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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 ◇


    ◎这男人,不行。◎


    “她在宣战。”


    一瞬间, 季陵嘈杂又混沌的大脑毫无预兆的,烫金般浮现这四个字。


    这个事实犹如针扎一般刺入他的大脑。


    话落,阿沅肉眼可见的, 清晰的看到季陵浑身震了一下。


    他的喉结上下艰难滚动了一下, 阿沅在他晦涩的深不见底的双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她下意识一缩, 狠狠咬住下嘴唇, 待舌尖尝到腥甜的铁锈味儿, 剧痛弥漫齿间,硬逼着自己站稳了脚步, 顶住强悍的威压, 毫不示弱的瞪着他。


    然而这一看, 阿沅却怔住了。


    ……不对劲。


    季陵的状态……不对劲。


    她有些愕然的看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渐渐泛起红雾,血色充斥着他的双眸……


    忽然,一只有力的臂膀从后方一把搂住她的腰, 与此同时,一道金光和一柄青色长剑“锵”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阿沅眼一花,下一秒又重新落进沈易的怀抱内, 而在他们面前,是薛时雨和大汉挡在他们身前。


    薛时雨手持一柄青色长剑, 大汉虽赤手空拳, 却有无形的金光包裹在他的双臂之上, 阿沅曾在典籍中看到过,佛门有道功法名“金钟罩”, 就是血肉之躯也可抵挡刀枪铁剑。


    原来这个大叔是佛门中人。


    凛冽的寒霜还未靠近大叔便全蒸腾成了水汽消弭于空中。大叔眉心皱成个“川”字, 目光沉沉看着季陵:“小兄弟, 你走火入魔了。”


    被他们挡住视线, 阿沅瞧不见季陵现在脸上是何表情,是满脸阴鸷?还是……


    “小兄弟,若不嫌弃,洒家有道‘清心咒’可助小兄弟宁心静气……”


    大叔的话还未说完,阿沅又听见薛时雨清叱了一声:“阿陵!”


    凛冽的寒风忽然消失了,阿沅余光看到一角白袍走了出去,很快被漫漫黄沙吞没。


    薛时雨收起剑,正要追去,大叔冲她摇了摇头:“不必去追了,让他静一静吧。小兄弟年纪虽轻,修为颇高,心智也非常人能及。虽有心魔但尚未侵其神魂,他只需静一静便可自行解决,我们贸然插手反而于他不益。”


    薛时雨这才作罢,打量了大叔一会儿,惊道:“您是……妙空大师?”


    大叔苦笑一声:“洒家已被驱逐佛门,当不得一个‘大师’,叫我‘阿空’就好。”


    妙空大师,当世武修第一人。


    薛时雨哪里敢直唤他的名讳,想了想还是折中道:“空师父,多谢。”


    大叔摇了摇头又去了他那方角落里。


    没了季陵的威压,不光他们松了口气,小小的牢房内霎时鱼贯进数十小兵,阿沅暗道一声不好,可能又要有番恶战。


    忽见小兵分列两道,从中走出一身量挺拔、器宇轩昂之人。


    阿沅听到薛时雨唤了他一声“沈大哥”。


    小兵们异口同声道:“沈大人!”


    而这位既是“沈大哥”又是“沈大人”的人先是冲薛时雨点了点头,眉头微蹙,面容严厉但说出的话却很温柔:“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的,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救你都来不及!”


    阿沅看到向来古板、正经的薛时雨竟然羞赧的垂下了头,一下就明白了。


    这个“沈大哥”应该就是季陵口中,和薛时雨青梅竹马的“沈琮”了。


    阿沅盯着薛时雨有些薄红的脸颊渐渐入了迷。


    难怪……


    难怪!


    难怪季陵这厮疯成这样!


    原本乱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忽然就通顺了,原来是情敌来了啊!


    怪不得又是砍人又是走火入魔的……不对,他不去找他情敌找我干嘛???


    合着情敌斗不过拿我撒气是么?!!!


    哇,真的是……


    阿沅直接气笑了。


    沈易看着怀里突然笑起来的某人,道:“怎么了?”


    “这王八犊子……”阿沅咬牙切齿,忽然发现书生还揽着她不放,心口被季陵气得一口郁气没地撒,一脚踩在了书生脚上,“松手!”


    沈易当即吃痛的松了手,俊容是有些吃痛,眉宇间却是明晃晃的愉悦。


    忽的,阿沅才发现两列小兵全在看她,包括那位沈琮沈大人。


    不,应该说在看她身后的沈易。


    沈大人似乎愣了一下,还未说话,阿沅已听到从身后传来的书生温润的声音:“好久不见咳咳……堂兄。”


    堂、兄?


    阿沅登时犹如看见鬼一样扭头看向书生。


    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身上除了两本破书卷就没其他的穷酸书生居然有一个当官的,而且看起来官职还不小的亲戚?


    沈大人怔愣之后笑了,走上前:“怎么出门了也不说一声?”


    沈易苦笑:“你看我现在的状况也知我通知不了你吧?”


    沈琮责怪道:“写封信也是好的!”


    阿沅看了看沈琮一身讲究的精美长袍再看书生一身落拓的长衫,最后看了一眼薛时雨,兀自摇了摇头。


    薛时雨除妖倒是一除一个准,看男人的眼光却是不行呢。


    做的哪有说的好听。


    阿沅又看了一眼沈琮,暗自摇了摇头。


    这男人,不行。


    阿沅没想到这个沈大人异常敏锐,她就偷看他一眼就被捕捉到了,冷不丁和他对了下眼,阿沅还未有什么反应,沈琮先笑了:“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吧。”


    沈易看向阿沅:“走吧?”


    登时数双视线落在阿沅身上,仿佛就在等她一声令下。


    阿沅:“……走吧。”


    沈琮同时对大牢内的其他人道:“诸位都请回吧,平白遭了牢狱之冤,皆是隆谷城主胡乱下令所致,各位放心,其间种种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各位一个公道。”


    阿沅暗自琢磨着,能下令彻查守城官,这人到底是个多大的官?


    阿沅难得动脑筋,这人是个多大的官暂且不论,还跟季陵、薛时雨这样的除妖师青梅竹马,想着想着阿沅的眼神就飘到了沈易身上,眯起了眼。


    他仅仅……只是个书生吗?


    沈易眼神示意:“?”


    阿沅轻嗤一声,偏过头:“果然,男人没一个可靠的!”


    沈易:“???”


    沈易再如何问,阿沅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阿沅的目光在他颈间的伤口顿了一下,只阴恻恻的对他皮笑肉不笑道:“晚点收拾你!”


    沈易:“……”


    沈易苦笑着扶额:“行,任凭姑娘处置。”


    “大人你有所不知。”那厢大叔将索仙咒、城外行尸大军简要与沈琮、薛时雨二人说了一番。


    沈琮、薛时雨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惊奇。沈琮沉吟了一会儿道:“也就是说,不光要对付城外的行尸,在牢中设下索仙咒之人也得揪出来……还有你是说,不过是大牢,整个隆谷都已设下结界,出不去了么?”


    大叔点了点头:“不错,恐怕和设下索仙咒为同一人所为,他如此费尽心机将我等囚禁于此,恐怕……”


    沈琮和大叔异口同声道:“是为了放行尸大军顺利入关。”


    薛时雨惊道:“这岂不是陷全城百姓于不顾!?”


    沈琮俊朗的面容掠过浓重的阴霾:“不光是小小的隆谷,只怕……意在长安。”


    “究竟是何人所为?!“薛时雨咬牙,”如果……如果你没有随着我贸然进来就好了,现在连累你也困在此地……”


    沈琮直接给了薛时雨一个脑瓜崩:“你要与我说这个?无论你去哪儿,哪怕下火海我也会随你去的。况且我身为父母官,怎能袖手旁观?”


    “沈大哥……”


    薛时雨动容的看了沈琮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耳尖红红的。


    “啧啧啧啧啧……难怪……难怪……”阿沅一旁偷偷瞅着,连连摇头。


    “难怪什么?”


    “难怪气到走火入魔,这是一点儿机会也没……”阿沅一顿,瞪了沈易一眼,“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一想到书生对她有所隐瞒……她还没消气呢!


    沈易凑到她身边,笑眯眯道:“你也看到了,我堂兄他心有所属……”


    阿沅两只眼都看到了,不光他所有所属,薛时雨也心有所属呢,所以呢?


    沈易又道:“我这个堂兄最是个情深不寿的,你看他和薛姑娘站在一起多般配啊。”


    阿沅眯起眼,危险道:“所以呢??”


    这书生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往常她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忍过去,但现在她气没消,这书生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出来,她就……她就……


    阿沅想了半天,竟没想出一个好法子!


    好气!


    沈易凝着她看了良久,粲然一笑:“那莽汉也没什么好的,看着浓眉大眼,其实一根筋,无趣得很。”


    沈易说着,忽然抓过阿沅的胳膊:“小生两只耳朵可都听到了,姑娘亲口说的……‘我是你的人’,姑娘既说了,可要对易负……”


    书生话还未说话,骤然一个惊天动地的过肩摔,沈易整个人翻了过去,幸亏眼疾手快,手脚还算敏捷,左脚虚空踏了一步,堪堪在地上站定。


    虽不至于摔个狗吃屎,甚至这个凌空翻腾的动作漂亮的有些惊艳,但也确实有些……突兀的尴尬。


    沈易就那么单膝撑在地上,俊容空白了好久:“……”


    一时,大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阿沅恨不得啐书生一口:“你抓我胳膊干嘛!我最怕痒了!”


    沈琮:“……”


    薛时雨:“……”


    众人:“……”


    许久,沈大人率先打破沉默。


    他笑着向众人拱了拱手:“舍弟……是有些莽了,大家多海涵,海涵!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隆谷,不如随沈某一同去会会隆谷城主吧。”


    沈琮一顿,嗓音沉了下来,“无论如何,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大叔随即附和:“不错!”


    沈琮对两侧小兵道:“你们,带我去见你们的城主。”


    “是!”


    沈琮率先走出,薛时雨紧随其后,一群人鱼贯而去。


    阿沅走到沈易身边,蹲下来,托着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好个文弱的病书生啊。”


    阿沅在“文弱”二字上下了重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她恨恨地瞪着书生,指尖挑起他的下颚:“身手不错啊,什么时候教教我呗?”


    沈易苦笑着,俊脸温润而苍白:“若姑娘想学咳咳咳……学生当然不吝……”


    “不吝你个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阿沅一把推开了他,书生不知撞到了什么发出一声闷哼,阿沅本想回头看的,回到一半硬生生又扭了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又在骗她?!


    混账东西!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阿沅一气之下本想化作一缕青烟飘走的,忽然右侧发出的动静让她不得不停下……看热闹。


    对啊,差点把他忘了。


    妖僧。


    琯琯的不幸有他的一份“功”!


    然而此刻发生的事却让阿沅看不懂了。


    眉目和善的大叔跪在妖僧面前,苦苦哀求:“大师请随我出去吧!大师何苦将自己囚于此?倘若大师非要在牢狱苦修不如换一个?城门若苦守不住,必将被行尸踏平!此处已不安全了,大师请随我……”


    年轻的僧人摇了摇头,浅灰色的眸看着大叔又似乎透过大叔看着其他人:“即便被行尸踏平,那也是贫僧命中该有此劫,怨不得旁人。吾所造诸恶业,一日不平便一日不踏出这牢狱半步,妙空,别劝我了,你命不绝于此,自行去吧。”


    “大师一生行善无数,何来恶业?大师你就随我去吧!”


    阿沅当即心里呸了一声,不要脸!


    大叔长叹一声,骤然在地上啪啪啪磕在数个响头,登时额间一片血肉模糊。小女孩就站在他身侧,目光空洞的望着小窗外,嘴里喃喃着:“一只乌鸦,两只乌鸦,三只乌鸦……”


    大叔还待往下磕时,却怎么也磕不下去。额头悬浮在地面一寸处,却无论如何,用尽全身力气也磕不下去。


    年轻的僧人盘腿坐于一片秽土之中,面容恬静,眸色浅淡,却有说不出的圣洁之感。


    即便他双手双脚束缚着巨大又屈辱的锁链。


    他双手合十,浅灰色的眸悲悯却又无情:“妙空,你知我心意已决,自去吧,别回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当阿沅看到尤其像大叔这样顶天立地男儿郎,黄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心里也不免动容。


    于是——心里就对这妖僧更唾弃了!


    他!不!配!


    大叔抹了一把面,心知再无可能劝服大师。他郑重地向大师重重磕下三个响头,这次没有莫名的力量阻挡着他。


    “承蒙大师指点,空……这就去了!”


    大叔重重磕下一头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十只乌鸦、十只乌鸦、十只乌鸦……”小女孩掰着手指头,但却没有多余的手指了,她愣愣的看着双手,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年轻的僧人摸了摸女孩的发顶,眸光浅浅似盛了一捧月光,无限温柔:“你也去吧,你不属于这里。”


    女孩呐呐看了他半晌,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朝外小跑着寻大叔去了吧。


    僧人牢房内的两名商客也早被士兵带走了,至此,牢房内只余他一人。


    阿沅看着他拖着沉重的锁链,又重回了阴暗的角落中。


    这人……看着不像坏人啊?


    可是,她分明在里正的记忆里看到,就是他将琯琯镇于潭底的,她不会看错的。


    是他太会伪装了,还是……???


    不对,坏人哪里会把“坏”字写脸上的?


    就是他,她没有认错。


    无论发生了什么,就是他亲手将琯琯镇于潭底的。


    阿沅咬牙,偏过头,逼自己不再去看。


    她想为琯琯报仇的,但是方才妖僧露的那手,她甚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大叔的额头却悬浮在空中,动弹不得。


    光那一手她就知道,蚍蜉撼树。


    她远不是妖僧的对手。


    起码……现在不是。


    她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


    无论在季陵面前被他的威压压得动弹不得,还是此刻,还是半瞎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也是第一次,如此渴望强大。


    好想好想变强啊。


    现在的她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估计连方才那个小女娃都比她强。


    她也就只能过肩摔摔病书生了……


    思及此,阿沅忽然想起某个许久没有声息的人。


    他……他不会真被她一掌……


    阿沅连忙回头去找书生,却见书生正在埋头做着什么。


    她拧着眉走过去,见他将地上的稻草绑在自己身上,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嘛?”


    书生见她回头,凤眸骤然迸发光亮,说实话,阿沅蛮受用的。


    阿沅心里藏不住事,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此刻消了一大半了,看来看去,这一大群人还是书生最顺眼。


    阿沅不禁软了语气,甚至来了兴致好整以暇看着他囫囵将稻草绑在身上:“干嘛呢干嘛呢?这是什么新奇的玩法么?还是……”


    书生双眸锃亮的看着她:“负荆请罪。”


    阿沅一顿:“……你说什么?”


    书生摇头晃脑道:“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我沈易……”


    阿沅难以置信:“你就捆一身草指望我原谅你吗?”


    书生愣了一下,忙道:“小生知道,稻草确是有些敷衍了,可……可时下确是也找不到荆条,下次,下次小生一定背上荆条再向姑……”


    阿沅头也不回的走了。


    神经病!


    “姑…姑娘!阿沅!你等等我!”


    她是脑抽了才觉得这书生看着顺眼的!


    他不止人是纸糊的,脑子更是浆糊!


    白瞎了一副皮囊!


    阿沅闷头往前走,忽然,裙摆被扯住了。


    “救……救命!救救我!”


    是那个小道士。


    小道士拽着她的裙摆,清秀的脸涕泗横流,嘴唇轻颤着,双眸俱是刻骨的恐惧。


    “救我……救救我……”


    瓢泼的血浸透了他半边身体,黏黏稠稠的血自他身下晕开,沾上了阿沅雪白的鞋底。


    奇怪的是,闻到书生的血,阿沅神魂俱颤,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渴望。而这个小道士的血,却令她觉得……恶心。


    就是恶心。


    从喉头不断涌上来的,几欲作呕的恶心。


    “救我……救……”


    他死死抓着阿沅的裙摆,带血的指尖在她雪白的裙上留下一道一道斑驳的印记。


    “怎么,你也要来么?”


    阿沅怔怔的抬起头,霎时瞳孔紧缩,喉间犹如被扼住,说不出话来。


    半瞎李匍匐在小道士身上,他一手死死摁住小道士的一边小腿,他干枯的脸上的一条条红色纹路疯狂开始游动,自半瞎李的脸游至他的手,钻出皮肉,疯狂往小道士小腿里钻!


    阿沅骇的一声尖叫,却被小道士死死拽住裙角动弹不得!


    “救我……救我……”


    见小道士蠕动着向前攀爬,半瞎李一把拽着他的小腿往下拖,阿沅的裙摆顷刻被撕裂了一角。


    “跑什么?你方才答应老夫的一手一腿,天道可都听到了。你若拒绝,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放心,不该是老夫的,老夫绝不多要。你配合些,也少受点罪不是?”


    “不……不!”


    小道士的嘶吼声在整间牢房回荡。


    阿沅呆愣在原地半晌,豁然起身捂住嘴忙不迭的跑出去!


    途径最后也是最靠右侧的一间囚牢时,一道清冽的、犹如甘泉一样的声音将她钉在原地。


    “施主,贫僧……是否曾在某处见过施主?”


    那一角阴暗的角落,只有一丝银月的光辉洒落,似乎连月色也偏爱他,仅有的一丝月光落在他一张玉白的高洁出尘的俊容上。


    犹如美玉生辉,他眸光浅淡的望着她,却……没有焦点。


    原来他,看不见。


    阿沅顿了一下,缓缓偏头看向他,紧紧盯着他毫无焦点的浅灰色双眸,许久未说话。


    只有落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年轻的僧人许久等不来回答,他微微歪着头颅,双眉微蹙,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阿沅紧紧盯着他,一时屏住呼吸。


    年轻的僧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双眉缓缓舒展,自言自语道:“走了么……”


    他……他没有发现我。


    阿沅忽然吐了吐舌,两眼一翻,做了个鬼脸。


    年轻的僧人依旧是侧耳倾听的模样,双目失焦的盯着虚空,连眉毛都没动过!


    他!真!的!没!有!发!现!我!


    那是不是意味着……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替琯琯报仇了?!


    “阿沅,你在干什么?”


    书生骤然出现的声音叫阿沅吓得差点蹦起来!


    年轻的僧人寻声看去,表情片刻的错愕,忽的笑了:“原来施主还在啊。”


    笑意和他浅淡的双瞳如出一辙,淡的几乎快溶进月光里,却一点没有被愚弄的气愤。


    阿沅直接给沈易心窝来了一拳:“叫你多嘴!”


    书生吃痛的硬生生接下她一拳,苦笑道:“你还真下狠手啊。”


    阿沅瞥了一眼年轻的僧人,没好气道:“我没见过你!”


    说罢,阿沅就气冲冲的走了,方才走了三步又折了回来,她直勾勾盯着僧人虚无的双瞳,狐疑道:“你不是看不见么?”


    僧人摇了摇头:“贫僧确实看不见。”


    阿沅登时勃然大怒:“那你诓我呢?方才还说在哪见过我!”


    僧人寻声望向阿沅:“贫僧确实看不见,不过,贫僧听得见。”


    阿沅一顿,被那双浅淡的沉静的眸子一望,忽然就像哑了火的炮仗,没了气。


    甚至连声音也不自觉的降低:“你……什么意思?”


    年轻的僧人望着她,月光下,一双浅灰色的眸子犹如剔透的冰晶:“贫僧虽目不能视物,但只要贫僧听过一次的声音,贫僧就不会忘记。施主,贫僧见过你。不,应该说贫僧记得你的声音。”


    阿沅一怔。


    年轻的僧人虚无的双眸牢牢盯住她的,笃定的又重复了一遍:“施主,或许你不记得了,我们的确见过面,我记得你。”


    ——


    阿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大牢的。


    她只记得自和妖僧分别后,她脑海反反复复回响着他的声音:“施主,或许你不记得了,我们的确见过面,我记得你。”


    “我们的确见过面。”


    “我记得你。”


    “记得你……”


    就像魔咒一样,一直盘旋在脑海里。


    阿沅可以确定的是,自她有记忆以来,她绝对绝对没有见过妖僧,开玩笑,那么俊的一张脸,她若见过是绝对不可能忘的!


    她确定的是,她只有在里正的记忆里见过他。可那就更说不通了。


    妖僧为何说见过她?


    他又不曾入里正的记忆……不对,里正的记忆根本就没有她,他们是因琯琯才有了联系,若是没有琯琯……


    阿沅忽的怔住了。


    脑海中某一根弦“啪”的一声,崩了。


    难道说——


    妖僧曾见过失忆前的她???


    不、不会那么凑巧的……


    可万一是真的呢?


    他真的曾经见过她呢?


    或许她还曾经向他打过招呼,或许她还调戏过他呢,没理由这么俊俏的和尚摆在面前不调戏的吧!?


    又或许——


    妖僧遇见她时,她还不是画皮鬼。


    她可能是山野间撒欢的野丫头,可能是话本子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可能是某个绣房里的绣娘……


    是了是了,只有这一种可能也只有这样才说的过去……


    他们或许曾经真的遇见过!


    一切一切的可能全汇聚在年轻的僧人一双浅淡的、如冰晶般剔透的双眸里。


    这样的眼,会骗人吗?


    阿沅有些茫茫然想着……会吗?


    可是……为什么要骗她呢?


    她一个修为约莫为没有的小妖又有什么好骗的?


    ……就算骗了又如何?!


    不管怎样,这是她离自己虚无缥缈的身世最近的一刻!


    也就是说,妖僧是目前唯一一个有可能知晓她身世的人!!!


    “砰”的一声,举座哗然。


    阿沅恍如大梦初醒,一双双眸子全凝在她身上。


    沈琮、薛时雨、空师父、小女孩,甚至还有半瞎李、小道士。


    乃至身侧的书生。


    沈易挑着眉看她:“终于醒了?”


    这是一桌桌宴席,而主坐上尚空无一人。


    沈琮看了一眼沈易后才看向阿沅,笑道:“阿沅姑娘,可是这宴席不合胃口?”


    阿沅这才发现自己的桌面上一排各式各样的香烛,有的雕只龙,有的雕只凤的。甚至连喜烛也有。


    阿沅:“……”


    沈易轻轻扯了扯她的小指:“乖,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该饿了。”


    阿沅抽开了自己的手,毫不犹豫离开宴席。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现在、立刻、马上、必须见到妖僧!


    只要一想到妖僧可能知晓她的身世,她浑身似乎都着了。


    尤其是胸口那处,滚烫如藏了一把火。


    她要找他事无巨细的好好问清楚,她要……


    阿沅猝然停住了脚步。


    可他是琯琯的仇人啊。


    她要替琯琯报仇的。


    那就……问清楚了再让这妖僧谢罪吧!


    琯琯不会怪她的!


    嗯!不会的!


    阿沅只略略思考了一瞬就撒开腿奔了出去!


    然而才没跑几步,忽然撞进一片坚硬的胸膛里,一瞬间凛冽的气息顷刻将阿沅围绕了起来。


    阿沅不受控的狠狠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她好死不死、怎么就撞到了季陵了!


    阿沅揉着生疼的鼻尖,低叫了一声。


    季陵只抬眉扫了她一眼,阿沅登时遍体生寒,生生冻在原地。


    一声熟悉的轻嗤,阿沅双睫没出息的颤了一下,悄摸看去,仍是一双欠揍的、浓黑的桃花眼。


    见没有诡异的红雾,阿沅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听到身后薛时雨唤道:“阿陵,就等你了!”


    “借过。”


    季陵看也未看她一眼,长腿一迈就从阿沅身前走了过去。


    阿沅狠狠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觉得莫名有一丝怅然若失。她摇了摇头,甩掉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想什么呢,她还有正事要做呢!


    阿沅正要化作一缕青烟飘去时,忽然后衣领就被人揪了起来。


    阿沅:“???”


    季陵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揪着她的后衣领长腿一迈,落座于早已为他安排好的宴席之上,而阿沅被他拎到了身侧,季陵猛地一拍桌,阿沅猛不丁一惊就这么坐了下来。


    再抬头时,沈易就站在她前方三步的距离,凤眸一片漆黑。


    季陵抓着她的一只腕子扣在桌上,对着沈易扯唇道:“她跟我坐。”


    作者有话说:


    明后两天会早点更新,大家明天见啦!


    这里放一个接档文预收,求预收嗷!


    文名:《我在全员恶人文里普度众生》


    乔燃穿书了。


    穿到一本披着仙侠外衣的古早替身虐文里。


    剧情两个字可以概括:狗血。


    男一,道貌岸然斯文败类师尊,为了白月光剜了女主心头血。啧,渣男。


    男二,人模狗样黑心莲大师兄,为了白月光取了女主双眼。呸,渣男。


    男三,扮猪吃虎心狠手辣千年老妖,为了白月光毁了女主金丹又折了女主灵根。tui,渣男。


    男四,人前清心寡欲人后真香盛世白莲佛子,他倒没怎么虐身,只不过是得到了女主的心又抛弃了而已。


    幸运的是,乔燃没有穿成倒霉催的二师姐女主,而是痴傻的炮灰六师妹。


    乔燃本来做好了混吃等死、装疯卖傻过日子的准备,直到看到了二师姐——


    二师姐贴贴~~~


    仙女这么可爱,渣男都给我滚啊啊啊啊!


    乔燃:守护全世界最好的二师姐!


    直到某一天,乔燃发现了二师姐的秘密。


    二师姐是个……带把的。


    ···


    二师姐:燃燃,不是要贴贴吗?


    乔燃:你走!走远点!把二师姐还给我呜呜呜!


    二师姐小心翼翼:二师姐没有,二师哥可以吗?


    (PS:怕误会特此解释,全文没有任何耽/美情节,全文男性都是笔直笔直的!)


    家人们,喜欢记得收藏呀!


    第32章 32 ◇


    ◎“就这么怕我跑走呀?”◎


    季陵大手扣住阿沅的腕子, 犹如铁钳般桎梏于案桌之上。


    阿沅挣了挣,没挣动,咬牙死死瞪着上方季陵因瘦削显得异常冷酷的侧脸。


    在他面前三丈之外, 书生面容苍白, 看到阿沅的动作,眉间一蹙, 凤眸泠泠的看着他:“她不舒服。”


    季陵没说话, 依旧扣住阿沅的腕子, 甚至另一手置若罔闻般拿起案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


    书生就是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向来挂着浅笑的俊脸只剩清冷, 温润的嗓音也冻结成冰:“放开她。”


    季陵兀自饮下一口, 放下茶盏, 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杯沿,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声音中全是讥讽:“我不放你要如何?”


    沈易凤眸倏然幽深, 正要上前,两道声音同时横插了进来:


    “阿陵!”


    “诶,都是自家人!”


    沈琮和薛时雨互相对视了一眼, 沈琮冲薛时雨无声地笑了笑,意思是:交给他。


    薛时雨顿了一下, 微微退后, 紧锁的眉间依然没有放松。


    沈琮大步上前, 走到季陵和沈易中间,朗笑道:“你们……之前应该已经见过面了吧?嗯……看来, 是有些误会。”


    沈琮先对沈易道:“薛姑娘你已经见过了, 这是薛姑娘的义弟季陵, 年纪小, 有些冲动,却是个难得的天赋异禀的除妖师。别看他年纪小,很可靠的。”


    书生眸色淡淡,闻言只略略点了点头,双眸并未放在季陵身上,而是望着几乎被季陵纳入怀里的阿沅。


    凤眸深深,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沈琮又接着看向季陵:“这是沈易,你和时雨没见过,是我…一远房……”


    季陵仰头又灌下一杯茶,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案桌上:“没兴趣。”


    那一下,吓得阿沅一颤,季陵往下瞥了一眼,嗤笑了一声。


    还是个胆小鬼,胆子这么小也不知之前是怎么抵抗住……


    “季陵,我会跟你拼命的。”


    毫无预兆的,那双明明怕得要死又无畏的琥珀色瞳眸再一次闪现在他面前,季陵一僵,下颚绷得紧紧的。


    但手仍然没有放开。


    甚至,钳住阿沅的力道更重了。


    阿沅:“……”


    阿沅倒吸一口气……气死了!!!!


    薛时雨警告的瞪了一眼季陵,对沈易道:“抱歉,舍弟顽劣……”


    即便有沈琮中间打圆场,气氛依旧没有缓和。沈易摇了摇头,见阿沅面容有些白,被季陵攥住的手,脆弱、易折,已然泛红,再也忍耐不住,却见阿沅对他挤了挤眉,又挤了挤眼。


    沈易:“……”


    阿沅在最初的惊吓之后很快镇定下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最好不要触季陵这厮的霉头,尤其在他明显已经很生气的情况下。


    其实季陵阴沉是阴沉了点,向来内敛,像这样情绪外露是极少极少发生的。


    除了薛时雨,他其实很少会为别的事情动火。


    阿沅狐疑的打量着季陵,是跟……


    大叔说的“走火入魔”有关么?


    总之这个情况下,书生就别赶上趟了。


    虽然阿沅是很感动的啦,但他那点花拳绣腿在季陵面前真的不够看的。


    阿沅能抗住季陵的威压一次,可抗不住第二次。她也清楚自己的斤两,况且……她真的抗住了季陵的威压了吗?


    不一定。


    虽然她很想装作不知道,但离季陵最近的她不得不承认,这厮放水了。


    可问题是,为什么放水?


    她跟在这厮身后跑了三年,这厮从来下死手,从未见过他放过水。哪怕跟薛时雨,跟心上人比划比划,也跟木头似的,不把如此明艳的女子打趴下去不肯罢休。


    “放水”这种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唯独不可能发生在季陵身上。


    别看他手段毒辣,在某些方面是很单纯的。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打不过就是死了也正常。


    “放水”于他来说是很没必要且多余的事。


    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这么做。


    由此……他更没有理由对她放水了。


    虽然阿沅只跟了季陵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年足够一个少年长成一个青年,不敢说完全了解他,却也知道再怎么变,一个人的秉性是变不了的。


    季陵这厮哪怕现在沉稳许多,但仍然就跟三年前阿沅初见他时一样——


    这个人的血是冷的。


    他可以冷眼看她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放过她求他给她一条生路,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是阿沅为了求季陵放过琯琯,再次跪在他面前。那次他也是冷眼看着她,甚至表现的极为不理解:“你为了一只妖跪我?”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是妖啊?


    或许在他眼里,妖就是妖,是个比蝼蚁还要低贱的生物。


    在仇视妖这方面,季陵尤其的坦诚。比某些满手血腥却口口声声“除魔卫道,不得已而为之”的人好得多。


    人妖本就殊途,阿沅不会奢望每个除妖师就跟大叔一样把妖当人看,但他有没有想过,某些鬼怪,就像她,在变成画皮鬼之前也是人啊。


    季陵没有想过,或者不屑去想。


    他的世界,除了赢就是输,除了生就是死。永远是黑与白之间,唯一的例外就是薛时雨吧。


    阿沅时常想,那些口口声声除魔卫道的人真是为了除魔卫道还是为了看弱小如她这样的小妖跪在他们身前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呢?


    很长一段时间阿沅以为季陵就是这样的人,他热爱杀戮,更热爱跪在他面前的那一双双恐惧的眼睛。


    即便他不承认。


    但是之前发生的事,她又迟疑了。


    明明他可以轻易的让她第三次跪在他面前,像她这样的小妖三翻四次忤逆他不该气得要死吗?尤其在她当时说了那样近乎挑衅的话。


    “季陵,我会跟你拼命的。”


    或许在那厮耳里听起来更像个笑话吧。


    但最后一刻,他还是放过了她。


    ……为什么?


    不为其他的,阿沅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比薛时雨的分量还重,她是真的很好奇季陵在那一刻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原来以为自己还是很了解这厮的,毕竟在那未来的幻境里,他与她纠缠了半生,她在一旁看着,好像也随着幻境里的“他们”过了半生。她敢肯定,薛时雨都没她了解季陵了解的多。


    可现在,她也看不懂季陵了。


    至于为了她翻遍整个鬼市还大刑审问半瞎李?


    至于么???


    阿沅可没那么大脸。


    哎呦,不能想,越想越好奇了。


    况且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把书生牵进来。


    书生已经因为她受了很多伤了,再被季陵揍一顿,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的。


    阿沅冲书生挤眉弄眼的,沈琮和薛时雨都看明白了,就他还杵在那儿!跟大傻子似的!


    见书生没反应,阿沅瞪了他一眼,无声的对他说:“别捣乱!”


    沈易俊容微霜,下颚绷得紧紧的,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


    阿沅瞪了他一眼,索性扭过头不再去看他。


    “喂,都多久了还开不开宴啊?这小小边陲小镇的城主派头也这么大啊?老人家可等不起啊。”


    半瞎李落座于斜上方一桌,此时的他更怪异了。露出来的一只手和一只脚腕是干枯的、黑瘦的,而另一只手和脚腕却是白皙的、健康的。他独眼微眯,手持佳酿,显得心情极好。


    而与他同坐的小道士面容呆滞,右侧的手脚俱是空荡荡的,瘫坐于软垫上,整个人已经,废了。


    半瞎李抓着他的后脖将他摁进案桌上的汤碗内,大笑道:“吃啊,你怎么不吃啊?小兄弟,老夫还要多谢你啊,你可得好好补补。”


    阿沅这才发现,在座的都是大牢里的人,除了妖僧都到齐了,这样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实在是个……诡异的宴席。


    除了主坐上空着的椅子。


    沈琮对着一旁伺候的小兵微微扬了扬下颚,俊容沉了下来:“去把你们城主叫来,若是你们请不动,本官可以代劳。”


    “是是是是,沈大人稍安勿躁,小人这就去!”


    沈琮转而握住沈易的肩,已然换了副脸。笑道:“我的好堂弟,佳人心意已决……我们也落座吧。”


    阿沅故意硬着头皮不去看书生,她知道书生还在看着她。


    她这么做,应该够明显了吧?


    沈易眼睑下垂,落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又松开,轻声道:“走吧。”


    果然过了一会儿,书生随沈琮入了席,正好坐他们对面。


    阿沅听着动静,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声嗤笑自头顶上方传来:“你很关心他?”


    阿沅眉心微蹙,没说话。


    季陵轻嗤着,掌心的茶盏已然有了一丝裂缝。


    “……嘶,疼。”


    季陵微微一顿,眼神往下落去,恰巧落进一双微微泛着泪花的猫眼里。


    阿沅眼圈微红,疼的。


    她咬牙切齿看着季陵:“松手吧,我不会跑的。”


    季陵这才发现自己攥着的那一截已经红了一圈,他剑眉皱起,语气嫌弃:“我都没用力。”


    阿沅:“……”


    季陵这么说着,还是松开了,但又没完全松开,拎着阿沅的腕子放在案桌下,膝上,没再用力了,可大手依然扣着她。


    阿沅气笑了:“就这么怕我跑走呀?”


    季陵没说话,闷头又灌进一杯茶,阿沅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这是进入安静模式了。


    这厮就是这样,目中无人惯了,心情好了会陪你说两句,不想说话的时候,用木头撬他的嘴他都不会说的。


    阿沅眯着猫眼,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上下滑动的喉结,零星水珠沿着下颚淌下。


    她忽然凑上前,挨得更近,甫一靠近,她就能感觉到身前青年硬邦邦的身躯忽的绷紧了。


    阿沅微微仰着头,凑近他的耳畔,轻声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季陵吞咽了一口茶水,喉结快速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回道:“什么?”


    阿沅反手,在他扣住她手掌的掌心处飞快挠了一下又溜走。指尖戳着他硬邦邦的手臂,坏心的盯着他异常紧绷的侧脸,一字一句道:


    “像个被婆娘戴了绿帽的汉子呀!”


    作者有话说:


    沈易:……我才像吧!!!!


    阿沅:……


    小季:……忽然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呢。


    明天会在上午发新章的,大家睡一觉就会看到啦。


    明天见啦!


    第33章 33 ◇


    ◎“她说行,就行。”◎


    阿沅和季陵那桌特别偏, 且阿沅又是个骨架小的,被季陵半拘半押入怀,几乎整个人嵌了进去, 加之穿的都是白衣, 不细看一时还看不出是俩人。


    尤其季陵一张臭脸光摆着就能镇邪,没几个人敢往他那儿瞧。


    其实季陵此刻是懵的。


    他完全是凭本能提溜阿沅的后脖将她扣在身边, 至于将她扣在身边后应该做什么, 他完全没有想法。


    他只是不想阿沅呆在那个人身边。


    于是头脑一热就把阿沅逮过来了, 仅此而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头有一把火在烧, 人已经在他身边了, 他却不想看到她。一看到她就会浮现那个场景, 她望着他,说:


    “季陵,我会跟你拼命的。”


    决绝又陌生。


    愚蠢又天真。


    只要一想起这个, 他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了,又开始叫嚣着杀戮。所以他不断的喝水,为了平复不断上涌的燥意, 也是为了逃避。


    他不想看到阿沅,甚至不想听到她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虽然这么想, 但还是有丝丝缕缕、源源不绝的邪气纠缠上来。


    呵, 什么叫“他是我的人”?


    这个傻鬼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季陵疯狂地灌下一杯又一杯茶水,企图熄灭心底越燃越盛的火。


    他做到了。


    然而轻易地就被摧毁了——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沁人的香倏然像只小勾子似的往鼻子里钻, 甜而不腻, 越发凸显舌尖茶叶的苦涩。


    季陵呼吸一滞。


    一片柔软压在了手臂上。


    他一时忘了舌尖的苦涩, 忘了心里的那团火, 下意识回道:“什么?”


    掌心被挠了一下,又溜走,就像以往无数次悄然降临又消失无弥的旖旎。


    “像个被婆娘戴了绿帽的汉子呀!”


    心头一直悬着的那根弦忽的,崩了。


    没错,阿沅就是诚心恶心季陵的。


    她记得当初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九尾狐妖是怎么勾引季陵的,也记得季陵是如何厌恶,自然也记得九尾狐妖的下场。


    被自己平生最恨最厌恶的鬼怪引诱很难受吧?


    阿沅略带恶意的看着他,指尖一下一下戳着他硬邦邦的小臂,然而在季陵浓黑的桃花眼瞥下时,却怎么也戳不动了。


    确实……有点害怕。


    她对季陵的恐惧简直是植根骨髓里的,她见过那些薛时雨见过的、没见过的那些手段,尤其又经过半瞎李普及的新手段……


    “咳咳……”


    阿沅戳着季陵小臂的手指僵在空中,装作低咳避开他的视线,一边默默为自己打气,怂什么,不能怂!


    她又缠上了季陵的小臂,两只手如藤蔓一般将那遒劲有力的小臂紧紧抱在怀里,如果能忽略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就更好了。


    那厢,在他们对面,沈易杯中的酒已经许久没有添了。


    他凤眸一片阴翳,修长而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骨泛白,掌内酒杯隐隐有龟裂的痕迹。


    沈琮笑着往他杯里添了酒:“我的好弟弟,有时太斯文了也不好啊。”


    沈易轻笑了一声,一口饮进杯中的酒,向来斯文俊秀的书生忽然多了一分落拓潇洒的不羁:“她说行,我相信她。”


    “不过……“沈琮挑了挑眉,”你真的相信她行么?看起来不像的样子啊。”


    季陵逼近,阿沅几乎整个人僵在他怀里。


    沈易偏过头去,不再去看。只盯着杯中的酒,看着杯中酒上泛起的点点波澜,紧抿的薄唇微掀,粲然一笑:“她说行,就行。”


    又是一杯饮尽。


    然而酒杯再次落在案桌上,沈易微微张开手,已在他手心化作了粉尘。


    沈琮在一侧盯着看了许久,笑道:“几年不见,脾气变好了啊。不过你真的不担心么?我可听时雨说,季陵那小子藏着掖着人家姑娘三年之久,宝贝的很呢,我看也不是流水无情落花无意啊,人小伙长得俊又年轻新鲜,我不信你个老家伙心里一点不急?”


    “急什么。”沈易捻着案桌上的粉尘玩,右手微倾,看着粉末从掌心一点一点淌下,凤眸微眯,像只城府极深的狐狸,“小年轻,总要摔摔跟头才会学乖啊。”


    沈琮“啧”了一声:“我就见不惯你这幅稳操胜群的模样。”


    沈琮起身,先是打发小兵又去请了一遍城主,这次再请不来,他亲自去请。接着俯身在沈易耳侧道,“你说,什么样的感情叫一个女孩无名无分的,像个影子一样跟了三年呢?”


    说罢哥俩好似的拍了拍沈易的肩,“一枚海灵珠。你接着喝闷酒吧,我自去寻我的佳人了,回见……好‘弟弟’。”


    沈琮端着酒杯去了薛时雨那桌,沈易低头轻笑了声,索性闭目养神,指尖一下一下轻轻点在案桌上,显得极有耐心的样子。


    只是玉白手背上浮现的根根青筋……看着还是有些突兀。


    那厢,季陵嗓音压得极低,几乎悬在阿沅耳侧,与他周身凛冽的气息不同,他并不是冰人做的,他呼出的气息是炙热的,阿沅攀附的手臂也是坚硬但却温热的。


    阿沅体温偏凉,几乎有被烫伤的错觉。


    热气喷洒在耳畔,粘稠又危险:“你说什么?”


    真是奇了怪了,原来不是避她如蛇蝎么?阿沅本来做好了被一把推开甚至手起刀落,头点地的准备,这是在干嘛?


    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阿沅忍着心中的怪异,有些僵硬的松开了手,他不按剧本走,阿沅也就丧失了和他飙戏的兴致。索性把一早准备好的台词说了:“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抓我。”


    季陵微微一愣,柔然无骨的双臂从他臂弯上撤下的一瞬间,他居然想抓回来。


    这个念头如此之强烈,强烈到他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他不愿去深究,兀自又饮下一杯茶,眉心皱下深深的纹路。随即道:“……你知道?”


    季陵说完,惯常讥讽一笑。


    连他自己想了三个月都没想明白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自作聪明的傻鬼。


    阿沅咬了咬牙,算了,不跟他计较。


    “那日我沉下潭底,取下琯琯的镇魂符。如果我没猜错,我成了彼岸花的新宿主对不对?你们在芙蓉镇逗留这么久,其实是因为拿彼岸花没办法对不对?想消灭又消灭不了,而我又成了彼岸花的新宿主……留着我这个祸害太打脸了,所以必须抓到我对不对?”


    阿沅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原因了。


    然而季陵的反应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眉间拧成一道深深的沟壑,浓黑的眸定定的看着她:“你是这么想的?”


    阿沅:“???”


    不然呢?


    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阿沅愕然了一会儿,沈琮从身前走过,她顿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她看到沈琮端着酒杯走到薛时雨身边,火光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远远看去看对璧人一般。


    事实上,他们的确很般配。


    阿沅看到沈琮轻柔的将薛时雨耳边的乱发拨到耳后,薛时雨微微错愕后并没有拒绝。


    阿沅看到了,季陵当然也看到了。


    他一口饮进茶水,重重的将杯子砸在案桌上,残留的水珠四溅,阿沅怔怔的盯着案桌上那微末的残留的茶叶渣,在一滩残留的水珠上看到自己微微苍白的面庞。


    她心底极轻的“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


    阿沅此刻终于知道那种怪异的违和感在哪里了。


    季陵从来只肯让她藏在油纸伞里,他不愿她出现在薛时雨面前,想必是怕脏了薛时雨的眼吧?


    她故意靠近他,也是故意惹他生气,同时心里也有在想,他扣着她,难道就不怕薛时雨看到……


    原来如此。


    在山洞,为了救他,她忍着羞耻解开罗裳被毫不留情推了出去。一副圣人的恶心模样。


    而此刻,他却并不反感和她亲密接触。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


    阿沅忽的笑了起来:“自己看不惯他们打情骂俏,所以利用我来报复是么?”


    季陵确实在看沈琮、薛时雨二人。一看到沈琮接近薛时雨,他就忍不住内心的暴戾,连连喝下三杯茶水。


    “季陵,你真的……真的太幼稚了。我本来还以为你勉强算个人的。”


    阿沅在他怀里低低说着什么,季陵终于舍得从沈琮、薛时雨二人身上撤下视线,又落在怀里的阿沅身上。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阿沅发顶上小小的发旋,很可爱,他还是第一次发现。


    心中激流的暴戾稍稍褪去了一些。


    他俯下身,顿了一下,才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阿沅忽然顿住了,轻轻笑了声,仰起头看他,轻轻叹了一声,“哇……你真不是个东西。”


    那双猫眼明明在笑,却泛着泪光。


    两只眸全然映着他的面容,却那么哀伤。


    季陵忽的怔住了。


    胸口那处一下一下,越跳越激烈,几乎快跃出胸膛。


    季陵怔怔的盯着身下那张芙蓉面,阿沅眼中的哀伤忽然化作了利剑,唇是红的,齿是白的。一张一合,张合之间在季陵眼里化作了极慢的动作——


    “你、个、王、八、犊、子!吃!屁!去!吧!”


    阿沅一口狠狠咬住季陵扣住她手的虎口处,季陵吃痛一松开,阿沅倏然化作一缕青烟直直朝前犹如利剑般射了出去!


    所到之处,物什翻飞,直直奔入书生内衫里的书卷处,消失不见。


    书生连连后退三步才勉强站稳,才勉强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冲击力。


    所有人霎时看向他。


    书生捂着胸膛,俊容更白了点。饱含歉意的对众人笑了笑:“小生身体不适……先下去歇息片刻咳咳……”


    说罢朝沈琮处极轻的勾了勾唇,捂着胸膛翩然离去。


    而季陵错愕的呆在原地,身上全是茶水残渣。


    虎口处牙印鲜红,沁出斑斑点点的血珠。


    沈琮扶额叹了口气:


    “我的海灵珠啊……这老狐狸。”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章节会在晚上十一点发,因为怕影响夹子排名orz~~


    明天之后每晚九点准时更新!


    明天见啦各位!


    第34章 34 ◇


    ◎“抓到你了。”◎


    季陵在短暂的错愕之后, 极快的追了出去,然而目之所及却是一片黑沉沉的夜。


    飓风卷着漠漠黄沙,除了沙子, 还是沙子, 哪有什么人影。


    “啧,还是太嫩了。“


    季陵回眸, 冷淡的月光映着他有些铁青的略显青涩的面庞, 沈琮连连后退, 举着手中的盘子:“我说这漠北的羊肉呢!真是不错,季陵小弟, 要不尝一尝……”


    季陵撞开沈琮的肩, 面色铁青走了进去。


    “嘶……”沈琮低笑着揉着自己的肩骂道, “臭小子,有人治你!”


    ——


    这隆谷小小的城主,住宅却甚是气派。还效仿长安的文人骚客建起了亭台楼阁。


    只不过诺大宅第却没什么小厮仆人, 空洞洞的,夜晚的风声穿过廊道,静的人发慌。


    沈易如入无人之境般, 随处寻了一屋便一脚踏了进去——


    阿沅感觉到书卷被小心的放在了软垫之上。


    沈易盯着软垫上的书卷看了一会儿,正待说话, 里头先传来阿沅略带点点哭腔的故作凶狠的声音:“不准说话!”


    沈易:“……”


    沈易默了一会儿, 抿了抿唇, 微微张开口,里头又传来声音:“都说了不要说话!”


    沈易:“……”


    阿沅抱着双膝坐在书卷内, 等了一会儿, 忽然听见一串走远了的脚步声, 书生应该被她气走了吧?


    气走了好, 她此刻不想见到任何人,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他们都走了最好!


    她埋首在双膝之中,两手攥得紧紧的,死死咬着唇。


    许久,一股熟悉的檀香飘了过来。


    阿沅鼻头耸动了一下,依然埋首于双膝之间,没有动静。


    然而这股香却越来越浓,丝丝缕缕的往她鼻腔内钻。


    阿沅指尖微颤,抬起了头,静静聆听了一会儿,确定没听到外头有什么动静,悄悄飘了出去。


    只见软垫前一只正在燃烧的香烛。


    她略略一怔,左右看了看,化作了人形,走过拾起香烛。


    才捡起香烛,又是一缕香飘来,前方又出现一根香烛。


    阿沅一顿,往前走了两步,忽觉不对,正要化作一缕青烟飘走时被人一把从身后攥住了腕子,轻笑的声音响在耳畔:


    “抓到你了。”


    “啊啊啊啊啊啊!有鬼!”


    阿沅反手将香烛犹如棒槌一样砸在攥着她手的那人身上,书生吃痛松开,连声求饶:“是我是我!”


    阿沅一顿,香烛悬在空中,准确说是书生捉着她两只腕子,终于止住了这场暴行。


    “……嘶。”沈易龇牙咧嘴了一会儿,苦笑道,“咳咳……姑娘真是鬼喊捉鬼第一人……”


    阿沅:“……”


    室内光线暗淡,但足够阿沅瞧清眼前这人是谁,她没好气道:“谁让你吓我的!放手!”


    哪知书生想也不想回了句:“不放。”


    阿沅愣了一下,随即危险的眯起猫眼:“……你说什么?”


    书生真是出息了,定定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不放。”


    阿沅:“……”


    阿沅一口气梗在喉头,不上不下的,瞪了书生好一会儿后,气笑了。右手甚至向上威胁着抛了抛香烛:“你确定?”


    书生:“……”


    书生有些后怕的瑟缩了下,还是梗着声道:“不放。”


    阿沅:“……”


    “好啊,好啊……不放是吧……”阿沅怒极反笑,她右手还握着那香烛,甚至调了调准头。


    书生以为她要掷过来,此时两手分别抓着她的腕子,腾不出第三只手,又不想放手,只能认命的闭上眼,然而等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他微微一顿后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揭了脸皮只剩森森白骨的头颅。


    沈易:“……………………”


    阿沅许久没用幻术了,乍一用还有些生疏,见书生傻愣愣看着她,笑了:“吓傻了吧?哼,看你以后还……”


    书生倏然一笑:“姑娘即便如此在易心中也是美的,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姑娘的皮相自不必说,没想到骨相也是极好的……”


    阿沅简直都傻了。


    “你……”


    是她真幻术生疏到此境界,还是这、这书生天赋异禀?!要换一般人早就吓得两眼翻白晕了过去才对!


    阿沅不信邪,这次不光是颗白骨森森的头颅,受了半瞎李的启发,两颗眼珠从眼眶内提溜提溜掉了出来,黑勋勋的眼眶木然和书生对视着。


    而书生面无表情,眉头也没皱一下。


    阿沅:“……”


    哇……真绝了!


    阿沅偏不信,这次可是连头颅都没了!


    头颅从颈上滚了下来,书生面前只剩下一截玉颈。


    阿沅紧紧盯着书生,甚至连气也不敢喘,非要从他岿然不动的眉眼中抓出那么细微的、堪称害怕的表情——这是她作为鬼的尊严!


    然而她还是失败了。


    书生岿然不动的俊脸倏然化作温润如玉的笑,甚至可以称得上宠溺,眉眼弯弯的看着阿沅:“真淘气。”


    真、淘、气。


    阿沅:“……”


    阿沅:“………………”


    阿沅解了幻术,服了。


    她愣愣的看着书生:“你……真不是一般人。”


    书生脸上的笑愈加明媚:“姑娘骨相绝佳,不过还是这样好些,倒也不是那样不好,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


    阿沅彻底服了,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怪人!


    她见沈易还擒着她的双腕,冷冷的笑了,不耐烦的打断他:“上一个扣住我腕子的人非逼着我跟着他演了场好戏,你呢?你想要我做什么?”


    沈易一顿,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松开了阿沅的手,抬眸郑重地对她道:“抱歉,是我逾距了。”


    凤眸泠泠如一汪清潭,全然倒映着阿沅的身影,其中全是懊恼和坦荡的歉意。


    阿沅一怔,倒也没想到书生松的这么快,也没想到眨眼就道歉了,还这么郑重,看着他注视她的双眸,恍惚让她觉得……觉得自己很重要的样子。


    太严肃了,倒给她整不好意思了。


    阿沅有些别扭的避开书生直直凝视她的视线,胡乱摆了摆手:“没事就别烦我……”


    她说完就想飘回书卷内,忽然手又被拽住了,不过这次很快就松开了。


    书生低声道:“抱歉。”


    阿沅一怔,回眸看向书生,眉头微蹙:“……你干嘛?”


    书生顿了一下,从内衫内拿出一把小香烛,有些局促的摸了摸鼻子,笑道:“你晚上都没吃……”


    阿沅彻底愣住了。


    书生捧着那把小香烛上前一步,又怕太唐突了,稍稍退后一步,小心翼翼看着她,带着些讨好:“吃一些再回去吧?好吗?”


    阿沅愣愣的看着眼前修长的大手之上一捧红艳艳的香烛,许久,忽然偏过头,吸了吸鼻子,在出声时声音有些哑:“……要你管。”


    话是这么说,却不再抗拒了。沈易看着一只小小的葱节似的小手从他掌心拿了一只小香烛,凤眸弯了弯,将手里的全塞给阿沅:“多吃点。”


    阿沅并没有直接接,略微思忖了一下打了个响指,书生手里的香烛都变得小小的,被她塞进了书卷内,阿沅一边赛一边嘀咕:“能吃好久呢……”


    沈易顿了一下后,无声地笑了。又听见她一个人一边塞一边自言自言:“下次就用不着用书换了……啊,下次碰见胡商能不能把书换回来啊……”


    阿沅兀自嘀咕着,冷不丁一只大手悄悄盖在了她发顶上。


    阿沅一顿,横眼看向身边的人:“你干嘛?”


    书生的手仍然落在她发上,闻言一双凤眸一眨不眨望着她,极其坦诚的望着她,轻声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阿沅手上动作一僵:“?”


    “???”


    书生仍然直勾勾看着她,凤眸里波光流转,称得上是温柔似水。


    阿沅倒吸一口气,小脸都憋红了,骤然推开了他:“登徒子!!!”


    突然,一道巨响从阿沅上方传来!


    阿沅愣了一下,冷不防一只穿着绣鞋的脚垂落在阿沅脸侧。


    阿沅:“………………”


    阿沅骤然尖叫一声,跳着扑到书生怀里。两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小脸死死埋进他的胸膛:“有鬼有鬼!真的有鬼!!!”


    沈易仰头看去,横梁之上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上吊自尽了。


    她双目未合,面容青白,好似还未死去多久。


    双眸只余眼白,死死瞪着他们二人。


    沈易大手揉了揉阿沅的发,安抚道:“没事没事,别怕。”


    阿沅浑身都在发抖,胆小的要命,死活不肯从他胸膛前抬起头,瓮声道:“有鬼!我都看到了!两只眼都看到了!!!”


    沈易笑着叹了口气:“有有有,你说有就有吧……”


    他如愿以偿的两手箍住了阿沅的腰,将她抱了个满怀,胸膛震动,发出沉闷的憋笑声,“小生说实话啊,这个可半点比不上姑娘整颗头颅滚落在地来的精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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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35 ◇


    ◎“你吓到她了。”◎


    阿沅气不过, 两指悄然滑落在书生的腰上,正要拧他一把时,忽然上方传来一道沙哑的少女声音:“救我……救我……”


    阿沅登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两手死死抱着书生的腰:“啊啊啊啊你还说没有鬼!快出去!快带我出去!”


    沈易看向上方, 眉心微蹙。


    横梁之上,少女面容青白, 明明已没有生者的气息, 却还能口吐人言, 这是已经化灵了还是染上了妖气?而且……


    短短瞬息的时间,少女本还算丰盈的脸庞, 凹陷了下去。


    沈易凤眸渐渐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 屋外忽然传来小兵的声音:“谁在里面?”


    阿沅像个鸵鸟似的埋在书生胸膛前,头还往里拱了拱,催促他:“快走呀!跟鬼呆在一块儿你不怕啊!”


    沈易:“……”


    “小生还真不怕。我不光不怕, 我还敢抱鬼呢。”沈易扯唇一笑,一把搂住阿沅的腰,腾空打横抱起, “走喽!”


    阿沅一声尖叫被自己捂住嘴吞了进去,本想给书生一拳, 叫他放下她, 她有腿自己能走!然而腾空的瞬间, 目光冷不丁就跟横梁上的少女来了个对视,少女面容凹陷, 犹如骷髅, 双目只余眼白, 歪着头看她, 双手拼命在脖子上抓挠着什么:“救我……救我……”


    阿沅倒吸一口冷气,复又埋首进书生的怀里,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抬头了!


    沈易低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大步走出房门。


    在屋外的正是方才被沈琮催着去唤城主的小兵。


    小兵一手提着灯笼,见书生就这么打横抱着女人出来,忍不住往他怀里瞧个真切,沈易不动声色侧过身挡住了小兵的视线。微霜的俊脸,眸色淡淡:“里头有个姑娘已死……”


    小兵见看不到怀中的佳人,兴致跟着寡淡下来:“走吧,沈大人叫小的来唤你们过去开席。”


    小兵说罢就提着灯笼往前走。


    沈易闻言眉头蹙了起来,仅有的一丝笑意也没了:“你没听到里头有个姑娘已死了吗?”


    小兵耸了耸肩:“这大漠黄沙的,死个人不是很正常么?况且这是下人房吧,只是一个丫鬟而已,不打紧。”小兵说着停了下来,举着灯笼催促道,“城主已经在堂前了,就等你俩了,快走吧。”


    小兵提着灯笼在前,沈易凤眸沉了下来,静默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及至堂前,小兵先行个礼下退了。而书生还打横抱着阿沅径直往前走。


    在最初的恐惧之后,阿沅现在只觉得害臊。方才还有个小兵在,她龟缩在书生怀里索性龟缩到底,现在就剩他们两人了,阿沅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放我下来。”


    沈易闻言,足下未停,眼神往下瞥了一眼:“不怕了?”


    “我……我怕什么!”阿沅瞪了他一眼,“放我下来!”


    沈易轻笑一声,正待放下阿沅,忽然拐角处传来说话声:“时雨,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沈易、阿沅均是一顿,互相看了一眼。


    阿沅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耳朵却登时竖的老高。


    见对方不答,那道男声继续,这次略显急促:“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想找到杀害父母的仇人再考虑其他,可是时雨,天地茫茫何时是个头?血海深仇我陪你一起承担好吗?”


    是沈琮沈大人的声音。


    “沈大哥……对不起我……”


    薛时雨的声音逐渐低下,阿沅跟着情不自禁前倾欲听得更清楚些,沈易垂眸看了一眼,无声笑了一下,一手环着她的肩,一手穿过她的双膝,往上垫了垫。


    阿沅一下就落在更高的位置,身下是书生一双修长而有力的臂弯稳稳地捞着她。


    书生还很贴心冲她扬了扬眉,意思是:够不?要不要再高点儿?


    阿沅:“……”


    向来有些之乎者也显得正经的书生,这一挑眉,横生些挑逗的邪气。


    阿沅有些羞赧,暗戳戳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这次索性大大方方的,拧着眉头细听。


    原来像薛时雨这种明艳的雷厉风行的女子在心上人面前声音也轻的跟蚊子叫似的啊……


    阿沅想着想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了动。


    沈易垂眸看去,只见她缩成一团往上挪了挪,腰下那块肌肤从书生手上溜走,换成了膝弯落在他手上。


    腾挪罢掩耳盗铃似的扭过头,整个人缩成一只小虾米,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沈易垂眸只能看见一侧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


    他轻轻叹了口气,视线移开,落在地上有些褐色的黄沙上。


    好可爱。


    他环抱住阿沅的手不禁蜷了蜷又终归平静。


    不能急,不能急,不能吓到她……


    现在还不行。


    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唉。


    那厢沈琮向来稳重的声音有些焦躁:“难道你还顾虑和季陵的亲事?那只不过是你父母口头定下的亲事做不得……”


    沈琮突然一顿,眸光似利剑一般刺向沈易和阿沅的藏身处:“谁!?”


    阿沅霎时捂住自己的口鼻,沈琮从拐角处疾步走了出来,只见沈易一人以伸出双手的怪异姿势立于墙下。


    沈琮还未开口问责,书生先皱起了眉,凤眸冷冷射向他:“你吓到她了。”


    沈琮:“……”


    薛时雨也从拐角处踱步走出来,见沈易微微点了点头便疾步步入堂内。


    沈琮有些烦躁的扯了扯衣领,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还有听人墙角的习惯?”


    “现在知道也不迟。”沈易抱臂倚在墙上,笑了笑,“倒是听到了个不错的消息。季少侠和薛姑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易一顿,忽对沈琮摊开了一只手。


    见沈琮没反应,书生抖了抖手:“赶紧的。”


    沈琮脸上更添了一层阴霾,臭着脸从内衫内拿出一珠子丢到沈易手上。


    沈易盯着掌心上流光璀璨的海灵珠半晌,凤眸眯了眯,将珠子收入怀内,笑道:“谢了。”


    就在书生提步正欲迈进堂内和沈琮擦肩而过时,沈琮忽然道:“还说我呢,我们玉陶小公主还哭着闹着等你回去呢,大魏国君也就这么一颗掌上明珠……”


    沈琮微微顿了一下,手心在书生肩上捏了捏,低声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你准备好了么……国师大人?”


    书生含笑的凤眸倏然只剩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话落,沈琮笑了笑大步离去。


    沈易在原地静默片刻,忽然唇角一勾,轻轻一声嗤笑,又变作了倜傥磊落的病书生,跟着沈琮后头踱步进了大堂。


    而这一切阿沅全然不知晓。


    她此刻安安静静呆在书生怀内的书卷里,早在听到季陵和薛时雨有亲事时,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脑子彻底转不动了。


    她跟了季陵三年竟然全然不知道。


    她愣是没在季陵和薛时雨二人身上看到什么猫腻来,季陵这人话少从来不说就算了,薛时雨也从来不提,若不是从沈琮嘴里得知,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阿沅这边还沉静在惊天秘密的余韵中,那边大堂内终于满客了。


    季陵一看到书生独自步入堂内,案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正要起身时被薛时雨低声喝道:“坐下!还嫌闹得不够吗?”


    季陵紧绷着的俊容僵了一会儿,案桌上的拳指骨泛白,手背青筋犹如卧龙盘桓,许久才偏过头去,终是没有言语。


    只是桌上的拳久久未松开。


    书生凤眸瞥了一眼,薄唇微勾,坐在下首。


    沈琮收拾好心情,看向主位上的人:“人已到齐了,城主,你可叫我们好等啊。”


    主坐上较常人还宽敞许多的座位被填的满满的,几欲开裂出来。主坐上的人背对着他们,膘肥体胖,就说那臂膀就有成年人三个那么粗。纹着金文的黑缎长袍迤地,落在扶手上肥硕的大手戴满了金戒指,一股扑面而来纸醉金迷的腐败味儿。就连立在他两侧的小童子也是穿金戴银,一派奢靡。


    这漠北人人瘦成皮包骨,原来这肉全长在了城主身上。


    沈琮心想,也好,省得盘问了。至于行尸大军一事,这狗官应该也是一无所知的。


    沈琮直接亮了金牌:“你不必知道我的官职,见此令如见圣上。城主大人,想必你心中有数,也省得寒暄了,直接跟我走一趟吧。”


    “……走?”背对着他们瞧不见城主的脸,只有那犹如在风箱里滚了一遍又一遍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传来,“走去哪儿?不是要开席么?”


    瞬间,沈琮,包括台下的薛时雨、季陵、半瞎李、大叔几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沈琮眸色渐沉,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而台下书生还在低声哄着阿沅:“要不要再吃点香烛呢……”


    城主的声音忽然变得惊慌,带着星点稚童的天真:“不是要开席么?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不准走……都不准走!”


    他两侧的小童细看下,神色呆滞,喃喃地重复着:“不准走不准走不准走不准走……”


    台下,书生放弃了劝哄,有点吵。


    他指尖摩挲着书卷的边角,温润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似乎在诱哄:“你现在不出来,可是……要错过一场好戏咯。”


    书卷内,阿沅盘腿坐着,总算纠结完了季陵和薛时雨那点破事。心想能有什么好戏?


    不过,最终抵不住诱惑,悄悄飘了出去——


    只见沈琮执剑腾空飞起,直直刺入主坐上那背对着他们的庞大身躯的心口处,直接刺了个对穿!


    阿沅瞳孔微微放大,只见方才还占着优势的沈琮斜飞了出来,那本坐着的身躯站起来有一座小山那么高,心口处依然贯穿着那把利剑,他转过身来差点叫阿沅尖叫出声!


    只见他一张极苦的孩童面相,然而他身披的那张黑缎长袍内却有无数张纠结扭曲痛苦的脸,其中有一张赫然是方才阿沅在横梁上看到的少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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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36 ◇


    ◎“有空打情骂俏,不如搭把手?”◎


    那坨顶着极苦孩童面相的怪物, 张开双臂,脸上在流泪,黑袍上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哀嚎。而他的声音却无限的愉悦, 乃至因极致的愉悦在颤抖不已:


    “吾皇您看到了吗?您看到了吗?您的要求我都做到了!做到了!“孩童脸上流下汩汩泪水, 双眸带着极致的狂热,”请您降下神谕, 赐我长生吧!”


    “什么……玩意儿?”


    阿沅眉头拧成结, 手心忽然被塞进一颗沁凉的珠子。


    阿沅一顿, 回眸见书生正冲着她笑:“小玩意儿,留着傍身。”


    阿沅闻言看向掌心上的小珠子, 本下意识想推拒的, 然而临到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实在是太美了!


    小小的只有半寸指甲盖那么大的珠子, 烛光下流光溢彩,小小的珠子好像纳进了一汪海洋,阿沅两指捻着左右晃了晃, 好似会流动的蔚蓝海面也跟着起伏,细看下还有小小的白色浪花浮动。


    没有女生能拒绝吧!!!


    阿沅握紧了就松不开手了,狐疑的看着书生:“……真给我啊?”


    沈易揉了揉她的发:“次了点, 下次给你个更好的。”


    阿沅皱眉本想拨开他的手的,不过才拿了人家东西, 让人薅两把头发……也还行。


    “有空打情骂俏, 不如搭把手?”


    身旁忽然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是沈琮被打飞在地,吐了一口血沫, “还有, 海灵珠只此一枚, 哪里次了!??”


    书生不知从哪拿出一把折扇, “啪”的一声张开,挡在阿沅身前,恰巧两滴飞溅的血珠溅在扇面上。


    “呀!”阿沅嫌恶的跳开脚,差点被血沾上了裙摆,“脏死了!”


    沈琮:“……”


    说来也奇怪,自从吸了书生的血后,阿沅闻见别人的血味儿虽然也是有一些些吸血的冲动,但全在可控范围之内,唯独书生的血,勾的她费尽心神才能竭力抵抗住诱惑。


    也幸好只有他。


    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厢薛时雨、大叔、季陵几人正和那坨小怪物打得难解难分,半瞎李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阿沅远远望着,那坨巨人一样的小怪物简直刀枪不入,胸口插着一柄剑不说,薛时雨狂风骤雨一般撒在他身上的符纸也全然没有用处,就连季陵几乎将他捅成个筛子,人家依然屹立不倒。还在眼巴巴冲着虚空殷勤呼唤着:“吾皇赐我永生!吾皇赐我永生吧!”


    阿沅叹了一声:“这么强的吗?”


    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开玩笑,妖和除妖师本就正邪不两立,她凭什么帮季陵和薛时雨?看季陵吃瘪她才舒服呢!


    沈琮又是一口血喷出来,他一把抹去看向沈易,书生连忙闪到阿沅身后,阿沅直接替他拒了:“就他一弱质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就算会点花拳绣腿,能帮什么?”


    阿沅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琮,对这位沈大人的印象简直差到极点,“你怎么当人堂兄的?这不是送人去死么???”


    阿沅越发觉得薛时雨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看上这货。


    沈易在阿沅身后,折扇背后只露出一双笑成月牙的凤眸,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小生还是不给大家添乱为好咳咳咳……”说罢,一手还应景的搭在阿沅肩上,“姑娘可要保护小生啊!”


    阿沅手里还把玩着书生刚上缴的“保护费”,胸口顿生无限豪情:“放心,姐姐再带你飞一次天!”


    沈易在背后笑眯了眼:“那小生先谢过姑娘了。”


    阿沅摆了摆手:“客气!”


    沈琮:“………………”


    沈琮听着听着瞪大了双眼,又是一口血喷出,咬咬牙连连说了三声“好”,恨恨看了躲在阿沅身后的沈易一眼又反身回了战场,和怪物身旁的两个小童子缠斗了起来。


    其实阿沅一点不担心,她见过季陵、薛时斗过更厉害的妖,更何况现在又加了个一看就是狠角色的大叔,对付这坨小怪物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季陵、薛时雨一人钳制住小怪物一只手,大叔看准时机,全身罩了一层金光,手握成拳当胸击在小怪物身上!


    登时胸前凹陷了一大块,小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顷刻间本硕大的身躯融化成一团肉泥,慢慢渗入地下,只余一件黑袍和一柄利剑落地,干干爽爽的,竟一点血迹也没有。


    与沈琮缠斗的两个小童子也俱只有一件衣服落在地上。


    阿沅看懵了:“这是……赢了?”


    怎么赢得……这么不痛快?


    “尸解仙。”


    书生在阿沅身后淡淡道。


    阿沅侧过身去:“‘尸解仙’?”


    书生举着折扇,摇头晃脑道:“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①……”


    阿沅直接一巴掌糊在书生胳膊上:“说人话!”


    “嘶……”书生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苦笑,“这并不是他的肉身,所以剑上没有血,他们的攻击也是无效的。”


    阿沅第一次知道他的“肉身”不是他的“肉身”这件事,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那他的肉身去哪儿了?也就是说……只有找到他的肉身才能真正打败他?”


    书生笑着揉了揉阿沅的脑袋:“真聪明。”


    阿沅抬眸,猫眼微眯:“…圣贤书里还有教这个啊?”


    书生落在她发上的手一顿,若无其事的缩回手,抵在下颚低咳了两声,视线飘忽:“唔……小生除了圣贤书,平常也多有涉猎一些志怪小说……”


    书生说着说着,忽然怔住了。


    阿沅勾住了他的脖子。


    两只青葱一样的手指掐住书生的下颚,书生凤眸微垂,眸光一闪。顺着指尖的力道看向阿沅。


    书生高了阿沅一个头,不着痕迹的微微俯下身配合着她,两人只有一拳的距离,视线相交。


    阿沅猫眼微眯,她不知道的是,自彼岸花入体,她一颦一笑都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媚。此刻她眼尾上挑,魅惑丛生。


    沈易不由屏住呼吸,凤眸渐深。


    阿沅睇着他,红唇轻启,丝丝缕缕的香气像只网一般徐徐包裹住他:“书生,你胆敢骗我的话……”


    倏然,沈易凤眸一利,一掌轻轻拍在阿沅的肩上,两人霎时分开,一柄利刃裹挟着呼啸的寒风“唰”的自两人中间飞驰而过直直嵌进门柱之上!


    发出“嗡”的一声刺破天穹的长鸣!


    沈易甫一站定,凤眸如冰射向来剑处——


    季陵脸色铁青,俊脸异常紧绷。满目阴沉的看着他们,细看下,桃花眼中,隐隐有赤色若隐若现。


    犹如修罗。


    沈易薄唇一勾,轻轻嗤笑了一声,无尽讽意。


    阿沅连连后退三步才站定,甚至都忘记眨眼,仍惊魂未定。半晌才醒过神,呼吸都急促了,恨恨的看向某处:“你有……”


    病啊……


    才说了两个字被季陵浓黑可怖的眼神骇的生生吞下了剩下两个字。


    他眼底……又浮起了红雾。


    他……


    阿沅的思绪骤然被薛时雨的声音打乱:“看!门柱竟然淌下血了!”


    只见季陵的深渊剑没入门柱之上,破口处竟然喷出黑浓腥臭的血汁!


    整座大宅忽然摇晃起来,骇人的哀嚎声回荡在寨子里,一声更胜一声,震耳欲聋。


    那已经半废了的小道士直接两眼泛白,被震晕了过去。


    大叔道了一句:“不好,他已经和整座宅子融为一体了!”


    沈琮咬牙:“应该说我们都在他的体内!可恶!”


    一瞬间,天旋地转,所有物什布局诡异的扭曲移位,众人东倒西歪,沈易一把张开折扇,横飞砸向他的厚重的圆木桌竟然被薄薄的一张扇面劈成了两半!


    沈易移开折扇,阿沅在地面诡异的蛇形走位中离他越来越远,眼前俱是漂浮的器物和各种横生曲折、龙飞凤舞的木头。


    书生凤眸微沉,折扇的隐藏下,掌心隐隐升起一团青紫交加的雷电球,忽然,眨眼之间,断裂木橼生成的无数倒刺骤然疯涨,裹着众人的腰疯狂衍生,无数倒刺自四面八方密密麻麻侵向书生,还未靠近半寸俱成了一堆焦炭。


    沈易再抬眸看向阿沅那处时——已经空无一人了。


    折扇“啪”的一声自掌心合拢,书生凤眸只余浓重的黑。


    “……该死。”


    作者有话说:


    ②出自《无上秘要》卷八十七


    加更九点更新!


    第37章 37 ◇


    ◎“喝水水,长高高!喝水水,长高高!”◎


    这宅子本就大的吓人, 还一间一间鳞次栉比犹如坟场。午夜的阴风一扫,更像了。


    在倒刺裹着阿沅的腰肢抛到高空之时,阿沅伶俐地化作一缕青烟挣脱了开来, 众人皆被这些倒刺冲散了, 此刻阿沅的优势就凸显了出来。


    这些倒刺密密麻麻,数目众多且锋利无比, 砍了还能再生出来, 简直无穷无尽。阿沅眼尖瞥到不远处薛时雨身上斑斑点点的红痕, 显然中招不少。


    而她化作了一缕青烟,这些倒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她却也不能一直维持这个状态, 归因就是修为浅薄, 灵力还不足以维持。


    恐怕……顶多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而她必须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找到书生。


    天知道他那好堂兄会不会保他,而她……看在那颗珠子的份上,勉强看能不能救出他吧。


    只要他命够硬撑得住就行。


    阿沅临走之前瞥了一眼薛时雨, 她好像……很吃力的样子。


    她右手捂着左臂,奋力的挥剑削着不断逼近的倒刺,然而倒刺越发汹涌的将她逼到了角落处, 她似乎……渐渐难以为继。


    阿沅左右看了看,此刻这里就她俩人。


    季陵该英雄救美的时候人不在, 活该不讨人喜欢!


    阿沅看了一眼就偏过头, 她只有一炷香时间, 自身都难保,可没空多管什么闲事。


    而且她是除妖师诶, 死在她手里的妖不计其数, 她做什么好人去救她?而且她……她是薛时雨啊……


    阿沅晃了晃头, 逼迫自己不再去看, 然而才飞几尺,身后薛时雨痛呼的声音又将她钉在原地。


    阿沅匆匆瞥了一眼,只见薛时雨半身青色的衣裳俱被血染透了,手上渐渐没了力气,倒刺不断逼近她的咽喉……


    阿沅盯了一会儿,咬牙扭过头不再看。


    开什么玩笑,虽然她和薛时雨并无什么直接冲突,可是因为隔着季陵这厮总觉得怪怪的,而且就算没有季陵,她俩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舍命去救她!


    阿沅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深深吐出一口郁气后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


    薛时雨重重的喘了口粗气,她背后是假山,她已退无可退。


    算她倒霉被倒刺划伤了右手腕,再也没有一点执剑的力气了。


    她的长睫被血濡湿氤氨一片,放眼望去俱是血茫茫一片。


    最后一剑挥去,她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汹涌的倒刺在她眼中无限延长,一点一点由远及近——


    ……就要这么结束了么?


    真的……不甘心啊……


    怎么都不甘心啊……


    她死后,阿陵该怎么办呢?


    她还什么都没做,还没有找到杀父仇人,还没有突破境界,还…还没有回应沈大哥的感情啊。


    就这样……结束了么?


    倒刺的尖端在薛时雨瞳孔中无限放大,她指尖一颤,长剑落于地上,合上了双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抵达。


    “喂!早知道你这么想死我就不来了!!!”


    薛时雨愕然的睁开双眼,瞳孔一缩,两只小小的玉白的小手紧紧抓住倒刺,瓢泼的血顺着指缝滑落,零星的血沫飞溅在她的脸上。


    阿沅疼得直哆嗦,上一次她徒手给琯琯拔镇魂钉,没想到这一次徒手给薛时雨抓倒刺!


    这次可比上次疼多了!倒刺在她手中不断绞着,几乎要把她的手都快绞烂了!


    阿沅的脸色几乎透明,她一抽一搭的,没办法实在太疼了,可仍抓着倒刺不放,一边痛哭一边破口大骂:“你丫……动起来啊!我他娘的是救了个死人吗!!!”


    薛时雨猛然惊醒,两指捻起符纸点在倒刺之上,喝道:“着!”


    倒刺瞬间扬起火花被烧断了,阿沅抽回了自己的手,顾不得疼痛拽着薛时雨的肩一跃飞上假山,将薛时雨藏在怪异嶙峋的假山之中,两人才得以喘了一口气。


    阿沅两手颤颤,血肉模糊的,深可见骨。她捧着自己的手,泪眼汪汪的,是真疼,钻心的疼。


    薛时雨瞥见,双拳紧了紧,涩然道:“为……”


    “你打住!”阿沅疼得甚至不能抹泪,她一抽一搭道,“我才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不想欠人情!你当初借安魂香给我养魄,现在我还你了!我们两不相欠!”


    “可是……”薛时雨垂下眸,双手攥得死紧,许久才道,“……多谢。”


    阿沅可没空欣赏薛时雨愧疚的脸,她捧着双手抽泣之余,隐隐传来女童的声音:“……四只乌鸦、五只乌鸦、六只乌鸦……”


    阿沅和薛时雨闻声看去,正是跟在大叔身后的女童。


    此刻大叔不在她身边,而她一跳一跳的追着乌鸦跑,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而她们所处的假山后正是纠缠不休的流窜倒刺!


    阿沅一直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冲她喊道:“倒霉孩子,别过来!回去!”


    薛时雨也喊:“别过来!这儿有危险!”


    然而这女童只歪头看了她们一瞬又去追乌鸦了,乌鸦好死不死非要往假山这儿飞!


    “倒霉孩子!回去回去!”


    阿沅喊破了喉咙,女童这次一点儿反应也没了,非要追上乌鸦不可。


    而身侧薛时雨颤颤巍巍站起来又跌落回原地,其实她远比阿沅伤的重,浑身衣衫几乎被血渗透了。


    阿沅:“你干嘛?”


    “我……”薛时雨单手撑在地上,欲站起来,“我去拦她……”


    然而才站了半会儿又跌落在地,“砰”的一声,阿沅都觉得疼。


    可就算这样,薛时雨也没有放弃,仍然执意站起来。


    阿沅看了一会儿,偏过头去不忍再看。抿了抿唇,道:“她……只是一个妖,你为什么……”


    “妖又如何?“薛时雨淡淡道,”她不曾作恶,即是天道也不能收她。”


    阿沅一怔,幕的抬头看向她:“你……你真是这么觉得的?”


    薛时雨扶着假山的壁,笑了笑,因血色尽失面容没有那么明艳了却更显清丽,是落落大方的飒爽:“我们并不是什么妖都杀的,我只杀……该杀之妖。”


    话落,薛时雨却又跪倒在地,双眉紧锁,额间一层细细的汗,这次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阿沅怔怔的看着她,在薛时雨又又又一次单臂撑在地上欲站起时,阿沅站了起来:“算了吧,就你这样还没到那倒霉孩子边上自己先挂了……我去吧。”


    薛时雨一愣,抬眸时,阿沅已化作青烟飘了下去。


    当阿沅飘下假山时已灵力尽失,不受控的变回了肉身。


    她是疯了,突然间脑抽逞什么威风!


    阿沅懊丧着一瘸一拐终于走到女童身边,她也是强弩之末了,必须马上带这孩子上假山,也不知道书生能不能撑到她去找他,该不会已经……


    阿沅晃了晃头,定了定神后,凶神恶煞的抓住女童的手腕:“跟我走,这次不许再跑了!”


    然而女童却手指着她的背后:“乌鸦,好多乌鸦!”


    突然间,瓢泼的血溅在阿沅手背上。


    不是人的血。


    是乌鸦的血。


    倒刺追了上来。


    阿沅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将女童揽在了怀里。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阿沅浑身一颤,她仓皇的看了看女童又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


    “赶…上了……”


    阿沅怔怔侧过身去,薛时雨挡在她们背后,倒刺刺穿了她的肩胛骨,滋出来的血珠落在阿沅雪白的裙上犹如盛开的点点腊梅。


    阿沅嘴唇颤了一下,没有说话,残余的倒刺绕过薛时雨的腰侧倏忽刺向阿沅的腹部!


    阿沅一愣躲闪不及,然而倒刺一沾上阿沅的腰腹忽然就萎了,畏畏缩缩退了回去。


    阿沅和薛时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阿沅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拿出一物什:“是它!”


    薛时雨看着阿沅掌心蔚蓝色的小珠子喃喃道:“海灵珠……”


    阿沅眼前一亮:“它还真的有点用!”


    阿沅拿着海灵珠凑到薛时雨肩胛骨前,果然,那倒刺畏惧海灵珠竟然从薛时雨的肩胛骨处退了出去!


    薛时雨闷哼一声,嘴角溢出点点血迹,似乎想说什么,阿沅忍着剧痛一手抓着女童,一手揽过薛时雨:“别说了,保留体力,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倒刺竟真的不敢靠近她们,可又没有完全离开,颤颤巍巍的,一会儿试图接近她们一会儿又缩了回去,全然畏惧的模样,阿沅直到将一大一小两人带进一动乱还没波及到的偏僻小屋才放下心来。


    “这下我们能松口气了!”


    薛时雨被阿沅小心的扶靠在地上,薛时雨也终于能说上话了。


    她有些急促的喘着粗气,阿沅一边拿着海灵珠,一边忍着手上的剧痛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慢慢说,不急,不急。”


    薛时雨忽然攥住了她的手:“快……快把……海、海灵珠扔了……”


    阿沅一顿,疑心自己听错了:“啥?”


    在阿沅看不到的角落,一条倒刺的小小须角将触未触的,终于忍不住探向阿沅掌心的海灵珠,短短一刻,小小的须角似汲满了水膨胀十倍!


    女童欢乐的拍着手:“喝水水,长高高!喝水水,长高高!”


    与此同时,书生看着满室疯狂窜走的木条,以及横梁之上垂吊的一具具尸体,那哪里是上吊自尽呢,分明是在汲取尸体上的养分,原先见到的少女早已成了一具骷髅。


    折扇“啪”的一声,狠狠扣在虎口处。


    书生凤眸一片阴翳: “糟了。”


    那厢阿沅骇然的看着膨胀十倍的须角,以及从面八方涌来的、将她们团团围住的倒刺,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回事?”


    薛时雨半靠在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道:“水能旺木,海灵珠只会壮大它们,我们……完了。”


    阿沅幕的瞳孔紧缩,双眸里映着滔滔向她们涌来的倒刺以及熊熊怒火。


    靠!


    死书生害我!!


    作者有话说:


    小沈:……我送的时候也没想到会这么倒霉碰上木妖哇!沈琮害我!


    阿沅:滚!!!!


    明天可能会比较晚更新,保底一更,我会努力双更哒!明天见啦!


    第38章 38 ◇


    ◎“季陵来了!”◎


    “……哈欠!”


    一声突兀的喷嚏之后, 沈易右手成拳抵住下颚闷咳,一连串低沉的闷咳令他俊容越来越苍白,修长的身躯因为剧烈的咳嗽微微佝偻着, 遍地残垣之上茕茕孑立, 犹如寒冬腊梅,脆弱又刚直。


    “你没事吧?”沈琮眉头紧锁凝着他, “我从没见你生过病, 不如……还是不要勉强了……”


    “不行。”


    沈易放下手, 苍白的俊容因剧烈咳嗽浮起病态的红,凤眸却是深不见底。


    忽然东边传来一阵阵巨响, 霜花漫天, 滔滔倒刺在凛冽的剑气中被绞得粉碎。


    沈琮看了一眼, 眉心拧成川字:“不知时雨有没有和他在一起……”


    沈琮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看向沈易:“季陵负责东侧,空师父负责西侧, 你我负责南侧和北侧。即便它和整座宅子融为了一体,但只要找到它的心门处施以重击……”


    沈易打断了他:“太慢了。”


    沈琮一顿,眉心更拧了一分:“这是我和空师父能想到的最好的方……”


    沈易毫不留情道:“太慢了。”


    沈琮顿生几许不满, 不见薛时雨已经令他很焦虑了,此刻事态又如此胶着:“那国师大人有何高……”


    沈琮话音一顿, 只见沈易双手掌心忽然凝聚一团青紫交映的电流, 且光芒越来越盛, 越来越盛,几乎不能直视。


    青紫的光映在书生一张俊美如谪仙的面容之上, 半明半暗间, 书生掀了掀薄唇, 凤眸掠过一抹璀璨的金色又归于死寂, 轻声道:


    “连根拔起吧。”


    ——


    “青鸾!”


    薛时雨拼尽最后一丝灵力一声叱喝,青鸾剑自屋外飞驰而来,砍断一波汹涌而来的倒刺后,立在她们身前,骤然膨胀数倍犹如一个盾牌将她们挡在身下。


    所谓剑士,剑随心动,是高阶剑术了。不亏是薛时雨,在这种情况下居然破了一层境界。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倒刺砍断之后还能再生,不断不断的攻击着青鸾,阿沅余光瞥去,青鸾剑的表面已有一丝裂痕。


    不过此刻更令她苦恼的是:“这破珠子怎么扔不掉啊!”


    海灵珠好像长在她手上似的,怎么扔都扔不出去!


    而这些倒刺因海灵珠的存在更加汹涌澎湃,肆虐生长,青鸾扛不住多久了。


    薛时雨脸上几乎没有血色:“海灵珠是至灵之物,越是…越是高阶的法宝越有自己的神识……”薛时雨苦笑,“它或许……也害怕吧。”


    阿沅:“……”


    只见海灵珠似乎为了附和薛时雨的话,自己顺着阿沅的腕子滚落下来,又……滚回了阿沅的腰间.


    安安稳稳呆着。


    阿沅:“………………”


    阿沅静默了片刻,骤然发狂:“啊啊啊啊啊啊死书生给我等着……”


    突然一根硕大的倒刺自侧面擦过阿沅的衣袖刺入地面,青鸾剑再大也不能完全罩住她们,阿沅一阵后怕,更多的倒刺斜斜的刺向她们,但多是刺入地下却……却收不回来了?


    阿沅和薛时雨对视一眼,只见一根根倒刺刺入地面之后却没有动静了。


    阿沅摸着有些凉的木质地板:“这……这难道是空心的?”


    仿佛为了印证阿沅的话,越来越多的倒刺刺入地面却没有动静,而本就单薄的地板因此龟裂了一块,女童一脚踏空,幸好阿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衣领捞回怀里。


    而破洞的那一块黑勋勋的,一眼望不到底。


    居然……真是空的。


    阿沅还未惊叹完,只听薛时雨道:“青鸾至多……只能再撑十下了。”


    “所以……”阿沅抿了抿干涩的唇,“我们要不被倒刺刺死,要不就……”


    阿沅情不自禁望了一下脚下黑勋勋的洞,死寂一般的黑,一片虚无。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哪个她都不要!


    薛时雨笑了笑想要安抚阿沅,可脸上的笑越发显得勉强:“放心,我早已用千鹤通知阿陵了,他应该……应该快来了。”


    他最好是!


    “啊!”


    阿沅一声尖叫,脚下木板又塌了一块,薛时雨身旁也裂了一块,薛时雨耗尽了灵力一动不能动,阿沅只能一手捞着女童,一手拽着她,雪上加霜的是,天花板上的横梁也开始往下坠,阿沅心里开始打鼓:“这破宅子该不是……要塌了吧?”


    薛时雨本欲说话,出口却是又一捧鲜血,剑随意动,青鸾受重创,落在她身上只会更重。


    青鸾自剑柄到剑尖已经开裂了,再一击就会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她们脚下也只剩一小块岌岌可危的木板,即便青鸾再一次挡住了下一波重击,她们脚下的木板也会因为冲力碎裂,乃至坠落无底黑洞。


    女童拍着手:“好好玩!好好玩!”


    阿沅和薛时雨四目相视,都知道即将迎来的是什么,就在倒刺拧成一团准备再一次撞击青鸾时,薛时雨忽然说:“其实……我一直知道你跟在身边……三年来都没好好打过招呼……”


    薛时雨对阿沅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啊。”


    阿沅一怔,随即垂下眸:“有、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倒是我一直用你的脸……”


    阿沅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头颅越垂越低,忽然一粒雪落在了睫毛上。


    阿沅一愣,眨了眨眼,那粒雪随即化作了一滴水自阿沅的眼角淌下。


    阿沅顿了一下,升起狂喜:“季陵来了!季……”


    薛时雨昏昏沉沉的,半身都被血浸染透了,双目渐渐失去了神采,似乎快要闭上了……


    “你……你别死啊你!你清醒一点!季陵马上就来了!”


    薛时雨吃力地掀起眼皮:“…是么……”


    随即又缓缓地落下……


    “喂!喂!你……你不会死的,我在幻境里见过的,你就算要死也不是今天死!你快醒过来!”


    阿沅揽着薛时雨的手臂轻轻推搡着她却又不敢用力,因为脚下仅有的一块木板也快断了。


    身旁女童还在拍着手,扑腾着:“好好玩啊!好好玩啊!乌鸦,我要乌鸦!”


    阿沅催促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不许睡,给我醒来……你给我睁开眼睛听到没有……季陵来了……他真的来了……”


    薛时雨面色惨白几乎透明,眉心一动,极其费力的掀开了眼帘,阿沅见状,双眸微亮:“你再坚持一会儿,再一会儿季陵就……”


    薛时雨的双眸缓缓移到阿沅身上:“那次……在湖畔第一次看到你吓了一跳,真的好像啊……我还在想……想……”薛时雨忽的羞涩一笑,“想你是不是我流落人间的妹妹呢,真的好像啊……如果是……”


    又是一击,青鸾发出一声哀鸣,到了最后,剑随主人的心意,激发出磅礴的剑意包裹住因倒刺撞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阿沅听到清晰的断裂声响起。


    一道血痕自薛时雨的嘴角淌下,她双眸逐渐失去了焦点,喃喃着:“是……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青鸾骤然四分五裂。


    剑意化成一只巨大的青鸟哀鸣着盘旋着直直向天上飞去,忽的化作光点消散。


    阿沅望着薛时雨闭上的双眸,长睫一颤:“喂……你醒醒……别吓我好不好……”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升腾而起的倒刺骤然拧成巨大的一团朝阿沅三人刺去!


    薛时雨苍白的面容逐渐染上青色,眼皮再也未掀动,似乎再也醒不来了。阿沅嘴巴一扁,再也忍不住,冲着天空哭喊道:


    “季陵!你个王八蛋!你死哪儿……”


    倏然暴雪降至,就在倒刺将要从上刺穿阿沅的颅顶之时,剑光一闪,阿沅被晃得闭了一下眼,倒刺已被拦腰砍断重重地落在地上!


    同时,阿沅三人脚下仅有的一块木板也断裂了。


    断裂的一瞬间,阿沅将女童和薛时雨抛向季陵,这一瞬间似无限的漫长,薛时雨离开身后那只纤弱的手臂时,眉心动了动,似有所感,睁开了眼。


    阿沅双眼一亮:“你没事!”


    薛时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要伸手去抓阿沅却没有半分力气:“你做什……”


    阿沅弯了弯眼:“我说过了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我们又扯平啦!”


    阿沅耗尽了灵力,化不了形。


    她看到季陵一剑将挣扎的倒刺砍倒,寒霜剑气十里冰封,倒刺终于再也生不出来了,季陵一手一个接住了人,真好。


    真可靠啊。


    上次他选择了救薛时雨,这次……


    才不给他机会再抛弃我一次呢!


    这次是我自己选的!


    是我自己选的救薛时雨,是我自己选的坠落!


    真好!


    真好啊!!!


    季陵骤然抬眸看去,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怒和恐惧一瞬间俘获全身。


    他飞扑上前,然而双手被迫一左一右抱着一人,指尖堪堪触到阿沅的衣角,转眼衣角又自他指尖滑落——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她一眼,阿沅就坠入了无尽的黑中。


    倏然之间,大宅坍塌。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他眼前只剩下一片残垣。


    什么也没有了。


    季陵怔怔的看着自己微微战栗的指尖。


    俊容一片,死灰般的空白。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还有加更的,但是接下来的一章我要慢慢磨,所以会非常晚才能发,凌晨那种,大家别等了,明天睡醒就有啦。


    啾咪,明天见啦!感谢在2021-10-28 20:49:03~2021-10-29 20:4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9章 39 ◇


    ◎“还再挣扎呢,真可怜啊……”◎


    阿沅不断的下坠、下坠……


    她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这和上次镇压琯琯的沉潭还不一样,沉潭的水流虽冰冷刺骨,起码让她感觉到是在流动的, 然而现在, 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在不停的坠落。


    目之所及除了黑,就是黑。


    不, 应该说是虚无。


    她不知自己坠落了多久,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触到底, 这种未知的、没有实感的、虚无缥缈的“落”让她惊慌。


    最初潇洒放手的痛快褪尽后,恐惧化为深不见底的黑连同她一起吞没了, 阿沅渐渐地闭上了眼……


    扑——通——


    扑通——


    隐隐的, 犹如心跳的跃动声随着她越落越深逐渐清晰的传入耳畔, 越来越响,越来越激烈,到最后仿佛一击又一击重锤砸在阿沅太阳穴上, 让她想装听不见都难。


    阿沅的双眉越拧越紧,倏然,心跳声停止了。


    阿沅也停止了好像没有止境的“落”。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觉得更好, 她仍然觉得自己未落在实地上,双脚悬浮地踏在虚空中, 她双手茫然的四处伸了伸, 却抓不到任何东西。


    一滴冷汗自额角淌下。


    阿沅倏然觉得冰冷刺骨, 那是来自上方的、巨大的冷意犹如浪潮倾轧下来,蒸腾的刺骨的冷意逐渐将她包裹起来。


    不是沉潭冻入骨髓的冷, 是阴气, 是妖气, 是……


    恶意。


    是冷如蛇蝎的恶意一寸寸噬咬、侵蚀着她。


    阿沅微微咽了口唾沫, 难以抑制的浑身战栗了起来。


    好害怕啊……


    真的好害怕啊……


    不敢睁眼……


    她……她该怎么办……


    随着这股骇人的恶意像浪潮一样稍稍褪去一些后,阿沅才敢缓缓地、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


    眼前还是一片虚无的黑。


    阿沅悄悄松了口气,突然,一股寒意自尾椎骨极快的向上攀爬,那是鬼怪对于本源阴气邪气的天然敏感,阿沅猛地抬头看向让她恐惧的源头,登时叫人头皮发麻的惊惧一把扼住她的咽喉,甚至连尖叫声也不敢发出,双足被牢牢地钉死在原地——


    无数双只有眼白的泛着恶意的眼睛自上而下、死死盯着她。


    那是一个个犹如茧一样的人悬挂在高空,红色的,似流动的血液像一根根蛛丝穿过他们的咽喉,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下面垂吊着或许几百或许几千个人,他们有的还保有人形,有的已是一具骷髅,连结他们的血线在一点一点蚕食他们的生命力。


    阿沅知道心跳声来自哪儿了。


    来自她的脚下。


    随着“扑通——扑通——”缓慢而有规律的心跳声响起,她脚下的那块虚无也跟着上下波动,难怪她有一种没有踩在实地上的怪异感。


    如此血气冲天,她竟毫无察觉。


    “来…来新人……了……啊……”


    阿沅浑身一僵。


    那一双双死白眼珠盯着她开始攒动。


    “是个……小姑娘呢……”


    “身上没几两肉啊……”


    “也…也不知能撑多久……”


    “好可怜啊,是被扔在这里的吗……”


    “……”


    忽然,丝丝缕缕的血线如蛛丝一般涌向阿沅。


    “滚开……滚开!”


    阿沅惊恐的挥开这些血线,然而这些血线一旦触及她的肌肤就好似生了根,阿沅越挣扎这些血线便将她缠绕的更紧,沁入肌肤的一瞬间,阿沅一声闷哼,随即周身血流被不断汲取,倏然之间,绵密的血线缠绕住她的颈间一把将她拽至高空!


    “还再挣扎呢,真可怜啊……”


    霎时,阿沅对上了一双黑勋勋的眼眶,是一副骷髅对着她张合着下颚:“少挣扎一些会舒服一点哦。”


    阿沅压下喉间的尖叫扭过头,登时无数双死鱼眼近乎脸贴脸的盯着她:


    “别挣扎啦,你逃不了的。”


    “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小可怜。”


    “马上你就会和我们一样哦。”


    阿沅两手撕扯着颈上的血线,忽然从旁又生出无数条血线绕过她的双腕、脚踝,将她犹如献祭一般的姿势悬架于高空。


    血液在飞速的流失,渐渐地,阿沅挣扎的气力也越来越小,双眼渐渐模糊,她知道很快,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变得和这些骷髅一样,或许还好一点,她作为画皮鬼尚有一层皮遮住她裸/露的骨架。


    ……呵,这算什么?


    最后仅有的体面么?


    也极少有鬼像她这么倒霉吧,死一次就算了,还能死两次……


    都说人死前会闪现一些生前的画面,或是美好的或是难忘的,但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她忘记了。


    她能想起的画面几乎全是她躲在油纸伞里看着季陵和薛时雨的背景,她永远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或者是她曾经被藤蔓妖被乌鸦精被各种小妖欺负的画面,还有琯琯,哦,还有书生。


    他将自己的书换了香烛给她吃……


    真傻。


    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起其他了。


    好似白活了这么多年岁,真糟糕。


    而耳畔的嘲笑声还在此起彼伏——


    “别挣扎啦,像你这样的小妖死了也就死了,不会有人在意的,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是啊,好像……真的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


    不对,我本来就死了啊。


    “像你这样的小妖谁会来救你啊?没有人会来救你的,献祭给吾皇是你的荣幸。”


    滚蛋,是你的荣幸,不是我的。


    “呀,不挣扎了,终于认命了吗……”


    阿沅:“……”


    你被缠住双手双脚试试?


    最初的惊恐之后,只剩下最后破罐破摔的疲惫。反正都是要变成挂在蛛网上风干的骷髅,这么一想,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然而这些死骷髅好像生前没说够话,说的话越来越过分:


    “像你这样的小妖半炷香的时间就能吸干吧?”


    “像你这样的小妖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像你这样的小妖也就只能……”


    “像你这样的……”


    “像你这样的像你这样的像你这样的吵死了!!!”阿沅崩溃的大喊,“你们是被吸傻了吗?不会换个新鲜词!?”


    一瞬间,死一般的空寂。


    骷髅们犹如被摁下暂停键不动了。


    事实上阿沅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以后都是要当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的……这么说,不好。


    阿沅清了清喉咙,然而血线倏然贯穿进她的咽喉,每动一下都是撕扯般的剧痛。


    她本想缓和关系的,忽然,一阵骇人的骨骼扭曲声,骷髅们齐齐刷刷看向她,下颚张合的幅度一模一样,它们异口同声犹如念经一般:


    “像你这样的小妖像你这样的小妖像你这样的小妖……”


    阿沅:“……”


    阿沅:“………………”


    骷髅们一顿,犹如缠线的木偶,齐刷刷伸出一指指着她:“像你这样的小妖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赶紧死吧……死吧……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关心你的死活,你永远只能看着别人的背影,你永远只配或在阴影里……”


    一瞬间,一袭红裙自脑海一闪而过。


    阿沅皱着眉,晃了晃头,她眼前依旧是一群阴森森的骷髅:“像你这样的小妖只配呆在阴暗潮湿……”


    【像你这样的人只配呆在我的阴影里,永远见不得光。】


    突兀的一段画面刺入脑海。


    一只涂着朱红豆蔻的纤纤细指掐住了她的下颚。


    ……是谁?


    谁在说话?


    阿沅的额间布满冷汗,她蹙着眉狠狠晃了晃头,眼前又是一排鬼气森森的骷髅:“像你这样的小……”


    【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他的青睐?你配么?】


    清冷的、趾高气扬的女声响在耳畔。


    是谁?


    到底是谁???


    血线绞着阿沅的脖颈,恍惚之间阿沅仿佛看到涂着朱红豆蔻的、精心保养的纤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说:


    【“姜沅,像你这样的人一日是本宫的影子,这辈子便是本宫的影子。


    不该你肖想的别想,他多看你一眼,本宫就剜你一只眼。多和你说一句话,本宫就割了你的舌……


    听清楚了么?”】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休息好,今天头疼了一天,抱歉磨磨蹭蹭到现在…


    本来应该写完的小高潮还没写完,明天继续……


    明天见啦~感谢在2021-10-29 20:40:35~2021-10-30 21:2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0章 40 ◇


    ◎“说话就杀了你。”◎


    阿沅浑身震颤了一下, 霎时间她的四肢被血线绞着关节整个人呈“大”字型紧紧绷住,无法动弹。


    那袭火红的裙角自脑海一闪而过,再也捕捉不到了。


    “你……是谁……”阿沅浑身轻轻战栗着, 飞速流失的血液让她周身呈现诡异的白, 是那种仿佛一触就会消失的透白。


    她死死咬着唇,小脸几乎被冷汗浸透了, 她低低喃喃着, 大脑仿佛要裂了开来, 犹如被逼入困境的幼兽,“你到底是谁啊……你到底是谁!”


    回答她的只有一幅幅森冷的白骨, 它们围着她, 越来越欺进她, 一模一样的白骨下颚张合着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像你这样的小妖……”


    “像你这样的小妖……”


    “像你这样的小妖……”


    “像你这样的小妖……”


    一瞬间一道白光闪过,阿沅嘈杂混乱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心脏猛地一声跃动,刹那间一道惊雷炸响在耳畔。


    惊雷过后, 只余一道冷冽的、因过分寡淡薄情仿佛某种冷血动物的残酷男声回响在耳畔。


    【像你这样的人,死了……也不足为惜吧?】


    和以往总是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男声不同,这人不是他。


    【你, 很怕我?】


    听到这个人的声音,阿沅难以抑制的战栗了起来, 手足冰凉, 对这个人是真正植根于骨髓的畏惧。她记不得他, 却仍能记清烙印在脑海里的那刻骨铭心的惧怕。


    【……你在求饶?】


    【哭了啊……确实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连我看了也心生不忍啊……难怪……】


    【难怪。】


    “放了我……放了我……”


    阿沅不知是脑海里的她在说的话,还是她此刻的想法与脑海里那道属于她的声音不谋而合, 她瑟缩着, 她想避开, 她想逃离这个人, 然而血线缠住了她的手脚使她一动不能动,甚至,迫使她将全身弱点袒露在这人面前。


    一只冰凉的大手抚上脸颊。


    阿沅不受控的浑身泛起绵密的鸡皮疙瘩。


    【你猜……你死了他会怎样?】


    随着他一声话落,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那夜雨声很大,雷鸣不断。


    阿沅只记得……只记得那一道又一道几乎将黑沉的照亮成白昼,红的、青的、金色的电流交错,一声声雷鸣每次落下她都忍不住发抖,然后——


    心口处被贯穿的一瞬间,一道惊雷劈下,满屋骤亮又归于一片黑。


    那短短的被照亮的一瞬间,她只看到了那人幽深的、浓墨中带着一缕青色的瞳孔,如妖似邪,以及他贯穿她胸膛的那鲜血淋漓的修长的手。


    最后就是她失力的犹如一个破娃娃般倒在地上,目之所及不再是可怖的雷电,而是浓郁的血色浸透了她的瞳孔。


    随着她倒地的一瞬间,识海里那株萎靡的盛开在血池之中的花骨朵悚然一惊,悄悄从血泊中探出一只细嫩的枝丫。


    “嘻嘻……终于放弃挣扎了啊。”


    “也是,都挣扎了好一会儿早就没力气了吧?”


    “你看她皮肤都萎缩了,在过一两刻就和我们一样了嘻嘻……”


    “嘻嘻……”


    阿沅确实放弃了。


    血线缠绕着她的四肢和全身,她像个茧一般。她周身的血几乎快被抽干了,她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她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屋外电闪雷鸣,而她如破娃娃倒在地上,心口处空荡荡的往外淌着血,血染了一地。


    她放弃了。


    或许一切都是一场梦,她的人生就该在那场雨夜戛然而止才对。


    她也不想再去寻什么记忆了。


    她累了。


    她太累了。


    就,这样吧。


    阿沅缓缓地合上双眼……忽然心口一阵刺痛。


    她眉间微动,睁开了双眼,垂眸看去,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自己空荡荡的血淋淋的心口处……生出了一朵……花儿?


    阿沅晃神了一下,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空荡荡的心口,她的心口好好的,没有被掏一个窟窿出来,不过,也不太好。


    她的血肉几乎快被血丝抽干了,她也离这些风干的骷髅不远了。


    花是没开,不过阿沅愕然的发现钳制着她的血线似乎松了些。


    不仅松了些,细看下,还有些畏惧的颤抖。


    阿沅愣了一下,忽然,只见她被血线刺破的伤口处犹如嫩芽破土般也绵延出一丝丝丝嫩的枝柳,是这些枝柳绞住了血线,并且一点一点蔓延、柔而缓的缠绕住她的全身。


    一只小小的嫩柳蜿蜒盘旋至她眼前,枝丫上吐哺出一只小小的花苞,粉红色的花苞张合着,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想死啊?”


    彼岸花的声音。


    果然,上次不是幻觉。不知为何,反正彼岸花确实在她身上扎根了。


    阿沅神色郁郁,忽的笑了一下:“我太弱了,我死了你也能找到下个……”


    花苞伸出一瓣花瓣轻轻扫了下阿沅的脸颊,若不是它现在只是小花苞,若长成了她初见的那么大,估计是扇了:


    “死在这些杂碎手上窝不窝囊啊?”


    阿沅的笑意僵在脸上。


    盯着阿沅的骷髅们忽然开始攒动起来:


    “咦,她怎么又开始动了起来?”


    “你看错了吧,重来没有人能坚持到现在,她应该已经死了才……”


    “你看,她又动了!”


    “咦???”


    花苞逶迤向上,贴在阿沅因被迅速吸干血而瘦削冰凉的脸庞上,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脸,诱哄道:“死在这些人手上,你甘心么?嗯?”


    阿沅怔怔的,没有言语。


    她极轻的动了一下,微微掀起眼帘,这些骷髅围着她,下颚张合着发出骇人的“咯咯咯”的骨骼交错声:“死吧死吧,怎么还不死呢?没人会来救你的,快死吧死吧……献祭吾皇是你的荣……”


    阿沅顿了一下,垂下眼眸,不再看了。


    确实,不甘心呢。


    花苞又蹭了蹭她的脸:“要不要我帮你啊?”


    阿沅默了一会儿,许久才道:“……你要什么?我什么也给不……”


    “我要饱食一顿就行。”花苞伸出花瓣拍了阿沅的脸颊一下,“死丫头,你快把我饿死了!”


    ——


    血线终于察觉到了阿沅的反抗,从旁骤然升起无数根刺向阿沅!


    刺入的一瞬间,阿沅闷哼一声,头颅依旧低垂着,长发曳地,看不清是何表情。


    白骨们窸窸窣窣着:


    “…没反应了?”


    “死透了吧?”


    “早该这样了,也不知道这么瘦弱是怎么撑到现……等会儿!不、不对劲!”


    那无数根没入阿沅皮肉内的血线停滞好久,忽然绷紧。


    似乎是……陷入一场拉力站。


    白骨攒在一起,凑近了,歪着头打量阿沅……


    忽然,阿沅本垂落的双手一把反手攥住了刺入她双腕上的无数根血线!


    苍白干枯的手背猛地一用力指骨泛白,本吸取她血液的血线反被吸了血!


    汩汩的血流流向阿沅!


    血线本就从方才阿沅踩着的心脏处绵延而生,贯穿数人咽喉吸取血肉,一时心脏的鼓跳声越来越重,几欲震耳欲聋。


    白骨们也在尖叫着:“住手……住手!”


    血线畏惧的想要逃脱却被阿沅狠狠攥住,阿沅幕的仰起头,乌发之下,小脸瘦削而苍白,猫眼泛着隐隐的红,她动了动唇,艰难的发出干涩的声音:


    “跑什么…一起玩啊。”


    眉心花瓣印记一闪而过。


    一时百鬼震哭,地动山摇。


    ——


    “是这里!”沈琮匍匐在地,耳朵贴在地面上,忽的腾身站起来,手指着地下,“我不会听错,就在这下面!”


    沈易俊脸极其苍白,在他身后俱成了一堆焦灰,他低咳一声,凤眸泠泠,看也没看沈琮一眼,只盯着地下:“让开。”


    一道血丝从书生嘴角淌下随即被指尖揩走。


    沈琮见状,皱眉:“你已经耗了……”说到一半,顿了一下,自知说了也没用,退到一侧。


    书生双手微张,一瞬间,不光是掌心,周身全覆了一层耀眼的电流光,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凤眸一片璀璨鎏金,衣袂发丝无风自动,瘦削苍白的俊容在闪烁的电流光中有了一丝神祇居高临下而悲悯的冷峻。


    他两掌重重的击打在地面上,一时暗沉的天恍如白昼。


    地裂了。


    好似漆黑的天空被撕破了一道缺口,叫人目眩、几欲刺伤人眼的白光刺了进来。


    百鬼尖叫着恸哭逃窜,却被血线串着一动不能动。


    而血线的那头……是阿沅。


    她落于地上,脚下跃动的心脏似乎,不再动了。


    无数血线缠绵纠结被她牢牢缚于手心,她长发曳地如绸缎般光滑,露出的双手洁白、美好,如上好的瓷器。


    血液顺着血线汩汩的没进她的皮肉内。


    在上空一道强烈的白光射入,震耳欲聋的雷鸣骤降,阿沅浑身一僵,双手一松,血线纷纷从她掌心脱落。


    沈易一跃而下,沈琮跟随其后,甫一落地,当即被滔天的血腥味熏得趴在地上作呕,尤其看到遍地的白骨,即便是他也觉得骇的慌。


    书生并未看其他,他一落地目光便绞在那道背对着他的,窈窕的、乌云般的长发曳地的背影身上。


    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一捧鲜血。


    他捂着胸口,一声一声闷咳着,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淌下,俊容苍白至透明。


    他也到极限了。


    “阿……阿沅……”


    阿沅指尖极轻的一颤,似从梦中惊醒,缓缓地、转过了身,看到书生的一刹那,瞳孔紧缩。


    沈易身上还有细微的未尽的电流闪烁,他看到阿沅的一瞬,凤眸微眯,心脏好似被揉了一把,又酸又涩。


    手背将唇角的血迹抹尽,书生虚弱的笑了笑,一步一步蹒跚走上前,对阿沅伸出了手:“走吧,我带你回……”


    一道细小的电流极快的划过书生的指尖又消失不见。


    阿沅好似被吓坏的猫,骤然踉跄地后退两步。


    沈易一怔,眉心微蹙,上前道:“阿……”


    阿沅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慌,她忽然化作一缕青烟从书生向她伸去的手边擦肩而过,沈易的表情一瞬间错愕。


    阿沅一跃飞上顶上,化作了人形,将将走了两步,面前是季陵打横抱着昏迷的薛时雨,季陵看到她看到她的一瞬,本死灰一般的双眸仿佛活了一般,迸发出神采,急急向她走去,而阿沅看了眼他又看了一眼他怀里昏迷的薛时雨,略滞了一瞬,再次化作一缕青烟飘走。


    “阿沅!”


    季陵抢扑上前,却抓了个空。


    此刻天将泛白,阿沅赤足走在黄沙之上,四顾茫然。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到处都是断裂的木屑,她踩在其上,足底顷刻间斑驳着一条条血痕却又转眼愈合了。


    她走着走着走到零星有些记忆的……大牢里。


    这里没有遍地的木屑,这里的风很静。


    这里,也没有电闪雷鸣。


    这里,很静,很好。


    她需要安静。


    她拖着有些踟蹰的步伐恍惚地走着,余光瞥见一人,随风飘来阿沅有些轻有些柔的声音:


    “说话就杀了你。”


    年轻的僧人盘腿坐于角落处,没有焦点的浅灰色双眸望着她,手心还在盘算着佛珠:


    “施主,你入魔了……”


    一瞬间一只纤细的手掐着僧人颈摁在壁上,僧人颈后的壁倏然龟裂几条裂缝。


    来人单手掐着他,仰头看他,拖地的长发,雪白的肌肤越发衬得红唇娇艳如血。


    一双猫眼是赤色的。


    她睇着年轻的僧人,红唇微掀,轻而低的喃喃着:


    “你以为我不敢么?”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这个小高潮了,大家万圣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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