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两年一度的普利设计双年展, 将于伦敦近郊小镇的古堡拉开序幕,同时颁布本届获奖奖项。


    开展当天上午,苏阳顶着微醺余韵被闹钟叫醒。第一时间给隔壁房间的耿乐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这家伙还在睡, 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立刻起床后, 挂断电话。


    退出通话界面, 看到有三通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人。酒精误事,他错过了儿子的午休视频,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看了下时间,现在国内是午后三点多, 照理说这个点小白还没被接回来,但也不一定,毕竟余总裁上下班时间自由,动不动不去公司也是常有的事。


    苏阳刷着牙,视频回拨了出去。


    这一觉睡了不到五小时, 虽在他熬夜日常中已经能称为睡眠充足了,但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镜子里映出一张有些疲惫的脸。


    余渊正在十数人的春拍策划会上, 前一秒还板着脸, 毙掉的策划方案叠起来老高。办公桌面上手机震动起来, 他只垂眸扫了眼, 表情瞬间柔和下来,“茶歇,休息十……”他迟疑了下, “十五分钟。”又加了五分钟。


    重要会议说停就停,但现场所有高管都松了一口气, 看着老板疾步走出会议室,心里不禁遐想连篇,如果十五分钟后再呈上策划案,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回到自己办公室,反手关上门,余渊定了定心,才接通视频。手机屏幕里只有下巴和半截脖颈特写,一个十分私人的视角,他自觉移开视线,下一秒又很矛盾地挪回来。


    苏阳察觉视频已接通,更低地俯下身,在如注水流下冲掉脸上的洁面泡沫,而后对着镜头:“儿子不在你身边吗?”


    他的额发因洗脸打湿,脸颊也挂着水珠,俯身的角度令一对洁白锁骨明晃晃曝光在镜头前,画面极具冲击力。


    余渊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心底腾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连声音都微妙地暗哑了,“…………还没接回来。”


    苏阳抓起一条白毛巾,快速擦干脸上的水滴,这才看清余渊身后的背景环境,意识到他还在办公室,“你在忙吗?抱歉,打扰你工作,那等儿子回来以后……”他想说等儿子回来再打给自己。


    谁知余渊打断他:“不忙。”


    如果为接电话而停下的重要会议叫不忙,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忙’了。色令智昏不是说说,在此时演绎地淋漓尽致。


    通话到这便透着点尴尬,苏阳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或者更准确地说,该怎么得体结束通话。不忙也没有然后了啊,视频只是急于安抚儿子情绪的…………


    余渊没有给他太多回旋的时间,很快打破沉默,“最近伦敦天气怎么样?之前冬天去过,印象中湿度很大,天总是阴沉着,灰蒙蒙的。”


    好蹩脚的开场白,学识广博至涵盖诸多领域如他,仍要以聊聊天气作为切入点。这在普通社交场合中,等于没话找话,也昭示着确实没其他共同话题了。但在有心人眼里,无论从哪开始,总能山路十八弯地绕下去。因为不是为了聊什么而聊,被在意的只有跟谁聊。


    苏阳举着手机走出卫生间,转换了视角,用后置摄像头对着窗户方向。酒店临街的玻璃窗被昨晚的雨雪打湿,视野变得斑驳,他向外推开一条缝,好让镜头能更清晰地捕捉此刻伦敦天空的灰度。


    “看到了吧,这是清晨八点的天空,我来了两天都是这种颜色。”


    冷风顺着窗缝灌进室内,苏阳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听到扬声器里,余渊语带笑意地轻声说:“看到了,窗户关上吧,小心着凉。”


    他当然知道这两日的天气,甚至对未来几天的温度如数家珍。他要看的也不是什么灰扑扑天色。


    但镜头再没转回来,苏阳把手机架在窗沿上,仍旧对着窗外,他要换衣服了。


    他脱下睡觉穿的T恤,换上白衬衫,一颗颗系纽扣一边随意地聊:“这两天儿子乖吗?”


    话题从天气开始,用儿子过度,最终被余渊巧妙地绕到了行程上,“都去哪些地方玩了?”


    落地还不到24小时,哪来的时间玩,更别说些了,打探的意图有些明显。


    苏阳对着全身镜把衬衫束进西裤里,没听出他的弦外音,更没觉得话题逾越,坦然如实回答:“没开始四处逛,就昨晚参加了个留学生聚会,年轻人太能闹了。今天展会后吧,还没计划好要去哪,你有推介的地方吗?”


    屏幕那头,余渊沉默了会儿,然后问:“一个人……还是?”


    苏阳莫名,声音不自觉提高:“当然一个人。”昨晚回到酒店后,他就决定接下来要跟耿乐‘分道扬镳’。事实证明,工作上很合拍的搭档,并不一定生活方式合拍。没有谁对谁错,不适应罢了。


    “好。我帮你安排?”


    苏阳对着镜子打领带,打了两次都不太满意,皱起眉头第三次解掉重新来,因此错过了屏幕中,余渊明显弯起的嘴角。他垂首专注指尖动作,十分信任地回:“行啊。”


    十五分钟好不经用,眨眼而过,直到秘书敲了两次门,小心地问什么时候继续会议,期待的镜头仍没转回来。色令智昏也要有个限度,余渊结束了视频。再回到会议室后,现场气氛好了很多,该否的方案仍旧被否,但老板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那么令人胆颤心惊了。


    下半场会议进程迅速推进,赶在接儿子前顺利结束。余渊马不停蹄,安排好了苏阳接下来三天的行程,还很贴心地准备了两个方案。


    挂掉视频的三小时后,苏阳收到行程规划,当时他正在展会上。


    博物馆项目中规中矩只拿了个概念设计银奖,没有惊喜也不意外。本来也不是冲着领奖来的,整个展会的体验,已经能称得上不虚此行了。更别说最后天,还有一场近乎于粉丝见偶像的研讨会。他和耿乐听到最终结果时都波澜不惊,表面十分平静。


    但苏阳点开表格时,着实被震惊到,从路线到住宿交通事无巨细,甚至在备注栏里标注了景点人文风情,以及一些有参观价值的建筑。


    正式企划案都不过如此。


    耿乐凑过来看,忍不住夸:“哪家公司的私人定制行程?推给我。”


    苏阳心虚地锁了屏幕,模棱两可地说:“没有哪家公司。”


    “那是什么?”耿乐回味过来,意识到苏阳要单飞的事实,“你接下来不跟我一起啊?我行程都安排好了。”


    “饶了我吧,你的社交圈恕我无能为力。”苏阳松了松领带,“再说你这边朋友不少,也用不着我陪你吧,我就四处逛逛。”


    耿乐是那种热衷把合得来的朋友,都同化到一个圈子里才甘心的人。但也不再继续勉强苏阳,只是稍微有些遗憾,“那行吧,到时候你最后一站在哪?我去找你。”


    两人西装革履地从展会离开,一起回到酒店。耿乐继续留在市区等待晚上另一场聚会,苏阳则退了房。


    出了酒店大厅,接他的车子已经停靠在门外。


    地陪导游兼司机Max三十岁左右,是个移民二代,虽从小生长在海外,一口国语流利。话不多,却十分细心,关注着苏阳所有细微需求。


    丰田商务车驶上斯塔福德高速公路,隔岸英吉利海峡在浓雾水汽中若隐若现。


    七人座车厢宽敞,也稍有些沉闷。


    Max询问:“需要开点音乐吗?”


    苏阳陷入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昏昏欲睡,正好有些无聊,“好啊。”


    车载音响打开,熟悉的前奏,是他喜欢的乐队,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疲乏没了,心被暖意填满。


    苏阳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对话框,输入:【用心了,行程很满意,谢谢。】


    国内这会是晚上八点,正是儿子的亲子阅读时间,苏阳做好余渊不能及时回复的准备。但视频电话很快跳了出来。


    接通后,镜头晃动地很剧烈,画面模糊了一阵后才出现小白肉嘟嘟的双下巴。


    谜之角度颇得爸爸真传。


    身后余渊忍不住提醒:“不跟你抢,手机拿开一点距离。”


    小白想想也对,抱在怀里自己都看不到叭叭了,这才听劝地举远,“叭叭你在哪?怎么黑乎乎的。”


    “在车里,外面是阴天。”


    “啊?是太阳偷懒了吗,不在我这边,也不去叭叭那边。”


    苏阳笑了下,满眼温柔,“太阳在,但是被云层遮住了。”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头,“哦,那云不乖。”


    苏阳被儿子可爱到,“你不听故事了吗?”


    小白头摇拨浪鼓似得,“不听不听。”


    汽车恰好驶出高速,拐上乡村公路,远处有石砌的房屋村落,山路蜿蜒,红色门廊和纯白拱形窗点缀其间。


    苏阳激动地切换视角,对着降下的车窗外,“儿子,看快。”


    激动的就只有他,小白一脸淡定,对这种民俗风建筑毫无兴趣,并且眼睛都不眨地说出了老父亲不敢说的话:“看什么?我还是要看叭叭。”


    苏阳无奈点回前置摄像头,不死心地问:“不好看吗?”


    小白当然不觉得好看啦,他转过身问余渊:“父亲,你觉得呢?好看吗?”


    画面角度拍不到余渊面部表情,只能看到有身影逐渐靠近。他看着儿子手中小小屏幕上的苏阳,柔声道:“好看。”


    第 52 章


    丰田商务车熄火停在路边, 苏阳长腿交叠,正倚靠着小巷石墙画建筑速写,注意力全然在笔尖。衣服还是白天参加展会的那套黑色西装礼服,乡村风大气温更低, 他又在外面叠加了一件风格迥异的防风外套。


    手机叮咚一声, 跳出一条新信息, 这是十分钟时间里的第三次提示音。


    直到勾勒完最后一笔台阶,他划开手机,有条好友申请,头像是动漫人物,毫无备注说明, 没有思考太久,苏阳直接退出。


    还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耿乐,【还记得昨晚那个法国姑娘吗,她问我要了你的微信。人家可是专门为你申请注册的账号。】


    苏阳快速回复他:【不用了,还是让她删了吧, 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你就跟她说,我不喜欢女生。以后不要把我名片随便给人, 放过我, 谢谢】


    点开置顶微信时却不由眼带笑意, 头像右上角有个小小的红色数字1———【终于睡着了。你到哪了?】


    紧跟着发来一张图片, 画面中小白侧躺在枕头上, 浓密睫毛纤长,小巧鼻尖挺翘,精致地像个瓷娃娃。


    心都要被儿子融化了, 这一刻所有的淘气顽皮,都被泛滥父爱自动清零。苏阳随手保存照片, 回到对话框输入:【辛苦啦,农历新年假期换我带。】


    随后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石屋建筑的照片,发过去:【途中停下四处逛逛,估计还得一小时左右才能到。】


    按照行程规划,第一站是比奇角白崖,原本两小时车程可达,这会儿估算,到那怎么也得日落时分。


    余渊掀开薄绒被从床上起身,走进书房开了电脑,投其所好重新调整了行程。


    二十几分钟后,一个新的住所地址发过去,【去了白崖晚上干脆住这里吧?舒适度肯定比不了五星级酒店,面积也只是一个卧室的布局,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苏阳收到地址和微信时,已回到车上,汽车重新驶上高速公路。


    他在搜索栏输入地址,耐心等待信号加载,页面连接上的同时,微信里几张被延时的图片终于刷新出来,是他看了一下午,画了一下午的石屋。甚至比他看过画过的更加漂亮,拱形格子窗下爬满藤蔓玫瑰,花园里蓝玲花错落有致,不远处溪流蜿蜒在绿植间,仿佛隔着屏幕已经能听到溪水潺潺。


    何止喜欢,心仪到想取消接下来所有行程,都住在这里。


    他飞速打字:【很喜欢!非常喜欢!!简直是梦中情房!!!】


    看到这一排感叹号,余渊想象了下此刻苏阳脸上的表情,或许比看到那几本真迹手稿更欣喜更生动。脑海中不自觉闪现下午视频时看到的画面,水珠顺着下颚线滑落,淌过喉结,领口下细白的锁骨。一种难以描述的本能冲动再次蔓延开来,像幽闭的心豁然被人劈开,狂风无尽无止地刮过。


    他扔掉手机,转身走进卫生间,急切地脱下睡袍,站在如注蓬头下,冷水浇过才稍微好了点。


    余渊带着满身寒气躺回床上,看到身旁睡得四仰八叉的儿子,顺手扯过被角一拽,同时手机已拿起来,【安排好了,五点后直接过去就行。你到了吗?】


    有点父爱但不多,小白因他用力过度,整个人被兜头罩住,顿时呼吸不畅,睡梦中挣扎着翻过身蹬了一脚,才又继续安静睡去。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很快收到回复:【刚到目的地。】


    苏阳刚下车不久,心里惦记儿子,顶着寒风不忘追加叮嘱:【看天气预报国内今天降温,儿子夜里经常踢被子,偶尔关注一下。】


    余渊抬起头,很认真地对着儿子拍了一张照片,像是对领导复命般发过去,【还满意吗?】


    领导回了个,‘well done’的表情包,紧跟着一条:【很晚了,你睡吧,晚安。】


    手机屏幕因为太久没操作,在柔光床头灯下暗了。


    国内这会儿是凌晨一点多,对于作息规律的余渊来说,已刷新晚睡记录。聊天到这也算告一段落,行程都安排妥了,导游地陪也是放心人选,但打好的一句‘晚安’却迟迟不愿发出去。


    余渊盯着对话框搜肠刮肚,最终逐字删掉晚安,重新输入:【阴天的白崖好看吗?我还没见过。】


    他在一室静谧中等了十多分钟,屏幕光明明灭灭,心也跟着起起落落。手机不知道第次被点亮时,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中是阴天的白崖,红白相间的灯塔在暗色背景中也仿佛变得柔和。随着镜头切成长焦视角,悬崖海岸线在画面中延绵至天边,阴天也有阴天的风景,说不出哪种更好看,都是美的一种。


    冬天不是旅游旺季,又临近傍晚,游客很少,苏阳往无人角落走去。


    扬声器里风声呼啸,还夹杂着海浪一下下拍打礁石和略带微喘的呼吸声,“看到了吗?阴天的白崖才是真正的世界尽头。”


    说话吐息扑打在听筒上,共振进心里,冷水澡的效力渐消,余渊喉结不住上下翻动,半响才找回声音,“今天是不是风很大?”


    苏阳逆着风和浪潮声往崖边走,有些破坏气氛地调侃:“是啊,非常大,假发会被吹飞的程度。”


    余渊静了下,跟上他思路,别有用心地打趣:“我看看你的假发被吹成什么样了。”


    “胡说!如假包换的浓密真发好吗!”摄像头调转,又是新的一种死亡角度,下巴被畸变的视角拉长,脸都变形了,但架不住过于优越的五官比例,还是赏心悦目的,“看到了吧,头都要被吹掉。”


    镜头随着他的步幅晃动,说话呵出的雾气很快消散在风中,头发随着寒风凌乱飞舞。


    苏阳戴回外套帽子遮风,领带扯掉了,衬衫纽扣松开一颗,黑色西装外是一件拼色冲锋衣。这样不伦不类的着装,在余渊的既定观念中,可以说完全不合格,甚至有失体面。但一切不合理要素前冠以苏阳这个先决条件,那便都成了合理。


    人就是如此,一旦落入某种审美框架中,便会对这种绝对标准没有抵抗力,余渊不得不承认,苏阳早已潜移默化地成为他的绝对标准。


    他明知故问:“下周末回来是吗?”


    原本六天的假期,回国马上是元旦,苏阳在心里盘算了下,默默给自己改了行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过了下周一再回去,明天先征求一下儿子意见。还有,多三天你没问题吗?”他当然是指多带儿子几天这件事,话说出口觉得有歧义,补充了句:“我的意思是,你原本日程有安排么,如果不方便的话…………”


    他的话被打断,余渊也在心里有了新的打算,“儿子我来搞定。我都可以,随你心意。”


    通话微妙地暧昧起来,崖顶风太大了,可看的风景三百六十度看了个遍。苏阳没有了继续视频的理由,却又舍不得挂断,心猿意马地举着手机,但已无心看风景。


    这世上一切美好景致,去过了看过了便会慢慢淡出记忆,若多年后追忆起来,顶多会生出一种,当时如果你也在就好了的遗憾。苏阳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遗憾间,他听到蓝牙耳机里余渊难得尾音上扬的声调,他说:“海面上有飞鸟,快许愿。”


    苏阳顺着他的指引抬起头,青灰色天空中,有黑色飞鸟绕着海面低空盘旋。他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不解地问:“为什么许愿?”


    余渊顿了一秒,博学多闻的人编起谎话也是信手拈来:“这是一种代表吉祥的飞鸟,叫乐知,在冬季更是罕见,你很幸运。”


    大约的确是被寒风吹掉了逻辑思维,脑袋冻住,苏阳没有察觉他故事中偏东方背景的称呼和基调,并深信不疑闭眼许了个愿。


    当他睁开眼时,飞鸟似有回应,长鸣了一声后,直冲云霄,在视野中缩小成一个黑点。


    蓝牙耳机里,余渊问他:“许了什么愿?”


    苏阳眼神闪躲,虽然知道此刻摄像头对着海面方向,仍不敢直视屏幕,“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说出来才会灵啊傻瓜。


    屏幕另一端,余渊手机有电话进来,不再继续追问。


    视频很快进入告别阶段,挂断了以后苏阳也没有再逗留多久,返回车中启程去石屋。


    这一程很短,不到二十分钟便到达。


    海边小镇鹅卵石径纵横交错,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中古时期的特色建筑,每家屋前种满各种花草,斑驳的院墙也被藤蔓植物爬满,古老而浪漫。苏阳一双眼睛看不过来,一双手画不过来,只有频频举起手机,定格下眼前的一幕幕。


    石屋依山而建,日常有专人打理,今天又提前命人洒扫过。


    老式壁炉里炉火正旺,室内灯光温暖,刚煮好的伯爵红茶冒着热气,精致骨瓷盘中蔓越莓曲奇尚有余温。


    卧室在二楼,原木书桌紧挨着窗台,如果是晴天,这个时间窗外会有恢弘日落晚霞。床品都换了新的,沁着淡淡洗涤剂清香。


    苏阳简单归置好行李,洗完澡出来,顶着宽大的浴巾回到一楼,餐桌上是Max替他从镇上餐厅打包来的海鲜意面和两样小食。发了致谢短信,并约定好明天不必陪同,他自己在镇上逛。


    他在温暖壁炉边吃完晚餐,头发也干了。


    一夜乱七八糟令人不齿的少年梦,没有调闹钟,醒来时日上三竿。忘了拉的侧窗映射进清晨阳光,一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手机在床上不知哪个地方震动嗡鸣,苏阳翻找了好久才在床缝中找到,梦里令人意乱情迷的低醇嗓音真实地响起在耳边,“不会还没起床吧?是谁说过,早上要逛小镇市集?”


    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弹跳起来,光脚踩在地板上找裤子,意识到这人远在一万公里以外,房间也不会有监控,故而淡定下来,坐回床沿上。


    他单手插进睡乱的黑发间抓了两下,懒洋洋打个哈欠,有恃无恐地狡辩:“胡说,市集没有这么晚的好吗,已经回来,早餐也吃过了,马上准备去倾斜书屋和大教堂!”


    听筒里余渊明显笑了下:“是吗,真勤快。看窗外。”


    苏阳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做了,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窗台正对着楼下小花园,白色篱笆外,站着熟悉身影。


    耳边是带着戏谑的一句:“还不下来开门吗?勤快的小蜜蜂。”


    第 53 章


    沐着上午十点的冬日薄阳, 余渊站在一片光辉中,挺阔长款大衣内搭一件半高领黑色羊绒衫,右手曲起在胸口处,脸上笑容清朗, 比光更耀眼。


    苏阳隔窗与他对视, 怔愣间手一松, 手机‘砰’地掉在书桌上。心跳节奏漏了一拍后,不受控地疯狂鼓噪起来,幸福得天旋地转。


    纷忙的脚步踏得老式木地板吱嘎作响。苏阳跑下楼,奔向院门外,胸膛因急促呼吸而明显起伏着, “怎么突然来了?”


    他来不及找外套,只穿着单薄睡裤和一件短袖白T,脚下一双室内软底拖鞋。


    欣喜是苏阳的第一反应,继而才想起儿子,眉间微微拧起:“你来了, 儿子怎么办?”


    兴奋愉悦基调情绪中,要怒不怒矛盾地夹杂其中, 此刻他的脸上表情很是精彩。


    下一秒便整个人被余渊拉开的大衣裹了进去, 带着往回走, “就这么急着下楼吗, 外套都不穿。”


    心意被直接戳破, 却来不及别扭尴尬,也没意识到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早已超过往日尺度。因为苏阳看到大衣内另一侧罩着他宝贝儿子, 毛茸茸地团成一团雪白,正安稳睡觉。


    神经猛然一紧, 他半仰起脸担心地问:“儿子怎么了?”


    门廊到了,余渊推他进屋内,一派轻松地说:“先去穿衣服洗漱。儿子就是累了,不用担心。”


    绷着的弦松了,苏阳才分出精力顾及其他,心虚地嘴硬:“洗什么漱!只是睡了回笼觉而已!”


    壁炉边有个单人沙发,余渊动作很轻地放下儿子,怕再逗下去要把人惹生气,笑容很克制,讨好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睡回笼觉也是可以洗漱的。”


    温暖怀抱没了,睡梦中的小白粉嫩鼻尖皱了下,往沙发角落拱了拱,想换个更温暖的睡姿。


    苏阳轻‘哼’一声,捞起儿子搂进怀里,上楼去了,留下一个头发乱翘的骄傲后脑勺。


    十几分钟后再下楼,已穿戴整齐,深卡其色冰岛毛衣搭配最简单的牛仔裤,头发洗过吹柔顺了。


    小白仍旧被他抱着,贴在他的胸口处,睡得安稳许多,这种状态苏阳再熟悉不过,几个月前他每次变完身,累极时就会如此。再结合余渊之前的说法,心里有了大致判断。


    复古原木餐椅结实厚重,余渊很有默契地随手帮忙拉开。


    苏阳在小餐桌边坐下,“儿子是因为长途飞行变成这样的吗?为什么突然带他过来?”


    壁炉上架了铁烤架,煮着英式红茶。水沸了,翻涌的水花不断顶开茶壶盖,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余渊垫着隔热方巾,拎起茶壶,冲进倒了牛奶的鎏金青花杯中,“是,但他睡醒应该会很开心。”


    “他在飞行途中变成这样,不会很危险吗?”苏阳说着说着,回味过来,“等等,什么叫应该会?”


    言下之意,儿子不知情,还被蒙在鼓里。


    门铃适时被人按响,余渊走向门边,路过苏阳时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像揉儿子那么顺手,“怎么问题这么多。公务机,你的宝贝儿子很安全,可以放心了吗?”


    苏阳抬手整理头发,瞪着余渊背影,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却又一时说不上来,联想到昨晚的视频通话,那时儿子已经睡着。他是睡梦中直接被带过来的!


    门打开,门外是提着一大袋食物的Max,隔空跟屋内的苏阳点了点头,苏阳连忙放下手,止住思绪换上亲和笑容,算是打过招呼。


    “煎蛋培根三明治,简单吃点好不好?”余渊提回购物袋,在开放式厨房的红木台面上归置食物,原本还不觉得空间狭小,被高大身影一比衬,就有点捉襟见肘。


    “我……”苏阳脸皮薄,眼下也只能心一横嘴硬到底,“我吃过早餐了。”


    余渊看破不说破,甚至为他搭好了台阶,“我饿了,是我还没吃早餐。”半成品食物烹饪起来十分简单,小煎锅放上灶台,培根一片两片三片,快铺满了都,很快滋滋漫出香气。他用餐夹夹到白瓷盘中,姿态很低地劝:“不小心煎多了,帮帮忙,行不行?”


    一样食物煎多了还勉强说得过去,鸡蛋也煎多了,面包也烤多了,要不要这么凑巧啊?


    被爱情滤镜蒙蔽了双眼的人,智商自动降为零,苏阳顺水推舟拿起餐具,故作勉为其难地说:“就吃一点。”


    小白闻着食物香气,在苏阳怀里打了个滚。伴着熟悉心跳声,他睡够了恢复好了,幻化回孩童模样,一睁眼看到爸爸,连饿都忘了喊。


    这一次他身形稍微修长了点,腿也没那么短了,带来的衣裤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局促。


    一家人匆匆吃过早餐后,便出了门。


    沿着海滨公路往镇上方向走,白沙在阳光下晕染成浅金色海岸线,绵延至视野尽头。


    有过往车辆按响喇叭,惊起崖边一小群飞鸟,直冲天际。


    苏阳兴奋地拉了下身旁儿子小手,“儿子,看!好多乐知,快许愿,很灵的。”


    余渊:……


    小白被余渊抱着,几乎跟苏阳等高,虽然不是很明白爸爸一句话的全部意思,但他知道什么是许愿,也照着爸爸有样学样。


    可惜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的核心精髓,没有学到位。他揪住眼皮,双手合十高高举起在胸前,五官因用力挤在一起,模样认真又可爱,“我想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都不上课。”


    余渊:…………


    苏阳许完自己的愿睁开眼,十分无语地弹儿子脑门:“怎么这么笨,你接下来几天本来就不用上课。”


    小白张大嘴巴:“啊?哪怎么办,能重新换一个吗?”作势就要再来一次,被苏阳笑着阻止了。


    离镇上越近,过往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晴朗天气游客也不少。


    有情侣看见他们朝海面许愿,误以为这是什么许愿点,跟着学。这一学宛如煽动的蝴蝶翅膀,带起一串连锁反应,后续路过的游客纷纷加入效仿,不断有游客围上前,许愿人墙逐渐壮大。


    余渊:………………


    苏阳想解释,代表吉祥的飞鸟已经飞走了,却又碍于英语水平有限,一言难尽地张了张嘴后作罢。


    他被余渊护着挤出人群,听到余渊含着笑问:“昨天许了什么愿?”


    逐渐频繁的肢体接触没有令苏阳面红耳赤,却在这一问间别扭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儿子,你看这个灯好有意思。”


    又拿儿子打岔,但小白心甘情愿充当气氛组,很捧场地抬头看,紫衫树间,有星星造型的灯带倒悬坠下。


    最常见的款式,大白天也没什么可看的,免费的气氛组罢工了,小白如实评价:“这个灯还没我们家里的水晶灯好看。”


    苏阳:……虽然心里赞同,但绝不口头承认。


    尴尬在空气中递增,是街边小店救了他。


    苏阳眼疾手快抢走儿子抱在怀里,随便挑了家颇具艺术感的门头。复古灰黑色招牌上的英文单词他不认识,给人一种古典高雅的错觉。


    他单手正要推门,余渊拽住他手臂。


    苏阳被他拉得踉跄一步,又被稳稳扶住,没好气地问:“干嘛?”


    “你确定要进去?”


    苏阳余光瞥了眼橱窗,几排古董洋娃娃,哥特式怀旧风罢了,“十分确定,非常肯定。”


    “好吧。”余渊说着松了手。


    入门左手边几排娃娃一打眼没什么特别的,定睛仔细看,每一只都血迹斑斑,浓重的烟熏眼圈十分诡异,像是下一秒眼珠就会转动般。


    苏阳脚下一滞,慌乱地转开视线,右侧人体模型穿着中世纪燕尾礼服,过于惨白的脖颈上套着粗麻绳,头歪向一侧垂下,脸上青黑尸斑点点……


    屏息转身欲马上离开,发现刚才被他推开的门背后,一只鱼身类人形脸的诡异生物,周身布满暗沉的包浆陈灰,唯有鱼鳞状纹路密密麻麻,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要发作的程度。


    这是一家邪典藏品店。


    苏阳险些儿子都抱不稳,破防了,认输了,“出……出去吧。也没什么好逛的。”


    嘴上这么说着,但身体不敢有任何动作,要出店门就得跟这只怪物亲密接触。


    肢体语言是最真实不会说谎的,余渊看出他的窘迫和害怕,宽大手掌虚虚覆住他的眼睛,将视线遮了个完全,“好了,现在往前走。”


    怀抱空了,是小白被抱走,苏阳在昏暗中按着指示机械地迈步,不知被带着走到哪里,心里估算着时间,怎么也到门外了,忍不住问:“还没出店门吗?”


    余渊哄他:“还没,抬脚,有台阶。”


    半吊子气氛组小白同学,化身破坏氛围组,他歪着脑袋批评人:“父亲,你这样说谎是不对的,明明早就出来了。”


    苏阳早就有所怀疑,他记得很清楚进店时哪有什么台阶,抬手拉下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掌,果然早就回到街道上了。


    从中午一直逛到了傍晚近五点,太阳落山了,夜幕降下,回程再途径星星灯带,已被点亮。


    苏阳终于找回一点刚才在这里丢掉的薄面,抱起儿子,“看吧,是不是比家里的水晶灯好看?”


    小白亲昵地单手搂住他,仰起头,很给面子地“哇”一声,如爸爸所愿地说:“现在比水晶灯好看了!”


    余渊退后两步,拿出手机框住眼前一幕,按下快门的瞬间,恰巧有红色巴士车经过,在画面左侧拉出光轨,右半边星光点点,映照着树下的一大一小,温馨唯美得不像话。


    余渊鬼使神差点开微信,发了朋友圈,没有文案,只有一张照片。


    苏阳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人没跟上来,“喂。”


    “来了。”手机塞回口袋,余渊快步跟上,很自然地揽他的肩,“我在镇上订了酒店,你是跟我们一起住酒店还是…………”


    苏阳当然不想住酒店,但是介于刚参观过让他有阴影的小店,没想那么多,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住酒店,酒店全世界哪里都能住。石屋起码也有一百多平吧。”


    他对套内面积十分有把握,一百平在他的概念里能称之为宽敞了,格局上用点心四室两厅都能做出来。石屋他昨晚还来不及仔细欣赏,只粗略逛过一圈,但知道二楼以上有阁楼,往下有地下室,再不济客厅有沙发,自己睡沙发也是可以的。


    “你确定?”余渊揽他肩的手臂僵了下,当年设计建造的时候,做了厨房餐厅,配了起居室阁楼,甚至连地下酒窖都有,就是没次卧。


    苏阳腹诽,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你今天好奇怪,突然出现在这里很奇怪。然后……”他想说整个人都感觉不一样了,但不知该怎么形容,顿了顿,很虚地说,“不然你想睡酒店也行,我带儿子回去就好。”


    余渊喉结滑动,轻声说:“你想让我睡哪,我就睡哪。”


    第 54 章


    踏着落日余晖原路返回, 最后一抹橙红晚霞映天。远处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窗,被霞光染出绚丽光晕。


    起风了,小白新买的藏蓝格纹围巾被吹起,在风中打着优雅的旋。


    “这个风好调皮哦。”他一把拉回围巾, 塞进外套中, 卖乖道, “但是我喜欢这里。”


    好意思说风调皮?


    苏阳左手提着购物袋,袋中有街边小店新鲜出炉的惠灵顿牛排和奶酪,右手抱着一捧郁金香,快两步走在前侧。


    他头也不回地吐槽身后儿子:“没去过的地方你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回家, 是吧?”


    小白笑得眯起眼睛,“叭叭说的新家我也喜欢呀。”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和谐了整个下午的气氛一下被打破。


    苏阳悔不当初,脚下一滞,不回头都能感受到身后目光如炬, 话也变得不利索起来,“胡……胡说, 什么新家?”


    突如其来的空降, 心照不宣的眼神, 更为亲密的肢体语言。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 在两个大人之间悄悄达成, 心境已然不同,选择当然也会随之改变。


    他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但显然亲儿子不得要领, 一根筋到底,“咦?可是叭叭你明明说过啊。等你出差回来以后, 就可以搬到我们两个人的家。”又一次习惯性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这样我就有三个家了耶。”


    余渊按下儿子的三根手指,又帮他拉出食指,“房子可以有很多,家就只有一个。也不是越多越好。”


    小白似懂非懂,但走在前方的苏阳听懂了,脸埋进大捧雾紫色郁金香中,脚步越走越快。


    要不怎么说爱情使人昏头,本来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没听到,这下好了,明晃晃在昭告———听到了,难为情中,勿扰。


    所幸余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家人回到石屋就算翻了篇。


    打包回来的惠灵顿牛排放入烤箱复烤,余渊接着碾碎蒸熟的土豆和鸡蛋,准备拌一个简单的沙拉。


    整顿晚餐,苏阳那少得可怜的厨艺,只有份参与了把奶酪和水果装盘,由衷佩服道:“你怎么什么菜式都会。”


    余渊在土豆泥中加入儿子喜欢的金枪鱼,随意地回:“我在这里生活过五年,就这间房子”


    苏阳停下手上动作,投去打量的眼神:“你在这儿住过五年?”


    住在这里长达五年之久,怎会没看过阴天的白崖,谎话过于拙劣,心里却是很高兴的。


    余渊还没表态,倒是苏阳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空气中,暧昧氛围又被带了起来,但没暧昧多久,身后‘乓啷’一声巨响。


    两人前后脚走出厨房。


    始作俑者亲儿子,呆愣在餐桌边,低头抿着唇,眸光向上微抬,偷偷观察他们。


    地板上一瓶摔碎的威士忌,液体顺着地板缝前后流淌开。


    苏阳第一时间冲上前抱走儿子,把他放到沙发上,“受伤没有?”说着拉起手脚一一仔细查看。


    相比较他的紧张,余渊就淡定许多,沉默着推门而出,去院外拿工具准备收拾残局。


    小白仅有的眼力见全用在了这种地方,见爸爸不生气,这才哇得一声哭出来,“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委屈得就像威士忌打了他,而不是他打碎了威士忌。


    苏阳搂他入怀,和声细语地安抚:“好了,没事了,没有人怪你。”


    小白很快被哄好,坐回餐桌边,一口一颗树莓吃得开心。


    苏阳在一摊狼藉边蹲下来,捡起一片较大的玻璃瓶碎片,贴着的标签LOGO他认识,是麦卡伦,“这酒不会很贵吧?”


    刚才是他一时兴起,随口说了句奶酪搭配威士忌吃才地道,余渊当真了,转身就去地下酒窖拿了一瓶上来。动作之快,执行力之强,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因为耿乐的那条朋友圈,那张照片,那三个字,情不自禁跟威士忌较劲罢了。


    “别动,我来,小心扎破手。”余渊拿了园艺手套和清扫工具回来,“不贵的,25……磅。”话到嘴边很贴心地抹了零,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补充道,“就是超市在售最普通的那种。”


    麦卡伦确实有几百块一瓶的酒,产地国买更便宜,这个价格似乎说得过去。虽然几百块的酒跟眼前这位怎么看都不匹配,但介于他滴酒不沾的特质,倒也勉强合理。


    苏阳“哦”了下,没有任何负担地问:“那还有吗?”


    余渊衔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宠溺道:“当然还有。”


    地上的乱摊子收拾干净后,他果然从酒窖又取了一瓶。避免重蹈覆辙,这次放在远离儿子的餐桌另一头。


    余渊从不喝酒,屋内没有备威士忌杯,就地取材,倒进鎏金繁花茶杯里,冰块也只是普通小格。


    一切都不尽善尽美,但酒滑入口中的一瞬,饶是苏阳这个外行人都发出由衷赞叹:“好喝。”


    “那就好。”不专业的品鉴,没有华丽的词汇点评,最简单最直白的‘好喝’二字足矣。包含打碎那瓶,都在这一刻有了价值。


    白人饭烹饪起来简单,吃起来同样省时。刚好也到了给小白讲睡前故事的时间,一家人很快从餐桌换到客厅的壁炉边,包括那瓶麦卡伦和红茶杯。


    也许是时差,也许是壁炉的火苗跳动的节奏和温度,小白破天荒只听了一本绘本故事,就趴在苏阳腿上沉沉进入梦乡。


    苏阳伸手倒今晚的第三杯,碍于儿子枕在腿上,动作很轻。冰块融了已被倒掉,索性纯饮,低哑嗓音合着柴火燃烧出的噼啪声,“有点好奇,不会喝酒的人怎么会藏了两瓶酒。”


    “不止两瓶。”余渊放下绘本,起身把儿子抱到另一侧沙发上睡,转回来,看到炉火映照着苏阳微醺状态下的脸,心里倏地动了下,“要不要参观酒窖?”


    “好啊。”放下手中杯子,苏阳站起来的下一秒跌坐回沙发上。他抬手阻止余渊近前,“没事,被小东西压得,腿里长了星星。”


    是儿子的经典名句。二人相视一笑,只有彼此能读懂的那种默契眼神。


    苏阳缓了没多久就恢复了。


    推开地下室的门,他跟着余渊步入螺旋式步梯,每下一级台阶感应灯随之亮起。一排排胡桃木酒架逐渐映入眼帘。究竟要谦虚到什么程度,才会用‘不止两瓶’形容眼前如此浩大场面。


    “这也……太……”苏阳震惊地说不出话,一时没注意脚下,滑了两步被稳稳扶住。


    余渊的掌心顺着苏阳手臂下滑,最终勾起他的手,“地下灯光暗。”


    心跳骤然加快,惊吓在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中淡去,苏阳失速的心率却再也没有回落。但直到走完台阶,他的手仍被半勾着,牵他的忘了松开,而他自己也不想提醒。


    25磅的酒何德何能出现在这里,苏阳早猜到了,故意问:“刚才那种酒还有吗?25磅一瓶,也太值了,我想邮几箱回去送人。”


    余渊热衷收藏的漫长一生,还没体会过这种无力感。不是因为价贵,而是有钱也买不到。


    他无奈地坦白,“抱歉,刚才骗了你,没有说实话。这酒购于二十年前,当时存世仅四支,我也只拍得其中两支。如果你感兴趣,有简介的。”


    余渊牵着苏阳来到两格空酒架前,从隔间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他。


    刚才被他抹去的何止是零,是直接抹掉了‘万’这个单位。


    苏阳知道不会便宜,但没想到这么贵,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不仅为了自己喝掉的那三杯,更为了败家儿子打碎的那一整瓶!


    沉默半响,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酒窖恒温恒湿设备运转的细微声响。


    “不喝酒的人,为什么要收藏这么多?”苏阳开始佯装若无其事,用空着的手抽出一支酒,看了半天完全看不懂,转而去看简介卡,看到价格时手一颤,好像酒烫手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塞回去。


    余渊被他小动作逗笑,“收藏酒的意义,在于不喝掉它们,不喝酒的人才能藏得住。不过……”顿了顿,温柔地看着他,“现在不是了。”


    苏阳被他看得脑袋晕乎乎,匆忙挪开视线,下意识问:“不是什么?”


    余渊哄道:“不是不喝掉他们,是被你喝掉。”


    ‘收藏酒的意义在于———被你喝掉。’这句话连起来又在苏阳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矜贵了。


    好像被这句话蛊惑了心魂,苏阳此刻思绪乱糟糟的。他抬眸,直视着余渊眼睛,“收藏了这么多好酒,你一口都没喝过,不觉得可惜吗?”


    他的眼神迷离在微醺状态里,脸颊和眼尾泛上迟来的淡红。


    余渊喉咙痒得难耐,喉结随着说话上下翻动,“可惜也没办法。”


    苏阳抿了抿几乎失去知觉的唇,借着酒精大着胆子半踮起脚,欺身而上,一点点轻轻吻住了他。


    一触即分。


    余渊只是短暂地尝到一丝清冽威士忌余味,虚无缥缈,呼吸稍微重一点就会吹散掉。


    食髓知味后喉咙更痒了。


    脚跟还未落下,苏阳便被一把抵在了酒柜上,腰背传来钝痛,来不及闷哼出声,声音被堵在喉舌间,是余渊迫不及待低头用力回吻了他。


    这一次不是一触即分,是似狂风骤雨的唇舌相抵,亲密交缠。是一个不温柔,有些粗暴的,带着浓重雄性荷尔蒙的,真正的吻。


    第 55 章


    像全身所有力气同时被抽走, 苏阳只觉得天旋地转,腰背不自觉软榻下来,被余渊一把捞住,托着。


    他被吻到忘了呼吸, 唇分时, 脸已憋得通红, 比微醺的眼尾更红。气喘吁吁地下巴搭在余渊肩膀上,两人胸膛贴着胸膛,心跳砰砰作响,在安静的地下室格外明显,分不清是谁的更快, 是谁的更响。


    胸口不住地起伏,新鲜空气灌入,理智慢慢拼凑回来,但身体依旧是软绵绵的,几乎整个人扑进余渊怀里。苏阳微喘着说:“不是说不懂吗, 我看你挺熟练。”


    无名火来得毫无征兆。亲都亲完了,倒想起来秋后算账。


    托着他的手松了, 脚跟落回地面。


    余渊握住苏阳的双肩, 把人推开一点距离, 迫使他跟自己对视, 直白而郑重地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你, 是我不对,也很后悔。特别是你刻意疏远我,又在做着离开的准备时, 我才终于认清心意。本来想等你回来后再坦白,因为一些突发事件, 如你所见……”他缓了缓,话锋一转,“但这一切都不是随意揣测我过去的理由,下不为例,这次就当你夸我。事实证明,看似熟练总好过不懂。”


    苏阳被看得难为情,侧过脸贴在余渊胸口处,像极了平时小白贴着他的姿势。


    心跳共鸣在耳膜上,低沉动听,他调皮地抬手轻点了下,“你心跳好快,难道真是初吻吗?”笑意从这句话里一点点偷跑出来。


    余渊就势拥着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苏阳听懂了,闷笑出声,指尖隔着薄薄的衬衫面料,不停在余渊胸肌上画圈圈,有恃无恐地取笑他:“活了这么些年都干什么去了,难道光忙着到处收藏吗?”


    余渊捉住他到处点火的手,克制地深呼吸,压下一些原始本能,“那你呢?”


    “我什么?我才活了二十几年,怎么跟你比!”苏阳象征性抽了下,没挣脱,半抬起脸凶巴巴道,“要不要顺便坦白一下,你到底多少岁了?”


    瞪人的样子也跟儿子如出一辙,纸老虎花架子,凶巴巴看在眼里也成了可爱。


    余渊用揽他的手绕到苏阳脸侧,像捏儿子般捏了下他的脸,“记不清了。将来博物馆落成,届时展出的藏品都是当年寻常物件。到那时,你再自己估算吧。”


    苏阳故意违心而做作地说:“啊?这么老的吗。”


    可语气怎么听,都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余渊配合他那点小心思:“现在嫌老,晚了。”


    眼尾垂下,苏阳看到眼前两双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尖又不安分起来,在有限范围内小幅度打圈,“手怎么这么大。”


    余渊收拢掌心,攥紧了那不停撩动心弦的指头,哑着声:“不止手大。别动了,再动会出事。儿子还在外面,除非你……”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阳打断他,用力抽回手,语无伦次地说,“只是不过脑子无意识的动作,真的,就觉得好玩而已。不,也不是好玩……”


    他越解释越说不清,眼神因慌乱而轻颤着,嘴唇一张一合红着微肿着。下一秒,眼前一黑,视线被完全覆盖住,是余渊再次遮住了他的眼睛。


    继而苏阳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低低的一声:“也别这样看我,也会出事。”


    “…………”苏阳想反驳,这能怪我吗,但听到酒窖入口处隐约传来小白断断续续的哭声,“呜呜……地震了……呜……叭叭你在哪里……”


    再没心思计较,他推开人,自顾自小跑着上去了。


    小白跌坐在地毯上,哭得快背过气去,看样子应该是睡觉不老实,从沙发滚落摔醒的,难怪会哭喊着地震了。


    苏阳愧疚不已,忙上前抱起儿子安慰。哄了好久,才肯去洗澡。


    小白洗干净后,跟苏阳一起躺在二楼卧室床上。绘本故事听足五个,歌也听了两首,才终于眼皮支撑不住,不情不愿睡去。


    这一通操作下来,苏阳酒气也散光了,无比清醒地回到一楼,却找不到人。


    他正要回卧室拿手机打电话,寒风顺着推开的入户门刮进来,壁炉里火苗跟着一跳。


    苏阳随口问:“去哪了?”


    余渊反手带上门,实话实说:“接了个电话。”


    苏阳下意识抿了抿唇,顺着他的话思考了几秒。


    国内现在是凌晨四五点,跟下属沟通工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便有差不多时区的工作来电,什么内容的电话需要出去打?


    “怎么用这种质疑眼神看我。”余渊立即读懂他的微表情,解释道,“没有避开你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吹吹风,冷静一下刚才酒窖里的……情绪。”


    心事被看穿本来就挺尴尬的,这下更不好意思追究了。其实苏阳更好奇的是,这个时间究竟是谁来电。莫名的第六感,隐约有个猜测答案。但如此低级行为,连他自己都十分唾弃,也只能默默放在心里。


    苏阳别扭着把喝剩的威士忌收进橱柜,又仔细检查了柜门有没有关好,“你睡二楼卧室吧,我刚好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就直接睡沙发好了。”


    “真的有工作要处理,还是生气了?”余渊几步跨进厨房,解锁手机屏幕,通话记录大大方方展示出来,“是阿忠,他睡得早醒得也早,看到朋友圈打来的,也没说几句。”


    相比较余渊的坦荡,苏阳觉得自己那点弯弯绕绕更不齿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躲躲闪闪,“谁生气了。”


    “这种苦头我吃过好几次,太熟悉了。”余渊轻笑一声,“还说没生气?不然怎么都不问我什么朋友圈。”


    苏阳着了他的道,跟着重复:“什么朋友圈?”


    “去洗澡,洗完自己看。”余渊推着他走到楼梯边,“我睡沙发,早点休息,明天回市区。”


    风景再美,石屋再有趣,一个卧室终归不方便。


    苏阳机械地迈着步子,回到卧室第一时间趴上床,拿起手机点开朋友圈,一条条往下刷。


    听到朋友圈这三个字时,他第一反应是某位共同好友发的,别说余渊他自己都从来不看,更不会发。


    他的好友不多,除了同事客户,就只有跟小白相关的一切人际链。因此很快翻到余渊偷拍他跟儿子的那张照片。


    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头像,点进去,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通视频电话。苏阳此刻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刚才看到酒窖全貌时。


    立刻输入:【拍得不错。】


    余渊没有立即回复。


    他退出对话框,重新点进去下载保存图片,看到评论区里,耿乐发了两排跪在地上的人。


    电话直接拨出去。


    听筒里“嘟嘟”两声后,耿乐便接了起来:“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一整天心里七上八下的。”


    苏阳更加迷惑,“怎么了?”


    “我有罪我该死,我道歉。”


    苏阳十分受不了他:“说人话。”


    电话那头耿乐一鼓作气:“就是昨天加你好友的那个法国姑娘,她上次亲你时,我拍了照片发朋友圈。”


    又是朋友圈,苏阳一口气提不上来,“现在呢!删了没?”


    “当然,当然删了。”事情坦诚讲清楚后,耿乐一如既往开始八卦,拖长了音,“还有,你和余总究竟什么情况啊?这事你也有责任,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给我。每次问你都撇得一干二净,什么互不干涉私下生活,什么只是有个孩子的普通关系,我早就想说了,有个孩子的关系已经很不普通了好吗!”


    电话里沉默了会儿,虽然举止亲密了,心意相通了,具体非要给这段关系定个性,苏阳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知道。”


    “不知道?余总都追到这来了,你们还没复合吗?”


    苏阳没法跟他说清楚,“不属于复合那种情况。”


    耿乐听着横竖还是没进展,不可置信地问:“你们一天一夜都干了些什么啊?不会就逛逛街吧?”


    地下酒窖发生的那些画面,飞速在苏阳脑海中闪回,脸不由得红了,说话磕磕绊绊,“也……没干什么。”


    “是小白白在不方便吗?要不要我明天来把他带走?”


    “不是,不需要,你千万别来,太刻意了。”苏阳翻了个身坐起来,走进卫生间,打开浴缸龙头。


    如注水流声中,话题被拖回正轨上来,他们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约好圣诞节后一天的见面地点,这才挂了电话。


    温度刚好的热水漫过身体,苏阳靠坐在浴缸里,手边一条叠整齐的浴巾,上面垫着手机。


    水雾氤氲着,思绪反而沉淀下来。


    余渊刚才说过:‘因为一些突发事件……’这几个字回响在耳边。


    一切都说得通了。突如其来的空降,没头没尾的话,威士忌,朋友圈……


    怎么有人活了别人十几辈子的时间,吃起醋来也跟普通人一样,不那么高明啊?


    笑意隐在似雾的水气中,手机嗡嗡响起,震动音被吸收掉大半,很轻,仍被苏阳清晰捕捉到。


    湿手在浴巾上蹭了蹭,他划开屏幕,是余渊回了过来:【谬赞了,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壁炉扑灭了,余渊在一片夜色中,无所顾忌地笑了下,正想逗逗他,还是迫不及待先去看了啊,字输入到一半,被一通电话打断。


    敛住笑意,他犹豫了下,动作很轻地从沙发上起身。


    开门关门声都几不可闻。


    出了门,直到走开十几米远,余渊才划开接听键,冷冰冰的三个字:“什么事?”


    第 56 章


    徐慎之私人微信只加了余渊, 当朋友圈红点出现时,他的心情极其复杂,嫉妒惶恐之外,更多的是绝望。过去一个多月时间里, 他听话照做离开海市, 隐忍着不联系, 日日期盼破冰缓和的机会。


    他甚至已经说服自己,不去在意苏阳和那个孩子的存在,只要足够有耐心,终有一天,时间会修复他和余渊之间的关系。


    从前漫长相伴, 绝不会因一次争吵一次分歧就轻易归零,他相信一定会有转机。


    但这条朋友圈,这张照片,却打破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平和心境。


    当电话接通,余渊熟悉声音响起在耳边时, 虚幻华丽的美好憧憬随之破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淡漠和拒绝。


    徐慎之艰难地开口, “我以为哥你不会再接我电话。”


    信息只输到一半, 余渊心不在焉, 略过他无意义的对白, 再次问:“什么事?”语气比刚才更加不耐, 只想快点结束通话。


    一街之隔,徐慎之躲在车旁阴影里,远远看着月光下的身影, “看到朋友圈才知道,原来哥也来英国了。往年圣诞我都有准备礼物, 虽然最近发生了些不愉快,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明天就是平安夜,什么时间都行,方便见一面吗?”


    他很有心机地用了‘也’这个字,事实上却是看到照片赶来的。


    即便如此费尽心思,换来的也仅仅是毫无波澜的另外三个字:“不用了。”


    徐慎之自嘲地苦笑了下,这种结果他不是没预想到,因此有备而来,“还记得去年圣诞我送你的清初徽章瓷瓶吗?这次是同系列的茶盏。”话说到这,再无其他筹码,电话里静了片刻,每秒都是煎熬,他终究沉不住气,故作大度地低姿态妥协,“如果你行程满,不见面也无妨的。我把瓷器送过来,你找个人接收一下就行。”


    余渊敷衍地“嗯”了声,“阿忠明天到,你联系他。最后次,明年别再准备。”他顿了顿,朝街对面看了眼,意有所指地说,“往后谨言慎行,除了身份方面的事,不会再帮你缮后。”


    听筒里很快传出挂断后的信号音。


    徐慎之眼睁睁看着余渊大步往回走,消失在房门后。那是道他永远无法迈入的门,抓着手机的关节和指尖因用力泛白,整个人陷入没顶的绝望中。下一秒,手机狠狠摔了出去,砸在车窗玻璃上,应声弹落,玻璃碎成一张细密蛛网。


    一通电话打了不到五分钟,余渊回到沙发坐下,点开微信聊天对话框时,嘴角又悄悄勾了上来。


    未读信息有两条,都是苏阳发的。一条问他明天行程,另一条关心他怎么洗澡,一楼卫生间没有淋浴设备,更没有浴缸。


    手机抵在唇边,他用语音回:“所以让你先用浴室,到底有没有在洗了?”


    这是苏阳第一次收到余渊的语音回复。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在特定时间,特定场合,光溜溜时听起来就会产生神奇化学反应。苏阳不由联想到一些梦中画面,条件反射般从水中直起身,带倒手边放浴巾的置物架,摔在瓷砖上发出响亮碰撞声。


    石屋以木质板材为主原料,又是十好几年前的工艺。隔音只有勉强及格水平,更别说余渊听觉本就敏锐于常人。他踩着软底拖鞋上到二楼,卧室门开着,一张大床上只有儿子歪斜在正中央,对面浴室的门紧闭。


    余渊轻敲两下门,关切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本来没事,置物架倒了扶起来就是,这一问反而有事了。手机从苏阳湿漉漉的手中滑落,‘扑通’一声,坠入浴缸。


    苏阳惊慌失措地捞出手机,对着门外方向:“没事,手机掉水里了。”


    浴室掉水里大概率指浴缸,余渊简单分析了下,得出结论:“你在泡澡吗?”


    苏阳捡起浴巾胡乱裹在腰间,匆忙地从浴缸中跨出来,“马上……好了。是不是要用浴室?”


    水声哗啦啦,足以说明一切。


    余渊无声地笑了下 ,“不是,你可以继续泡。”


    “不泡了。你怎么上来了?”苏阳站在防滑地垫上,不敢有下一步动作,身上沾着几簇绵密的白色泡泡,水滴顺着笔直纤细的脚踝淌下,晕开一片。


    “我以为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毕竟白天看了恐怖邪门的东西,还有那通来电,都令余渊更为谨慎。


    苏阳想也不想地回:“又不是儿子。哪有这么多意外好发生。”


    “好,”


    门外安静下来,应该是人走开了。


    扯开浴巾,苏阳站进蓬头下快速冲洗掉泡沫,穿好衣服,头上顶着条大毛巾拧开门锁。门板上贴着张便签,清雅瘦金体写着———晚安。


    苏阳撕下便签,对折捏进手心,走回卧室,拿出那本走到哪带到哪的涂鸦本,随手塞进去。


    灵感突如其来,他又翻开至空白页,对着台灯画了起来。


    不知不觉夜深了,苏阳满意地看着成品,打了个哈欠,合拢涂鸦本。回到床上时,小白追踪导航似得贴了上来,算起来真的好久没有陪儿子一起睡了。此刻父爱满溢,他凑近儿子脸蛋亲了又亲,对着这张等比微缩的脸,不由又回想起地下室里的画面。


    被爱情蒙蔽的人,就是有这种本事,随便有那么点细微关联,就能山路十八弯地绕到对方身上。


    苏阳脸一红,缩进鹅绒被里,一夜好眠。


    醒来时,手机闹钟没响,他睡过头了,本来预计九点出发的,现在都快十点半了。


    苏阳用最快速度洗漱好,小跑着下楼。


    客厅里一大一小相安无事,各占一角。余渊对着电脑在餐桌边正在处理工作,小白因为总是忍不住想上楼,被获得看动画片的机会,拿着Ipad坐在沙发上,坐了没多久变成趴着,苏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不好意思,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进水了,闹铃没响。”


    “我早上进来关掉的。”


    “啊?为什么?”苏阳不明所以,放慢速度走完最后几级台阶,“不是今天行程很满吗?”


    余渊盖住笔记本电脑,温柔地看了过来,“行程无妨,我看你昨晚睡得比较晚。”


    苏阳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再次拿儿子打岔,走过去揉他后脑勺,“看多久了?好好坐起来看。”


    小白正在兴头上,还没看过瘾,头也不抬地说:“叭叭,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苏阳‘啧’一声,揉改为弹,“这集看完休息下,离太近了,对眼睛不好。”


    小白终于转过头,幽怨地看着他,眼神中还有些无奈,“叭叭,我的眼睛不会跟你一样近视的。”


    苏阳第一次被儿子反驳,面子上下不来,语气认真起来,“谁说的,眼睛长这么大容易么,还不好好爱护它。坐起来。”


    虽然不情不愿,小白还是听话地坐了起来,但嘴巴不服输:“是父亲说的,他说我遗传了他更灵敏的听觉和视觉。”


    苏阳视线平移过去,一秒钟都不到,余渊就撇下儿子不管不顾了,他很有技巧地辩解:“我是说一般情况下,也不排除特殊情况。”


    苏阳放过他,转向儿子:“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听觉更灵敏?睡得大喇叭都吵不醒。”


    “那我是特殊情况吗?”小白懵掉了,可是自己明明能听见很远地方很细微的声音啊,但又对两个大人的话深信不疑,乖乖坐直了,把屏幕拿得远远的,“那好吧,这集看完就不看了。”


    小小的家庭内部矛盾,以苏阳完胜告终。简单吃了早餐,临近十一点,从石屋出来,昨日晴朗阳光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天色有些阴沉,室外体感温度也降了许多。余渊侧身帮他挡住一些风。


    MAX早已等在门外,主动帮忙放好行李,回到驾驶位上,全程默不作声。


    车内暖气打得很足,送风口呼呼吹着。


    小白上了车就执意跟苏阳黏在一起,非要坐他腿上,安全座椅更是不肯去。


    丰田埃尔法沿着斯塔福德高速,原路返回伦敦。车窗外,依然如来时般灰蒙蒙一片。仿佛太阳和乌云特意眷顾,为他们特别的一天定制出好天气。


    车开上高速没多久,小白就睡着了。不知道究竟是爸爸怀里太舒服,还是被暖气吹晕的。


    余渊坐在隔壁,倾身凑近,舒展出双臂:“给我,让他去安全椅上睡。”


    苏阳正被小东西压得血液流通不畅,点点头:“刚好腿有点不舒服。”


    余渊一通折腾,好不容易把儿子坐好系好安全带,返回座位,柔声问:“腿又麻了吗?”


    “有一点。”


    余渊正大光明手伸过来,牵起苏阳外侧的手,另一只帮他轻轻逆着血管方向倒推,“这样恢复得快一点。”


    小白睡着睡着意识到,耳边熟悉心跳声没了,揉揉眼睛彻底清醒了,看到眼前牵在一起的手大为不解,“在车上又不会累,也不会摔倒,你们怎么手牵手?”


    两个大人讶异地转过头,同时松开手。


    余渊:“…………”


    小白熟练地解开安全带,跳下安全椅,跌跌撞撞走到前排,眨眼眨眼刚睡醒的大眼睛,中气十足地问:“还有,父亲你为什么摸叭叭的腿?”


    苏阳:“…………”


    最前排驾驶位上,MAX倒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敢呼吸,好像不呼吸就可以降低存在感似得。直到听到身后隔板降下,才终于敢吐出气息。


    第 57 章


    回程路上有小白这个话痨不停输出, 时间过得飞快。达到市区酒店跟钱忠汇合后,两人毫无负担地暂时收起父爱,忘掉有儿子这件事。


    余渊特意订了带kids club服务的酒店,又留了Max充当翻译, 也的确可以安心去过二人世界。


    出发时间变晚, 又没了专业地陪导游, 原本规划好的行程彻底被颠覆。奢华私人定制之旅秒变自驾游,开车的还只能是余渊,但他心甘情愿。


    没有特定目的地,沿着泰晤士河驶上老区街道。车窗外,沿街商铺圣诞气氛浓烈。


    一路走走停停, 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


    在摄政街天使灯下手牵手穿过层层人群;在热闹明亮的橱窗前谈笑;在便利店门口分享同一杯热咖啡;在流浪歌手的吉他袋里悄悄放一张大额纸币;在伦敦眼下不能免俗地拍游客照。


    晴天很好,阴天也不错,好的不是天气,是心情。


    走累了,苏阳在街边长椅上坐下来。余渊坐下前犹豫的几秒, 是最后倔强。


    远处圣保罗大教堂穹顶在雾霭中朦胧,苏阳略带惋惜地说:“好想进去看看。”


    圣诞假期闭馆三天, 如果要参观最快也得大后天。钞能力在这种时候也没了效力, 但余渊好歹有个备选方案, 站起身, “走吧, 带你去个地方。”


    苏阳眸光亮了,“你能带我进去?”


    “抱歉,不能, 让你失望了。但可以带你去一个类似的地方。”余渊轻笑了下,色令智昏地想, 如果当初肯在人际社交上多用点心,今天是不是就能更圆满。


    “好,走吧。”苏阳丝毫没有失望,主动牵余渊的手,“我猜这个地方会有浮雕和壁画,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巴洛克风格。”


    余渊顺着苏阳的指尖与他十指交扣,夸道:“真聪明。”


    重新回到车上,余渊扣好安全带挂挡启动。


    苏阳随手按开车载音响,同时说:“不会这辆车也有披头士的歌吧。”


    他看到驾驶座上余渊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果不其然,几秒钟后烂熟于心的前奏响起在车厢内。


    “我算知道了,忠伯的贴心周道是从哪学来的。”耳濡目染这个词在苏阳嘴边呼之欲出,却及时刹了车,“等等,他是你看着长大的,我却叫他忠伯!这辈分会不会有点乱?”


    余渊打转方向盘,弯起唇角,“又嫌我老,后悔了吗?”


    恰好有马车从窗前掠过,因速度差逐渐拉开距离,苏阳连忙降下车窗,还是晚了一步,来不及拍,“明天带儿子坐马车吧,他肯定喜欢。”


    “可能已经在坐了。我看过儿童俱乐部的项目介绍,有圣诞马车巡游。”


    回转过头,苏阳看着眼前这张足够令他心动的侧脸,轻声说,“后悔了。后悔没有早点遇见你。”


    轻声也被余渊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笑意逐渐扩大,“倒也不用这么夸,留着等会儿说。”


    等到了地方,苏阳反倒被眼前庄园惊得夸不出话来。


    它并非为防御而建,是一座将英式精致,与法式华美完美融合的漂亮宫殿。有着同圣保罗教堂一样的弧形穹顶,浮雕壁画绚烂恢弘。天然矿物颜料在长长久久的岁月洗礼中,仍色彩艳丽不褪。


    所有美好形容,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苏阳迫不及待拾级而上,十分后悔没有带涂鸦本出来。拿出手机,又很不巧的屏幕失灵,“可能昨晚掉水里没有干透,我就开机了。”


    “先关机。等会儿回去路上,重新买一个吧。”余渊迅速给出应对方案,“里面有重要资料吗?”


    乖乖关机,苏阳仔细回忆了下,“工作方面的资料倒没有,就这两天拍的一些素材都在里面。”


    “好的 ,没关系。回去我帮你看看。如果现在要拍,可以先用我的。”余渊说着解锁屏幕,把手机递了过去。


    苏阳求之不得,自然地接过来。


    小小插曲就此揭过,即便只是粗略地走马观花式浏览,一楼参观到四楼,也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从顶端俯瞰螺旋式楼梯,像个美丽的巨型海螺。


    他搭着扶手探出一点头,由衷感叹:“连螺旋楼梯都一模一样。”


    余渊看着他欣喜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决定很正确,随口道:“那个时候流行这种风格,就像现在随处可见的北欧风。”


    活得久还真是有见怪不怪的资本,相比较他的淡定,苏阳可以称之为兴奋。


    他单手托着下巴,手肘支在栏杆上,“能说说你以前的事吗?”


    余渊转身倚靠着围栏,双掌撑在两侧,故意复述苏阳昨天的话:“就像你说的,活这么些年光忙着收藏了。”


    苏阳开怀地笑了会儿才止住,两根手指顺着扶手走过去,使坏地轻点他手背,“不孤单吗?”


    余渊愕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般人只会羡慕,时间无限,财富不可估算,这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


    他反手捉住那调皮的指头,一点点拖进掌心,继而连人也拉入怀中,哄他:“没有热闹过就不会觉得孤单。”


    一个善意的谎言。没有热闹过是真,说不孤单是不想他无谓担心。


    苏阳果然信了,转而又问:“你以前是不是日日住在这种建筑里?”


    余渊点点头,“你现在也可以。”


    松开一点怀抱,苏阳有些吃惊地抬起脸,“今晚?儿子怎么办?”想到小白回程车上粘人状态,似乎纠正陪睡习惯的努力都白费了,更别说他们两个都不在,可以预见会哭成什么样。


    “除了今晚,以后随便哪一天。”


    “什么意思?”苏阳不解,怔怔地问。


    余渊柔声,“我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它本来是你的新年礼物,现在提前拥有了,也就成了我送出的第一份圣诞礼物。所以,你不能拒绝。”


    整个人懵掉,思维打结,转不过弯。苏阳话都不会说了,能说出口的只有一个字:“啊?”


    余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随后深情款款道:“上一任主人自祖辈手中继承,勋爵加身,是皇室的座上宾,晚年康健,家庭美满。在这座建筑里度过辉煌圆满的一生。如果你执意要有一个自己和儿子的安身之处,那由我来送。”


    苏阳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脸像烧着了,低垂下眼尾,“你这样送礼物,不怕倾家荡产吗?”


    余渊轻笑了下,顺着他的话往下发挥:“这么容易倾家荡产,那我真是白活了。放心,虽然儿子顽皮败家了些,养你们绰绰有余。”


    “谁要你养,我有工作,有收入。”苏阳挣脱怀抱,脚步顺着石质台阶而下。身侧彩色玻璃窗,在灯光下反射出斑斓的七彩光晕,仍未及他耀眼。


    余渊快步跟上,与他并排,顺手揽上他的肩膀,“真厉害。”


    从庄园出来外面天色黑透了,绕了点路买了新手机。回到酒店,小白也刚体验完儿童俱乐部的圣诞限定项目。


    晚餐订了中餐,一家人就在酒店房间里吃,没有专门的餐桌,搬了凳子围着书桌坐了一排。


    从来都是跟爸爸贴着坐的小白,察觉出不对劲,“父亲,你能不能去坐对面,好挤的。”


    余渊这次不惯他了,“你嫌挤,为什么自己不去坐对面。”


    小白顿时词穷,“可是……可是……”小狐狸怎么可能说得过老狐狸嘛,可是了半天也可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小狐狸有杀手锏,他瞪起无辜的大眼睛,看向苏阳,“叭叭。”


    目睹了争执全程的苏阳很无语,公平起见,只能自己起身去坐了对面。


    小白:…………


    余渊:…………


    培养了数月的塑料父子情说裂就裂。直到一顿饭吃完,小白变得更加黏苏阳了,走到哪跟到哪,并且处处防范着余渊靠近。


    不仅讲故事指名要苏阳,还执意让锁上卧室的门,最终被敲了头,只得作罢。


    但老狐狸也有自己的底牌,在套房的另一间卧室编辑信息。


    小白下午耗电量大,其实早就又累又困,全靠一口倔脾气硬撑着。苏阳刚念完一本绘本故事,低头一看,儿子已经昏昏欲睡了。


    新手机震动两下,跳出一张照片,画面上是他喜欢的咸口奶酪,和那瓶昂贵的喝过三杯的麦卡伦。


    苏阳对着屏幕会心地笑,输入:【马上就能出来了】。


    昏昏欲睡的小东西仿佛有感应般,一激灵,用力地睁开眼,继续较劲,“我还不想睡,我还要听故事。”


    苏阳无奈,撤回刚才那条,重新发:【功亏一篑,又醒了。】


    余渊回了个大哭的表情包。


    苏阳一边口头安抚着儿子,“好的,知道了,再讲个彼得兔的故事好不好?”一边不停敲击屏幕键盘,回复微信:【怎么这么可爱】。


    【你说表情包还是我?】


    【你啊】


    小白等了片刻,期待的故事迟迟没开始讲,向上抬眼看到苏阳正在不停打字,出声抗议:“叭叭,你还讲不讲故事?能不能专心点。”


    苏阳这才退出对话锁了屏,拿起绘本翻开,可他念到口干舌燥,小白却越听越精神。


    不知不觉间,苏阳把自己给哄睡着了。醒来时,卧室门开着,右侧床头灯被关掉了,左侧灯下,余渊换了睡衣,正倚着床靠背在看书。


    苏阳缓了缓神,先确认了下儿子有没有在好好睡觉,而后轻问:“几点了,我睡了多久?”刚睡醒未开嗓的声线微哑,听起来很性感。


    “没多久,现在才九点。”余渊放下书,扭头看到苏阳放松而毫不设防的样子,心里一片柔软,忍不住俯身亲他发顶。


    苏阳眉心微颤,虚虚地抵住余渊胸口,妄想把人推开,“儿子在。”


    一切软绵绵的抵抗,在这种时候更像欲拒还迎,不过是助兴。


    余渊明知故问:“怎么还没喝酒脸就红了?”


    苏阳瞪起眼睛,狠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吻就落了下来。


    熟悉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潮热呼吸痴缠在一起。这次没有那么强势了,温润舌尖轻轻吮过唇瓣。让人浑身酥麻难耐,意志力节节溃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擦枪走火的瞬间,热吻戛然而止,令深陷意乱情迷中的苏阳措手不及,眼尾绯红着,语气却明显透着不满,“怎么了?”


    下一秒眼前一黑,是余渊掀起被子罩住了他,继而隔着被子箍住他,“别生气,再等等,我担心你会害怕。”


    “那你蒙着我干嘛?”苏阳在被子里挣扎了下,无果,更生气了,“好闷!喘不过气!”


    “这样好一点没有?”余渊不断帮他调整姿势,却仍然抱着,“我怕看着你会控制不住自己。”


    苏阳气结,又是这一套歪理邪说,那你为什么不蒙住自己?


    随着新鲜空气涌入,人逐渐冷静下来,他背过身问:“为什么说我会害怕?”


    “很难受吗?”余渊的声音微妙地变了,“要不我帮你?”


    都是成年人,又在耿乐身边听多了这种话题,帮什么苏阳秒懂,刚才还直白地问人怎么了,这会儿理智回归后就很羞耻,“松手,还要抱到什么时候。我要起来画速写了。”


    现在哪有心思画速写,托词过于拙劣,余渊不戳破他,顺着他的心意松了手。


    两人从卧室挪到书房,斜对面各占一半书桌。


    苏阳心猿意马地潦草画了一副,发现很多细节没法还原,抬头别扭着问:“能给我发下午拍的那些照片吗?每一张都要。”


    余渊戴了眼镜,正专心帮他修旧手机,那些苏阳叫不上名字的工具,还是一小时前MAX现买的。他头也不抬,很随意地把手边自己的手机推过去,“没密码,你自己弄。”


    苏阳‘哦’了声,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开始操作。


    酒店信号一如既往地卡顿,九张图都有些费劲,只好耐心等着。恰好余渊手机上有条新信息跳了出来,可能设了免打扰,没有任何提示音,苏阳正盯着屏幕想不看到发件人都难,是徐慎之发了张图片。


    他克制住好奇心,强迫自己挪开注意力,可第二张第三张,不断有图片接收成功。


    心乱成麻,分不清是嫉妒还是猜忌,或者因为那些不好的遭遇对这个人本身就带着防备,强烈的第六感令他觉得这些照片与自己有关。


    苏阳偷偷看了眼余渊,又不动声色垂眸,喉结滑动紧张地空吞了下,指尖点开———满屏不堪入目的照片,每一张都是‘他’。


    眩晕中没有迟疑太久,他屏息颤抖着手逐一删除。


    第 58 章


    麦卡伦到最后也没喝成, 原本美好夜晚潦草收场,两人各自回卧室。


    苏阳辗转反侧至后半夜勉强入睡。即便睡着,乱七八糟的梦就没断过。大汗淋漓间醒来,抓起手机, 才过去两小时。见没有新信息, 没有未接来电, 松了口气又躺回去,心神不宁地睁眼到天亮。


    吃早餐时,余渊看出他的倦态,关切问:“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苏阳不敢与他对视,不自然地垂眸应了句:“可能没睡好, 有点累。”


    “别喝咖啡了,吃完早餐回去再睡会儿。”余渊很贴心地替他挪开黑咖啡,换了杯果蔬汁,“今天在酒店休息好了。”


    苏阳正好没心情外出,沉默着点点头。


    回到房间, 苏阳躺回床上,余渊在斜对面的书房办公, 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关门。


    有翻动文件和打电话的说话声时不时传来, 反倒令苏阳安心, 也更助眠。


    一觉睡醒, 遮光帘紧闭, 手机因为被他整夜不停点亮,没电自动关机了。


    苏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分不清这会儿是白天还是晚上。大脑得到充分休息后, 心态也跟着安稳下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一直被没发生的事影响, 如今删都删了,也只能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横竖那人不是他,总有办法证明。


    对面书房安静,只有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以及一些压低声音的单音节字眼传出来,如果不仔细听,很难察觉。


    苏阳给手机插上电源,披了件宽松的毛衣开衫,轻手轻脚走过去。


    书房里没有开灯,同样窗帘紧闭,满室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微弱光线。


    苏阳没戴眼镜,看不太清电脑屏幕,他自然地俯下身,从余渊背后环抱着他脖子,语气亲昵地问:“几点了?”


    余渊背部明显僵了下,稍纵即逝很快恢复,回答:“四点刚过。”他不动声色关掉摄像头,用地道的发音说了句:“Have a coffe break.”拿出耳朵里的蓝牙耳机。


    他正在进行一场算不上太正式的视频会议。


    嘉平集团每年有捐赠奖学金的固定支出,也有几所合作院校。当地受资校方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知道他最近在伦敦,本来想约当面谈,未果。后改为视频形式,在线上就今年的捐赠金额做一个简单会晤。


    除了校方三人,还有国内分管这方面事务的副总和专员,以及秘书。如果非要说是非正式,恐怕也只有余渊这边因为怕打扰苏阳睡觉,压着声音说话,其他人都西装革履挺正式的……


    “你在视频会议?”苏阳意识到不对,警觉地抽手。却被余渊反手紧紧捉住,“现在撤回手也于事无补,晚了,都看到了。”


    苏阳微眯了下眼,虽然视野依然有点模糊,但能辨认出屏幕上是他熟悉的办公软件界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没拍到我脸吧?”


    “你说呢?”


    他俯下身与余渊坐姿高度差不多,拍不到就怪了。


    苏阳绝望地脸埋进余渊颈侧,恃宠而骄地瞒怨他:“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带着耳机,没听到你的脚步声。被拍也无妨,他们不敢说什么。”余渊笑着安慰他,“怎么睡一觉心情就变好这么多?”


    这下轮到苏阳动作一僵,反驳他:“我睡之前有心情不好吗?”


    余渊拇指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何止不好,我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


    “我是这么爱生气的人吗?还是说你真做了什么事?”苏阳心头凝滞,作势就要起身离开,被余渊一拽,半推半就坐到了他腿上。


    余渊抱着苏阳,“你不是这么爱生气的人,其实是我的问题,我自己心虚,有事瞒了你,所以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苏阳连呼吸都变轻了,“瞒了我什么事?”


    余渊下巴垫上苏阳的肩膀,如实坦白道:“前天晚上……”他顿了顿,很机智地选择了连名道姓,“徐慎之给我打过电话,说要送东西来,我让他联系阿忠了。”


    苏阳庆幸此刻自己背着身,而不会被看到煞白的脸和慌乱的表情,又急切地压低声音问:“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一件瓷器,还在阿忠房间。怕影响你心情,没拿过来。我跟他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也不会再见他。”


    苏阳听出余渊话里的小心翼翼,又动容于他的坦诚。从时间线来看,大致摸清了事情脉络。他缓慢吁出憋着的吐息,“那他有说什么吗?”


    余渊摇摇头,苏阳被他蹭得脖颈间痒痒的,心也跟着柔了几分。话到嘴边欲言又止,纠结着要不要和盘托出昨晚照片的事。可自己没有任何能实质证据,仅有的只能是感情牌。


    焦灼间错失机会,房门被人重重拍响,急切而又冒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回来了。


    本来就羞于启齿,有个随时打岔的小东西在,连个清净说话的机会都没。直到第二天清晨,苏阳离开酒店也没坦白成。


    费尔南私人分享会,在当地设计院校的大阶梯教室举办,距离市区半个多小时车程。Max送他到校舍外,苏阳谢绝了他陪同顺便翻译的好意。


    参会人员基本上是该学院的在读学生,或是历届杰出校友。现场亚洲面孔不多见,耿乐还因为喝多了不舒服缺席。苏阳这个编外人员,特意选了最后排角落的位置坐。


    虽然很多专业术语他听不懂,但不妨碍结合PPT理解,而且他提前开了手机录音功能,方便日后复盘学习,也算是一种纪念。


    交流分享会接近尾声,进入到现场提问、拍合照环节。苏阳合拢笔记本,想收拾东西提前离开,余光中一抹黑影,左侧有人落座。鼻尖瞬间涌入一丝木质花香,像雨水打湿后连着泥土的青苔。


    “听得懂吗,要不要给你翻译?你这种学历的人出现在这里,不觉得很丢脸吗?”


    傲慢无礼的语气,冷嘲热讽的音调,每一次字都在说着不屑。苏阳不用转过脸就知道是谁了,无视耳边的话,整理东西的动作加快,站起身饶过他从后门出了教室。


    徐慎之跟着苏阳出来,“我这有些你的照片,要看看吗?”


    圣诞假期学校里学生很少,走廊上很空。


    苏阳脚下一滞,半侧过身,轻轻扫了眼,距离上次见面一个月有余,眼前这人瘦脱了相,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你离开我哥,越远越好。”徐慎之从口袋拿出一个白色信封,走过来塞进苏阳手中,“虽然买这些照片费了我不少心思,但一想到你看它们时会是什么表情,就觉得值了。”


    已经看过一次,苏阳这会儿就淡定多了,反正那人不是他,慢条斯理从信封中拿出叠照片,指腹一捻逐张翻过,看到最后张嘴角甚至挂了笑意,“美感谈不上,胜在够清晰。”清晰到不仅拍仔细了五官长相,更拍出了身上私人印记。


    昨晚因为太紧张,根本没时间细看。照片上的‘他’大腿处有颗深灰色的痣,而自己也有颗类似的,不巧的是,自己长在腰窝处。


    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不仅没有惊恐万分,连一丝波动都没。徐慎之绷不住了,脸上又呈现出那种扭曲的偏执,“你笑什么!怎么会有人没有一点廉耻之心,你根本不配出现在我哥身边。”


    苏阳嘴角的笑意无声地漾开来,“别费心了,我配不配轮不到你评价。”


    徐慎之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失控地揪住苏阳衣领,“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这些照片送到我哥手里。”


    苏阳哼笑出声,故意质问他:“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么?结果呢,他信了吗?”


    徐慎之快疯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奋力瞪起,与枯槁面容形成荒诞对比,声嘶力竭地吼:“别笑了!再笑,我撕烂你的嘴!”


    阶梯教室里不断有人退场出来,是交流会结束了,路过的人纷纷被走廊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亚洲面孔吸引住好奇心。


    苏阳笑容敛住,倒不是怕丢脸。


    徐慎之刚想说换个地方谈条件,只要他开口什么条件都行,但还未来得及松手,便被拨开人群走来的余渊一把钳制住手腕。


    他愤恨地转过头,瞬间脸色惨白。


    余渊脸上阴沉可怖,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松手。”


    不断涌出的参会人员,还有组织控场的工作人员,都往这边看。


    徐慎之梦游般地松了手,余渊终于肯看他一眼了,他等了这么久,期盼了这么久。可除了对他说松手时的那一眼,余渊便没再将任何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失魂落魄,被四散开的人群挤到一边。


    余渊揽过苏阳肩膀的那一瞬,表情和语气都柔和下来,“没事吧?”又帮他展平被捏皱的衣领,“刚好路过,发你信息没回,想着你可能还没结束,就进来看看。”


    苏阳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没事,先回去再跟你说。”


    被助理和校方人员簇拥着走出来的费尔南,一眼认出余渊,跟他打招呼,“嗨,余。校方高层几番邀请,你都说行程忙,难道是专程为我而来?你刚才坐在哪?”


    在苏阳震惊的眼神中,余渊轻笑了下,凑近他耳边,“我不知道你是来听他的讲座,那天视频会议人员之一。”继而朝费尔南抬起牵在一起的手,“我不是为你而来,我是来接他的。”


    第 59 章


    下午三点光景, 稀薄阳光斜射进走廊,他们旁若无人地牵手离开。如果没有眼下这件乱七八糟的事影响心情,就这么在校园逛逛也不错。


    两人很有默契,都没说话, 直到上了车, 余渊降下隔开驾驶室的挡板。他没有急切地直接问, 安静等着苏阳准备好了自己说。


    牵着的手没有分开,苏阳自然地侧靠进余渊颈窝,“突然有点累。”


    虽然有了底牌,没昨晚那么心虚了,但话到嘴边他依然犹豫不决。区别于之前对耿乐的坦白, 眼下明明是更亲密更信赖的关系,反倒变得处处小心翼翼。他终于能体会,什么叫越珍重,越谨小慎微。


    余渊调整暖气出风口,而后说:“那休息会儿, 到了叫你。”


    训练有素的Max开车很稳,车厢内静谧。苏阳闭上眼睛,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淡淡沉香尾调, 心绪也跟着逐渐安稳下来。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路, 苏阳想了很多, 他不敢预想好的结局, 从小到大都习惯于将一切期望降到最低,因为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他做好最坏打算,这样无论什么结果都会是更好的结果, 也就更容易接受。


    半梦半醒间,轿车缓停在酒店正门前, 苏阳被余渊柔声唤醒。


    门童主动上前为他们开车门。


    苏阳从车上跨下来,转头对晚一步下车的余渊说:“突然想喝酒。帮我拿点冰块上来,可以吗?”


    要点冰块这样的小事无需亲自去,无论是联系前台还是叫客房服务,一个电话就能解决。


    余渊没有迟疑,顺着他的意思“嗯”了一声,佯装若无其事地递出房卡,“那你先回房间,我顺便打两通工作电话。”


    “好。待会儿见。”苏阳接过房卡,已经有礼宾替他按开电梯。


    轿厢锃光瓦亮,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身上还是那套为颁奖仪式准备的正装礼服,没有系领带。


    “嘀”———苏阳用房卡刷开门,一边单手解衬衫纽扣,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走进浴室。


    十五分钟,是两通工作电话的合理时间,余渊从小宴客厅的沙发上起身,往电梯口走。点好的小食和冰块已经先他一步送到套房门口,私人管家遵照他的指示,只是在门外安静等候,见他来了,才恭敬地躬身退下。


    他按下门铃,过了好一会儿,苏阳才姗姗而来,带着一身浴室潮气。


    门打开的瞬间,余渊有心打趣的一句:“先生,您的客房服务。”尾音仓促止住。


    苏阳刚洗完澡,穿一件浅香槟色睡袍,绑带松垮地系在腰间,深V衣领露出一大片白皙肌肤,头发来不及吹还湿着。


    他使坏地笑,故意倚着门不让人进来,“不愧是奢牌酒店,客房服务生都这么帅,可我付不起小费,怎么办?”


    即便这层没有其他住客,更不会有其他楼层客人误闯的可能,余渊眼下也只想快点关上门,帮他拢了拢领口,“付不起小费还敢指使人?”他说着把托盘往苏阳手中一放,强势转过他的肩,揽着往房间里带,反手推上门。


    房间里没有开顶灯,这个点的自然光线已不足以用作日常照明。余渊正要去按开关,被苏阳制止,“别开灯。”


    两人在起居室的休闲沙发上坐下来,肩并着肩,腿挨着腿。


    余渊揉了一下他半湿的头发,关切道:“先去把头发吹干。”


    “不用。”苏阳手指插进黑发向后梳了下,露出光洁好看的额头。


    前两天没机会喝的麦卡伦终于派上用场。透明到有些晶莹的大冰块丢进敞口杯中,琥珀色液体顺着冰壁倒入。


    顷刻间,浓郁果香混着一点点泥煤烟熏风味扑鼻。浅底的一杯,苏阳仰头一饮而尽,倒第二杯时,被余渊拉住手臂。


    他回转过脸,随意地开了句玩笑:“怎么?舍不得让我喝啊?”


    余渊松了手,叉起一片火腿塞进他口中,打直球:“不是舍不得酒,是舍不得你这么喝。”


    苏阳心里很受用,但继续倒酒的动作也没停,“放心,我酒量练得不错,之前那个度假村项目,喝了快一瓶白酒才签下。”


    余渊当然有印象,那是他们关系降至冰点的一周,苏阳频频应酬不回家吃饭,几次深夜带着满身酒气归来。他本能地心疼,“以后不要这样了。”


    谁知苏阳抿着唇轻浅一笑,“这才哪到哪,喝一瓶酒就能签下单子能称得上幸运了。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心疼。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初二考上当地一所重点高中提前招后,才被养父母领养。”停了片刻,换上有点自嘲的语气,“本以为终于有了家,可一天夜里听到他们对话,领养我只是因为我成绩好性格软,作为他们养老投资的备选项。后来如他们所愿,考上很好的大学,大二开始自力更生,我拼命赚钱回报他们,直到车祸发生。”


    静了静,苏阳又仰头喝光杯里的酒。冰块融化缩小许多,掺了冰水的麦卡伦口感柔和,更好入口了。


    余渊安静听着,体会着这些已经被粉饰过的温和词汇下,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心揪成一团。


    “我知道你调查过我,应该清楚跟以上所说经历完全对不上,这也是我要说的其中一个重点。”水晶杯搁回茶几上发出清脆碰撞声,苏阳一瞬不瞬地盯着杯子,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之,我不是你调查的苏阳,我是顶着这个身份的陌生人。”


    苏阳的语调由高转低,眸光也随之黯淡下来,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么一大段话,期间甚至不敢看余渊一眼,忐忑等待着和盘托出后的结果。


    他抬手去倒第三杯酒,被余渊一把按下,这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别喝了,缓一缓。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有所怀疑,你说话的措辞,应对突发事件的反应,很多细节都不符合。大致确定是在那次展会,你帮我们救场。还记得那碗馄饨吗,放了辣椒。”


    比预想最好的结果还要好,苏阳这才敢看他,“辣椒?”


    余渊提醒他:“你对辣椒不过敏。所以,你的另一个重点是什么?”


    视线匆忙挪开,苏阳紧张地脊背绷直,被按住的手臂往回缩了下,“再喝一杯,就告诉你。”


    后半段冰块融化速度很快,酒杯中此刻只有小半杯水,苏阳顺手倒进不锈钢冰桶。这次是纯饮的一杯,热辣液体滑过舌喉,流入胃里,四肢百骸涌上暖意。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再次一闪而过。


    他难得主动地跨坐在余渊腿上,热情得有些过了头。还未等人有所反应,低头就是一吻,毫无章法更谈不上有任何技巧,甚至可以说带着点笨拙和生涩。


    他左手虚虚揽着余渊的脖颈,抵在胸口处的右手隔着薄薄的衬衫面料不断下滑,很快停在皮带扣上,不管不顾地摸索了半天,却没解掉。


    最终被余渊一把紧紧按住,不能动弹。


    酒量好在这种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一杯纯饮威士忌只够这几秒钟的勇气,心头泛上后知后觉的羞耻感。


    苏阳一秒破功,头深深埋进余渊怀里,没脸见人了,却有脸把气撒在皮带上,“这什么皮带!”就不能配合一下?是被焊住的吗???


    余渊缓了缓,调整了下相拥的姿势,才得以垂首看到怀里苏阳整个人蜷缩着,颈椎弯出一节节极具张力的性感弧线。


    他安抚地一下下顺他的背,终于忍不住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让我很担心。”


    整张脸埋进怀里的声音听起来略带瓮声瓮气,苏阳如此说着:“沙发靠背上那件外套,口袋里有个信封,你自己拿出来看。”


    很小的一张双人沙发,余渊本就手脚修长,稍微抬手侧了下身就捞到了,信封拿在手里绕过苏阳身后,刚拿出来扫了一眼,怀里的人就反悔了。


    苏阳虽然清楚照片上的人并非自己,仍旧有些不自在,直起身挡住他的视线,“算了,还是别看了,反正也不是我。”


    照片盲塞回信封丢到茶几上,因为用力滑出边界,‘啪’地掉在地板上。


    余渊在短短两秒钟里,整理清楚了苏阳的逻辑链,把人稳稳抱离自己一点,恰好可以面对面的合适距离,“自己技术不行,倒是爱生气。”


    “你什么意思?”这下真把人惹急了,苏阳瞪起眼睛,抬脚就要起身。


    余渊只轻轻一拽,他就重新跌坐了下来。


    他用指腹重重压上苏阳刚喝了威士忌而有些莹润的唇瓣,不断来回摩挲着,临摹他好看的唇形,“教你的意思。”


    话音未落就吻了下来,顶开他的唇齿,用力吮吸着他的舌尖。


    苏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明明一样的动作,怎么换了发起人就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了?下一秒,再顾不上胡思乱想。


    温热的触感下移,从下颚持续向下,继而含住了他不断轻颤的喉结,浑身就像过着电,全身血液直冲往同一个地方,紧绷着僵硬着挺立着。


    苏阳瞬间眼神也由清明变得迷离,一句话破碎在唇边,是断断续续、磕磕绊绊的一声,“……这里……不行,我……要回卧室。”


    吻停了,到处点火的手也停了,余渊气喘吁吁着抬起头,故意逗他:“回卧室干什么?”


    脸比喝醉了还红,眼尾也绯红,浑身酥痒难耐,心一横,他说:“帮我。”


    第 60 章


    彼此心知肚明, 那两个字背后的潜台词是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住,而勇气在对视中急剧流逝。害臊羞耻和未得满足的窝火情绪交织在一起,苏阳立刻打起了退堂鼓,轻颤着眼睫瞥开脸。


    下一秒, 却听到耳畔余渊哑声说:“好。”


    苏阳只觉身体忽地悬空。是余渊将他直接抱了起来。


    他下意识搂住余渊的脖子, 眼神愈加迷离虚幻。心跳如鼓擂, 每一下都带着气血翻涌的嚣张。


    没过多久,苏阳便被重重扔到床上,头晕目眩中余渊欺身压下,潮热鼻息交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心思抱怨后脑勺被撞得生疼。


    余渊单手撑在苏阳身侧, 拉开一点距离,继而再次俯身低下头,用齿尖轻扯他小巧精致的耳垂,又不断流连于他的下颚和喉结,就是不亲他。


    像是隔着厚重的衣料, 永远抓不到心尖上的那块痒。苏阳被逼急了,终于红着眼睛大着胆子抗议:“亲……亲我。”


    余渊耐人寻味地勾起唇角, “就这么心急?”


    苏阳抬脚就想踹他, 却被一把捉住脚踝, 保持着这个有些难堪的姿势, 气喘吁吁地道出真心话:“儿子……儿子, 快回来了。”


    吻这才如愿落下来,像干涸沙漠突降甘霖。


    松垮的绑带散开,指腹在他劲瘦的腰腹间缓慢游走, 一寸寸轻轻抚过,所到之处都像过了电。


    眼神涣散到根本无法聚焦, 头皮一阵阵刺麻,脑子里有朵巨大的烟花轰然炸开。苏阳索性闭上眼睛,完全遵从心意和本能反应。


    电光火石间,房门被人从外面毫无节奏的拍响,跟着一句脆生生的———“叭叭!快来给我开门呀~~我画了手指画送给你呢!很好看的。”


    是小白回来了。


    所有的感官同时被扩大,招架不住炙热喷张而出。?????发生了什么?


    这也太快了吧!!!


    两个人同时愣住。


    这下真没脸见人了。刚才有多急不可耐,有多热情主动,现在就是翻倍的丢脸。


    苏阳生无可恋地一把推开余渊,掀过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什么话都别说,你出去。”


    余渊转身从床头柜上抽了纸巾塞进去给他,忍着不敢笑。


    倒不是嘲笑他,只是觉得有趣,表情和反应都很可爱。结果余渊被抓了个正着,苏阳扯下一点被子露出眼睛,正好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气又羞:“不许笑!听到没有,不许笑!”


    敛了笑意,余渊连人带被子一起拖过来搂住,好声好气地哄:“突发状况,这样也是正常的。”


    苏阳只是没实际经验,并不是无知,往床沿方向拱了拱,头又埋进被窝里,闷着气说:“去给儿子开门,我睡会儿,吃晚饭也别叫我。”


    小白在走廊上拍门拍累了,终于停下来,“奇怪了,叭叭怎么不给我开门了呢,是不是不在?”


    倒是钱忠有经验,见这么久没人来开门,果断哄着小少爷去吃冰淇淋了,并很贴心地给两个大人都发了信息告知。


    虽然余渊没及时看到信息,但他对钱忠一百个放心,又把人重新拖回怀里稳稳抱住,并试图帮他分散注意力,“那些照片是徐慎之给你的吗?”


    这招果然奏效,被子里的头探出来了一点,苏阳借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才点了下头,“是。”


    “对不起,他是冲我来的。”余渊安抚地亲他发顶,“最后一次,交给我处理,我会解决好。”


    苏阳直白地问:“他是不是喜欢你?觊觎你很多年,越得不到越惦记那种?”


    他屏息等着答案,如愿听到身后余渊说:“不知道,大概吧,以前我没关注过这些事。但我想你应该明白,他是他,我是我。不能把他的气撒到我身上,那我也太无辜了。”


    满分,比心里的标准答案更完美。


    苏阳静默片刻,斟酌了下用词,而后平静地说:“其实在他给我照片前一晚,给你也发过。就是我手机坏了那天,我用你手机传图片,他刚好那时候发过来,我怕一时说不清,没多看就…………”他的声音渐弱,“就直接删掉了。我为自己这一行为道歉,以后不会再干涉你隐私了,对不起。”


    “想听听我的真实想法吗?”


    “嗯。”


    余渊顺着抱他的姿势,沿手臂探到苏阳的手,“第一,你更应该为不信任我道歉,而不是删掉照片这个举动。所以,该打。”


    他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苏阳的手背,继续说:“第二,有事宁愿放在心里憋着生闷气,却不肯说出来解决,更该打。”


    说完又象征性地拍他手背。


    眼睛闭着,嘴角先翘了起来,苏阳终于肯回过头看他了,“你打儿子也是这么轻的么?”


    “纠正一下,我没打过儿子。”余渊说着抬手,指尖顺着他的下颚线轻轻划过,“现在心情好点了没?”


    苏阳侧了下脸,躲开他的手,“好点什么?”刚说完就意识到余渊是在指什么,整个人复又背过身去,但没再把头蒙住,只是生硬地说,“你又把难堪带回来了,真是谢谢。”


    余渊撑起身,凑过去亲了下他的额角,“那睡一觉,我去接儿子回来。”


    小白稀里糊涂得到两个草莓冰淇淋球,还没从喜悦中缓过神,余渊就来餐厅接他了,“那我冰淇淋怎么办?叭叭不让我一次吃两个球的。”


    余渊一眼看穿儿子的小心思,“帮你吃掉一个。”


    塑料父子情当场岌岌可危,在一个冰淇淋球面前什么都不是。


    小白举着脆皮筒平移开,“不可以哦,一起吃不卫生的。”


    余渊哼笑出声:“那还问怎么办,吃完再回去。不过你爸爸现在顾不上管你吃几个冰淇淋球,卫不卫生。”


    一旁静默不语的钱忠听出一丝丝弦外音,小心着问:“小苏他……怎么了?”


    余渊略过所有细节,只捡重点结果说:“在睡觉。”


    敲门无人回应,现在这个点在睡觉,这么一结合…………


    钱忠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默默记下了,安静告退,把餐厅留给需要重新培养感情的父子俩独处。


    余渊等着儿子吃冰淇淋的时间,给徐慎之发了条信息,约他晚上见一面。


    小白大口大口吃完,调皮地哈冷气给余渊看。


    口口声声说不打儿子的人,随手曲指重重一弹,“别调皮。自己拿纸巾擦嘴巴。”


    小白捂着额头,瞪起乌溜溜的大眼睛:“好痛。”


    “男孩子这点痛还好意思喊?”余渊无奈地瞥儿子一眼,抱起来,走得飞快,“一会儿到了房间不许吵听到没?你爸爸需要安静。”


    小白顾不上疼了,“啊?那我要送叭叭画怎么办?”


    “可以等他睡醒以后。”


    结果苏阳还真睡着了,一口气睡到小白生讲故事环节,才伸着懒腰出了卧室。


    起居室里的小沙发已被整理回去,这会儿是正儿八经的亲子阅读现场。


    小白一看到苏阳出来了,立马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拉开小背包拿出画,献宝似凑到苏阳跟前,“叭叭,你看,这是下午老师教我的手指画。”


    苏阳接过来展开一看,是在手指轮廓上添加想象力创作的神奇房子,滤镜很厚地夸,“好棒啊,画得可真漂亮。”


    小白被夸了更加话痨,“下午我还学了很多身体知识,有头,有脚,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老师最后送了我一本新书,叭叭你要一起回答问题吗?”


    苏阳狐疑地看向余渊,后者扬了下手中的书,封面上印着英文,是一本关于身体认知的儿童百科。


    “哦,那好吧。”他抱着儿子在对面的躺椅上坐下来。


    余渊翻动页面,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提问:人体什么器官,会在兴奋或激动的时候,放大6到7倍?”


    苏阳眉头一皱,这什么鬼问题,对余渊投去质疑眼神。一句‘你没事吧儿子在’就要说出来,却被儿子打断。


    小白高高举起手,并且叫嚷着:“我知道,我知道。”


    举手说知道的不让回答,余渊反而点名那个凶巴巴瞪他的,“小朋友连着回答了三个问题,下面请这位大朋友来回答好不好?”


    小白放下手,也十分赞同:“嗯,叭叭你回答吧,不要答错了哦。”


    苏阳身体下意识往后缩,扭扭捏捏着说:“我……我……我拒绝回答!”


    “这个问题很简单的。”小白不解地后仰过头,“咦?叭叭,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苏阳面子上挂不住,硬着头皮扯了理由:“因为睡前喝了酒。”


    小白似懂非懂地“哦”了下,酒他知道的,是自己碰也不能碰的东西,反而用很崇拜的语气说:“叭叭会喝酒好厉害。”


    苏阳:“…………”


    目睹全程的余渊推了推细金丝边镜框,嘴角明显地上扬着,揭晓答案:“这位大朋友,想什么呢,是瞳孔。如果心里有不同答案,需要好好反思一下原因了。”


    需要好好反思的大朋友知道被捉弄了,掀桌子不玩了,起身儿子往他身上一丢,用鼻音重重“哼”了下,留下一个气呼呼的背影,回卧室去了。


    只有小白无知无畏,“叭叭怎么生气了?问题回答不出来没有关系,说错了也没有关系的。”


    气呼呼的大朋友刚回到卧室,就收到罪魁祸首的短信———【大朋友,一般来说你所期待的会落空,但还好我是例外。】


    好了,这下脸更红了,“哼”得更大声了,哄不好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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