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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1 章   121晋江文学城独家


    时至四月尾,已然热意腾腾,萧迟砚带着顾怜与小萧忱搬回了萧家,连带着他在将军府的一些侍卫,全都进了萧府。


    两人回来的突然,沈氏是提前一日得到的消息,虽说埋怨儿子的不懂事,但也连夜带人收拾了新的院子出来,带东西两侧院,东院预备给乳母带着孩子住,西院给丫环住。


    不仅如此,就连给顾怜睡的被褥都是从自己的私库里面拿出来的,新做的蜀锦褥面。


    她这般殷勤,将顾怜吓了一跳,沈氏却不咸不淡横她一眼,嘟囔道:“还知道跟着回来,算你有点规矩。”


    顾怜含笑道:“我都知道了。”


    两人并肩去了杨圆在的亭子,萧静瑗挨个和那些小娘子们打招呼,顾怜也都温温柔柔笑着点头回应目光。


    没料到两人会来,正在进行的话题截然而知,杨圆往后退了两小步,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有些勉强地笑道:“顾姑娘。”


    萧静瑗纠正她,“这是我嫂嫂,也是你嫂嫂。”


    亭子里的几人迅速移开,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顾怜朝着杨圆投去目光,却道:“我昨日还在灵清茶楼门口见过弟妹的丫环,本想与你说说话,却没见着弟妹你,实在是可惜了。”


    这一通话明面上给人的感觉是杨圆不喜萧家大房的儿媳妇,有意避开,顾怜却是一腔好意,但在杨圆的耳朵里,却比惊雷还要吓人。


    灵清茶楼对面,是赌坊。 她别扭道:“不然要生小孩儿的。”


    顾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喉头滚了一下,“你从前没亲过?”


    绪兰立即瞪大了眼,“这要是被我爹知道,他得打死那男的!”


    她揪了下自己的头发,又开始不正经起来,“顾钰哥哥,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顾钰却是轻笑一声,不再答话。


    两人的说话声有些吵,小萧忱睁开水润润的眸子,两腮睡得通红,见到绪兰,缓了一会儿,才别过脸,靠在顾钰的颈边又睡了。


    绪兰坐在顾钰旁边,摸一摸小孩儿的手或脸颊,玩的不亦乐乎。


    等到回到绪府时,绪统帅已经等候多时。


    父女俩生的不像,绪兰像母亲,长相其实很秀丽,但是气质却是很飒爽,性子和父亲一模一样,看着混账,实际却是个单纯的。


    绪统帅两步跳下台阶,咧着一口大白牙笑道:“姑娘,今日去哪儿玩了?怎么不带着爹啊?”


    他在边疆太久,若不是穿的衣裳华贵,看起来就是个黑瘦的小老头,谁也想不到这个小老头曾经带着五万将士和突厥十万大兵打的难舍难分。


    绪兰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眸子游移了一下,“没干什么啊,就去萧将军府上做客,和他夫人讲了会儿话就回来了。”


    绪统帅看破不说破,乐呵呵陪在绪兰身旁往里走,“是的是的,我姑娘说什么都对,你娘给你炖了山药排骨汤,快去喝。”


    等到绪兰走了,绪统帅便对身旁人道:“快去给我查查是哪个混账把我的心肝女儿迷得神魂颠倒,家里几口人,品性、样貌都查完告诉我。”


    绪统帅搓手,手痒,想打人。


    ·但男子却没有回应她。


    顾怜忍不住抚了抚他的发,感受到他的鼻尖碰在自己脸侧,呼吸越来越贴近。


    等到有一种温热的、湿润滑腻的触感碰到颈上时,顾怜立即坐正了些,结巴道:“萧大哥,我刚上完药,不能这样……”


    话落她便被遮住了眼,只能咬着唇红着脸等待他接下来的举动。


    萧迟砚捂着鼻子,望着她颈上那几点红色的血迹,面色复杂。


    他用捂着鼻子的那只手想要擦干净自己弄脏的地方,但敲门声响起,楚怀安带着大夫回来了。


    萧迟砚活了二十三年,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


    屋外,楚怀安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有些疑惑,“迟砚,你和顾姑娘在不在房里?”


    话说完,他嘴里结巴了一下,意识到什么,忙转身想要和大夫离开,心底一边骂萧迟砚猴急。


    刚背过身,门开了,楚怀安只见到萧迟砚快速离开的背影。


    他不解,见屋里的顾怜颈上全是血,吓了一跳,让大夫快些去看看,然后自己去了隔壁院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浴房传来水声。


    楚怀安毕竟是过来人,都懂,但在萧迟砚出来时还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太急了些?”


    萧迟砚知晓他误会了,边胡乱擦着自己的发,冷声道:“没有。”


    “迟砚,表叔懂你,毕竟你年纪也不小,却还未尝过情事,都正常,”秉着长辈的身份,楚怀安有意教教他什么,“但是不能只顾着自己舒坦,到底还是要爱护一下女儿家,比如说今日顾姑娘伤着了,这、这你就做的不对了。”


    萧迟砚宁愿被说是不怜香惜玉,也不会告诉他自己流了两次鼻血的事情,全程木着脸听完了。


    秋雨落后,便一日比一日冷下来。


    这日难得的太阳天,萧迟砚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顾怜。


    两人虽说隔邻而居,也没有人打扰,但萧迟砚只要一想到上次的事情,便觉得无颜面对她。


    正巧楚怀安过来,见自己来他十次有八次都在院里,不由得道:“你总在院里做什么?”


    “不去院里去哪里?”萧迟砚拍了拍自己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明知故问。


    “明日中秋,你总要带着她去赏月?”楚怀安道:“你也不缺银子,包一艘船,或者是雅阁,再带她买一些女人家喜欢的东西,这不就成了?”


    “女人家喜欢什么?”萧迟砚环顾了一圈自己的院里,觉得好像没有顾怜会喜欢的东西,想了想,问道:“衣裳?首饰?”


    “你也别问那么多,明日带她去买些,你只管付钱就行。或者你还想让她更加高兴,便想自己买些给她,当做惊喜。”


    萧迟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然后便去了隔壁院子。


    见他来,顾怜似乎有些惊讶,哼道:“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没有忘记你,”萧迟砚见她面色没有异常,也没有兴师问罪的想法,才将院门关上,问道:“可有好些了。”


    “好倒是好些了,”顾怜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大夫说看起来严重,还出了血,但其实伤口不深,养两日就好了,好奇怪啊,我身上那些划痕怎么会出那么多血呢?”


    见水缸里的水已经见底了,萧迟砚扯开话题,“我来帮你挑水。”


    为了避免顾怜再多想一些什么,他不仅挑完了水,在顾怜准备做饭的时候又开始劈柴。


    劈柴是个力气活,萧迟砚却做的很轻松,好像手不过轻轻落下,那柴火便分成了两半。


    饭在锅上煮着,顾怜便坐在院子里择菜,顺便看他劈柴。


    见萧迟砚已经劈完一摞柴火,又要去劈第二摞,顾怜忍不住道:“萧大哥,你来陪我说说话吧。”


    她都坐在这儿这么久,也不见这人过来,站那么远劈那么多柴火,她又不是每天吃柴火的。


    萧迟砚擦了擦额上的汗,洗净手坐到她的身边,望着她的侧脸,想说了话先打了腹稿,才道:“明日你是否有空?”


    闻言,顾怜抿唇朝他笑了笑,如春华般动人,意有所指道:“旁人的约我不一定会赴,但萧大哥若是邀我,我总是有空的。”


    她的眸子半弯着,说话时肩上的发拂过脸颊。


    除夕那日清晨,顾怜早早便起了,梳妆好后又给小萧忱换了一身衣裳,一家三口便出发往萧府去了。


    早就得知了三人要来,沈氏天还不亮就起了,然后守在门口,马车还没停稳,便乐呵呵往台阶下走,“乖孙,我的乖孙来了。”


    萧迟砚先下马车,然后才是顾怜母子,小萧忱还没睡醒,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色小袍子,带着虎头帽,看着格外可爱。


    沈氏全心全意只有自己的孙子,粗略看了眼两人,便抱着孩子进门去了,“我的乖孙又重了,好香啊我的乖孙。”


    走的远了,她的声音还是能传来。


    顾怜和萧迟砚都有些无奈,在她身后跟上。


    按萧家的规矩,除夕夜只吃一顿饭,两房人都在老太太院里吃。


    府里的两位媳妇都不算忙,沈氏是由自己身边的婆子在打理,郭氏是交给赵姨娘在做,同时帮衬着的还有杨圆。


    顾怜也闲,本以为会有些忙碌,结果府里的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的,她甚至不用抱孩子,只在一边坐着吃茶点就行。


    萧老太太病好没多久,看着瘦了许多,精神也一般,再见到顾怜,她笑道:“原本早就想让你带着孩子来看看,但我病了,怕把病气过给你们,我一把老骨头不妨事,忱儿还小,我舍不得。”


    顾怜回话道:“老太太您有佛祖保佑,打今年过了,便再会无病无灾。”


    萧老太太信佛,此时笑意越发明显了,夸赞道:“你这孩子,惯是嘴巧的,尽会哄我开心。”


    她往院外张望了一眼,似乎在看沈氏什么时候抱着孩子过来,但是久久不见踪影,便知自己这个儿媳是有了孙子便什么都不管了。


    在老太太院里玩儿的还有已经五岁了的萧景全,他好像瘦了很多,不似今年上半年时候胖嘟嘟的,如柳枝抽条一般,瘦了下来,也稳重了很多。


    见到顾怜看自己,萧景全有些羞涩地笑道:“大堂嫂,我能见见小侄儿吗?”


    “自然是能的,待会儿就能见到了。”顾怜笑着答话。


    除夕这顿饭应该是前一夜就准备起来了,只是萧家毕竟是大户,又人多,等到饭堪堪备好时,已经要到午时。


    顾怜吃了茶点,倒是不饿,期间小萧忱来她喂了一趟,便又被抱走了,再来的时候,几人坐在桌上,孩子在萧远的怀里,正皱着眉抓萧远的头发,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萧远也不生气,还是和坐在自己身边的弟弟炫耀,萧喆哼了声,偷摸在桌子下捏小萧忱的脚。


    萧家这一大家子对顾怜一点儿也不排斥,都想和她一起坐,顾怜坐在萧迟砚的左边,她见萧鸿坐在右边离自己隔了一个椅子的位置上,而杨圆要坐到萧鸿的右边,很及时开口道:“弟妹,来和我一起坐吧。”


    杨圆猛地睁大眼,“大嫂在说什么,我听不大懂,那丫环出去了么?是大嫂你看错了吧。”


    顾怜笑着摇头,仿佛意有所指,“不会错的。”


    杨圆没再答话,而是坐在凳子上,呼吸有些略微的急促。


    短短几句话后,两人就再没有交流。


    在她身旁,沉家的女儿献上自己的画作,沈氏糙糙看了一眼,觉得无趣,张家的女儿献上一块茶酥,沈氏斜了一眼,觉得她没花心思。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还是回到顾怜那儿,觉得又嫌又爱,不好讲、不好讲。


    杨圆有些被顾怜的话吓到,觉得她十有八九知晓了自己做的事情,但是……是她做的又怎么样?


    杨圆稍稍平定了心绪,面色恢复如常,不过不太能安稳坐下去,借口更衣,想回院子去。


    在她走后,顾怜告知了萧静瑗一声,随着她的步子跟上。


    萧静瑗立刻将其他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谈论起今年冬日时兴的衣裳款式。


    萧府内侍奉的人是见过顾怜的,都笑着打招呼,恭敬唤一声‘大少夫人。’


    顾怜一一应了,越跟着杨圆的步子走,离萧家二房的院子更近,里面的环境也渐渐更加陌生起来,她一边注意着周围的人,一边走着。


    等到杨圆路过一个石屏风的时候,顾怜出声喊住她,“弟妹。”


    杨圆蹙着眉转过头去,有些警惕,“你来做什么?”


    顾怜始终是带着笑意,听见她的问题,仿佛是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弟妹为何这么问?”


    她的声音轻缓又柔和,“莫非是心中有鬼,所以不敢面对我吗?”


    这么直白地问出来这个问题,杨圆面上神情滞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嘲讽道:“我与你素不来往,为何不敢面对你?青天白日的,还是不要过多臆想比较好。”


    顾怜想起来自己杀窦闱的那个晚上,好像白日里也是这么一个好天气,窦闱死前是什么模样,不甘的?还是怨恨的?不可置信的?


    她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了,没有隔很远,又好像已经过了好久,都是一场梦吗?当然,顾怜不会沉溺在这场梦里,梦境重现,只会在她想要重现的时候。


    她走上前来,像是对着自己交好的朋友,手虚虚拂到杨圆的肩膀上,又渐渐下移,下移到杨圆的心口处,轻点了点。


    这个地方,是她将匕首刺进窦闱心脏的地方。


    杨圆被她的动作吓到,就像是被蜜蜂蛰过,疼,又痒,好像不是手指,而是利刃。


    杨圆仓皇后退一步,将她的手打开,怒声道:“你做什么?”


    顾怜很无辜的模样,答她的话,“那是心脏正在跳动的地方。”


    “弟妹……”顾怜笑,露出贝齿,像是地狱勾魂的艳鬼,神情又有些忙懵懂,“你猜一猜,我要做什么?或者说,我做过什么。”


    顾怜的手放到他朝着自己伸出的手掌上,两人相视一笑。


    另一边,杨圆内心始终放不下自己的那个猜想,她遣人去了嘉州府打探消息,若是窦闱没有回去,则是证明顾怜在撒谎,她的手里就会多一个把柄。


    杨圆已经不信窦闱是平安的,那顾怜今日为何这样,是单纯的吓唬她吗?


    从京城到嘉州府,历时二十日。


    温氏和杨圆的人见到时,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嘉州府也下了薄薄一层雪。


    温氏这一年来老了很多,眉目间尽是憔悴,听闻来人之意,她的眸光落到窗外,不知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小怜过的可还好?”


    被杨圆派来的人打的是顾怜的幌子,此时闻言皱了皱眉,又很快笑道:“自然是好的,将军独宠爱着她,又生了个儿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见他来,吴疾笑道:“萧将军怎么还来晚了,莫非是被什么耽误了?”


    萧迟砚答道:“路上有个商贩倒了摊子砸到人,街上发生口角堵了起来,我饶了路过来的。”


    其实是早晨起时小萧忱好像学着要叫爹,吐了几个词他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听见,才匆匆赶来。


    吴疾笑了笑,没拆穿他。


    楚怀安正在翻折子,问萧迟砚道:“绪统帅快马加鞭来要七万两银子用作军需,朕前不久才给他支了五万七千两,怎么会用的如此之快呢?”


    第 122 章   122晋江文学城独家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虽说鼓起勇气提剑在手,也似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见到顾怜往自己的方向来,萧老太太连忙对她道:“不要过来!”


    顾怜找准时机将一名反贼割喉,身上都沾满了鲜红的血液,她扶住萧老太太,“老太太,您可还好?”


    她到底是个云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此时嗓间呜咽了一声,有些羞到想哭,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坐在了什么上面。


    两人皆是一动不动,萧迟砚见她眼里泛起薄泪,额上青筋跳动着,哑声道:“还不起来?”


    顾怜慢慢从他的腰侧滑了下去,萧迟砚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干脆捂住脸遮住自己的神情。


    他的背部是悬在地面上的,整个腰身呈现出很好看的弓形,一只手肘抵在地面,脑袋微微往左偏,长发散在肩上地上。


    顾怜从他腰上离开后,也坐在地上不语,她伏在凳子上,脸埋进臂弯,呼吸有些急促。


    两人都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一直到顾钰在隔壁训狗的声音响起,顾怜才以低若蚊蝇般的声音道:“萧大哥,我先回了……”


    萧迟砚闭着眸子不看她,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


    待到顾怜出了院子,他便立刻将院门关紧,然后井中挑冷水了。


    顾钰正捧着快被咬死的小鸡痛心疾首,他好几次都想打小黑狗,抬了抬手,还是不大忍心,最后怒道:“它还那么小,你咬它做什么?”


    小黑狗坐在一旁,拿牙咬桌子腿,并不理他。


    见顾怜进来,顾钰一拂袖,把小鸡带到自己屋里养去了。


    顾怜坐在小黑狗面前,摸了摸它的头,语重心长道:“小白,就算有了这只小鸡,我也是只喜欢你的,你以后莫要再咬它了,可好?”


    小黑狗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在地上滚来滚去,又蹭着顾怜的小腿撒娇。


    顾怜喝了口清水,便打算回屋绣帕子,只是方才的事情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着,半天绣不出个什么来,于是在窗边坐着打了会儿盹。


    ·


    乞巧节无疑是最热闹的节日之一,顾怜在前一天将自己绣的八个锦囊买了,拢共二百四十文,张大娘子还送了她一朵红粉相间的芍药绢花,叫她乞巧那日晚上戴出去。


    顾怜有些脸红,谢过她,又答了顾钰乞巧那日也出摊写信的事,将绢花收好便回了。


    她这些年来极少梳妆,每日都是素面朝天的,就连穿件新衣裳都是难得的事情,哪里还能戴这般颜色张扬娇俏的花呢?


    许是女子们都期待着这个节日,今日街上人尤其多,成衣店、胭脂铺子、首饰铺子更是人满为患。


    顾怜挤不进去,也买不起,花三文钱买了一把扁豆便回了。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正是因为了解,这段时间来的疑虑也终于有了解答,她站起身来,慢慢走近,“所以你才不愿意成亲,才将陶琅拱手相让?”


    萧迟砚抬起面颊来,望着自己的母亲,一言不发。


    沈氏眉间紧蹙着,仿佛是自言自语般,“我今日见过她,的确是貌美,但是她难道有除了貌美之外的任何优势吗?家世?学识?还是名声?”


    一字一句,都是她作为一个贵妇人,最在乎的地方。


    萧迟砚眸子垂着,眼前却浮现出顾怜潋滟的眸来,他喜爱顾怜,就算她没有上述的任何一样事物也都是喜欢的。


    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沉声道:“儿子爱她。”


    这四个字好像不含任何威力,但却有着久久余韵,震得人缓不过来。


    沈氏咀嚼着这四个字,而后轻嘲一笑,仿佛是在笑他太过年轻。


    “你喜欢她,大可将她纳进来,做妾不行么?”她摇头道:“待她生下孩子,再扶做侧室,难道不也是可行之法?”


    萧迟砚的面容沉寂,“除她之外,儿子不想要任何人。”


    长子脾性冷硬,但从来不会和她这个做母亲的作对,这算是头一次,沈氏被这么直白地反驳。


    她的心底有一丝怒气,但又很快平息下来,试图让他明白,“她的家世太低,做不了正妻,你娶一个不入流的女子入家门,难道不怕被耻笑吗?”


    “顾怜善良聪慧,家世并不代表一切。”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与你说的了。”沈氏不愿与他再多说什么,她有得是办法对付顾怜。


    萧迟砚看破了她的心思,母子二人之间的交锋虽说不长,但谁都想要夺得胜利。


    就在他想要转身离开时,沈氏的声音又传来,“我不会让她留在京城的,你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与母亲针锋相对吗?”


    “我们萧家,不会有一个家世低的儿媳。”


    萧迟砚的身影只停顿了一瞬,便又毅然离开。


    春末的天温暖但却有些潮湿,傍晚时分,便开始落起牛毛般的雨丝来,落在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凉意。


    萧迟砚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便策马去了顾家。


    路上行人步子缓慢,并不在乎这一场雨水,但街道上马儿行过时马蹄带着回响,更像是雷声。


    在顾家门前下马,许多人都偏过目光来。


    坐在门口等雨停的绪兰还没走,见到他,似乎有些惊讶,“你来做什么?”


    萧迟砚扫过她一眼,径直敲响了门。


    来开门的是何管家,见是一位陌生的公子,便先请人去禀告两位主子,再将人安置。


    不多会儿,传信的小厮来,何管家便将人放了进来。


    绪兰见萧迟砚进去,也连忙站起来,“还有我!还有我!”


    何管家抱歉一笑,“对不住了绪小姐,我们公子说不让您进门。”


    绪兰又气呼呼坐回了地上,她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当时手急了一些,将顾钰衣裳撕烂了那么一小点儿吗,何必与她这般置气。


    不过……想起顾钰气自己时的模样来,绪兰又笑开了,算了,男人就是需要哄的,问题不大。


    萧迟砚还没到侧厅,顾怜便打着伞来接他了。


    应当是走得有些急,她的裙摆上都洇湿了一团水渍,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顾怜跑到萧迟砚身边,为他撑伞,见他发上还有细细的水珠,忙拿了帕子替他擦拭,“怎么也不知晓撑把伞?现在天虽暖了,但万一受了寒,到底还是不好受。”


    她的乌发只草草系着,绑在一边,贴着脸颊,眸里仿佛也带了丝潮湿水汽,润润的。


    萧迟砚接过伞柄,温声道:“我无事。”


    “怎么今日突然来了?还是走的正门,”顾怜有些担忧,“莫非是出了何事?”


    两人肩擦肩走着,顾怜淡粉色的衣裙与他的下衣摆相互交织。


    若是顾怜今日出去遇到什么登徒子,晚上被尾随到家,那他岂不是又要多一桩麻烦事?


    再说了,他若是知晓了,还坐视不管,也对不起顾钰那段时日照顾他的恩情。


    萧迟砚抚了下额,为了减少麻烦,决心晚上还是去看一下。


    ·


    到了快近酉时,顾怜换好衣裳,点了淡淡的唇脂,又特意梳了个发髻,将那朵绢花别再发间。


    她看着镜中女子,眉若远山,虽未打胭脂,但红透的脸颊却格外诱人。


    顾怜拍了拍脸,觉得自己这么打扮似乎有些刻意。


    她将绢花取了下来,挽了个髻,又拿着自己新绣的帕子,便出门了。


    今夜人的确多,大都是同着闺中密友,或者是心仪的男子一起。


    顾怜低头走在路上,往戴维所说的方向去,一路上心扑通乱跳。


    她的容貌出众,哪怕低着头,也有男子看着她的身姿忘神,回过神来时又追上,要么塞过一纸酸溜溜且附上自己姓名家世的情诗,要么送一个同心结,飞速说完自己名姓便跑了。


    顾怜的确不想张扬,她心里说了句抱歉,将情诗丢了,同心结五个铜板卖了个街边小贩,他们再十个铜板卖出去。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她已经丢了七纸情诗,六个同心结,赚了三十个铜板,比她绣一整天锦囊还赚的多。


    顾怜沉默了一会儿,往四周张望了一下,想着如果萧迟砚还没来,自己或许还可以再去街上转一圈。


    人影绰约,灯火辉煌。


    萧迟砚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站在柳树下张望自己的女子,在原地踌躇了半晌还是慢慢走上前去。


    顾怜等了半刻钟,心底正有些失望,打算离开,一抬首,便见着身形格外颀长出众的男子背着人流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眸中带着许多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好、我都好……”萧老太太的身子颤颤巍巍,捉着顾怜的手道:“好孩子。”


    顾怜带着萧老太太回到了被萧家男人们围起的小圈子里,萧迟砚塞了一把短剑给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小萧忱在沈氏的怀里啼哭着,被护在人群的最里面,顾怜没有办法抱他,比起沈氏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妇人,她好歹能狠下心来杀人。


    第 123 章   123晋江文学城独家


    她既然愿意为了孩子过来,也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不愿让萧迟砚为了她背上叛国贼的骂名。


    萧迟砚听见她的声音,唇紧抿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带着人冲上前来。


    诚王疑虑此为缓兵之计,他皱了下眉,没耐心再陪这两人做什么,却意识到只要有顾怜在,或许来日让萧迟砚背叛楚怀安而跟随自己,似乎也不无可能。


    不过今日却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顾怜的眼里还噙着泪光,柔柔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这才心安了些,嘟囔道:“才不会呢。”


    “不会就好,”萧迟砚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将她眼角的湿润擦去,哄道:“把孩子给乳母,早些休息吧。”


    顾怜低下头亲了亲小萧忱的脸颊,才依依不舍去给了乳母。


    躺在萧迟砚的怀里,是顾怜最感到心安的时刻了,好像只要有他在,就什么也不用害怕。


    但是顾怜此刻却怕自己的狠毒与虚伪被发现。


    她有些不安,稍抬首,“萧大哥,你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萧迟砚拍了怕她的肩,在她的鬓发上亲了一下,“无论你是什么样子的,你都是顾怜。”


    顾怜会做的,萧迟砚能想到的,他都能接受。


    就算不能想象的,见过一次后也能接受。


    “萧大哥,你把我抱紧些,”顾怜环住他的腰身,“我害怕。”


    想起自己回府时,窦闱院里火光冲天的模样,萧迟砚将顾怜搂紧,“别怕,我保护你。”


    “小怜,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


    顾怜伏在他滚烫的胸膛,有些凉意的身子也渐渐温暖起来。


    窦闱的死讯并未传出将军府,像都是默认了一般,只是死了一个不值一提且可恶的人,当他没来过,烧毁的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房。


    但次日晚,天将黑下的时候,顾钰却过来了。


    他带着顾怜爱吃的糕点,还穿着官服,应该是刚从户部回来。


    顾怜正在逗孩子玩,见他来,鼻尖一酸,昨夜里的恐惧与害怕还有惊慌全都倾泻了出来,“阿兄……”


    顾钰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小怜,阿兄都知道。”


    他用帕子为顾怜揩泪,“以后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做,好不好?”


    顾怜不会让顾钰做这件事的,她摇摇头,“阿兄,你是要做大官的,不要做这种事情,他到底是我们的舅舅,要是被人知晓,那你的仕途就完了。”


    看着她,顾钰沉默了一会,坐到她的身侧,启唇道:“小怜,我在岭南时,杀了四十七名乱匪。”


    顾怜垂下眸子。


    “我不是一个见不得血的人,我是你的兄长,该为你做这些事,”顾钰的语气依旧温柔,“但你不一样,你是女子,不该做这种脏污事。”


    摇篮里的小萧忱哼了一声,像是要抱。


    顾钰没再继续说话,将摇篮里的孩子裹着被子抱到了怀里,逗道:“忱儿,你看,舅舅来了。”


    顾怜掀眸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兄长,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顾钰笑时眉目舒展,但眼底却沉积了些久久不化的阴翳,只有对着胞妹或者是侄儿的时候才云开雾散,一派清朗。


    “怎么处理他的?”


    顾怜的眸光移向空空的摇篮,“丢去乱葬岗了。”


    顾钰刮了一下小萧忱的鼻子,得到答案后不再提这个话题,他待了小半个时辰便走了,是专程过来宽慰胞妹的。


    但也的确,顾怜心头好受了许多,今夜里她早早就睡了,晚上却梦魇了,梦见窦闱临死前的模样。


    顾怜被惊醒,眼前是黑黢黢的一片,巨大的恐慌感开始袭上心头,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怎么了?”萧迟砚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哄道:“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


    顾怜攥紧了他的衣襟,没有答话。


    没事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就算窦闱真的要怪,就去怪他自己当年的冷血与无情吧。


    ·萧迟砚微微弯下腰,在她有些微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很快离开,握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顾怜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心下忽然有些忐忑,但侧首时,见到他宽阔的身躯挡在自己面前,似乎能撑起所有的危难。


    她抱住萧迟砚修长的臂,沉默着不语,表明了自己全部的决心。


    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不得而知,但是或许从今日以后,所有人都知道萧迟砚身边有一个她。


    顾钰早已经在侧厅等着两人,见他们浅浅依偎而来,并没有说什么。


    收伞时,雨水成线滑下,沾湿了地面。


    萧迟砚的身份,其实顾钰在进京时就已经隐约猜到,不过一人不提,一人不问罢了。


    听他表明来意,顾钰并不拒绝,“这本就是你的宅子,你想住在哪里,都是住得的。”


    萧迟砚的目光移向顾怜,她正安静站在一旁,听他们讲话,见他望来,露出一个苍白的浅笑来。


    “我要住在小怜院子旁,”萧迟砚的声音很沉,“我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的。”


    他今日如此,想必定然有要事发生。


    顾钰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三人没再多说,各自回了。


    顾怜和萧迟砚一起撑伞回去,她的心无端跳的很快。


    萧迟砚不知她所想,只等着掏钱就行。


    时至酉时,正是百官下朝的时辰。


    今日的工部有些热闹,这些成日只知晓和图纸打交道的古板男人们,竟然也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尤其是路过自己的上级,工部侍郎萧远的时候,步子格外地快,仿佛在避着一些什么。


    萧远正在看长公主宫里需要重修的宫殿图纸,喊人来时喊了好几遍才有人应答,一时有些恼怒,“你们都在说些什么?”


    离得最近的,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男子是屯田部郎中,与他交好,见周围无人敢答,也稍微犹豫了一下,启唇道:“侍郎大人不知?”


    萧远将炭笔放下,见一群人都有些古怪地看着自己,心里将家中近来发生的一些事都想了一遍,岳母大人身体健朗,妻子每日也都一如往常,母亲上个月染了风寒也很快便康复。


    所以还有什么事情是该他知晓的?


    众人见他当真是一概不知的模样,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屯田部郎中交代出去。


    “不过就是听说……侍郎您的长子,萧将军搬了出去,今日已经开始遣人修缮将军府了。”


    萧远点点头,拿着图纸的左手猛地一攥,然后‘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往外冲了出去。


    屯田部郎中摸了摸鼻,对众人道:“都说了不要说,那人家侍郎的家事,咱们说怪不好的。”


    众人摊手。


    萧远的心底憋着一股火气,在马车上令车夫将马赶到飞起。


    这个逆子!


    还未成亲便搬出去住,是想让旁人觉得他们萧家多么复杂阴暗,将他硬生生逼了出去吗?


    萧远这些年不大和儿子联络,但也偶尔会从妻子口中听到些关于儿子的战绩之类的事情,虽说不满他从戎,但其实心底还是引以为傲。


    今日突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马车来到萧家,萧远进门的步子一顿,在门口急得转了两圈,然后将自己的心腹找出来,问道:“你可知公子去了哪儿?”


    萧迟砚的行踪并不难打听,心腹知晓他要避着郡主娘娘,便从后门带他出去了。


    萧迟砚和顾怜在外用完晚饭,又在茶馆听了会儿书才回去。


    在路过成衣店时,顾怜为萧迟砚挑了好几身衣裳,让他之后好换洗。


    两人一起并肩走来的身影着实是一对璧人。


    顾怜仰着面,同萧迟砚笑,他话虽少,但却是句句有回应,从不让顾怜的话落空。


    萧远站在顾家门口已经一个时辰,眼见天都要黑了,两人才回来,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拎着自己的官帽就冲了过去。


    萧迟砚在看见他时有些惊讶,然后才不慌不忙作揖,“儿子见过父亲。”


    他一把将顾怜拽到自己怀里,对萧迟砚高声道:“你若是想今日她还留着命,便立刻带人后退,等本王进关,本王自会让她安然无恙。”


    “如若不然……”诚王道:“本王死,也会拉着你心爱的女人陪葬。”


    顾怜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她被诚王捂着嘴,只能拼命对萧迟砚摇头,希望他快些离开,不为自己的性命,只为萧迟砚能平安。


    萧迟砚孤身骑马在众人之前,身后一轮冷月成了唯一一抹亮色,他的手放在腰侧的长剑之上,若他继续往前,或许能拖着等到楚怀安的人来,但顾怜却会丢了性命。


    若他后退,不仅是违抗了楚怀安的命令私自追来,更是在即将追上之前又因为一己私欲放弃,是罪上加罪。


    第 124 章   124晋江文学城独家


    萧迟砚将她送进屋里,待关上了门,才道:“小怜,我或许得守着你一段时间。”


    他和顾怜的关系大抵已经藏不住了。


    顾怜的声音有些发颤,两只肩也细细地抖着,却咬了咬唇,点头道:“好。”


    她心底有些害怕,还是故作坚强,“萧大哥,可否告诉我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萧迟砚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她道:“无事,只不过是我暂时无家可归,需要你收留我罢了。”


    “是因为我吗?”顾怜敛下眸,“萧大哥,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我?”


    “小怜,不是因为你。”


    而是因为他的母亲,沈氏的执念太深。


    顾怜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有些湿润的胸前,渐渐地,眸里的水汽也更重了一些。


    “萧大哥,我不愿与你分开。”她哽咽了一声,是强忍着,难受至极了才溢出来的声音。


    顾怜稍稍又从他胸前抬起来一些,窥见他眸里对自己毫不掩饰的爱怜时,鼻尖霎时更酸了一些,泪顺着眼角滑入鬓发之间。


    萧迟砚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不要哭了,我们不会分开的。”


    他握住顾怜的肩,让她看着自己,“明年春日,我还要娶你。”


    顾怜眼眶红着,被他这一句话逗得笑了出来,用衣袖擦了擦泪,心间暖暖的。


    世上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的道理,但顾怜的确因为萧迟砚得到了许多,也知晓此人如何护着自己,爱着自己。


    她的心渐渐不再慌乱,那些杂乱的思绪都被萧迟砚细心抚平。


    萧迟砚将她眼中噙着的泪擦拭掉,又摸她的头,“怎么和个小孩一样?总是哭。”


    “我也不想的,”顾怜道:“但你太好了,我忍不住想哭,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我、我又很害怕若是你离开我了怎么办。”


    萧迟砚的手滑到她的腰肢,不轻不重掐了一下,“谁说没有什么报答的?”


    顾怜将他的手一拍,嗔道:“别逗我了,你快些去换身衣裳吧。”


    天色将暮,斜阳沉沉,空气中一片潮意。


    被雨水滋润后,海棠缀着春露压弯了枝丫,绽着娇艳欲滴,花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萦绕鼻尖。


    在戌时过半时,萧迟砚听见了后墙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擦拭着佩剑,眉间紧蹙着,料想定然不是母亲派来的人,或许是瑞王,又或许是定王或者是旁的与他不对付的党派。


    萧迟砚提着长剑,出院时,院墙上一片静谧,待一片毒镖飞来时,他迅速伸剑抵挡。


    毒镖与长剑相撞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他的目光在西侧墙角凝住,然后将自己袖间的飞镖射出。


    那处立刻显露出来人身形,戴着黑色面具遮住全脸,是瑞王的人。


    他们显然是冲着顾怜的院子去的,来的人不多,不过三人,更像是来试探高低。


    萧迟砚引着那三人到了后墙外,交战起来。


    “一打三?”


    见雨停正要回家的绪兰恰好撞见此情此景,立刻撸起袖子加入了战局,她未带武器,萧迟砚丢了自己的短匕给她。


    绪兰的功夫了得,是由绪统帅亲自教导的。


    不过一刻钟时间,那三人见不敌,便不再恋战,转身离去。


    绪兰拍了拍手,啐道:“这些真小心眼,不过是今日将他们小世子打了几巴掌,竟然还寻仇寻到此处来了。”


    萧迟砚很快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你与小怜打了楚颁?”


    “不啊,”绪兰踮脚望了望墙里面,“我顾钰哥哥住里面吗?”


    “幸亏顾妹妹提醒我,我来守了一会儿,不然瑞王那小心眼定然要来报复。”


    萧迟砚收起剑,沉默了一瞬,“所以瑞王是为你和顾钰来了?”


    温氏寒声对跟来的人吩咐道:“出去,将院门合上。”


    她看了萧迟砚一眼,然后反手一个巴掌甩在顾怜脸上,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顾怜闪躲不及,一下子跌到在地,唇角磕破,溢出血迹来。


    但是很快的,一道熟悉的身影将她扶起来,罩在了身后。


    萧迟砚站在二人中间,对着温氏道:“我与顾怜什么都没发生,为何动手打她?”


    温氏冷笑一声,因为愤怒,脸上的皱纹也显现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也叫什么都没发生?那你倒是说说,究竟你们二人在这院里做了什么?”


    萧迟砚启了启唇,却说不出什么来,若是说两人在院子里包饺子,却包的面色通红,也有些荒谬。


    见状,温氏也不再多说什么,将顾怜拉去了屋里。


    待到屋子门合上,温氏看着男子停在门外的身影,将外孙女松开,以极低的声音道:“你疯了!”


    顾怜此时脸上也没有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碰了一下自己被打过的地方,“没疯。”


    她自始至终都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


    温氏绕着她走了两圈,忽然间笑了一声,“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或者你以为父母都没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顾怜不答话,半晌,才道:“我不想见到你,要说的话,我上次已经说完了,我和阿兄不会要你的钱,我们也不会跟着你去嘉州府,我更不会遂你的意去嫁给什么齐渊。”


    她想要出去,却被拉住手臂,只能朝外面的人影喊道:“萧大哥,救我!”


    萧迟砚一直注意着里面的动静,他放心不下顾怜,却知晓自己与她的确是被误会的,只能守在门外。


    但听见她喊自己的时候,萧迟砚还是不顾一切推开门冲了进去,将她护住。


    顾怜抱住他的腰,泣不成声。


    “萧大哥,我害怕……”


    萧迟砚紧紧抿着唇,终于还是将她抱进了怀里,站在温氏的对立面。


    温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这个高大又鲁莽的男子道:“你护着她?你要娶她?你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谁吗?”


    萧迟砚不答话,但感受到怀中女子似乎哭的更厉害了些。


    “我从没说过要嫁给齐渊!”顾怜小声说着,又好像只是对着萧迟砚一个人说。


    若是说温氏来只不过想看看一对外孙的处境,但今日看到的一切,却让她坚定了要带着两人走的想法。


    “顾怜,”她道:“若你还记得你的父亲母亲,你便随我现在就离开蕲州!”


    温氏总会将顾怜已故的父母拿出来做话题。


    顾怜的眸子越来越冷,她从萧迟砚的怀里稍稍起来些,只侧过半张脸去对着温氏。


    “但若您记得我的父亲母亲,就不会任由我与兄长潦倒这些年,我母亲被押走时仍然记着她的一对儿女,死不瞑目,那您呢?您又可否记得您女儿的牵挂?”


    这也是她想对自己这位外祖母说的话。


    “我父亲母亲生前孝顺敬爱您,但在顾府出事,撇清关系最快的也是您,我上次便说过,自那日以后,我和兄长在世上便没有亲人了,您若还记得有我母亲这个女儿,就不要来逼我。”


    温氏嘴唇颤抖着,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是的,她对不起自己的女儿,但是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顾怜的话犹如一把尖刺扎在她的心头,温氏几乎失了魂般走出去,待到进了轿子,才开始捂面无声痛哭起来。


    她走后,萧迟砚仍旧维持着那个环抱着顾怜的姿势。


    约莫半刻钟后,顾怜轻轻松开他,坐到了床沿,“萧大哥,让你见笑了。”


    顾家的窘迫,萧迟砚不是第一日知晓,也不是第一次知晓顾怜这些年有多难。


    但见着她对自己还带着泪笑的模样,心口却被什么蛰了一般,有些疼还有些胀。


    萧迟砚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性子,此时能够做的,只有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但他总觉得怀中空落落的。


    顾怜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靠到他的肩上来,这次的动作竟然无比自然。


    萧迟砚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哄着她。


    “萧大哥。”


    闻大夫到底年纪大了,要稳重许多,却也笑得牙不见眼,就像看着自己的孙辈一般,一边说着要去加点醋,一边在心中感慨不已。


    萧迟砚都快吃完了半碗饭,见顾怜还在慢吞吞吃着,于是也放慢了速度,等到她放筷子了,才将剩下的才吃完。


    小黑狗也分了两个春卷,绕着桌子又蹦又跳。


    等到中午顾钰回来时,家里饺子已经一干二净,他甚至不知道还包过饺子。


    顾钰买了一条大青鱼回来,说下午不出门了,就在家里帮着砌墙。


    砌墙的砖已经运来了,就在角落堆着。


    顾怜看了眼身材结实有力的萧迟砚和戴维,又看自己清瘦的兄长,道:“萧大哥和戴大哥在,估摸着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支摊子吧。”


    顾钰点点头,也道:“你说的在理。”


    他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反而添乱为好。


    中午顾怜给他煮了一碗面,趁着那边在砌墙,就去浴室将脏衣洗了。


    砌墙的工程其实说大也不大,但是匠人来的太晚,又不让旁人帮忙,一个人既搬砖又搅泥,干了两个时辰还剩下大半面没弄完。


    戴维在一旁看得心急,想过去帮忙,却被制止,只能在一旁逗狗,但是小白也不理他,蜷在萧迟砚脚边睡觉。


    到了晚上,墙面还剩下约莫半丈来宽,匠人说好明早再来弄,便先走了。


    待匠人走后,戴维便开始砌墙,嘴里嘟囔着,“有什么难的?砌个墙有能什么难的!”


    然后他便开始风风火火忙了起来。


    不过一炷香后他便后悔了。


    戴维望着只剩下一个两个手掌宽的缝隙,一整块青砖塞不进去,竖着塞两块又要留两指宽的缝,心里无比懊悔。


    趁着萧迟砚没注意,他道:“将军,时候不早了,属下先回客栈了。”


    话闭,他便飞也似地跑了。


    夏日里天也暗的慢,等到顾钰收摊回来了,顾怜才从屋里出来,想起来还要做晚饭。


    顾钰已经处理好了中午买回来养着的青鱼,见她进厨房,便去灶上看火,不忘道:“晚上煮一道红烧鱼,一碗藕带,不如再弄个汤?”


    “丝瓜汤还是鸡蛋汤?”农户夫妻在屋外商量着要不要进去,便见到顾怜满身是血抱着孩子出来。


    夫妻俩后退一步,谁都没有说话,顾怜慢慢抱着孩子穿过农田,往城镇的方向走去。


    她方才心里划过了一个念头,若是把孩子留在这里,会不会好一些,她不知晓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她会不会选择放弃这个孩子。


    她今日就已经拿着孩子的性命做了赌注……顾怜满面泪痕,在月光下独行,心中懊悔、自责、愧疚,小萧忱正咬着手指,见她望来,糯糯喊了声娘。


    这几日的颠沛流离或许让这个孩子也意识到,是时候该乖巧些了。


    走了不知多远,不知路过了几个村庄,顾怜依旧没有找到往镇上走的路,在天即将亮时,她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力气动弹,在一条小溪边停住步子,坐在石块上浑身颤抖着。


    她几乎是爬到了溪水边,捧着清凉的河水送入嘴中,又喂小萧忱喝了两口。


    四周静悄悄的,活下来的巨大压力与疲惫感将顾怜压垮,她捧住自己的面颊,泣不成声。


    为什么就是躲不掉呢?


    几声鸡鸣由远及近传来,催着日头开始慢慢攀升,一身着石青色劲装的男子支着脸在不远处看着她,似乎有些无聊般挠了挠脑袋,等了许久,见顾怜还在哭,忍不住道:“喂,能不能别哭了。”     她的心口颤着,辨认出不是小萧忱的声音,心底才稍微放松些,但转而她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来,以及被带走之前听见的那最后一句话。


    所以她现在是被诚王抓走了吗?


    顾怜稍微动了一下,她的双手被束在一起,难以动弹,眼上蒙着一层黑布,看不见周围情形,但是无时无刻不往耳里钻的声音示意着这个车厢内起码有七八个人。


    她移到车壁上,用力蹭了几下,将眼上的黑布蹭开,才看清与她挤在一处的,有两名年纪较大的妇人,三名男童,还有两名年轻姑娘。


    这两名妇人好像是宴会时就坐在太后与长公主下方的妇人,似乎是杨家的老夫人与太后娘家的母亲……


    剩下的几位顾怜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根据彼时诚王的人想要捉小萧忱的情形来看,估摸也是哪家的嫡子嫡孙。


    这两个孩子一个只有七八岁大小,另一个更小些,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正蜷缩在车厢角落,眼中满是仓皇,身上沾着不知是哪位亲人的血迹。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想要甩开谁的追击,顾怜想看看是不是萧迟砚追来,但车内并未开窗,车壁都是封死的,看不清外边情形。


    顾怜左右看了一圈,将那两个孩子的手并未被绑起来,于是尽量放柔了声音对右边穿着浅绿色锦袍的七八岁小男孩儿道:“这位小公子,可否劳烦你将我手上的绳子解开?”


    那男孩儿闻言擦了擦泪,爬了两步过来,他解的有些吃力,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顾怜的绳子解开。


    他的眉宇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顾怜来不及细想,将马车内另外几人手上的绳子也都解了,但她们似乎受惊过度,哭泣不止,只有两位老夫人稍微镇静些。


    在马车不知道过了几个急转弯后,顾怜想要悄悄掀开车帘看一眼,手还没碰上帘子,便险些便一把大刀砍中,只能缩回车中。


    那为她解开绳子的男孩儿紧挨着她坐着,见她还要上前去,抱住她的胳膊,“姐姐,不要再去了!”


    男孩儿现在冷静了许多,笃定道:“我们去等救援来,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顾怜点点头,眸光移向车后壁,心中满是忧虑,的确是有人会来,萧迟砚一定会来,但他能平安救下他们,并全身而退吗……


    太极殿内,楚怀安震怒,连夜对锦衣卫剩下的人严刑拷打,宁愿错杀也不再用,在得知诚王直往梁州的方向而去时,气的连砸了好几个杯子。


    陶琅面色发白跪在他的身边,诚王选在她的生辰发难,她这辈子都会被记在史册上,与这个逆贼脱不开关系。


    而她的母亲,陶夫人已经哭晕了过去,因为方才被掳走的人里,有她的外祖母,杨家的老夫人。


    她想要说些什么,也无力劝说,只能跪着。


    叶太后已经被护送回宫,太极殿内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她这个皇后毫无尊严跪在皇帝脚边。


    过了许久,楚怀安才终于注意到她一般,“皇后,为何跪朕?”


    陶琅跪的地方有碎裂的瓷盏,因为疼痛因为担忧,她的声音很低,“臣妾与逆贼诚王绝无半点干系,还望皇上相信臣妾……”


    楚怀安看她一眼,沉声道:“朕信你。”


    顾怜早就没有力气逃跑,听见他的声音,从掌中抬起面颊来,问道:“你现在就要杀了我们吗?”


    她的样子哪里像是传说中萧迟砚心尖尖上的女人,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难民。


    贺又支吾了一下,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他从石头上跳下来,两三步来到顾怜的身边,笑道:“我可不是云晚那个蠢货,才不会吓你,我呢,只负责把你送到京城,你就负责乖乖听话就对了。”


    顾怜擦了下泪,脑中有些混沌,“你送我去哪里?”


    “反正不是萧迟砚身边,”贺又抓住她要去抽匕首的手,不赞同道:“你杀不了我的,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他往旁边看了眼正在咬地上野草的小萧忱,“还有这个小胖子。”


    小萧忱饿了许久,听见人说他胖也没力气咿呀着反驳,将苦涩的野草吐出来后,他又开始咬顾怜的手。


    顾怜将他抱起来,长睫垂下,“送到京城,再杀了我们吗?”


    语气轻佻,顾怜皱眉侧过脸去。


    “好了,不逗你了,”贺又将她一把拉起来,“还能不能走,不如我抱你?”


    他当真暂时没有恶意的模样,顾怜抿了抿唇,将他的手挣脱,“不必了。”


    她又坐下去,“我走不动,劳烦你弄辆车来。”


    “这就开始使唤人了?”贺又一愣,“早知道不告诉你不杀你这件事了,省的被你当奴才使唤。”


    顾怜闭上眼调息着,左右她也逃不掉,不如信眼前男子的话。


    车很快便弄来了,贺又同她一起钻进车厢,路过官衙时,他提醒顾怜道:“你使唤我,我能忍,但是若你总想逃跑,我可是会生气的。”


    他的笑意渐渐消失,“咱们好好合作,不要闹得不愉快,的确是留你一条命上京,但是会不会缺条胳膊,少只眼睛,我可不能保证……”


    顾怜抱紧了孩子,沉默着点头。


    ·


    长公主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的胞弟,正在养病的嘉安帝,醒时她心口涨涨的,总觉得难受,望着屋外暗沉的天,意识到了什么,起床穿衣入宫去。


    已经三月中旬了,天色很快就明亮了起来,长公主进宫时,宫人们正在洒扫,沙沙的响声充斥在耳边。


    自从年后,长公主也再没有见到嘉安帝,只听说病的越来越厉害了,每每入宫,都见不到他的身影,只能隔着门板说说话。


    皇城还是那么的寂寥,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养心殿的门还是紧闭着,叶皇后从里面出来,满面疲惫,见到长公主,迎上前来,“长公主殿下。”


    “皇后,”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养心殿的牌匾上,拉过叶皇后的手,“本宫昨日梦见了皇帝,他还好吗?病有没有好些?”


    叶皇后的眸里划过一丝哀伤,很快便神情自如答道:“皇上……还病着,但比年节时候好些了。”


    两人一路往启明殿侧殿走,一路说着话。


    “丝瓜鸡蛋汤行吗?”顾钰到菜园子摘了一条大丝瓜,又打算去鸡窝捡蛋,想起来鸡窝塌了,于是在房里拿了两个蛋出来。


    许是顾钰已经决定好三年之后再考,他偶尔出去支摊子替人写信,无论赚多少,总能带些菜回来,要么一块肉,要么一条鱼。


    按照他的话来说,三年后的事情太远了些,倒不如往近处想,先将眼前的日子过好。


    顾怜在心里想着秋试的日子,一边默不作声将丝瓜削皮切成块。


    锅里加水后就把丝瓜块丢下去,等待水沸腾的时候,丝瓜的清香就飘了出来,只需再淋上蛋液,撒上一点盐巴和一把葱花就可以出锅。


    现在天气热,先把汤做出来,等到剩下的菜都做好,汤也可以入口了。


    顾怜把红烧鱼身上一面划了三个刀口,等到锅里油开,先放入姜片和葱段爆出香味,再将鱼放下去煎炸定型,等到两面都金黄了,最后加入盐巴、一点白糖以及辣酱,倒入清水闷煮一会儿。


    红烧鱼的香味顺着飘到了隔壁院子。


    小黑狗原本还在萧迟砚那儿蹭饭,此时闻见味道,叫了两声后便往回冲了。


    萧迟砚见他腿还没肚子长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小黑狗跑到一半,卡在了戴维留下来的墙缝里,它左右扭着,却不得其法,只能叫的更大声了些。


    厨房里的顾怜听见动静,于是道:“阿兄,你待会儿换小火烧,我看看小白怎么了。”


    她走到细细长长的墙缝旁停顿了一下,见到小黑狗被卡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正要伸手去将它抱出来,手碰到狗的一刻却被另外一只大手给覆住。


    大手的主人似乎也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松开。


    顾怜心里知晓是萧迟砚,但没说什么,只当没有发生过,继续拉小黑狗。


    但是这条狗实在是太胖了一些,好不容易出来,却盯着这道墙缝发了犟,非得钻过来。


    顾怜忍不住道:“你太胖了,过不来的。”


    话落,小黑狗很委屈地抽了两下鼻子,默默蜷到了萧迟砚脚边。


    萧迟砚将小黑狗抱起来,然后伸手将它竖着托了过去,它这才活蹦乱跳起来。


    顾怜点了点小黑狗的鼻子,玩笑道:“也就萧大哥疼你,要是我,可不会惯着你。”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也就各自回了。


    第 125 章   125晋江文学城独家


    斜阳半露,暖意渐升,斜桥巷内一片静谧,只朝阳自云后洒下金光,看来今日又是个晴朗日头。


    送别兄长顾钰后,顾怜插紧门栓,开始洒扫院中。


    柔暖的风拂过女子垂在肩头鸦黑的发丝,嫩绿如新芽的裙摆便如浪轻涌,女子细腰半弯着,一只手抱着木盆,另一只胳膊半边袖子挽起,露出凝脂般的皓腕,正在青石板地面上洒水。


    水珠儿挂在染了些淡粉的指尖,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剔透好看。


    终于将木盆里的水洒尽,顾怜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来,目光落在院角挂满青果儿的桃树上,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这颗桃树已经不知在此扎根多少年月,但据说极少结果,就算结了果子,也是稀稀落落,涩口不已。


    但就在顾怜与兄长搬来的第一年,这颗桃树便生出了一满树香甜的果子,从此年年不断,愈发枝繁叶茂,很是喜人。


    自从父母遇难后,除了兄长高中以外,顾怜极少再有旁的期待,但每到暮春,她总会一日日数着桃树上的挂果,也好似心中揣满了希望。


    日头渐渐升起,春衣便显得有些厚重,顾怜进屋换上薄些的夏装,然后坐到院里开始做些绣活贴补家用。


    虽说兄长每日替人抄书,也能赚些银子,但一人赚两人花终究不是办法,且顾钰心疼妹妹做绣活伤眼睛,顾怜同样也心疼兄长每日辛劳,不能安心习书,总想着能多帮衬他一些。


    女子眉眼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子晶亮,长睫如蝶翼般浅浅垂下,目光流转间尽显风情,琼鼻桃腮,唇似含丹,生得一副难见的好样貌。


    但也正是这样的好样貌,缺少了家族的庇护,便容易引人觊觎。


    如今顾怜在兄长外出之时总会锁紧院门,夜里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被惊醒。


    倒也不是她太过紧张,而是这蕲州虽小,但也有不少混账人,从前兄长扭送过几个尾随她出门的浪荡子去衙门,但也不过半个月便被放了出来,此后更加变本加厉,令人不堪其扰。


    如今顾怜在院子里种些菜,米面都是兄长回来时买好,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也少了许多烦忧。


    手里一副帕子绣好,顾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然后准备去做饭。


    菜是昨晚剩的一碟炒春笋,她一个人也没什么讲究,只需能饱腹便好。


    日头明朗,廊下竹篮里的半框酸李还沾着些水露气,桃树枝丫上歇了两只白毛鸟儿,黑漆漆的眼四处张望着,显得呆头呆脑。


    仅仅一墙之隔的隔壁偶尔传来极其轻微的物件搬动声,主人家说话时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位男子。


    顾怜将草把子点燃,然后丢进灶里,转眸望了眼不过一丈来高的围墙,心底有些担忧。


    从前住在隔壁的周娘子虽然为人泼辣,但好歹不会为难她,偶尔碰上,两人还能闲话几句,如今搬来一陌生男子,顾怜又大多时候独自在家,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所想,隔壁又传来劈柴声,一下一下,干脆有力,似乎不需要多余力气,只抬起便落,就能叫有人腰粗的木桩分成两半。


    顾怜咬了咬唇,面色有些发白,见着锅里水沸了,又赶忙拿勺搅弄起来,稠白的米汤散发阵阵清香,她将多余的米汤舀到碗里,再将锅盖盖上,等饭熟。


    不大的厨房里只剩下灶里烧柴火时候的轻微炸裂声,顾怜又塞了一根柴火进去,就坐在一旁喝还烫手的米汤,她大多时候都没有什么话,从前性子也算活泼,后来总是一个人在家,便也渐渐沉默寡言起来。


    隔壁应当是新搬来的,昨日她与兄长一道出门时都还见着门上面落着锁。


    寻常人家若是搬新宅,能凑活的情况下也会将原主人家的物什先用着,可隔壁男人却似乎有许多东西要规整,拖移声不绝于耳。


    顾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觉得自己属实有些无聊,哪里管得了别人家里添置什么,还不如先想办法多绣几张帕子,等到兄长休沐归家时能买只鸡回来炖汤喝。


    顾钰今日方走,书院十日一休,顾怜算着日子,若是自己两日绣一张帕子,等到十日后,也能卖个七十五文,再把之前攒的银子拿出来,还能为自己和兄长做两身夏衣。


    她现在穿的夏衣还是前年租完院子后,用剩下的一点银子买的,两年过去,早已经穿着不大合适,虽说改过,但也不舒坦,总是有些束手束脚。


    晚饭后,待到天际出现第一缕晚霞,顾怜便将门后又斜抵上一个木椅,这样若是有人想进来,推门时椅子就会倒在地面发出声响,她就算在房里也能及时醒过来。


    今夜十五,夜深人静时,月满如盘,清辉盈盈。


    一个身影先是弓腰蹿进巷里,在顾家门前张望了一下,然后从门缝底下探出去一根铁丝,便知晓门后抵着椅子,在原地想了片刻,然后在墙角垫砖打算翻墙进去。


    他应当是酒醉的厉害,站在砖上不大稳,好不容易翻到墙,却将一摞砖全都蹬倒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响声惊起了巷里的几户人家,第二户屋里灯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见不是自家院里的动静便不打算多管闲事。


    顾怜被吓醒,披衣起床查看,却发觉是总在自家门前徘徊的李虎,想来是知晓今日兄长离家,才有胆子寻过来。


    这些年这种事情发生的也不算少,只不过那些人大多敲敲门,或者半夜偷摸想进来,从没有哪个敢明目张胆翻墙头。


    顾怜握了握掌,将兄长留给自己防身的一把匕首握紧,心中有些害怕。


    李虎早年是做屠夫的,身材魁梧,自己若是与他对上,定然没有胜算,可是现在跑出去求救,这条巷子里的又都是一群老弱妇孺,隔壁那个男人也不一定会帮自己,就算贸然外出,也不安全。


    就在她思考之时,李虎已经在两家墙头之上坐稳,朝着她嘿嘿一笑,十分渗人。


    他心想,果然旁人说的没错,顾家这小娘子生的就是好看,若是今晚一遭之后,能将人弄回去做媳妇,那才没白费肚里这二两黄酒。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李虎向来胆大,看着顾怜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心头火气更旺,一想到待会儿美人在怀,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就在他要翻下来之时,一只手将他的腿抓住,李虎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一把扯到地面,摔了个囫囵,然后被脸着地拖了出去。


    借着月光,他只能看清拖着自己的男人好生魁梧,比自己还要高还要壮,霎时也不敢挣扎,只装作晕了过去,暗恨自己时运不佳。


    墙头的人霎时消失,顾怜愣愣看向隔壁的方向,知晓是隔壁的男人帮了自己,又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又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才小心翼翼打开院门往外探出头去。


    萧迟砚看着脚旁装晕的人,浓眉紧蹙,他只当小镇应当清净,适合养伤,却不料搬进来的第一晚便有是非。


    听见一旁传来动静,萧迟砚移眸看去,只见隔壁门后移出女子的半张脸来,一双眸子怯怯的,似乎也是受到了惊吓,隐约泛着泪光,正朝自己瞧来,细白的指尖紧攥着门板,似乎有些害怕。


    他素来话少,别过头正打算将那装晕的男人绑起来,便听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多谢公子。”


    声音低柔婉转,萧迟砚对这个称呼有些愣了愣,然后才微微颔首,不过始终未曾言语。


    与此同时,顾怜也在打量着萧迟砚,隔壁新搬来的这位邻居很高大,顾怜应当只齐他肩头……再往下一些。


    男人只穿着寝衣,宽肩窄腰,明亮月色下可以看见薄薄的衣裳下透出紧实有力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很是孔武有力,五官深邃立体,剑眉之下,长眸凛如寒星,气质很是凛冽,也有些吓人。


    他垂在身侧的臂修长,就是这双手臂白日里劈柴毫不费力。


    顾怜默默又往回缩了些。


    气氛一时凝滞,只有躺在地上的李虎偷偷睁开眼来,想寻个机会逃掉,眼见身旁的男人没有动静,他蜷在地面的腿微微缩起蹬在地面,刚攒上力气,却又被一脚踩在脚底,发出一声哀嚎。


    萧迟砚平日最不愿管闲事,却也见不得有人想要明目张胆欺辱女人,但顾怜迟迟不出声,萧迟砚皱眉看向她,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处置他?”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


    “送到衙门处置,定然是最好的,”顾怜的掌心有些冷汗,被他利落干脆的动作有些吓到,此时闻言小心道:“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可否劳烦公子将此人绑起来,丢至公子家柴房,我兄长去了书院,我……”


    缩在门后的女子终于露出一整张脸来,虽在月色下有些朦朦胧胧,但的确也是太过艳丽太过妩媚招摇了些,若是家中没有旁人,的确容易引人觊觎。


    剩下的话萧迟砚已经了然,他点点头,便不再答话,正欲将人拖回院中,便听身后又有女子声音传来。


    顾怜长睫稍颤了一下,面对男人疑惑的目光,还是快速说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待到兄长归家,定然亲自登门致谢。”


    第 126 章   126晋江文学城独家


    死这个字……诚王已经听过了无数遍,但是他不怕死,怕的只是自己一个人死,太过孤单。


    萧迟砚见他的笑容癫狂,扶着墙壁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想着若自己的力气只足够挥动最后一次长剑,该怎样才能伤到他。


    萧迟砚挡在那个小小的洞口前,想要以自己的身躯为顾怜多争取一丝能够逃离的时间。


    诚王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听得城门处传来巨大的轰隆声,他的脸色一黑,身后的人朝着萧迟砚的心房射了一剑,便带人离开。


    在他们离开后,顾怜从那个洞口又钻了回来,她呜咽着,手足无措虚虚捧着萧迟砚的伤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大哥……”顾怜的眼前被泪水淹没,她想要拉着萧迟砚起身,却一次次跌到在地。


    她握着萧迟砚的手,只觉得天塌了般,再也见不到光亮。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声,顾怜护着萧迟砚的尸体转过身去,只见到一熟悉的面庞,是浅盈。


    浅盈对她笑笑,看了眼她身后的萧迟砚,跑上前来,“只要有我在,就没有救不回来的人!”


    顾怜抽噎了一下,避到一旁,看她将萧迟砚伤口附近的衣服割掉,然后倒了一瓶黄色的药粉到伤处。


    短箭射在肩下心口上的地方,再加上在来前就有所防护,故而击穿了一块铁皮,没进去的尚浅。


    浅盈的动作很快,在要拔出箭头时,她转头对顾怜道:“姑娘,转过头去。”


    现在顾怜能信任的只有浅盈,她背过声去,只听一声闷哼传来,再转过头时,短箭已经被拔了出来,


    浅盈给萧迟砚喂了两颗保命的丹药,将他的伤口处理好后才拍了拍手,“终于好了。”


    顾怜擦干泪到她身边来,小心翼翼问道:“萧大哥应该无事了吧……”


    “那是自然,”浅盈道:“姑娘莫要担忧,将军来前已经吩咐好了一切,只要能带着您到此处来,我便会过来接应。”


    闻言,顾怜的目光落到萧迟砚瘦了许多的脸颊上,心中疼得厉害,“多谢你。”


    她眼角滑落的泪珠落到萧迟砚的下巴上,顾怜替他轻轻擦掉,但是方才脑中铺天盖地涌起来的害怕与恐慌几乎要将她杀死,哪怕现在萧迟砚安然无恙了,她还是不能从后怕的情绪中逃脱出来。


    顾怜用帕子擦着萧迟砚手上布满的细细伤口,半晌,捂着脸抽泣起来,两只肩轻轻颤着。


    西城荒芜,就连梁州城里的百姓都极少踏足,但是此时,却有百姓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无助的、惊惶的。


    诚王的人完全抵抗不了城外的军队发了疯一般冲进来的趋势,败势已然一目了然。


    “是时候了。”


    浅盈从腰间掏出个炸药来,然后点燃火引后丢到了洞外,顾怜忙用自己的身体拦住萧迟砚的,爆炸声响后,那小小的洞口坍塌了一片,足够萧迟砚过去。


    只是现在只有她们两名女子,又该如何移动他呢?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在爆炸声没多久后,阮文就拉个一个小车过来,擦着汗道:“动作这么慢,吓死人了。”


    见到他,顾怜怔愣了一下,这时候好像才有了终于完全得救的感觉。


    阮文一边将萧迟砚放到车上,一边对顾怜解释道:“这车本来就是给将军备着的,主要是用来收尸。”


    浅盈白他一眼,“少说这种晦气话。”


    她也有些心有余悸,“咱们将军是吉人自有天相,那短箭射在心口还偏了半寸,命不该绝。”


    阮文见顾怜走路也有些一瘸一拐的,于是道:“顾姑娘,你也坐上来。”


    顾怜的脚痛的厉害,若是强撑着跟着走,指不定才会拖累两人的速度,她道过谢,然后挨着萧迟砚坐到车的边缘。


    阮文力气大,就算是再坐上来两个人他也拉得动,见顾怜上来,他便拉着车往驻扎的地方跑。


    在林子的边缘,顾怜可以看见两队人马打的如火如荼,但是在战争的两个简单胜败二字之后,却是有许多无辜的性命当做垫脚石。


    她牵着萧迟砚的手,望因为烽火而被烟燎黑的天空。


    回到军营,顾怜实在是太累了,就这么靠在萧迟砚的床边睡熟,数次惊醒,见到自己身边的人,她都害怕这是一场梦,但是一切又都是真的。


    等到了次日傍晚时戴维领人潜进了梁州城内,但诚王却在城墙之上待了三日,若他们上一步,就杀一人,那些人里,有无辜的百姓,有那日宴会上被掳来皇亲贵族,都没了一个尊卑贵贱,都即将丧命于他的刀下。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必败的结局,却还要再杀一些人为自己陪葬。


    萧迟砚在这期间醒过,但意识一直不太清楚,昏昏沉沉昏迷了许久,顾怜每日帮他擦身换药,只有亲自确认他的身子还是热的,只有能握着他的手,才信他是真的只是昏迷。


    就这么僵持了五日,诚王突然提出来要见楚怀安,他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楚怀安来时,天际落了雨。


    夏日里,骤雨突起,乌云密布,隐约闪烁着雷鸣。


    诚王在城墙之上,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庞,看不清楚,不同于他的狼狈,楚怀安乘着轿辇,两旁的宫人撑着伞,看他之时,如看蝼蚁。


    诚王忽地就笑了,好像是在笑自己没有得到这种荣华的命,还是在笑楚怀安的残忍。


    兄弟俩对持之时,浅盈带着顾怜在最边缘。


    顾怜本不想来,但是又想亲眼看看诚王会是怎样的死法。


    暴雨如瀑,诚王知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他对楚怀安道:“楚怀安,坐上这个位置,你是不是很得意啊?瑞王、定王都斗不过你,我布局了这么多年,也斗不过你,你命怎么这么好啊,一出生就是太子,不用自己去争取什么,你只需要在太傅太保与詹事们的簇拥之下长大就好了,皇位、天下,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多么不公啊……”诚王张开双臂,大笑着,挥剑杀了江夫人,又将一旁的杨夫人拉起来,“你看!这是皇后的外祖母!你想救她吗?你想救她吗!”


    楚怀安如看疯子一般看着他,他的面容冰冷,没有一丝的犹豫,对身后人道:“放箭。”


    包括周林在的所有人,都以为楚怀安的到来会将城上剩余的人救下来,其实只有诚王知晓,楚怀安此人极其自私。


    他来,诚王必死无疑,但是没有关系,因为陪他死的,还有好多好多人,还有这些陪他而死的家人心中怀疑的,怨恨的种子,其中包括楚怀安的皇后,他的枕边人。


    杨老夫人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闭上眼睛静静等死,在箭飞出之时,诚王却松开了她,自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最终杀死杨老夫人的,是楚怀安令人放的箭。


    但是离弦之箭,从来没有收回去的可能性。


    随着楚怀安的离开,与诚王的这一仗也结束,顾怜和萧迟砚被送回了京城。


    沈氏早就等在了门口,看了她一眼,好像是真的嫌弃她脏一般,红着眼眶道:“还不抓紧去洗洗!”


    顾怜抿了下干涸的唇,洗漱出来后,见到了沈氏正带着小萧忱在院子里。


    许久没有见到母亲,小萧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将手里的风车丢掉,哭着扑进顾怜的怀里,喊着娘亲。


    现在是几月了,顾怜已经不太清楚,她只知道这孩子好像长大了一些,说话走路也都比以前好了很多。


    她亲了亲孩子的脸颊,泪水沾湿了小萧忱的侧脸。


    沈氏将她拉起来,板着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道:“以后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管!要是再干蠢事,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媳妇!”


    顾怜忍不住哭出声来,沈氏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木着脸哄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才絮絮叨叨离开。


    这个院子和她离开前的摆设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动。


    顾怜走进屋里,萧迟砚仍旧昏睡着,他醒的时候听说多了些,但是自己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那些大夫就连药方都换了两幅了,每日都说着好些了。


    顾怜走过去,将巾子打湿,然后擦拭着萧迟砚的手臂,与颈间,他受伤的地方已经结痂,但更多地方伤口更深,看着还是骇人。


    顾钰来时,天色还早,他的眼底有些青黑,见顾怜完好无损回来了,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等到晚饭的时辰,才终于放心离去。


    除了回来的第一日她休息了一整日以外,从第二日起,就时常有人过来拜访她,已经嫁作王家妇的萧静瑗、萧老太太、萧鸿、甚至是郭氏,都来过。


    一晃四五日过去,早上宫里的太医来看了萧迟砚一次,到了晚上,顾怜洗漱完躺在他的身边,好像对他在说话,又好像在喃喃自语。


    “时间过的真快啊,忱儿总是喜欢喊我娘亲,喊的又清又脆,只是我不能走太快,走太快他跟不上,就会摔倒……”


    “郡主娘娘又令人给我做了好多身衣裳,她不说什么,总是板着脸,但我知道她接受我了……”


    “老太太总是念叨你,说想你快些醒过来,马上七月了,忱儿要办周岁宴,八月要过中秋,我们一家人坐着吃一顿饭,好不好?”


    顾怜哽咽起来,她真的好害怕。


    萧迟砚始终静静听着她的声音却不回答,还在沉睡。


    一直等到顾怜说累了,哭累了,朦朦胧胧,似梦似醒中,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小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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