚弱,翠芜扶着她进了厅堂。


    赵令询见翠芜已从登州赶回,心又?定了几分?。


    魏若英眉头紧锁,眼光不?自觉瞟着一旁墨蝶戏班的众人,连沈青黛进来都未曾抬头。


    魏若菀则不?屑地扫了一眼沈青黛,很快转过头去。


    崔氏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搅动着手?中的帕子。


    谢无容同施净瞧她进来,皆朝着沈青黛点头微笑。


    人已聚齐,魏尚书迫不?及待:“沈大人,你把我们都聚在?此,莫非是已经查明?凶手?是谁?”


    沈青黛淡声道:“自然?。”


    魏尚书咬牙切齿:“既然?大人已经查明?,为何不?直接押来,还留他?作甚?”


    赵令询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温度:“中亭司查案,有中亭司的规矩,魏尚书稍安勿躁。”


    沈青黛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魏尚书身上:“若要弄明?白魏夫人与二公子之死,恐怕绕不?开贵府二小?姐以及登州的一些旧闻。”


    魏尚书一拍桌子:“荒唐,二丫头已经故去多年,流言蜚语不?堪入耳,沈大人竟要拿到台面?上说?。”


    沈青黛的心还是忍不?住地疼了一下:“不?堪入耳?魏尚书,魏二公子是您的儿子,魏二小?姐也是您女儿啊。这几日到处在?传贵府二小?姐当年坠崖之事?另有隐情,难道你就不?想查明?真相,还二小?姐一个公道吗?”


    魏尚书一愣,眼中温情一闪而过,冷硬道:“青儿当年之事?,是我魏家门风不?严,有什么公道不?公道的。”


    沈青黛缓缓闭上双眼,叹了一口气?,抬头笑道:“魏尚书可以不?管当年之事?,但此事?干系到贵府两条人命,只怕不?想听也要听了。”


    魏尚书气?道:“你……你大胆。”


    赵令询冷哼一声:“魏大人口口声声说?要公道,怎么这会不?想听了。沈青,你说?下去。”


    沈青黛道:“那就先从魏二公子之死说?吧。寿宴当日,魏二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墨蝶撕咬致死。事?后便有传言,说?是魏二小?姐鬼魂回来复仇。”


    厅下的崔氏火冒三丈:“一派胡言,二丫头的死,和空儿有什么干系,她要报仇也找不?到空儿。”


    沈青黛不?急不?慢:“自然?不?是二小?姐复仇,不?过是有人故布疑阵罢了。当日我们查了二公子的尸身,发现蝴蝶只是啃噬他?颈部,不?过我们当时并未看出什么玄机。后来魏夫人也死于墨蝶之手?,这次我们却发现,蝴蝶撕咬的却是她的双手?。于是我们猜测,凶手?定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引诱墨蝶分?别主动攻击他?们。所以,我们费尽心思,找到一只墨蝶。直到前日,我们携带墨蝶来此想要找些线索,结果,我却被?墨蝶攻击了。也正是如此,才让我想明?白,墨蝶主动攻击人的缘由。”


    魏尚书皱眉:“凶手?到底是如何操控蝴蝶杀人的?”


    沈青黛从袖中拿出一盒口脂:“用它。”


    崔氏道:“你的意思是,昨日你正是用了它,才会被?蝴蝶攻击?可是不?对啊,你方才说?,蝴蝶嘶咬的是空儿的脖颈处,空儿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沈青黛扫了崔氏一眼:“魏二公子自然?不?会用口脂,用口脂并在?二公子脖颈留下印记的另有其人。”


    崔氏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施净恍然?记起:“原来如此,我说?二公子脖颈处的淤痕怎地如此怪异。”


    魏若菀瞥了一眼崔氏,讥讽道:“伤风败俗,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魏二公子并未定亲,魏尚书素知他?的为人,面?上一时挂不?住,忍不?住对着崔氏责怪:“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崔氏泪眼汪汪:“老爷,空儿人都不?在?了,你还忍心责怪他?吗?”


    魏尚书看向?沈青黛:“沈大人,究竟是谁,要害我空儿?”


    沈青黛望向?站在?一旁的墨蝶戏班众人,目光定在?梦蝶姑娘身上。


    “梦蝶姑娘,是你吧?”


    崔氏怒道:“小?贱妇,果然?是你,哄着空儿给你买东买西,当初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什么安分?的。你说?,为何要害我儿?”


    梦蝶姑娘不?慌不?忙站了出来:“沈大人,可不?能?空口白牙的,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害二公子?”


    沈青黛叹气?:“你们还不?知道她是谁吧,传言与魏二小?姐有染的侍卫,就是她的哥哥。”


    魏家兄妹皆是一惊,直直盯着梦蝶姑娘。


    魏若菀柳眉横竖:“是你,是你杀了我娘。”


    沈青黛嘴角一勾:“怎么,大小?姐,我一说?梦蝶姑娘是那侍卫的妹妹,你便马上想到,是她杀了魏夫人?”


    魏若菀稍愣了一下,冷声道:“母亲与二弟皆死于墨蝶之手?,你说?她是杀死二弟的凶手?,那自然?也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崔氏摇头:“不?对,不?对,若她真的是陈侍卫的妹妹,要害夫人还说?得过去,可她没有理由害空儿啊?”


    她此言一出,魏若菀怒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尚书拍着桌子:“都给我住口。”


    崔氏与魏若菀相互看了一眼,别过头去。


    魏尚书道:“沈大人,你说?这姑娘是凶手?,可有证据?”


    沈青黛点头:“雪儿姑娘曾说?过,寿宴开始之前,魏二公子曾找过梦蝶姑娘。梦蝶姑娘回来时……曾找她要过口脂。”


    众人品过味来,再看向?梦蝶姑娘时,多了一分?莫名的审视。


    梦蝶姑娘只是站着:“我与二公子情投意合,情到深处亲热一下,怎么就成杀人凶手?了?沈大人,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吧?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二公子呢?”


    沈青黛叹道:“这就和魏夫人之死有关了。”


    梦蝶姑娘一笑:“大人,你怕不?是又?忘了,魏夫人死的时候,我被?你们中亭司的人看着,而且我从头到尾,都未曾接触过魏夫人。”


    沈青黛道:“梦蝶姑娘,各位,先别急。稍后我会慢慢为大家解释,只是这之前,需要去搜寻两处,还望魏大人应允。”


    魏尚书眼眸微眯:“你要搜哪里?”


    沈青黛回道:“紫芸的住处,还有,魏夫人的卧房。”


    魏尚书看了看赵令询,点点头。


    赵世元得到指令,当即带人前去搜寻。


    厅内众人心思各异,静静等着搜寻结果。


    不?一会,赵世元便满面?红光走了进来:“沈司正,还真让你猜着了,真的搜出来了。”


    众人一瞧,只见赵世元拿了一个木盒,还有两幅卷轴。


    沈青黛走上前,拿起了木盒,拂去上面?的尘土。


    赵世元解释:“这个木盒,是从紫芸房间的柜子下搜到的。她藏得很深,还挖了个坑,我们差点就被?错过了。”


    沈青黛点头,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件桃粉团花衣裙,还有一把红蓝花。


    雪儿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衣裙:“这不?是,魏二小?姐的衣裙。”


    魏若菀骂道:“紫芸,果然?是你在?装神弄鬼。”


    赵令询眉头一动:“这个花,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青黛道:“红蓝花,益疯子家里。”


    红蓝花,益疯子。


    赵令询隐约猜到了,这个红蓝花,或许就是控制墨蝶的隐秘。


    魏若菀并不?知红蓝花,更不?知道益疯子,她只是问?:“紫芸装神弄鬼,是该死。可是,我娘出事?前,她并未进过我娘的卧房,也没靠近过我娘,她不?可能?是凶手?。”


    施净也听得一头雾水:“又?是梦蝶姑娘,又?是紫芸?可是我记得,李锦说?过,给他?墨蝶替换寿桃的,是个男人啊。难道他?在?撒谎,他?也是同伙?”


    李锦一听,吓得跪在?地上:“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真的是被?人哄骗了。我与魏夫人还有二公子无冤无仇,我没有理由害他?们,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


    沈青黛示意他?起来,转身向?赵世元拿来两幅卷轴。


    赵世元对着赵令询解释:“这两幅画,是在?魏夫人卧房拿的。左边这副,是从墙上取下的。右边这副,则是在?床下找到的,同样藏得很深,还挖了个小?洞。”


    赵令询点头,示意他?展开画卷,站在?一边的两个捕快分?别举起了两幅画。


    两幅红莲图,一模一样。


    一直沉默的魏若英看着两幅红莲图,想起那日的情形:“是紫芸调换了红莲图。”


    魏若菀不?屑:“她一直想偷图,调换个图,能?说?明?什么?”


    紫芸倒也不?否认:“不?错,画是我偷的。梅香她不?是人,我不?能?在?这再待下去了,再这么下去,我就是个死。我需要钱,很多钱。”


    沈青黛静静地看着她片刻,缓缓移开目光。她指着两幅画:“你们看,这两幅画有何不?同?”


    施净道:“方才不?是说?了,左边那幅是正挂着的,右边那幅是紫芸藏起来的,那左边的肯定是假的了。”


    赵令询摇头:“不?对,这两幅看起来,几乎毫无区别,连用笔着力习惯都如此相似。只是赝品花瓣颜色,似乎淡了些。”


    魏若菀也看出了端倪:“没错,这幅画,临摹得太过逼真。有如此画工,此人有大才,为何非要临摹谢大师呢?”


    魏若英眉目深邃:“柳杜莲谢,梦柳公子已经亡故,我实在?想不?出,大宣还有谁,能?有此等画功。”


    沈青黛长叹一声,:“大宣当然?没有第三个能?与柳杜莲谢相比的,因为这幅画,根本不?是赝品。”


    魏若英愕然?:“你此话何意?你是说?谢公子作了两幅一模一样的画?”


    沈青黛心情沉重:“是。第二幅画,正是为了替代第一幅画。”


    魏若英不?解:“为什么?”


    沈青黛失望地看向?谢无容:“直到画作被?找到之前,我都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可终究还是这样的结局。”


    谢无容微垂着头,不?敢去看沈青黛:“黛儿,对不?起。”


    魏若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沉声道:“你们在?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沈青黛紧闭双眼:“因为第一幅画,就是杀死魏夫人的关键。”


    施净又?听不?懂了:“沈青,画杀人,杀是魏夫人的不?是墨蝶吗?”


    沈青黛走到画前,指着右边那幅画:“墨蝶杀人的秘密,就藏在?这细微的区别里。最初的那幅画,色彩要浓一些,那是因为,作画的颜料中添加了过量的红蓝花。”


    魏若英道:“红蓝花,沈大人方才说?,紫芸藏起来的那物。”


    沈青黛拿起一丛红蓝花,随手?拨弄了一下,细碎的花瓣瞬间零落成雨:“墨蝶是城东一个叫益疯子的人饲养的,我们曾去过他?的住处,那里种满了大片的红蓝花。红蓝花,可做胭脂口脂,还有作画的颜料。我想,它也应是墨蝶的最爱。”


    施净恍然?大悟:“我懂了,原来如此。当日寿宴之上,墨蝶正是循着二公子脖颈上的口脂去的。至于魏夫人,多半是因为红莲图吸引墨蝶,而她又?无意中摸了图,这才导致悲剧。沈青,你真厉害,这都能?猜到。”


    赵令询望着沈青黛,定定道:“不?是猜,她一定有依据。或许,正是紫芸偷画这个行动,让她想清楚了一些事?。”


    沈青黛看向?赵令询,点点头:“不?错。魏夫人出事?后,我曾问?过下面?的人,她们说?,卧房内并没有什么变动。是的,卧房内并无变动,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一幅画。”


    她看了看紫芸,又?抬头道:“紫芸说?她不?堪忍受欺辱,想要逃。可一个想逃的人,若真想偷些东西换钱,大可偷些便携易带之物,为何非要冒险去偷一副画呢?”


    沈青黛默然?转身,向?着谢无容道:“因为他?们知道,魏若空脖颈上的口脂,在?他?抓挠之下,很容易会被?抹去。而魏夫人卧房内的红莲图,却会一直存在?。只要我们寻到墨蝶,杀人的秘密,就会被?暴露。所以,她才会冒险去换画。”


    魏若英呆呆地望着谢无容:“谢兄,你答应来府赏莲,竟然?是……”


    他?双手?抱着头,悔道:“是我,是我带你进来的,是我害死了母亲。”


    魏若菀怒极:“谢无容,你与我母亲素无恩怨,为何要杀她?


    谢无容默然?无语。


    沈青黛看着谢无容,思绪复杂,她缓缓道:“他?的确与你母亲无冤无仇,他?的仇人,是另一位。与你母亲有仇的,是他?的同伴。”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站在?一旁的梦蝶姑娘。


    沈青黛暗自叹气?:“他?们的同伴,应该还有一个,紫芸。先说?说?,他?们是如何设计这个连环杀人案的吧。他?们清楚,魏二公子之死,梦蝶姑娘没有杀人动机。所以,便把注意力集中到梦蝶姑娘身上。等到所有人都怀疑梦蝶姑娘的时候,再以同样的手?法,杀了魏夫人。如此一来,梦蝶姑娘虽然?有杀魏夫人的动机,却没有作案的时间和能?力。”


    沈青黛继续道:“寿宴前夕,给李锦墨蝶,让他?替换掉寿桃的,应该……就是谢无容。而紫芸,先是利用魏二小?姐鬼魂一事?来混淆视听,又?利用红蓝花引诱剩余的墨蝶,待到合适的时机,在?魏夫人卧房处,放出墨蝶。他?们分?工明?确,互不?相扰,这样的手?段,的确高明?。可是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凡是做了,就总会留下痕迹。”


    她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魏尚书身上:“我说?过,若要破解此案,绕不?开魏二小?姐以及登州的一些旧闻。谢无容,梦蝶姑娘还有紫芸,只怕都是当年的受害者。


    魏尚书猛地一拍桌子:“荒唐,哪里来的什么流言,什么旧闻,什么受害者,都是无中生有。”


    赵令询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茶:“梦蝶姑娘,紫芸,还有……谢无容,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梦蝶姑娘突然?笑出了声,她朗声道:“沈大人故事?说?得很好,只是你却说?错了。人都是我杀的,和旁人没有任何关系,要杀要剐,我认了。”


    一直沉默的谢无容缓缓起身,他?看着梦蝶姑娘笑笑:“梦蝶,不?要替我瞒了,瞒不?住了。”


    梦蝶姑娘走到他?跟前,哭了:“谢公子……是我做得不?够好,都怪我,是我没帮上什么忙。”


    谢无容摸摸她的头:“傻丫头,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崔夫人后知后觉,他?们三人是相互抱团杀人,梦蝶姑娘与紫芸实际想杀的是魏夫人,那谢无容想杀的不?就是她儿。


    她跳起来吼道:“谢无容,什么谢大师,就是个破画画的,你为什么要杀我儿?”


    谢无容一声冷哼:“为什么?二年前,登州南月楼之事?,魏大人与三夫人这么快就忘了?”


    崔夫人滞了一下,跌回椅子上。


    南月楼?


    魏尚书陷入回忆,空儿当年不?懂事?,是因为一个歌姬,失手?打伤了一个通判之子,可是那人不?是都解决了,为何时隔两年还有人来闹?


    他?闷声道:“你到底是谁?”


    谢无容冷冷地望着魏尚书:“南月楼的南月姑娘,就是我的亲姐姐。”


    魏尚书冷笑道:“那个歌姬?她听说?,她是跳河而亡,这也能?算到空儿头上。”


    谢无容长笑一声:“真是可笑啊,尚书大人不?会不?知道吧,魏若空还杀了一个人,我姐姐她根本不?是那个与刘盛显心意相通之人。”


    沈青黛已听翠芜说?过,刘盛显死后,刘知府的小?妾又?生了一个儿子,现在?过得滋润美满,早把刘盛显这个儿子抛在?脑后。而玉娥,她本就无父无母,跳河之后,尸骨无存。只有南月姑娘,听说?出事?之前,有个男子一直在?打听她。


    她隐约猜到,南月姑娘同谢无容有些渊源,却没想到,南月姑娘,真是谢无容的姐姐。


    谢无容喃喃道:“黛儿,你知道吗?我姐姐她,是为了我才进的南月楼。年少时,我体弱多病,家中无钱医治,眼瞅着就要活不?下去,是姐姐她自愿去了那种地方。为了筹到医药钱,她把自己……卖了。我姐姐她,温柔善良又?漂亮,她本可以嫁个好人家,本本分?分?地过一辈子,是我,都是因为我。”


    他?继续道:“成年后,我凭借一手?作画的本领,总算挣了点小?钱。我就想着,把姐姐赎出来。可姐姐的身价实在?太高了,我那点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为了离姐姐近一些,同时也不?让姐姐有负担,我便隐瞒身份,在?南月楼作画。那段日子,我拼命作画,什么都接。半年后的一天,我接了个大单,暂时离开了南月楼。那个单子,让我一下攒够了钱。回南月楼的路上,我一路都在?想,等到我们姐弟相认的那一刻,姐姐会是怎么样的心情?若是赎回了姐姐,我就先替她租个小?院,再给她寻个靠谱的好夫婿,我就默默守着她,让她顺顺当当地过完下辈子。”


    他?声音哽咽:“可是,就在?我拿着银票,兴致冲冲回到南月楼的时候,我却看到,魏若空那个畜生,他?把我姐姐推下了楼……其实,当时我姐姐并没有立即摔下楼去,她慌乱中,抓住了魏若空的脚。只要他?有心用力,他?完全有机会把姐姐拉上去。可是,他?没有,他?毫不?犹豫地揣开了姐姐……”


    先前谢无容只是说?,是魏若空把南月姑娘推下楼,沈青黛却不?知,还有这样的故事?。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魏若空本来有机会救的,可是他?却……


    谢无容狠狠道:“姐姐她就在?我眼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摔死在?我眼前。你说?,让我如何不?恨……我如何不?恨?只差一点点,姐姐就能?过上她期盼已久的,正常的生活。是魏若空这个畜生,亲手?毁了他?,他?不?该死吗?”


    满厅寂然?,就连崔夫人都没再说?话。


    谢无容凄然?道:“在?南月楼,我画过许多人,却唯独没有画过姐姐。我只是想着,等将来,把她赎回去,让她换上她喜欢的衣服,好好为她作一幅画。姐姐她到死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画她……”


    沈青黛并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而今听来,只觉心内巨石般压着,压得她喘不?过气?。


    赵令询不?知想起了什么,一直皱眉不?语,眼中似乎多了一分?愧疚。


    回过神来的崔三夫人突然?站起身来,一声冷笑:“你死了姐姐你惨,那我死了儿子,我惨不?惨?你杀我儿子替你姐姐报仇,那好,我也要杀了你,为我儿子报仇。”


    说?罢,她便把下簪子,朝谢无容刺去。


    她这一刺,着实有些突然?,赵世元饶是眼疾手?快,挡了一下,谢无容却还是被?刺中了肩膀。


    赵世元一把按住她,夺下簪子。


    谢无容肩膀处鲜血直流,很快染红了衣襟。


    沈青黛看着浑身是血的谢无容,忍不?住上前:“谢无容,你怎么样?”


    谢无容勉强一笑:“黛儿放心,这会还死不?了。”


    赵令询沉声道:“来人,先送谢公子去医治。”


    中亭司捕快上前,搀着谢无容便往外走。


    谢无容对着同样一脸担忧的梦蝶姑娘与紫芸点点头,抬脚跨出了偏厅。


    崔三夫人跟在?后面?叫嚷着:“他?该死,我要杀了他?。”


    赵令询不?客气?道:“魏大人,谢无容怎么处置,好像是刑部与大理寺的事?情,用不?着三夫人越俎代庖吧?”


    魏尚书怒道:“荒唐,来人,把三夫人扶下去。”


    他?似乎真的动怒了,可细一想,崔三夫人当堂刺杀,他?却一句荒唐了事?,真是活的一手?好稀泥。


    沈青黛看着谢无容离去的背影,失了一会神,转身望着紫芸与梦蝶姑娘。


    她竭力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又?淡然?:“你们呢?又?是为何要杀魏夫人?”


    紫芸从地上爬起:“我家小?姐的事?,还是由我说?吧。”


    魏尚书脸色阴沉:“一个奴婢,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赵令询冷冷扫过魏尚书:“魏大人,她不?止是你府上奴婢,还是本案关键证人。紫芸,你且说?说?,为何要帮着梦蝶姑娘,去害魏夫人?”


    紫芸干瘪的脸上微微带着不?屑:“魏夫人,她就是个蛇血心肠的恶人。”


    魏若菀起身站在?紫芸跟前,举起手?就想打过去。


    沈青黛牢牢抓住她的手?:“她是中亭司的证人,你当着我们中亭司的面?,殴打我们的证人,是何用意?”


    赵令询啪的一声,将杯子放在?桌上:“赵捕头,你听好了,若再有人胆敢耽误中亭司查案,只管抓起来,不?必姑息。”


    紫芸对着魏若菀挑衅一笑:“大小?姐不?必急,我会慢慢告诉你,夫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两年前,夏至前夕,老爷同府中男眷皆去玄真观未归。这个时候,夫人找到我。她告诉我,令询世子要娶小?姐做小?妾。这事?我有所耳闻,小?姐她已骂了世子许多天。我就想着,或许小?姐她是真的不?喜欢世子。她见我上钩,便哄骗我说?,小?姐喜欢后院看守的陈侍卫,让我主动一点,为他?们搭桥铺路。她还说?,女孩子家脸皮薄,让我一定不?要提前告知。”


    紫芸垂着头:“我那时天真得紧,竟然?真的傻到相信了她的鬼话。我还问?她,我要怎么做才好。她给我出主意,让我在?夏至之日,把小?姐骗到后花园,她自有安排。”


    她苦笑一声:“我信了她的话,怕小?姐当日不?去后花园,我自作聪明?,爬树摘了几只蝉放到院中。我还在?小?姐的茶水中放了药,让她浑身燥热……”


    沈青黛咬着嘴唇,拼命止住眼泪。


    原来如此,紫芸只是被?骗了,她没有背叛自己。


    紫芸继续道:“我没想到,她们竟在?后花园当场抓住了小?姐。夫人以小?姐与外人私通,有辱门楣为由,把小?姐关了起来。我当时就慌了,便跑去找夫人求情,谁知她一脚把我踹开,还拿小?姐的性命威胁我。她说?,她要先杖杀了陈侍卫,再找小?姐算账。”


    当日在?柴房中,紫芸偷偷跑来,告诉她,夫人要杖杀陈侍卫,只怕多半也是故意为之。她料定紫芸会去找她,而她,断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要她去找陈侍卫,便趁机将他?们私通之事?坐实。


    “小?姐再次被?关,还被?诬陷与陈侍卫私奔,我这时才意识到,我是被?她们给利用了。我愤恨不?已,却也被?关了起来。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听说?小?姐她……她失足坠下悬崖。”


    赵令询凝眉道:“所以,魏若青……她与陈侍卫真的……她不?喜欢陈侍卫对吧?”


    紫芸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姐她与陈侍卫毫无私情,更没有要同他?私奔。”


    赵令询突然?望向?沈青黛,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亮。


    沈青黛看得有些失神,但很快回过神来:“那陈侍卫呢,他?是怎么回事??”


    听到她问?到哥哥,梦蝶姑娘摸着手?上的玉镯,缓缓道:“我从不?相信,哥哥会与别的姑娘私奔,他?不?是不?懂礼数的登徒子。我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尽管我们很穷,他?却把我照看得很好,从小?到大,但凡我看上的,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买给我。他?不?可能?,会弃我不?顾的。”


    “哥哥出事?后,我便一直在?伯府附近打听消息,正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谢公子,还有紫芸妹妹。”


    沈青黛心中一紧,问?道:“陈侍卫,他?真的……死了?”


    紫芸点点头:“遇到梦蝶同谢公子后,我们便开始筹划。我假意投靠夫人,夫人一怕事?情暴露,二见我蠢笨,便留下我在?身边。我在?她身边久了,渐渐打听到了一点关于陈侍卫的消息。”


    “陈侍卫,他?也是中了夫人的计。她找人让陈侍卫以为,她要将小?姐沉塘。陈侍卫不?明?就里,为不?牵连小?姐,和看门的守卫打斗一番后,跑了出去。他?找到了小?姐,想要带她离开。谁知最后,夫人却以陈侍卫拐带伯府小?姐为由,命人下狠手?。陈侍卫拼死搏杀,送小?姐出了伯府,他?自己……被?乱枪捅死了。”


    沈青黛浑身一颤,她问?:“尸首呢?为何后来,这事?便没了响动?”


    梦蝶姑娘叹道:“尸首,哪有什么尸首?魏夫人,命人丢到江中……喂鱼了。事?后,她找人到处宣扬,说?是哥哥拐带二小?姐不?成,畏罪潜逃了。”


    沈青黛几乎要站立不?住。


    先前她难辨敌我,还曾怀疑过陈侍卫。


    可如今,他?却死了,为自己而死。


    当初她对陈侍卫不?过举手?之劳,却没想到,会连累陈侍卫为她枉送了性命。


    想起陈侍卫推她走时的决绝,沈青黛喉咙一紧,只觉得像被?千斤巨石压着,她几乎要窒息了。


    她转身瞧见了紫芸。


    那个曾经乖巧圆润的小?丫头,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呢?为何要在?魏家两年,受尽折磨?你明?明?有机会出去的?”


    紫芸失神地望着厅外的绿荫:“小?姐死了,她是被?我的愚蠢给害死的。小?姐,她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记得那年夏天,我在?后院偷了一串樱桃。后来,被?夫人房里的千儿发现,她便找人查了起来。最后,查到了我身上,我怕极了,便躲了起来。最后,是小?姐替我挨了打。”


    她自言自语道:“你们说?,哪里有丫头犯了错,小?姐挨罚的道理?”


    她垂下眼眸:“大人,是我怂恿的梦蝶姑娘,此事?与她无关。你们杀了我吧,到了地下,见到小?姐,我也不?怕了。至少,我替她报仇了。”


    魏若菀摇着头,指着紫芸叫道:“疯了,你们都疯了。我娘才不?会,她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敢诬陷她。”


    魏若空一动不?动,在?他?印象中,母亲一直都是端庄优雅,仁慈善良的。紫芸口中的母亲,却陌生得让他?难以想象。


    他?不?想去相信,可又?不?得不?信,他?只觉得天要塌了。


    自说?到魏二小?姐的案子,魏尚书便端坐于堂前,由始至终,从未说?过一句话。


    沈青黛静静地看着魏尚书,她的亲生父亲。


    魏尚书缓缓站起身:“恭喜世子,这个案子,结了。”


    他?对着赵令询躬身道:“世子,请看在?登州小?住的份上,结案陈词之上,为我魏府留些颜面?。”


    说?罢,他?佝偻着身躯,一步步离开了偏厅。


    日光下,他?的身影缩成一团,像一片乌云一样。


    一切尘埃落定,赵世元带着紫芸同梦蝶姑娘回了中亭司。


    出了魏府大门,施净回头望着尚书府的匾额,心中感慨万千,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他?这样也挺好。


    赵令询看沈青黛神情恍惚,问?道:“你想如何结案?”


    沈青黛摇摇头:“不?知。”


    赵令询安慰道:“你忘了,大宣律法中有一条减死论。”


    沈青黛心中燃起希望:“真的?”


    赵令询道:“减死论适用很难评定,所以所知者甚少,不?如回去问?问?刑部的沈侍郎,他?定是十分?清楚。”


    沈青黛喜道:“对啊,我怎么把哥哥给忘了。”


    赵令询提醒道:“减死论虽能?减死,却不?能?免责,就算他?们有幸能?免于一死,只怕今后也再难自由。”


    沈青黛点头:“只要有希望,我愿尽力一试。”


    施净笑道:“咱们沈司正不?是一向?以律法为尊,怎么,听故事?听得心软了?”


    沈青黛抬头,望着头顶的日光:“与公,我是中亭司司正,查明?真相,是我的责任,也是对万民?书上为我请愿之人必做的承诺。可我,终究只是一个凡人,若我没有这些七情六欲,与木头人何异?我想通了,大宣治国?需要律法,需要铁手?腕,却不?需要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头人。因为这天下,归根到底是人的天下。”


    施净一愣,他?这辈子,听到过高谈阔论,听到过义正言辞,听到过道貌岸然?,却从未听到过这样能?让他?震动的话。


    他?正色朝着沈青黛躬身道:“我施净,这辈子能?遇到你沈青,值了。”


    赵令询一笑,将他?拉起:“案子是结了,可咱们要做的,还有很多。走吧,咱们一起,回中亭司。”


    施净不?停挣扎着:“你放手?。赵令询,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这么爱动手?动脚了?”


    沈青黛落在?最后,看着两人打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扬起。


    她面?向?日光,阴影被?她甩在?身后。


    她想起了多年前,她站在?日光下,娘亲在?阴影处朝着她伸出手?:“萱萱,记住,永远有人爱着你。不?管在?日光下,还是阴影中,他?们都在?。”


    她曾以为魏若青,一无所有,不?被?任何人喜欢。可直到今日,她却发现,尽管卑微如她,还是有人为了她,将自己埋在?阴影里,用尽全力去爱她。


    一直以来,她都被?困扰着。她不?知道魏若青是一场梦,还是沈青黛是一场梦。


    这一刻,她释然?了。


    她微微一笑,她知道,今日过后,她大约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第99章 庄生一梦(番外)


    雨急风骤, 烟柳掩映下,是一座精致的两层小楼。


    楼前的红灯笼已被打湿,黄色的流苏湿哒哒地滴着水。被雨水打湿的红绸, 色暗如血。


    谢无容撑着一把半旧的纸伞,缓缓望向无边雨幕下的南月楼。


    “谢先生吧, 快些进来,杨老板已经恭候多时了。”


    谢无容跟着进了南月楼, 今日?雨大, 客人并不是很多。他一进楼内, 便引得楼上纱幔下的姑娘们纷纷侧目。


    她们极少见到这样清隽的少年, 虽一身?麻衣, 却眉目舒朗,带着点书卷气,他一双眼睛清澈无比, 不疾不徐地行走?在雨中。


    感受到楼上火辣辣的目光,谢无容停住了脚步,将伞稍稍倾到一边,抬起头对着楼上的姑娘们微微一笑。


    姑娘们个个都?羞红了脸, 看着他走?进楼内,缱绻的目光依旧游丝般紧紧追随。


    南月楼主人杨恭坐在厅前,细细打量着谢无容,目光缓缓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线条流畅,独无名指上有些薄茧。


    “这一双手瞧着,是不错。不过, 这画功如何,还?要你展示一下。”


    谢无容让人准备好笔墨, 也不扭捏,当场挥毫作画。半个时辰不到,一幅南月楼美?人图便已画好。


    雨幕之下,妃色纱幔之内,姑娘们头挽高髻,削肩薄背,衣香鬓影,有的凭栏远眺,有的执扇掩面,有的持花娇笑,个个柳眉桃脸不胜春。


    杨恭凑近画卷,拊掌道?:“妙啊。寻常人画,定会?是个镂玉梳斜云鬓腻,缕金衣透雪肌香的样子,着重香艳。你这幅画中,姑娘们姿态悠然?,反而?别具风情,倒让人觉得有些欲拒还?迎的意趣。”


    谢无容放下画笔,朝着杨恭躬身?:“杨老板谬赞。”


    杨恭道?:“好,从今日?起,就由你为我南月楼姑娘们作画。”


    谢无容恭敬道?:“谢杨老板。”


    出入南月楼十?余日?,谢无容还?是没有见到南月姑娘。


    传言说?南月姑娘染了风寒,谢无容很着急,刻意延长了作画时辰,出入南月楼越来越频繁。


    那日?他正为嫣红姑娘作画,方画到一半,便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南月楼是风月场所,平日?里来往宾客不绝,声音是有些纷乱。不过有悠扬琴声遮掩,倒也不显得吵杂。


    今日?这叫嚷声,却有些违和。


    “南月姑娘呢?让她出来。”


    “什么病了,我看她就是故意躲着小爷。”


    谢无容眉头皱起,手中的画笔停了下来。


    嫣红姑娘无奈道?:“又来了,这个魏二少爷,真真的是个混世魔王。南月她都?躲了几天了,还?是躲不过。”


    说?罢她便起身?:“谢公子,这么吵吵着,想来也是画不好,今日?就到这吧。”


    谢无容收拾好画具,跟着嫣红走?了出去。


    楼梯上,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朝着楼上叫嚷,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在后面耀武扬威。


    嫣红指着那男子道?:“他就是忠勤伯府的二公子,魏若空。自去年过来南月楼,便对南月穷追猛打。这不,又过来闹了。”


    谢无容瞧去,魏若空顶多十?几岁的样子,可言行举止却透着风月场所惯有的轻浮。


    杨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对着嫣红使?下眼色,嫣红一脸不情愿,还?是走?了出去。


    “魏二公子,南月妹妹病了,风寒。这要是过给您,我们哪担待得起啊,不如我叫几个姑娘来伺候您。”


    魏若空一把甩开嫣红:“哪里来的老女人,也敢对小爷我动手动脚。”


    嫣红被下了面子,强忍着屈辱,继续陪着笑脸:“二公子,我这就叫几个……”


    魏若空怒骂:“滚开,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见南月姑娘。”


    谢无容握紧拳头,魏若空,欺人太甚。


    “哪里需要天王老子,魏二公子要见,南月岂有不见的道?理。”


    婉转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娇柔,山中黄莺一般,余韵不绝。


    二楼侧边的门缓缓打开,南月姑娘缓步走?出,站于门前。


    谢无容一动不动地盯着楼上的女子,一晃十?余载,尽管姐姐早已没了当初的影子,可她依旧是那么清纯柔顺,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魏若空呆呆地望着南月,一步步走?了上去:“南月姑娘,今日?总算是见到你了。”


    南月微笑着点头:“承蒙魏二公子挂念,南月不胜……咳咳……感激……咳咳。”


    她咳得十?分急促,整张脸瞬间通红,不消片刻,她便支撑不住,捂着胸口靠在门上。


    “魏二公子……请……”


    魏若空皱起眉头:“怎么咳成这样?”


    南月依旧轻笑:“没什么,二公子,我真的无事,只是轻微的风寒……咳咳……二公子,奴这就……咳咳……”


    魏若空十?分嫌弃地避开她:“既然?南月姑娘抱恙,那我改日?再来。”


    说?罢他抬脚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到谢无容身?边时,还?轻哼一声:“晦气。”


    谢无容再抬头去望,南月姑娘已经关上了房门。


    从南月楼出来,谢无容去买了一些治疗伤寒的药,又去酒楼买了些蜜饯干果,几经打听,找到南月身?边的玉娥,托她转交给南月姑娘。


    南月盯着送来的伤寒药与蜜饯干果,看得出神。


    精致的食盒内,蜜饯红果、蜜饯海棠等,各色干果一应俱全。


    她想起小时候那个雾气蒙蒙早晨,她早起熬药,等弟弟起床,她便把药递了过去。弟弟嫌苦,怎么也不肯喝。她便哄着他,说?喝了药就给他买蜜饯吃。弟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而?她,收拾了药罐,便找到了杨老板。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暗想,弟弟全儿,应该已经成年了吧。她努力?回想弟弟那张乖巧的小脸,可却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在南月楼两月,谢无容画了许多姑娘,唯独没有画过南月。


    杨老板曾提过,要让他画南月姑娘,谢无容却婉拒了。


    他同杨老板解释,一来南月姑娘仙姿难以描绘,恐难以画出她的风采;二来,南月姑娘寻常难得一见,若人人得以窥见,岂不是没了新鲜感。


    杨老板觉得有理,不定期展示楼中姑娘们小像时,每每漏掉南月姑娘,宾客们反而?觉得南月姑娘愈加神秘,声名日?盛。


    谢无容过去的时候,偶尔会?碰到南月姑娘,可终究只是点头之交。


    除去南月楼作画,谢无容还?接了其?他的客人,但凡有需求,他绝不推迟。


    无数个没日?没夜的辛劳之后,他总算攒到了六百两。


    六百两,他暗自盘算着,要想赎回姐姐,还?差得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月姑娘不知何故,一向娇嫩的脸色开始变得蜡黄,完全没了之前的气色。每次出来,皆需打上厚厚一层粉才能掩盖。


    一向来得勤快的魏二公子逐渐没了兴致,不再出入南月楼。慢慢地,南月姑娘的身?价降了下来。


    杨老板请了几个郎中去瞧,南月姑娘的脸却依旧毫无起色,他便把目光投向南月姑娘身?边的玉娥。


    玉娥只有十?四五岁,虽未长开,一张鹅蛋脸却娇嫩得花一般,日?渐展露芬芳。她本就常在南月姑娘身?边,南月待她如亲妹妹一般,自己看家的本事更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杨老板要走?玉娥的时候,南月姑娘极力?挽回,可他铁了心的要培养玉娥,南月姑娘最?终也只能放手。


    一个月后,玉娥正式登台,她一亮相,便抢走?了南月姑娘所有的风光。


    外人都?道?,南月恨极了玉娥。可谢无容几次瞧见,玉娥偷偷去找南月,南月只是把她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玉娥一时风光无限,引来了刘通判的公子刘盛显,两人很快如胶似漆地腻在一起。南月姑娘被冷落许久,身?价大跌。


    就在刘盛显想要替玉娥赎身?之际,谢无容也托人找杨老板问了南月姑娘的赎金。


    一千两。谢无容盘算了下手中的钱银,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机会?。


    半个月后,有个大生意找上了门。


    有人找到他,愿意出五百两,来画一个人。


    谢无容当即收拾好,去了约定的酒楼。


    雅间内,客人隔着帘子坐着,他只隐约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形。


    客人带着笑意:“看到没,就是那个穿粉裙的小姑娘。”


    谢无容朝下望去,那姑娘正指着一个冰糖葫芦,笑得灿烂,她微仰着脸,眼睛笑成月牙状,像极了初生的暖阳。


    小姑娘付了钱,走?到人少处,蹲在墙角边开始啃着冰糖葫芦。她吃得认真,糖浆呼了一脸竟毫无知觉。


    客人笑得肆无忌惮,方才还?挺拔的身?影东倒西歪:“真是笨啊!”


    许久他才止住笑:“你先画她这个样子,然?后再根据她的容貌,就是想象一下,画得尽量端庄一些,不要显得这么……这么蠢。”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


    谢无容笑笑,依言画了两幅。


    等画完交给客人,客人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如约并奉上了银票。


    临行前,他还?不忘交待:“今日?之事,请勿向外透露。”


    谢无容应承下来,客人便先行离开。


    他收好银票,收拾好随身?之物,朝楼下望去,正瞧见方才的客人手拿画卷,一袭红衣,策马而?去。


    他拿着银票,迫不及待地赶回南月楼。他已经筹够了钱,很快,他就能和姐姐相认。


    这一刻,他等了十?年。


    一踏进南月楼,谢无容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走?进内厅。


    他看见南月站在走?廊内,把一身?孝服的玉娥护在身?后。玉娥紧紧抓住南月,像抓住最?后的希望。


    魏若空十?分不耐地甩开南月。


    走?廊狭窄,他这一下力?道?极大,南月站立不稳,直直跌下楼去。慌乱之下,南月抓住了魏若空的双脚。


    魏若空看到被吊着半空中的南月,被吓傻了。他根没有去想,一脚踹开了南月。


    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南月翩然?飘落。


    血很快蔓延开来,尖叫声四起。


    谢无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起那日?,姐姐喂他喝药,他怎么也不肯喝。


    姐姐笑意盈盈:“全儿乖,等你喝了这药,姐姐就给你买蜜饯吃。”


    他仰着脸:“全都?要,各样都?要。”


    姐姐点头,宠溺一笑:“好,各样都?要。”


    ……


    南月离世后,没了寄托的谢无容很快消沉下去,日?日?留恋酒肆。


    他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那日?,天气阴沉得很。他又在酒肆酗酒,一坛接一坛,整整三坛后,雨终于落了起来。


    豆大的雨点敲打着沉闷的大地,谢无容只身?走?在雨中,生无可恋。父母亡故,姐姐惨死?,他已心如死?灰。


    一把伞倾泻过来,遮住了密密的雨水。


    谢无容转身?,一个身?穿绿衣的姑娘,垫着脚高举着伞,站在他的眼前。


    雨水肆虐,姑娘傻傻地笑着,一双眼睛弯成月亮,像极了初生的暖阳。


    他觉得这姑娘熟悉极了。


    明明不是同一张脸,他却莫名想起了那个躲在屋檐下,静静咬着冰糖葫芦的姑娘。


    “这么大的雨,我这样举着伞,很累的。不然?,换你举一会?。”


    谢无容如梦初醒,他接过伞:“好,换我撑。”


    姐姐,我多想也为你撑一次伞。


    ……


    第100章 人间一世01


    长夏将尽。


    庭中石榴树上青皮果子已挂满枝头, 墙角池中的莲花残红渐退。


    翠芜坐在廊下,手拿针线,灵巧地串着茉莉花。


    待花串成一个圆圆的花球, 她起身举起,端详了一阵, 走?进沈青黛卧房,蹑手蹑脚挂在青纱帐上。


    墨蝶杀人的案子虽已告破, 沈青黛这两日睡得却不安稳。


    中亭司虽并未对外?公开案情, 但毕竟涉及到盛名一时的谢无容, 又有戏班一众证人在场, 街头巷尾的早已议论纷纷。


    魏若空在京中本就没什么好名声, 此番牵扯陈年旧案,一下三?条人命,百姓们骂声不断。


    至于魏夫人, 她设计毒害庶女,手段阴毒,京中显贵之?家再度提及她,大多嗤之?以鼻。


    这两日沈青黛也陆续听到了民?间的一些声音。


    “听说?了吧, 蝴蝶杀人,是梦蝶姑娘做的,为的就是给她哥哥报仇。要说?这个魏夫人,真是心狠手辣,那魏二小姐好歹叫她一声娘,怎么就那么狠心呢?还?有梦蝶姑娘的哥哥,也是倒霉啊!”


    “还?有那个画师, 莲衣公子。啧啧,真是可怜啊, 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姐姐死?在眼前,你说?这谁受得了。”


    “气人的是,那魏若空,他?没直接动?手杀人,又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公子,就算莲衣公子去告,也不能将他?绳之?以法。”


    “哎,莲衣公子好歹还?算有点名气,他?都拿魏若空没办法。咱们这些人,若是不幸碰到他?,碰到这种事,那才叫一个申诉无门。”


    “那个魏若空,就是个祸害。你看他?往日里那德行,整日里就知道?欺男霸女。如意坊的那个谁,锦娘,不就是因?为得罪了他?,被逼得划花了自己的脸。他?虽没有亲手杀人,可祸害的又岂止一两个。真是世道?不公,明明是这些达官显贵视人命如草芥在先?,这才叫好人逼上绝路。”


    ……


    尽管民?间议论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谢无容三?人还?是依法被押往刑部大牢。结案文书沈青黛已经上报,同时提出了减死?请示,刑部同大理?寺复核结果暂未可知。


    沈青黛素来笃信律法公正,可登州旧事,却让她有了别样的想法。


    她是反对一切以恶制恶之?暴行,也深知,若犯罪之?人不受约束,人人效仿无度,只会比犯罪更可怕。


    律法本应保护这些弱者,这才是她坚守律法的初衷。


    可若律法无法惩戒有罪之?人,又当如何?


    比如魏若空,因?他?之?恶,三?人无辜惨死?。


    若谢无容走?寻常之?道?,将他?告上衙门,又能耐他?何?


    刘盛显是自杀,玉娥也是,南月姑娘之?死?,他?完全可辩解称是无心之?失。


    比如她,比如陈侍卫。


    陈侍卫尸骨无存,魏若青坠崖而亡。


    沈青黛身为中亭司司正,尚且找不到时机替自己翻身,更遑论一个小小的歌姬。


    她替谢无容可惜,甚至觉得,为了魏若空这么一个恶人,赔上自己,实在不值得。


    谢无容他?才华卓绝,受人尊崇,本有大好的前途。他?的一生还?很长。


    可对于谢无容来说?,他?会觉得不值吗?


    南月之?死?,他?只有遗憾。这种遗憾,任何成就都无法取代。


    魏若空一日不死?,他?便一日难安。


    这世间,执念,无解。


    罪由法定,沈青黛尊崇律法。


    可律法也有一条,减死?令。


    她曾问过沈宗度,大宣关于减死?令的条款。


    大宣成立之?初,太祖皇帝为为巩固皇权,以威刑肃天下,刑罚严苛,虽加强了统治,百姓却怨声载道?。后成祖继位,以宽仁治天下,广施仁政,博爱乐民?,也就是这个时候,提出了减死?令。


    不过减死?令,只明确注明,弱老愚者,酌情处理?。愤而杀人者,视情况而定。何况死?者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夫人与儿子,只怕此事难以挽回。


    愁思两日,沈青黛方出府,便见赵令询正斜靠在门前,修长的身姿在日光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天空一碧如洗,火红的凌霄花墙下,赵令询微垂着头。看到沈青黛出来,他?漆黑的眼眸一下亮了起来。


    沈青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笑?意,对着他?歪头一笑?。


    赵令询起身走?近,开口道?:“谢无容的案子,有了结果。”


    沈青黛有些发怔,大理?寺同刑部怎么这么快便有了结论,难道?是魏尚书从?中作梗。


    看出她眼中的担忧,赵令询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已经被免了死?刑。”


    沈青黛更懵了。


    减死?论对此案是否适用,界定本就复杂,何况还?要刑部同大理?寺共同认定。他?们不可能这么短的时日,便达成一致。


    赵令询解释道?:“先?是宫中有喜,丽嫔娘娘怀了龙嗣,太医诊断说?是极有可能是位小皇子;登州那边,刘知府上报,有白鹤衔白玉出现,以为祥瑞,已命人将白鹤送至京城;并钦天监夜观天象,上书紫气东来,实上天以象示人,锡羡垂光,景星庆云。圣上大喜,已经下令,大赦天下。”


    她多日苦思,如何既不违背律法,又能使谢无容三?人不至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今,圣上一句大赦天下,轻飘飘地解决了她所有的困扰。


    沈青黛听罢,凝眉不语。


    说?到底,罪由法定,也只是在皇权之?下。古往今来,哪有什么绝对的法定平权?上位者向来以权为尊,而非法。若要人人敬畏律法,至尊者也不应有例外?。然天子居至尊,操可致之?权,赏罚予夺,得以自专。


    沈青黛略有些失望,她甩甩头,努力把这些想法通通抛诸脑后。


    她仔细思索着赵令询方才的话,她总觉得这一切巧合得有些不同寻常。


    丽嫔怀有龙嗣,太医猜说?是皇子,也算说?得过去。可登州那边祥瑞突现,怎么看都像是刻意为之?。若说?登州是刻意,为何连钦天监也有此断言?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真的是上天看不惯坏人作恶,有意饶恕他?们一命?


    沈青黛盯着赵令询,缓缓道?:“登州有祥瑞,不是你做的吧?”


    赵令询一笑?:“我倒是想,不过,真的不是我。这些日子我都同你在一起,哪有那个时间。”


    沈青黛沉吟道?:“你信因?果报应吗?”


    赵令询望向沈青黛:“别多想了。谢无容他?们已经免除死?刑,应该会被流放,接下来咱们要做的是好好打点,让他?们免受点苦。还?有,留行门之?事,已经耽搁得太久,咱们也要有所行动?了。”


    沈青黛点点头。


    赵令询这才道?:“还?有一件事,你与嘉宁的那件事,也有了结果。”


    沈青黛一怔,因?太过震惊以至声音有些颤抖:“什么结果?留行门那个羽林卫校尉陈瑞被抓了?”


    赵令询摇摇头:“那倒没有。皇后娘娘调查发现,当初引开圣上之?人,正是宁妃宫里的小宫女。不过那宫女虽承认了是她所为,却坚决不承认是宁妃授意,并且当场咬舌自尽了。”


    沈青黛凝眉道?:“你说?,是宁妃吗?”


    赵令询眸色幽深:“很难说?,那宫女一死?,死?无对证。她看似保住了宁妃,可宁妃她彻底失去了圣上的信任。拿皇族的声誉来达到目的,是圣上最?忌讳之?事,或许她这辈子都不太可能重获圣宠了。”


    沈青黛记得赵令询曾同她分析过宫中形势,当前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只有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还?有宁妃所出六皇子。若宁妃失势,那得利者自然是皇后。


    她道?:“那看来,你要恭喜皇后娘娘得偿所愿了。”


    赵令询锐利的目光划过一丝晦暗:“不,皇后娘娘好像并不是受益者。你还?不知道?,程贵妃,马上就要被封为皇贵妃了。”


    沈青黛有些诧异:“皇上为何突然晋封程贵妃为皇贵妃?”


    赵令询道?:“皇家最?重颜面,嘉宁之?事,圣上本想私下解决,可皇后娘娘却自认抓到了宁妃的把柄,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她虽扳倒了宁妃,却也失了圣心。皇后风头太盛,想扶植二皇子上位之?心太急,圣上大约是想借机敲打她一下。”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而且,丽嫔是程贵妃宫中之?人,她怀有龙嗣,程贵妃自然也有照看之?功。还?有,当初第一个向皇帝献言,丽嫔怀有龙嗣,又遇祥瑞,且上苍有所警示,应大赦天下之?人,正是程贵妃。”


    沈青黛有些不懂了。


    魏尚书死?了夫人与儿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中无人不知。凶手的判决还?未下来,她却在这个时候进言大赦天下,岂不是摆明了要和魏尚书作对。


    程贵妃商贾出身,在朝中毫无根基势力。她唯一能拉拢的,便只有同为登州出身的魏尚书。魏尚书大寿之?日,她特意前去贺寿,更是诚意十足。为何短短几日,她就变了主意?


    沈青黛道?:“你觉不觉得,程贵妃此举,有些反常?”


    赵令询摇头:“或许,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从?表面上看,她得罪了魏尚书,换来皇贵妃之?尊,却在朝中彻底失去了支持,并非明智之?举。可你细想,魏尚书纵容幼子逞凶,在民?间已经激起民?愤。墙倒众人推,用不了多久,朝中便会有人弹劾。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不知多少人盯着,只怕他?这个位子是要坐不稳了。”


    沈青黛终于懂了:“她这一提议,先?是为皇嗣积福,落个大度贤良的美名。又明确与魏尚书断绝来往,免得日后魏尚书失势,她受到牵连。一举两得,真是智谋多端。”


    赵令询望了望沈青黛:“墨蝶杀人一案,虽已落下帷幕。可朝中局势变幻,留行门行动?成谜,看来咱们是歇不下来了。”


    沈青黛抬头望向远方,凉风渐起,树欲静而风不止。


    长夏将尽,清秋在望。


    可蛰伏的酷暑,并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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