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切的呼吸声吵醒了楚霁, 楚霁睁开眼，抬手在他背上顺了顺，问：“怎么了, 做噩梦了吗？”
他开口的瞬间，梦中的种种景象如冰消雪解般，顷刻间模糊了下去。天狼皱着眉, 平复了一会儿后, 摇头道：“我好像……梦到了以前的事。”
“是么？”楚霁按开灯, 不动声色地问，“梦到什么了？”
灯光下, 天狼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瞳仁里的绿越发明显。他深吸了两口气，拧眉道：“记不清了。好像有一个人, 站在城墙上……”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楚霁低声问。
“……不记得了。”
天狼他说着，眉头越拧越紧, 楚霁揉了揉他头顶冒出的狼耳, 轻声道：“想不起来就算了，时间还长，慢慢来吧。”
天狼“嗯”了一声, 又抬手把楚霁往怀里抱了抱, 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
这个动作能把他的气味留在楚霁身上，同时他鼻腔里漂浮的, 也都是楚霁的气味, 让他觉得很安心。
楚霁看了一眼钟表上的时间, 现在已经快七点了，他想了想, 忽而问：“你想不想去看日出？”
“日出？”
“对。”楚霁道，“气泡垒里，人造太阳每天早上八点亮起，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完整地看到它亮起的过程，很漂亮，你想去看看吗？”
冰原上是没有人造太阳的，更遑论“日出”这种事。天狼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兴趣，当即点头道：“想去。”
“那现在就起床换衣服吧。”楚霁说，“这个点外面温度很低，你记得穿件厚一点的外套。”
“好。”
十五分钟后，他们收拾好一切，一起出了家门。
外面天还没亮，整座气泡垒依旧笼罩在深浓的夜色中，只有街边几盏稀稀落落的路灯亮着。
楚霁先带天狼去居民区买了两个烧饼，昨天下午路过这儿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天狼的目光在那家烧饼摊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应该是想吃的。
他们到的时候，第一炉烧饼刚烤出来，老板热情地招呼道：“哟，楚指挥今天来的这么早呀？带朋友来买吃的？看看来几个什么馅儿的？”
楚霁转头问天狼：“你想要什么馅儿的？有芝麻的，土豆的，糖酥的……”
天狼反问道：“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糖酥的太甜了，芝麻的又有点腻，我喜欢土豆的。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更推荐你试一下糖酥的，也许你会喜欢。”
天狼想了想，问：“我可以两种都要吗？”
说完，他很快又补充道：“等我发了工资，我会还给你的。”
楚霁笑了起来：“当然可以。放心，一只小狼崽子而已，我还是养得起的。”
最后他们把三个味的烧饼一样拿了一个，临走的时候，老板还好心送了他们一颗酥糖。
楚霁不爱吃糖，于是这颗糖就理所当然地到了天狼的手里。
这个点居民区的大多数店都还没开门，只有几家卖早点的铺子，在黑暗的街道上点亮了几点灯火。
街道上却并非空无一人，早起上学的人类幼崽、在学校教书的老师、建筑工地的工人……形形色色的人们在早点摊前排着队，已经开始了他们忙碌而充实的一天。
手里的烧饼还在冒着热气，天狼先挑了一个糖酥的，一口咬下去，香甜的糖馅儿淌过舌尖，和被烤得喷香的小麦面皮混在一起，吃得天狼惬意地眯了眯眼静。
身旁间或传来各种各样的声响，烧水煮面的声音、蒸笼掀开的声音、人群行走的脚步声、学生三五聚在一起的聊天声……
天狼和楚霁并肩从其中穿行而过，忽然开口道：“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也喜欢。”楚霁笑道，“这座堡垒里的很多人，都是在为了维护这样的生活，而不停地努力。”
天狼偏过头：“你也是吗？”
“嗯，我也是。”楚霁对上他的视线，弯了弯眼睛，“你昨天救了一个女孩的小猫，这也是你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这样的生活。”
天狼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楚霁要带他去的，是居民区最北边，靠近城墙的一座哨塔。
他们穿过还没有热闹起来的居民区，一路向前走去，终于，在又穿过了两条街道后，那座哨塔矗立在了二人面前。
哨塔的塔身是灰色的，如同一把笔直的剑，直直指向天幕。在尚未明晰的夜色里向上看去，却能感受到一种令人安心的威压。
天狼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城北哨塔。”楚霁回答道，“这里和军部大楼，是整座气泡垒里最高的两栋建筑。哨塔上有一座烽火台，如果有一天，城门失守，那么烽火台上的烽火就会点亮，警示气泡垒中的居民前往避难所避难。”
“那它以前点亮过吗？”天狼又问。
“没有。”楚霁轻声说，“我希望它永远不会有点亮的那一天。”
楚霁在气泡垒中的权限很高，想带一个人上哨塔上看看，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甚至连他支开哨塔上站岗的士兵，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气泡垒内几乎没有风，哪怕在这样高的地方，空气也近乎是静止的。
从这个地方放眼望去，几乎整座气泡垒都能尽收眼底。天幕上的人造太阳还没有亮起，这座堡垒仍处于沉睡之中，几条主街和居民区里零星亮着的几盏街灯，此刻像是散落于夜色中的几点萤火，有一种孤独的美丽。
一如零立于漆黑冰原上的、仅存的那十五座气泡垒。
天狼指着脚下唯一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问：“那是哪里？”
楚霁答道：“人造太阳动力工厂。整座气泡垒的供能，包括头顶的人造太阳，都要靠它。”
天狼“哦”了一声，又问：“那那里呢？”
他指的是整座气泡垒里唯一一处几乎看不到任何光源的地方，楚霁笑了笑，说：“那是西部的农业区，我们平时吃到的所有食物，原材料都来自那里。之后有空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无数街道与建筑在脚下交错盘踞，这是天狼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这座人类堡垒的伟大与壮观，这是所有没有切身体验过的人都无法想象的奇迹。
以前在冰原上时，他还能嘲讽人类对“人造太阳”命名的狂妄，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脚下这座庞大的、错综复杂的城市，他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从心头升起的震撼。
而天幕上那一轮人造太阳，就在这样的震撼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最初只是天幕的最高处出现了一轮深红的圆，红得像是涌动的血。那红原先是模糊的，随着时间一点点推进，却渐渐清晰、也渐渐明亮起来。
它周围的天幕也由最初的深黑，被一点点染成了红色，紧接着，如同燎原的火一般，那红色不断蔓延，蔓延，逐渐变浅，逐渐变亮，透出几抹带紫的橙，橙里，又慢慢泛出耀眼的金。
金光闪耀中，最耀眼的那一抹，就是正中的人造太阳。
随着人造太阳的亮起，整座堡垒也一并缓缓苏醒了过来。
远处某座楼房里传来悠扬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还有一些难以形容的、细小又纷杂的动静，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传到耳边。
石板铺就的街道、一座又一座相连的居民楼、远处金色的麦田和高大的工厂……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薄光。
寒冷与黑暗被光明驱散，于是这又是崭新的、美好的一天。
天狼自始至终都一错不错地看着天幕正中的那轮“太阳”，看着它的颜色由深变浅，由暗变明，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它变得越发刺眼，逐渐难以直视。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感受到一股极其舒缓的暖意，和阳光一起，盖在了自己身上。
天狼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伸出手，抓了一把阳光，随后看着被照成浅橙色的手心，低声问:“日出就是这样的吗？真是……漂亮又壮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完全无法想象。”
“这只是人造的‘日出’，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日出是什么样子。”耳畔传来楚霁平静的声音，“但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真正的日出，要比这样壮观一百倍。”
“你的老师？”
“嗯，我的老师。”楚霁的目光落在远处被阳光笼罩的居民区上，缓声道，“很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的时候，我的老师经常会带我爬上这座哨塔。有的时候看日出，有的时候看日落，还有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看脚下的这座堡垒。”
他说着，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天狼。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反射着初升的阳光，熠熠跳动，似乎比平日里更加透亮。
他说:“天狼，其实我一直有一个谁也没有告诉过的梦想。”
万顷阳光共同笼罩在他们身上，天狼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楚霁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后，笑着说:“我想有一天，人类与变异种不再为敌；我想有一天，气泡垒城门大开，所有的人类与基因携带者并肩站在一起。
“我想有一天，真正的太阳能从地平线上升起，冰原消融，黑暗驱散，人们可以去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去看看灾难时代来临前，书本杂志上记录过的‘四季’，去看一看花海，听一听蝉鸣。
“人类不该被圈养在这一方原型的堡垒里，否则总有一天，头顶的人造太阳会因为能源枯竭而熄灭——
“在那天到来之前，我希望人类的未来，会是自由的未来。”
第三十二章
等他们从哨塔上下来时, 天幕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天狼吃完了一个糖酥烧饼和一个芝麻烧饼，又尝了一口楚霁的土豆烧饼，最后得出了结论——
果然他最喜欢的, 的确是楚霁给他推荐的糖酥烧饼。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街道上行人已经多諵楓出了不少，路旁的店铺也都次第开了门。
楚霁送天狼去地下诊所的路上, 天狼注意到路边有店铺张贴出了一些很漂亮的传单, 还有的店铺在店门上贴起了五颜六色的剪纸, 全都剪成了太阳的形状。
天狼指着那些东西，好奇地问：“那些是什么？”
“快到日光节了, ”楚霁回答道, “他们在为庆祝日光节做准备。”
“日光节是什么？”天狼问。
“那是气泡垒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太阳熄灭后，幸存的人们在气泡垒内聚居生活, 而日光节，就是人们为了庆祝人造太阳第一次亮起来而举办的节日。
“日光节当天, 气泡垒内很多店家会有很大力度的优惠活动, 城内会有人卖用纸折成的花束，到了晚上，天幕上还会有电子烟花绽放, 非常漂亮。”
随着他的描述, 天狼的眼睛里一点点燃起了期待, 他问楚霁：“那日光节的时候，你有时间吗？”
“有的。”楚霁笑道, “日光节当天, 全城放假, 我可以陪你一天。”
因为楚霁的这几句话，天狼接下来几天都是在快乐的期待中度过的。
阿满手术过后的第三天, 观察确认过没什么特殊情况后，他就正式出院了。
为了表达感谢，出院的那天，阿满的母亲送了许多自己亲手做的酥饼到诊所。
不过让楚霁有些意外的是，这些酥饼里，居然还有自己的一份；甚至为了亲手把它们交给自己，阿满一直等到了自己来接天狼回去的时候。
酥饼被包在薄薄一层油纸下，装在袋子里，楚霁接了过来，开口道：“谢谢。”
“楚指挥不用客气。母亲已经告诉我了，说您已经知道了我父亲的事，并告诉了母亲您的通讯号，让我们有需要的时候联系您。”
阿满似乎看穿了楚霁的想法，有点局促地笑了一下，才继续道：“其实说实话，在父亲刚过世后的那段时间，我的确怨恨过您，也的确产生过……‘要是当时的指挥官不是您就好了’这样的想法，甚至比这更为过分。
“不过到了现在，事情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明白当时那一战即便不是您，换作是什么别的人，依旧不会打得太容易。何况那之后的三年，气泡垒一直在您的守护之下，如果不是您，哪怕在三年前那一战里，我父亲侥幸能活下来，之后的战争也未必可以。”
楚霁垂下眼，语气淡淡：“当初那一战我的确有所失误，没什么可开脱的。至于之后的守城，也只是尽了我分内的责任而已。你即便怨恨我，也是应该的。”
阿满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半晌，另起了个话题：“其实当时第一次从天狼先生的口中听到您的名字时，我最大的反应是惊诧。
“我和母亲一样，都没有想到作为指挥官的您会这么年轻，更没有想到……作为指挥官的您，会出现在这样一座地下黑诊所，而且似乎还跟白医生和林医生关系十分亲密。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军方精英，是不会允许这种地方存在的。”
楚霁解释道：“师兄其实也毕业于军校，也曾是你口中的‘军方精英’；而这家诊所能平安无事地开到现在，也少不了我的上一任指挥官的庇护。和他们比起来，我并不算特殊。”
阿满摸着鼻子笑了笑：“但不管怎么说，我的手术能顺利进行，少不了您的帮助，你和林医生还有白医生一样，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酥饼都是我母亲亲手做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您来之前，我让天狼先生也尝了一点，他非常喜欢。”
天狼始终站在不远处，借着擦柜台为由，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听到这，他直接抬头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天狼？”楚霁勾起唇角，“连他也有份啊。”
“当然。您别看天狼先生有些大条，但这几天每天一到时间，他都会准时提醒我吃药。”阿满笑着说，“诊所里的大家都很忙，但天狼先生会每天往我的暖瓶里倒热水，还时不时会问我感觉怎么样，说实话，我都感到有些意外呢。”
天狼一直借着擦桌子为由，站在不远处听他们说话。听到这儿，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语气里莫名多了两分骄傲：“因为你是楚霁救的人，他让我好好照顾你。而且林晞之前说，如果不按时吃药，你的病可能会反复。”
阿满对着他的方向欠了欠身：“所以还要感谢您这几天的照顾了。”
天狼轻轻“哼”了一声。
“这些酥饼光是闻上去就很香，你母亲的手艺一定很好。”楚霁说着，想起什么，问，“你现在还在上学吗，还是已经工作了？”
“学早就不上了。”阿满说，“上学太烧钱，而且我这身体，之前原本以为没几年可活了，所以就找了份杂工。不过这段时间做手术，一直没去上工，估计又得重新找了。”
楚霁想了想，问：“我这里或许有一份工作，可以让你去做，不算太累，也适合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愿意试试吗？”
“啊，真的吗？会不会太给您添麻烦？”
“不会，”楚霁道，“那家店的老板也是我的朋友，她那里正好缺人。”
阿满应了下来，于是第二天上午，他和楚霁一起出现在了一家面包店门口。
这家面包店开在居民区的主街上，门头不算大，却刷了漂亮规整的黄漆。烤面包的香气从店内飘散出来，光是闻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正一边哼着歌，一边在店里忙活，看到门口站着两道人影，她将手里的托盘往柜台上一放，笑盈盈地回过头道：“欢迎光临，新鲜出炉的烤面包……”
话说到一半，对上门口那人带笑的目光后，尾音倏然一扬：“楚指挥？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
楚霁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阿满：“你这里不是忙不过来吗？给你带了个人过来。他叫阿满，是诊所之前的病人，应该跟你差不了几岁。”
女孩脸上扬起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伸出手道：“阿满你好，我叫唐茉，是这家面包店的老板！楚指挥以前救过我的命，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阿满耳根烧得通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手，跟她短暂地握了一下：“你好，我叫阿满，今、今年十八岁。”
“呀，年纪这么小。”唐茉笑着招呼道，“快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聊吧。”
她引着二人走进店内，这家面包店虽然门头不大，但里面空间并不小，还有一小块专门用来休息吃饭的区域。
三人先后在座位上坐下，楚霁开口道：“阿满刚做过手术不久，身体不太好，你看看他要是能留在你这儿的话，这段时间尽量不要让他干重活累活。”
“不用不用，”阿满赶忙摆手，“我什么活儿都能干，以前还在工地上搬过砖，现在做完手术，身体更是好多了，不用有什么顾虑。”
却听唐茉笑嘻嘻道：“嗨呀，我这里就是一家面包店，能有什么累活重活？顶多就是下个面粉搬个货，但这个我自己就能干，你只要能跟着我学做面包就行。”
她一边说，一边起身从玻璃柜里拿了两个刚烤好的面包，把其中一个递给阿满：“来，尝尝，我烤的面包可好吃了！”
阿满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听一旁的楚霁说：“唐茉烤的面包很好吃，尝尝吧。”
“对呀对呀，快尝尝！”唐茉催促道，“看你这么瘦，得多吃点！而且只有尝过整座气泡垒最好吃的烤面包，才能学会最好吃的面包要怎么烤！”
她的架势十分热情，于是阿满小声道了句谢，接过了面包。
唐茉烤得面包果然香甜松软，一口咬下去，巨大的幸福感就能从唇齿间溢出来。
阿满吃了两口，却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唐茉当即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不是……”阿满轻轻咽了口口水，犹豫了一会儿，抬起眼问，“剩下这半块，我可以带走吗？我母亲可能还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烤面包，我……我想带回去让她尝尝。”
“当然不行！”
得到否定的回答，阿满一怔，接着却见唐茉拿出了一个大大的纸袋，直接塞进了他手里：“只带一个怎么够？你先把你手里这个吃完，然后自己去看看，这家店里有什么你想带给你妈妈尝的品种的面包，全都塞进这个纸袋里！正好我和楚指挥有点私事要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必须看见你把这个纸袋塞满哦。”
阿满连忙拒绝道：“这怎么行，我只是想让她尝一点而已，我……”
“安啦，你刚才那句想带回去给你母亲的话，已经是对我烤出的面包的最大肯定了。你的肯定让我心情很好，所以这是我对你的奖励。”
唐茉高兴地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以后是这儿的员工，员工要听老板的话，所以快去吧！”
这家面包店的面包种类很多，最终，阿满在唐茉的催促下，起身向着放满面包的玻璃柜台走去。
他离开后，唐茉带着楚霁直接进了后厨。
“咔哒”一声，后厨的门被严严实实关上。
她向后靠在墙上，有点警惕又有点疑惑地问楚霁：“外面那个叫阿满的弟弟，就是之前你让我查的那户人家的儿子？”
楚霁“嗯”了一声。
唐茉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面包店老板，实际上掌握着整座气泡垒最完备的地下情报网，之前几次楚霁要查的信息，都是她帮楚霁查到的。
这家面包店的后厨有一条暗道，直通地下城区，而店内往来的顾客和送货员中，有许多都是唐茉情报网中的人员——
这其中，变异种占据了绝大多数。
唐茉皱了下眉，问：“他知道你知道他是谁了吗？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并不恨你？”
“他知道。”楚霁回答，“但他恨不恨我……我也不知道。”
“那你让他在我这儿工作，是为了让我帮你看着他？”唐茉饶有兴致地问，“看他会不会在背后对你做什么小动作？”
楚霁却笑着否认：“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你这里的工作更适合他，也不用担心他会被黑心商人压榨。”
他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是个挺不错的孩子。”
“唔，我也看出来了，我挺喜欢他的。”唐茉向窗外瞟了一眼，“不过他知道我的身份，还有这家面包店背后的‘业务’吗？”
“他不知道，不过如果你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可以选择告诉他。”
“这样啊。”唐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快又笑了起来，“好吧好吧，谁让你是我最亲爱的指挥官大人呢？你的话我肯定听。不过你很久没有来我店里吃面包了，我也有段时间没有吃林晞哥做的饭了，怎么样，大家最近都还好吗？”
“都挺好的。”楚霁笑了笑，说，“我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新朋友，之后有机会的话，把他介绍给你认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帮我查一下。”
“什么事？”
楚霁目光沉了沉：“我想知道五十年前，那个真正的‘人造太阳计划’的核心负责人，最后的结局。”
“真正的‘人造太阳’计划？”
“对，”楚霁点头道，“对于这个计划核心负责人的去向，和当年计划最终没有进行下去的原因，我有一个大致的猜测，不过现在还没有被证实。这件事可能有点难查，估计会涉及到很多军部高层的机密，你尽力而为就好。”
“放心，”唐茉很豪爽地笑了笑，“虽然你对这件事的执着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但既然是你交给我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完成的。”
他们二人聊完出去的时候，阿满已经坐回椅子上等了一会了。他手中的纸袋并没有装满，只是象征性地装了几个不同口味的粗粮面包。
唐茉啧了一声，还没开口，便听阿满道：“唐小姐，我真的只带这些回去就够了。这个烤面包那么香，要是放久了，恐怕味道就变了，反倒辜负了你的一番好心。既然您愿意收下我，那以后，以后我学会了怎么做，也可以自己做给母亲吃，那样也很好，对吗？”
“唔，这倒也是。”唐茉想了想，认可地点了点头，随后弯起眼笑道，“那如果你没什么别的事了的话，从今天开始，就留在这儿跟我好好学吧！烤面包是一种能给人带去幸福的东西，跟着我好好学，你不会后悔的。”
阿满也笑了笑，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看着面前女孩笑容洋溢的面庞:“好，我会的。”
他很喜欢这家香气四溢的面包店，也很喜欢元气满满的唐茉，跟楚霁再次道谢过后，就直接留了下来。
楚霁回去的时候特意给天狼带了一份烟熏火腿的烤面包和一份奶酪烤面包，因此下午去接天狼的时候，人还没走到诊所门口，香气已经先飘了进去。
被香气引诱而来的天狼凑过来蹭了楚霁两下，好奇地问：“你手里拿着什么？好香啊。”
“全气泡垒最好吃的烤面包。”楚霁把纸袋递给了他，“尝尝，你会喜欢的。”
天狼把两个小纸袋都嗅了嗅，最后率先选择了烟熏火腿的，刚咬下一口，就听楚霁温声说：“明天上午我要和师兄去一个地方，师母也要去医疗中心那边，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诊所，记得乖一点。”
天狼叼着面包抬起头：“你们要去哪？”
说话间，正巧林晞从诊室里走了出来，楚霁很浅地笑了一下，说：“去看我们的老师。”
第三十三章
“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
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
……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楚霁和林晞并肩站在公墓最里侧的角落, 他们的面前，是一方很小很小的、没有名字的墓碑。
气泡垒内寸土寸金，大多数人死后的尸体都直接送往焚化厂火化, 火化后的骨灰交由家属自行处理；要是没有家属, 或是没钱火化的, 会有专门的运尸车，每天夜里运往气泡垒外, 统一处理。
至于处理的方式, 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埋在气泡垒外的冰原之上。
但究竟是不是这样，无人知晓。
总而言之, 在气泡垒内，死亡后有资格得到一块墓地、真正入土为安的人, 少之又少。
这里是气泡垒内唯一一座公墓, 只有军部的高层人员，或是为气泡垒做出过杰出贡献的科学家、医学家以及名望极高的烈士，才有资格在这里获得一方墓地。
——荣森本来也有的, 但因为他的死并不光彩, 所以这个资格被剥夺了。
如果不是他的好友、气泡垒的最高军官格兰将军出面请示, 这个地方，原本是不会有荣森的位置的。
也正因如此, 所以这块争取而来的墓碑上, 不被允许刻任何名字。
除了几个极少数的知情人外, 没有人知道，这里面躺着气泡垒有史以来意志最为坚定、军功最为卓著的一位指挥官。
这里应该时常有人拜访, 墓碑前还摆放着一束塑料白花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烈酒。碑石看上去应该也在不久前才有人打扫过，上面几乎没有什么积灰。
林晞用一块小帕子再细细擦了擦，随后将怀里的一束纸折的太阳花放到了墓碑前。
接着看着那块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的墓碑，笑意温润:“父亲，我跟小霁来看您了。
“日光节又快到了，新的一年，气泡垒也撑了过来，人造太阳依旧亮在我们的头顶。”
他说着，目光似乎穿过面前的石碑，落进了某段久远的回忆里。
林晞八岁那年，他的父母作为中央气泡垒军官，前去4号气泡垒支援。
两年后，啮齿类变异种进攻4号气泡垒，4号气泡垒熄灭。
而林晞的父母，在最后的死战里，为了保全仅存的五百余名气泡垒居民，双双牺牲。
消息传到中央气泡垒时，年仅十岁的林晞还无法全然理解发生了什么。
作为这样一双烈士唯一的孩子，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任凭谁都能想象出，他的父母用命，为这个孩子铺出了怎样一条前途无量的道路。
然而到最后，却是荣森顶着风口浪尖，把这个昔日战友的孩子带了回去。
刚被荣森领回去的时候，林晞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过早地失去双亲后，又见识到各种各样的嘴脸，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装了满腹的心事。
那时候的荣森每天都变着花样地逗他开口，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搜罗来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光明时代的故事杂志、上发条后会自己走路的玩具青蛙、会跳舞的八音盒小人……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他一个事务缠身的将军，怎么会有那么多闲心思，花在一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半大孩子身上。
但林晞一直记得，自从他被接到荣森家后，许多许多个夜晚，他再也没有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入睡过。自从知道了他晚上会做噩梦，每天晚上，荣森都一定会等到他睡着后，才关灯离去。
小孩子其实比谁都敏感，谁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谁是刻意讨好敷衍了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荣森的称呼就换了，从冷淡疏离的“荣森将军”，变成了“父亲”。
他只记得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叫的那天晚上，荣森很少有地喝了酒，随后在料峭的寒意里，一个人出了门。
林晞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荣森很快发现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牵起林晞的手，将身上厚实的外套裹在了林晞身上，一路领着他向外走去。
林晞仰起头问:“我们去哪？”
荣森说:“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最后带着林晞，一路登上了气泡垒外的城墙。
那是林晞第一次离开气泡垒的内城，当城外的疾风刀刃般割在脸上时，年幼的他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受着瞬间能把脸冻僵的寒冷，一时间被震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头顶仿佛有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们这群蝼蚁。
他打了个哆嗦，问:“这是……哪里？”
荣森说:“这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是冰原。很多年前，我和你的父母曾在这片冰原上并肩作战。”
他说着，目光变得深远悠长:“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很像。”
林晞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荣森笑了笑，又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总是喜欢感慨回忆、睹物思人，我没什么别的可睹的了，只能来这座城墙上，看看这片冰原。”
“你的父母曾是我最亲近的朋友，现在他们先我一步离开了，或许总有一天，我也会在你们之前离开。但我希望在那之前，你们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有保全自己的能力；又或者到了那个时候，人类已经……”
他的尾音淹没在寒风里，可是“人类已经”什么，他最后也没有说下去。
那时候的林晞听得懵懵懂懂，但多年过去，现在的他已经能够明白，对于人类的未来，或许荣森曾有过和现在的气泡垒所不同的期许。
他垂眼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石碑，不确定他们是否走上了荣森曾期待过的那条道路。
墓园里空空荡荡，无数先人长眠于此。林晞还想再说点什么，楚霁却忽然敏锐地转头，看向了道路的另一侧。
林晞跟着转头看去，就见岔口的转角处，一个捧花的小士兵走了过来。见到二人，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行了个军礼:“楚指挥，林上……林先生。”
林晞笑着点了点头，问:“你也来看望父亲吗？”
小士兵莫名有点紧张:“我……嗯，对，我是来看望荣森将军的。”
他说着，正步走上前，将手里的塑料捧花放到了那块无名的墓碑前，整理了两下花叶。
原本还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墓碑前，就这样渐渐热闹起来。
楚霁问:“你怎么知道老师的碑在这里？”
“我，我……”士兵挠了挠头，说，“我的命是荣森将军救下的，当初荣森将军被处决后，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我，我以前在格兰将军手下干过一段时间的事，可能是看我那段时间一直失魂落魄的，某天格兰将军的副官告诉我，可以来这里看看……”
楚霁却定定看着他，嗓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一直不愿意相信什么？不愿意相信老师真的会被处决，还是不愿意相信老师是变异种？”
士兵张了张嘴，愣愣看着他。
林晞在楚霁手腕上轻轻往后拉了一下:“小霁。”
楚霁于是没有再说。
良久的沉默后，士兵小声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觉得，如果荣森将军真的是变异种的话，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暴露的。而且他一直和变异种对抗了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地从变异种手下救下了我们……
“我……我只是想知道，他真的是因为这个才被处决的吗？”
他说到后面，语气里渐渐有了点不忿的意味。大概他宁愿相信这是军部高层的阴谋，是荣森的存在挡了某些人的路，也不愿意相信荣森真的会是变异种。
楚霁却忽而笑了。
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连笑也是冷淡的。
如果换作平时，或许他也懒得多说什么。但现在不一样，那是荣森，是他的老师。
而今天是荣森的祭日，他们此刻就站在荣森的墓前。
他看着那个士兵，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你说得对，如果老师想，他突发变异的事，原本可以瞒得很好，不被任何人知道。
“所以当初是老师自己选择了不隐瞒这件事，他是自愿公开自己变异种的身份的。”
士兵愣住了。
“为，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气泡垒最伟大的一任指挥官，功勋卓著，前途无量，却在发现自己突发变异后，明知会被气泡垒所不容，明知会被处决，却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公开自己的身份，走上了一条赴死之路。
……为什么呢？
曾经荣森所期望的那个人类的未来，本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霁啊，冰原上的变异种，和气泡垒里你师母救下的那些变异种，甚至和我，和你，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荣森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回响，楚霁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一旁的林晞却率先开口道:“小霁，我们走吧。”
楚霁眼睫向下一扫，终于低低“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那个小士兵一直站在原地，和二人擦肩而过时，却听一道沉冷的声音传到耳边，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声音说:“为了人类光明的未来。”-
从公墓离开后，楚霁和林晞都没有再提起刚才那段插曲。
楚霁提前腾空了今天的日程，难得有了点空余的时间。二人并排缓缓往外走着，冷清的街道上，林晞状似随意地问道:“要去家里坐坐吗？楼顶的番茄又结新果了，那几条鱼养得也不错，之前产了些小鱼苗，想不想去看看？”
楚霁欣然应允:“好啊，很久没去了。”
林晞的房子在居民区的西南侧，离墓园不算太远。他们俩慢悠悠地步行过去，大约二十分钟后，一同拐进了一栋乳白色居民楼里。
因为身份和身世的特殊，林晞在气泡垒内的住宅条件很不错，他的家在这座居民楼的顶层，除了额定的一套住房外，楼顶天台的使用权也归他所有。
他领着楚霁径直上了楼顶，一推开顶层天台的大门，霎时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太阳熄灭后，几乎所有的植物都成了罕见物种，除了西侧农业区外，在其他地方见到活的植物的概率，比在路上见到气泡垒主席的概率更小。
但这里不同。
天台厚重的金属门后，一片盎然的绿意探了出来。
墙边木棍支起的架子上爬满了绿油油的黄瓜藤，其间点缀着嫩黄的黄瓜花；往前一些，几株番茄的长势十分喜人，绿叶下已经又结出新的一茬青绿色的番茄果。
绿意围绕的正中，一汪小池塘清澈见底，池底铺着一层圆润的鹅卵石，一群尺把长的青鱼自在地游动着，周围还跟着一群半个巴掌大的小鱼。
楚霁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笑道:“真好啊，能在气泡垒里养出这么一片菜，除了你，恐怕也没别人了。”
为了在夜间给植物保暖，林晞还专门在顶上扎了一个棚。他的手随意抚过黄瓜藤的绿叶，笑道:“恐怕整个气泡垒，也只有我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这片屋顶不算太大，两人随意走走看看，却是足够的。闲聊两句后，林晞脚步稍顿，忽然侧头看向楚霁，温声问:“过两天就是日光节了，今年日光节，你有什么打算？”
楚霁很浅地勾了一下唇角，答道:“答应了天狼，陪他一起过。”
林晞应了一声，垂下眼笑了笑:“我猜也是。”
两人在鱼池前停下了脚步，短暂的空档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楚霁的侧脸。
水池里的游鱼忽而摆尾，晃动的水光映在那张轮廓近乎完美的脸上，他静静看了片刻，开口时，嗓音很轻:
“小霁，你跟天狼，真的是他说的那种关系吗？”
第三十四章
楚霁一怔, 随即笑道:“师兄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觉得，你不太像是那种会毫无理由地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做到这个份上的人。”林晞说着顿了顿, 补充道，“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你冷漠，而是说你不是那种会感情用事、冲动上脑的人。更何况对方是一个来自冰原的基因融合者, 以你的性子, 背后的危险, 不可能考虑不到。”
楚霁笑着说:“师兄果然很了解我啊。”
“所以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林晞问，“你这样把天狼留在身边, 除了感情, 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
“嗯……我该怎么跟你说呢？”
楚霁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三年前, 我在整理老师遗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几封往来邮件。对方的署名是‘A’, 来自一个未知的IP地址, 邮件往来间，A和老师提到了一个五十年前投入研究过的、真正的‘人造太阳’计划。”
林晞眉心微皱：“真正的‘人造太阳’计划？”
“对，”楚霁点头道, “这个计划又被称为‘不死鸟’计划, 早在太阳熄灭前, 就有人预测到了这场浩劫，开始计划以人力创造出一个可以代替太阳的人造卫星——是真的可以在全球范围内替代太阳, 而不是像现在的‘人造太阳’这样, 只能点亮一座气泡垒。
“但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计划在四十七年前，突然被叫停了。与这个计划有关的负责人和研究人员, 他们最后的去向也无从知晓。”
林晞的眉头越皱越紧：“可是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计划？”
“在意外发现那几封邮件之前，我也没有。”楚霁道，“所以我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在这三年里，渐渐有了一点头绪。”
“什么？”
“我怀疑，当初的‘不死鸟’计划之所以会被突然叫停，可能和变异种有关。”
林晞瞳孔一缩:“你是说……”
楚霁:“对。”
“等等，”林晞不解道，“可是这和天狼有什么关系？”
楚霁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开口道:“天狼的身份有些特殊，我猜测这件事的内情，他可能会知道一些。”
“身份特殊？”林晞喃喃，“可天狼不是失忆了吗，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特殊？”
少许停顿后，他看着楚霁的眼睛:“小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楚霁却错开了目光:“抱歉，师兄。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他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林晞于是沉默下去，没再追问。
寂静在两人间蔓延，十数秒后，楚霁听到他低声问:“所以你现在是打算……以身为饲么？”
那语调间似乎掩盖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暗流，楚霁张了张嘴:“我……”
林晞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后，摇摇头，很浅地笑了一下:“算了，我不问了。反正你从来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别人的话，也从来很难动摇你。
“只是小霁，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林晞定定看着他，眼底的情绪明明该是热烈的，却永远被很好地包裹在温润的深色瞳仁之下，从不会烫伤任何人:“小霁，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永远要记得保全你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记得把你自己的生命和安危，放在第一位，能做到吗？”
“嗯，”楚霁弯起眼睛，“师兄放心，我会的。”
这个话题最后就被这样轻轻揭过，那之后，林晞依然是那个林晞，仿佛什么也不曾过问，什么都并不知晓。
三天后，日光节如期而至。
这几天里，期待已久的天狼每天睡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和睁开眼的第一个问题都是“日光节什么时候到啊？”
楚霁被他问得不胜其烦，终于，昨晚睡觉前，他得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那个答案：“明天就是日光节了。”
听到这个答案，天狼兴奋地对着楚霁又蹭又啃，被楚霁一把推开，并严词警告道：“今晚给我好好睡觉，要是你敢大半夜的不睡觉，把我吵醒，明天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因为这句话，天狼在床上乖乖躺了一晚上。在终于等到窗外的天幕亮起来的那刻，他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并把楚霁也从床上拽了起来：“楚霁，起床，我要出去过日光节！”
楚霁坐在床上，看着他活力满满地洗漱、换衣服，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他身后有一条摇个不停的小狗尾巴。
他啧了一声，懒懒走到天狼身后，下巴搭上他的肩膀，对着刚换上一件针织衫，下半身还套着宽松居家裤的天狼道：“尾巴变出来给我玩一下。”
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丝丝缕缕地扑在天狼耳侧，天狼呼吸一窒，尾巴已经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下一秒，敏感脆弱的尾巴就被人握在了手里。
楚霁低低笑了一声，逆着毛流不轻不重地一路从尾巴尖撸到了尾巴根，随后带着点逗弄的意味，笑问道：“怎么不会摇？”
话音未落，他就被天狼重新扑倒在了床上。
手里还没来得及套的外套掉落在地，天狼双手按着他的手腕，膝盖插进他两腿之间，目光瞬间变得危险起来：“我又不是真的狗。狼只有在求偶的时候，才会摇尾巴。”
“这样啊。”楚霁的手依旧放在天狼的尾巴根上，紧接着，就感到手里的尾巴轻轻晃动了起来，他勾起唇角，促狭地问，“所以现在小狼崽子是要向我求偶吗？”
他一边说着，手心一边在最为敏感的尾巴根处一下下撸动着，天狼喉咙里发出一声难耐的低咽，张嘴叼住了楚霁的颈侧，正打算做点什么，便听楚霁的声音再次传到耳边：“不出去了吗？今天外面会很热闹，有的店去晚了优惠就没有了。”
天狼：“……”
某处地方已经直挺挺地顶在了楚霁的腿上，他恶狠狠地在楚霁肩膀上咬了一口，抬起身瞪着他：“你故意的。”
楚霁耸了耸肩，十分坦然地承认道：“嗯，我故意的。”
下一刻，天狼不由分说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近乎凶狠的一吻以最后天狼被楚霁一脚踹开告终，洗漱的时候，楚霁看着镜子里自己微微红肿的嘴唇，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要不是刚才及时制止了外面那头小狗崽子，他估计能把自己的嘴唇啃破。
今天不用工作，楚霁没有穿平日里的军装，而是换了一身常服。
黑色衬衫的纽扣没有再像平时一样，一丝不苟地扣到喉结，而是微微敞着，隐约能看到下方的锁骨。深色的布料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晃眼，天狼看着他这身打扮，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点痕迹。
收拾穿戴好后，两人终于一起出了门。
日光节不愧是气泡垒最盛大的节日，刚一出门，一种不同与往日的热闹氛围便迎面扑来。
街道上人头攒动，居民区里，无数的店家门前都摆上了各种各样的装饰花，主干道的上空还拉起了一条又一条五颜六色的彩旗。他们二人被裹在喧闹的人潮里，楚霁拉起天狼的手，回过头笑道：“跟紧我，别被人群冲散了。”
林晞昨天给天狼发了工资，一共一千积分，全都打到了楚霁的ID卡上。他们先去了最繁华的那条小吃街，天狼把之前所有想吃但还没来得及尝过的小吃全都买了一份，土豆泥、番茄汤、烤蘑菇……然后一股脑儿塞进了楚霁怀里。
楚霁挑眉笑道：“怎么？”
“给你吃。”天狼说，“现在我有工资了，这些全都是买给你的。”
“这些我都吃过了，”楚霁眼中笑意加深，“再说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那我和你一起吃。”天狼说着，拿过一串烤蘑菇，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楚霁，“我之前听小桔她们说，跟不同的人一起吃同样的东西，味道是不一样的。”
等到他们俩一起分完手里的所有小吃，也已经从街头一路走到了街尾。在把最后一个吃空了的塑料碗扔进垃圾桶后，天狼一回头，在街角看到了一个卖花的女孩。
她手里抱着一大捧花，脚边的桶里还满满当当地插着许多花，这些花都是纸折的，颜色样式极为繁多，第一时间就吸引了天狼的目光。
他走上前去，在大捧的花束里，看到了一朵紫色的纸花。纸花的花瓣舒展，微微下卷，和当初在冰原上，楚霁送过他的那朵“夜美人”很像。
女孩一见他走近，便热情地招呼道：“先生，要买束花吗？今天是日光节，可以买束花，向身边的亲朋挚爱传达美好的祝愿。”
天狼看着那朵紫色的纸花，问：“这个多少钱一朵？”
女孩扬起甜美的笑容：“先生眼光真好，这是鸢尾花，只要两积分一朵。”
楚霁在天狼身旁停下脚步，蹲下身问：“你想买花吗？”
天狼指着那只紫色的折纸鸢尾：“那个和你在冰原上送我的夜美人很像，那朵夜美人丢了，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楚霁稍稍一愣，笑道：“好啊，这花折得很漂亮，我很喜欢。”
向女孩付过钱后，他们再次走入喧闹的人群。楚霁将花拿在手里，听到天狼问：“你说过，夜美人的花语是‘欺骗’与‘希望’，那这种花有花语吗？”
“有的。”楚霁点了点头，“鸢尾花的话语，是长久的思念。”
天狼看着他手里的纸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你喜欢它吗？”
“喜欢的。”楚霁笑着说，“东西吃过了，还买了花，你现在想去做什么？今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
天狼想了想，问：“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气泡垒里有一种叫‘街机游戏’的东西，那是什么？”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体验一下，你就知道了。”
于是十分钟后，楚霁带着天狼，出现在了街机游戏厅的门口。
这个地方已经上了年头，破旧的门头招牌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LED灯，“游戏厅”的“游”字和“厅”字各有一半暗了下去，在颜色变换的灯光中，透露出一种老旧的喜感。
尽管如此，这里依旧十分热闹。许多半大的少年围在游戏厅里，各种各样的游戏机发出不同的电子音效，发光的屏幕照亮一张张兴奋的脸，机子前时不时会传来一阵激动的欢呼声或是捶胸顿足的叹气声。
脚下的地面已经被磨得发亮，楚霁领着天狼走到最简单的地鼠机前，指着屏幕上的马赛克界面，向他讲解道：“这是一个打地鼠的游戏，你可以通过移动这个红色的操纵杆，选择不同的地洞，当看到有地鼠从地洞里冒出头时，按这个地方就可以打到它。打到的地鼠越多，得到的分数就越高，但这些地鼠出现和消失得都很快，你的反应也一定要快，就像这样。”
楚霁说着，给天狼演示了一遍。他的动作又快又准，一局游戏结束后，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大大的“excellent!”
天狼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楚霁将操纵杆的位置让给了他，笑道：“你来试试。”
天狼的游戏天赋意外的高，反应速度也足够快，只是对操纵杆的控制还不够熟练，一局游戏下来，最终落下了三只地鼠没有打到。
他恶狠狠地盯着屏幕上正对他发出嘲笑的地鼠，不服气道：“再来！”
三局游戏后，先前嘲笑他的地鼠终于被他全部打晕了，庆祝胜利的欢快音乐从游戏机里传了出来，天狼指着屏幕上的满分，一脸得意地问楚霁：“全都打到了！我厉不厉害？”
“厉害，可厉害了。”楚霁摸了摸他的脑袋，问，“这些小地鼠已经被你打倒了，要不要去别的机子试试？”
天狼十分期待地应了下来，于是接下来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在海边的悬崖上飙过飞车、挑战过踢足球的小人、参与了地下□□的枪战……
游戏世界里的一切精彩而又有趣，他们几乎把整个游戏厅的游戏机都打了一个遍，每当通关一款游戏或是获得了胜利，天狼都会向楚霁讨要一句夸奖。
而楚霁也从不吝啬。
游戏厅里的人来来往往，欢呼与吵闹声不绝于耳，最后，天狼的脚步停在了角落里唯一一款没有玩过的游戏机前。
这台游戏机放在游戏厅里最角落的位置，上面划痕密布，很多地方都褪了色，看上去已经是一台很旧很旧的机子了。或许是因为太久无人问津，这台机子的机身上已经落了一层灰，甚至电源的开关都没有接通。
天狼指着这台游戏机，问楚霁：“这是什么？”
楚霁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没有玩过。”
天狼：“我想试试，这是这家游戏厅里，我唯一没有玩过的一个游戏了。”
几乎没有犹豫，楚霁“嗯”了一声，用纸巾擦拭过机身上的灰尘后，弯下腰，按下了这台游戏机的电源键。
太久没有通电，屏幕上出现了一片灰白色的雪花点，好在雪花点在屏幕上闪烁了几下后，终于跳转到了正常的游戏登入界面。
楚霁刷过ID卡，按下了“开始”。
面前不大的一块屏幕黑下去了几秒，紧接着，一段话出现在了屏幕上：
“传闻说，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攀岩路线，无论怎么往上爬，都永远爬不到山的顶端。
“但也有人相信着传说的另一个版本——只要坚持到最后，终能爬到山巅，迎来一轮最美丽的日出。
“那么，你会是那个最终爬到山顶、迎来日出的幸运儿吗？”
这段话消失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火柴人。
火柴人所在的背景似乎是一面陡峭的山壁，它正爬在山壁上，界面上只有“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可以选择。
天狼操纵着火柴人不断向上爬去，周围的背景似乎始终没什么变化，不一会儿，他就感到有些无聊了。
天狼打了个呵欠：“难怪这个游戏机没什么人玩。”
楚霁却突然问道：“你觉得这真的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线吗？”
“不知道。”天狼想了想，说，“但这个游戏这么无聊，就算真的有尽头，也很少有人能坚持玩下去吧。”
他又操纵着火柴人往上爬了一段，屏幕上的画面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就在为数不多的耐心将要告罄时，陡峭的山壁上终于出现了一个障碍物。
天狼移动火柴人，避过了障碍物。
本以为接下来会有点变化了，没想到遇到这个障碍物后，后面又是一段极其无聊的向上爬行。
一直按在向上键上，天狼的手已经有点酸了，先前的兴致也都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他看向一旁的楚霁，说：“这个游戏没意思，要不我们走吧？再去吃点东西，我有点饿了。”
楚霁却说：“毕竟已经开始了，再坚持一下吧。”
他说着，代替天狼接过了操纵杆。
黑色的火柴人不知往上爬行了多久，面前的障碍物终于渐渐多了起来，然而很快，除了障碍物，就出现了别的阻碍：不断往下坠落的石块，攻击火柴人的老鹰，会变换位置、难以躲避的尖刺……
障碍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操作的难度也越来越大，要不是中途他们换过一次人，在先前一直推动操纵杆形成的肌肉僵硬下，命途多舛的火柴人恐怕早就从岩壁上摔了下去。
原本舒缓平淡的背景音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加快了节奏，楚霁注意到，随着火柴人不断地向上爬，原本毫无变化的背景似乎也发生了改变，色调一点点亮了起来，仿佛阳光就在前方。
他不自觉地集中起注意力，连旁观的天狼也不再说这个游戏无聊，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上的火柴人避开一个又一个障碍物，躲过一次又一次攻击，一点点向上爬去——
然后在一次障碍物、老鹰的攻击和头顶落石的集火下，坠下了山崖。
当屏幕上出现那行鲜红的“GAME OVER”时，二人都愣了一下。
原本紧张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楚霁下意识推动了一下操纵杆，屏幕再次闪烁了两下后，画面跳转，出现了一份积分排行榜。
这张排行榜上显示了这台游戏机上积分的前二十名，向上爬过的距离越高，积分就越高。
不出意料的，这张排行榜的前十名往下，分数都很低，甚至全都没有支撑到障碍物多起来的那个阶段，就已经因为前面太过无聊而选择了放弃。
因此他们刚才这轮游戏的分数，居然空降了积分榜第二。
而在看到积分榜第一的那个名字时，楚霁不由一怔。
因为游戏厅里的游戏机都必须刷ID卡上的积分才能开始游戏，所以积分榜上的玩家都是实名制的。
此时此刻，在“楚霁”两个字的上方，积分排行榜第一的位置，是一个稍长一些的、明显属于西方人的名字——
弗里德姆·荣森。
发现楚霁的反应不对，天狼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楚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这个地方，以这样一种方式，看到老师的名字。
老师也曾来过这个街机厅，打开过这台游戏机，操纵过这个黑黑小小的火柴人吗？
他是在什么时候，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玩的这个游戏？
最后，又成功登上山顶、迎来了那一轮日出吗？
街机屏幕上只有一行没有温度的名字，因此对于这些问题，楚霁全都无从得知。
天狼盯着他的眼睛，问:“真的没事吗？如果你还想玩的话，我们可以再玩一次，你累了就换我，我们一起玩。”
“不用了。”楚霁摇了摇头，目光从屏幕上移到天狼的脸上，笑了一下，“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去吃东西吧。”
天狼乖乖“哦”了一声，两人并肩离开了街机厅。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过日光节当天，人造太阳熄灭后，供暖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所以街道上人依旧很多。
天狼还是第一次看到夜间闪烁着霓虹灯光的街道，混杂着人群的说笑声，漂亮，温暖，是从前的他所全然无法想象的。
这是冰原冰冷的铁腥气里绝不会有的风景，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从橱窗里窥见的丰盛晚餐。
——虽然来到气泡垒的时间还不长，但行走在人群中，他已经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了这里。
楚霁带他去了一家火锅店，这家店今天晚上有日光节特供的套餐。
火锅店里灯光明暖，裹着滚烫红油的肉片咽下肚子，天狼惬意地眯起眼睛:“今天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好的一天。”
楚霁又往他碗里夹了一片笋干，笑道:“你不是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吗？这么确定？”
天狼把笋干咬得嘎吱作响:“嗯，就是这么确定。”
楚霁弯起眼睛道:“话先别急着说，今天还没结束。”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烟花就来了。”
这十分钟的间隙里，他们悠悠吃完了锅里的最后一片肉，随后跟着人群一起来到街上，等待着一场盛大的烟花，为今年的日光节收尾。
楚霁牵着天狼，一点点挪到了人群的边缘，随后逆着人流，七拐八绕，走进了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十分冷清，跟外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楚霁把食指压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我们不跟他们挤，反正在这里也能看见烟花。”
他话音落地，在远处的一片欢呼声中，倒计时清零。
下一秒，“砰”的一声，头顶的天幕上，万道流光绽放。
金色的烟花炸出太阳的图案，一层接连着一层，逐渐由璀璨的金，烧成热烈的红，最后消弭时，带上了绚烂的紫。
然而一朵烟花消弭了，无数朵烟花还在不断升起，热闹而盛大，将原本黑暗的天幕点亮。
仿佛永不落幕。
天狼仰起头，呆呆看着头顶的一切。
远处沸腾的人声全部远去了，模糊的记忆里，冰原上的黑暗、严寒与厮杀也随之一并远去，唯有此刻耀眼得如同梦境一般的烟花，和手心里与楚霁相连的体温，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楚霁侧过头，轻唤他的名字:“天狼。”
天狼闻声垂眼看向他，下一秒，一个很温柔的吻，落在唇角——
天狼的眼睛微微睁大。
头顶烟花万丈，远处人声鼎沸，在这处无人知晓的偏僻巷角，他和人类的指挥官唇齿相交。
最后一朵烟花的余韵里，他们结束了这一吻。
坠落的火光照亮楚霁的眼尾，他的指尖抚过天狼的眉梢，笑道:“天狼，日光节快乐。希望你喜欢今晚的烟花。”
天狼凝视着那双眼睛，沉声道:“喜欢。”
随后再次俯首吻了上去。
……
烟花放完后，日光节便接近尾声，街道上的人群开始陆续散去，许多店铺也收拾着准备打烊。
楚霁牵着天狼离开了那条小巷，混在人群中，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节日的气息依旧在大街小巷间蔓延，许多人还在讨论着刚才那场精彩又动人的烟花秀，几乎每个人的嘴角都是上扬的。
然而就在楚霁和天狼走过转角，走上楚霁家所在的那条街道时，北边的哨塔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多年不曾点燃过的烽火亮了起来，哨塔上士兵撕心裂肺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变异种入侵！变异种入侵！全城戒严！全城戒……”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一声不祥的“噗呲”声传来，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哐——”
血腥四溅。
第三十八章
楚霁瞳孔骤缩。
急促的钟声还在空中不断回响, 先前祥和欢乐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恐慌在人群中飞速蔓延，尖叫声、议论声与慌乱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如同潮水般, 转瞬淹没了整条街道。
某种难以言喻的冷肃气息降临在每个人的头顶，弥漫的夜色中，远方惨白刺眼的应急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楚霁的通讯器发出催命般的急切声响, 他对着天狼压了压手掌, 面色冷静地接起通讯器。
训练有素的士兵来得很快, 马上开始组织停留在街道上的居民，以最快的速度撤往紧急避难所。
人群以一种很快的速度朝反方向移动起来, 如同烈火中团成一团的蚁群。天狼不知道通讯器那头的人说了什么, 只听到楚霁在应了两声后，挂断通讯器, 转过头道：“我有事要离开这里，你听从士兵的安排, 到紧急避难所去。师兄和师母应该也会去那里,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乱跑，更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变异种, 知道了吗？”
他的语速很快, 一边说着, 一边就要往城门的方向赶。天狼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急声道：“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不了。”楚霁深深看了他一眼, 卸下他的手, “记住我刚才的话, 等我回来。”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城门的方向疾步离去。天狼看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 心头骤然升起一种怎么也压不下去的，莫名的不安。
之前哨塔上那个士兵的话他听到了。
这次动乱的罪魁祸首，是变异种。
楚霁没有功夫理会天狼此刻在想些什么，中央气泡垒的烽火已经近三十年没有点燃过，这次的事件发生的太过突然，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往城门，了解事态的具体情况，最大程度的保护气泡垒居民的安全。
城门处已经提前备好了军装外套和配枪，楚霁把枪插进腰间，一边坐上军事装甲车，一边听身旁的副官汇报道：“此次入侵的变异种是节肢类虫群，并未融合人类基因。虫群未曾攻破城墙，而是直接从地下入侵。这种入侵方式前所未有，因此我们的人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现在人造太阳动力工厂、西侧农业区与居民区北侧皆已发现大规模虫群，格兰上将和楚上将已经第一时间分别派兵前往动力工厂和西侧农业区，苏上校和几名其他军官也已经得到消息，城内巡防所的士兵正在加紧疏散居民，引导居民前往紧急避难所避难。”
楚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去动力工厂。另外从守城军中调一只小队，带上生物武器，前往西侧农业区进行支援。”
人造太阳动力工厂对气泡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动力工厂被攻陷，整座气泡垒的所有供能系统都将全面崩溃；应急供电设备只能维持小范围供电，届时将会有数不清的人冻毙于严寒。
副官神色一凛：“是！”
装甲车在军用车道上全速疾行，车窗外的寥寥灯火以看不清的速度飞快向后倒退。
然而还没等开到动力工厂，半途中只听“当”一声脆响，一块巴掌大的阴影撞上了防弹级别的车窗。
那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甲虫。
紧接着，如同疾风骤雨般，数不清的虫潮向着装甲车疾冲而来。
铺天盖地，密不透风。
密密麻麻的虫腿带着粘液，不断在车窗上爬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车轮下同样不断发出碾压虫群的爆汁声，装甲车前行的速度被迫降了下来，楚霁面不改色道：“放□□。”
随后拿出通讯器，接通了军部的联络：“动力工厂告危，向白塔请求大规模生物武器支援。”
“白塔收到。”
通讯切断，下一刻：
“砰——！”
□□向着天空炸响，霎时间，无数甲虫的鞘翅泛起火光，挣扎着落向地面。脂肪与蛋白质烧焦的噼啪声传到耳边，像是又一场烟花绽放。
星星点点的火海中，装甲车再次加速，破开燃烧的虫潮，向着动力工厂赶去。
十分钟后。
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拥有趋光趋热的本能，虫群也不例外。作为冰原之上唯一的光热源，这也是气泡垒常年遭到非人类变异种攻击的重要原因。
而动力工厂是整座气泡垒最大的热源，或许正因如此，这里是最早遭到虫群进攻的。
尽管在发现虫群的第一时间，动力工厂就启动了紧急防备方案，然而虫群的数量实在太多，体积又相对较小，实在无孔不入；动力工厂内又有许多大型光电设备，一旦遭遇明火，极易引发大规模爆炸，因此动力工厂苦苦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格兰将军手下的士兵先楚霁一步到场，已经将工厂内部的研究人员护送至工厂地下的紧急避难所。避难所四壁都采用了金属材质进行加强，至少短期内不必担心会被虫群攻破。
剩余的士兵则在工厂内采用最原始的弩炮，对已经入侵到工厂内部的虫群进行机械斩杀。
只是这种清理方式的效率实在太低，虫群在发生了基因融合变异后，厚实的甲壳如同铜墙铁壁，腿上的毛刺和尖锐的口器具备极高的攻击力，在庞大的数量加持下，已经造成了大量伤亡。
楚霁带人赶到动力工厂前门，干脆利落地又放了三发□□，配合士兵针对个别大型甲虫的霰弹攻击，总算暂时在动力工厂门外清理出了一片空白区域。
空气中血腥气和虫子身上的土腥气混合在一起，伴随着燃烧散发出的刺鼻气味，楚霁看着趴在金属大门上密密叠叠正在燃烧的虫群，对着通讯器冷声问：“入侵口找到了吗？”
“正在排查中！”通讯器那头的声音带着急切的喘息，片刻后，一阵欢喜的呼声迸发出来，“找到了，在动力工厂东北方向一百……”
话没说完，一声尖锐的长鸣，随后是一阵牙酸的振翅声。
楚霁目光一凛，切换到队伍频道，沉声道：“装备□□和防护服，迅速前往动力工厂东北方向支援。”
随后问身旁的副官:“生物武器支援还有多久能到？”
副官刚接通与白塔的通讯，数秒后，脸色一变：“指挥官，生物武器支援队伍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超大型变异虫类的袭击，现在被拦在了半路。”
源源不断飞来的虫群还在接二连三地撞击着车窗和动力工厂摇摇欲坠的大门，楚霁的通讯器里，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声穿透焦灼的空气：“报告指挥官，□□储备不足！”
楚霁脸色冷得像是快要冻上。
极短的停顿后，他拉上防护服的拉链，从车内装备的武器箱里，拿起一张弩炮。
随后将通讯器丢给一旁的副官，弹开车门，翻身跃下。
副官满脸呆滞地接过通讯器，车门关上前，听到一道沉冷的声线传到耳边:“务必死守动力工厂。”
与此同时，动力工厂内部。
一个士兵在一炮射穿两只脑袋大的甲虫后，喘着粗气回过头，向身后的核心供电设备看去。
下一秒，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他的身后，一只约有两人高的巨型甲虫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
庞大的阴影倾盖而下，它带刺的腿上，还挂着一个士兵的尸体。
那人破烂的防护服连同脆弱的躯体一并被贯穿，此时此刻，那只巨型甲虫正低下头，尖锐的口器毫不停顿地咬穿了核心供电设备的发动机外壳-
居民区，紧急避难所附近。
对于今夜的气泡垒而言，最幸运的事恐怕就是靠近避难所的这片区域，暂时还没有被虫潮入侵。
在士兵的维护秩序下，人群正以一种尽可能快的速度向着紧急避难所的地下入口移动。
为了便于防守，紧急避难所的入口并不算宽敞，移动的人群排成了两条长长的队伍，尽管看上去还算秩序井然，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仓皇。
天狼挤在人群中，一点点向前移动着，然而越靠近避难所的入口，他心里的不安就越盛。
队伍里没有人说话，重压之下，每个人都是一脸的草木皆兵，仿佛担心任何动静都会引来不知此刻正在何处的变异种大潮。
足以把人压垮的沉默堆积在每一寸空气里。
然而，沉默并无济于事。
——最先传来的是声音，如同马达震动般的声音从遥远的半空中传到耳边，不知是谁先抬起了头，紧接着，人群中一个男人指着远处的天际，脸色惨白。
“虫……虫群来了！”
黑压压的虫群如同裹着砂砾的狂风，飞快朝着这个方向靠近，随着振翅声越发明显，所有人都看到了从空中飞来的、死神的阴影。
原本堪堪维持住的秩序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人群尖叫嘶吼着，疯了一般地向着不远处的紧急避难所拔足狂奔。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拥挤，推搡，跌倒，踩踏……
士兵不断嘶吼着维持秩序：“冷静！我们有弹药和捕捞网装备，会最大可能的保证每一位气泡垒居民的安全！冷静，禁止拥挤奔跑——！”
然而没有人再听他的。
“砰！”一声炸响，守卫在避难所附近的士兵向空中发射了捕捞网，一部分虫群被拦截下来，然而更多的虫群还在逼近。
人群脸上的神色越发恐慌，疯狂的逃窜中，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句：“快点！再不躲进去，等虫群到了避难所就要关闭了！”
此言一出，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滚油中，本就躁动不安的人群越发沸腾起来。
不远处的虫群拦截已经从捕捞网换到了□□，接连坠落的虫群乒乒乓乓砸落在地，然而谁也不知道这样的顽抗还能支撑多久。
——可是避难所的入口就只有那么大，随着人群的不断涌入，它的容量也已经接近极限。
不断坠落的火光中，已经有虫群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士兵开始朝着空中开枪射击。
枪响接连不断，与虫群的振翅声两相共鸣，空气中响起了哭喊的声音，哭声如同病毒般在人群中扩散，一传十，十传百。
在避难所入口前被疯狂的人群撞翻在地后，一个男人坐在地上愣了片刻，突然魔怔般开口道：“避难所的容量是有限的，我……我才是中央气泡垒的居民……刚才过去的那个，是二号气泡垒来的！”
他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我才是中央气泡垒的居民！避难所应该率先容纳我们，二号气泡垒的外来者凭什么占据我们的生存空间！”
奔涌的人群停顿了一瞬。
很快，反应过来的第二个人厉声道：“他说的对！二号气泡垒的外来者凭什么占据我们的生存空间！明明我们才是中央气泡垒真正的居民！”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深沉夜色里，数十米外的避难所大门如同最后的那艘诺亚方舟，不断跳出来的反抗声汇聚成海，响彻整条街道：
“二号气泡垒的人凭什么占据我们的生存空间！”
“外来者从避难所滚出去！”
“中央气泡垒居民享有优先避难权！”
“让我们先进去！”
“……”
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原本的秩序已经完全崩塌。
一片混乱中，只有天狼看着远处正在拼尽全力阻止虫群靠近的士兵，皱起了眉。
楚霁现在在哪里？他也在和虫群对抗吗？
……他让自己等他，可他还会安全回来吗？
眼下的情况无比混乱，天狼对几十米外那个黑洞洞的避难所全无兴趣，也没有在人群中看到楚霁说可能会在这的林晞和白微尘。
心里越发强烈的不安让他无比烦躁，狼向来是遵循直觉的动物，他想，别的他不确定，但至少打架他是在行的，哪怕要打的对象是一群虫子。
总有什么事是他能做的。
于是，汹涌向前的人群里，一道身影逆流而上。
终于艰难地挤到队伍末端，天狼却被一个士兵拦了下来。对方大概以为他也是来挑事的，焦头烂额地问：“现在全城戒严，你要去哪里？！”
天狼向前看去。
远处，黑暗的街道上依旧稀稀落落亮着几盏灯，仿佛一个小时前的那些美好，不过是一场幻影。
而他看不到的、更远的地方，有人以身为盾，正在和更大的危险拼死对抗。
他推开那个士兵，毫不停顿地向避难所的反方向快步离去:
“我要去找我的伴侣。”
第三十六章
离开避难所附近后, 面前的街道顿时冷清了下来。
很多商铺还没来得及关门，亮着灯的门店里空无一人，许多小玩意儿被撞倒在地, 看得出离去时的慌乱。
天狼并不知道楚霁去了哪里，只能顺着楚霁离开的方向一路跑去。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就在跑过一条小巷的巷口时, 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救命！有人吗？谁来救救我……”
声音尖细, 听上去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说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原因, 天狼的脚步停了一下。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諵楓已经调转方向, 朝着那条深长的小巷走去。
这条巷子十分偏僻, 巷道里没有街灯，只有一家情.趣用品店和店旁边的两台自动售卖机是唯一的光源。前方的尖叫声越发绝望, 天狼加快脚步，很快, 在巷道尽头的角落里, 看到了一个……难以描述的东西。
乍一看上去，那似乎是某种甲壳类昆虫，然而它的体型实在太大, 体长接近两米, 甲壳和虫腿上都密布着绒毛, 很难用正常思维里的虫子去形容它。
而在它的前方，不到三米的距离,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被压在了一台倒塌的自动售卖机下, 正满脸是泪、无比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变异昆虫一点点靠近。
天狼站在二十米开外, 这种超出常规认知的虫子，他也没有把握可以立刻解决。
但女孩的哭声不断传到耳边, 他脑海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他就这样走掉的话，这个女孩就死定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个女孩的死活原本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完全不认识这个女孩，也根本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救她。
可就在不久前，他们应该一同仰起头，看过同一片天幕上的烟花。
巨大的虫子滴着口水，一点点向着女孩靠近。女孩目光落到了天狼身上，仿佛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大声哭喊着：“先生！先生求求您救救我……”
很奇怪的，天狼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楚霁曾经说过的“羁绊”的意思。
这种甲虫的后背太过坚硬，必须想办法先让它转过来，才能看清它的弱点在哪里。天狼目光在巷子里迅速环顾了一圈，唯一能勉强拿来用的，只有自动贩卖机里的饮料。
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拳打爆了自动贩卖机的玻璃。
噼里哐啷一阵巨响，坚硬的玻璃碎片四下飞溅，紧接着，贩卖机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条巷子。
甲虫被声响吸引了注意力，猝然转过头，下一秒，天狼对上了六双虫类的眼睛。
十二只眼睛一同看向了他，难以名状的视线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要是换做是其他普通人，这种时候，早就已经被吓到腿软了。
——但天狼曾是变异种的王。
纵使失去了记忆，区区虫子，依旧不足为惧。
在虫子循着声响，振翅向他冲来的时候，天狼握住最锋利的那块玻璃碎片，同样极速向着对方冲去。
二者间的距离飞快缩短，虫子尖锐的口器狰狞丑陋，即将相撞的那刻，天狼猛地蹬地跃起，脚底踩上虫背的瞬间，手中的玻璃边缘毫不停顿地顺着左边的六只眼睛，用力一划——
“刺啦！”
汁液爆开的声音传到耳边，虫子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了一半的视野，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向左撞进了那家情趣用品店里！
天狼连退数步闪身避让，虫子口器里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挣扎中，天狼注意到那只虫子右侧的鞘翅，似乎受了伤。
是机会。
痛苦的甲虫依旧在情.趣用品店里胡乱冲撞着，两台靠墙摆放的货机被它撞倒在地，一片狼藉里，天狼再次跃身而上。
这一次，玻璃碎片的最尖锐处，直奔着甲虫鞘翅上的伤口而去。
锋利的玻璃精准地插入甲虫的伤口，大量脓水瞬间喷溅而出，天狼握紧玻璃碎片的最上方，狠狠向下一割——
一声脆响，甲虫的鞘翅从伤口处开始撕裂，天狼始终死死握住手里的玻璃，鲜血从手掌边缘溢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后，虫子的半边鞘翅被卸了下来。
没有了鞘翅，虫子便没有了盔甲，天狼没有浪费哪怕半秒的时间，抓住机会最后一次起跃，在尖锐的虫鸣中，用力捅进了鞘翅之下脆弱的后心。
三四十厘米长的玻璃近乎完全没入虫身，那只甲虫垂死挣扎几下，终于身子一歪，彻底不动了。
天狼又重重往虫子身上补了几刀，这才喘着粗气，扔下了手中已经近乎嵌入手心的碎玻璃。
长鸣不止的警报声和厮杀声终于引来了全城排查的士兵，密集的脚步声进入巷道，结束战斗后，天狼一转身，撞上了一个士兵惊讶的脸。
士兵指着店里那只死得不能再死的巨型甲虫，不可思议地问:“它……它是你杀的？”
其余士兵已经第一时间上前对角落里的女孩进行了救援，天狼往那边瞥了一眼，点头道：“对。”
“你真厉害，这是这次入侵的虫群里最难杀的一种变异甲虫。”那个士兵由衷赞叹后，不忘提醒，“不过现在外面很危险，你们还是尽快前往避难所避难吧。我看你的手受了伤，我这就派人……”
他话没说完，就被天狼打断了：“楚霁去哪里了？”
气泡垒里，很少有人会这么直呼指挥官的姓名，那个士兵愣了一下：“楚、楚霁？”
“就是你们楚指挥官。”天狼有点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他在哪里？”
“哦哦，指挥官他现在应该在动力工厂那边和变异虫群作战。不过你们放心，指挥官的能力很强，有他在諵楓，虫群一定会被顺利击退的。你现在还是先回避难所避难吧，不用太过担心……”
说话间，之前那个女孩已经被从贩卖机下救了出来。她满脸泪痕，依旧惊魂未定，看见天狼的那刻，双膝一软，好在被士兵及时掺住，才没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下去：“先生，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好人一生平安……”
她脸上的感激和后怕都十分鲜明，天狼莫名挑了一下眉，回道：“不用谢。”
随即又看向那个士兵：“动力工厂怎么走？”
士兵又愣了一下，下意识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等等，你去动力工厂干什么？”
“我是楚霁的伴侣，我要去找他。”
说完这句话，天狼转身就朝着刚才那个士兵指的方向奔去。
离去的身形带起一阵风，士兵在风里凌乱了两秒，才迷惑地“啊？”了一声。
“好怪的人……算了，小甲，你先送这个女孩去避难所！其他人继续排查，一旦发现居民或是变异种入侵口，第一时间汇报！”-
从装甲车上离开后，楚霁顺着车道，一路往白塔的方向赶去。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军部的支援，在对付这种大规模小体型的虫群上，普通武器的效率和生物武器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他们装载的□□已经所剩无几，动力工厂内部又无法使用任何火药，生物武器早一分钟到场，就能早一分钟控制住局面。
他身上除了一把弩炮外，防护服里还有一把散弹枪、一把手枪、一把军刀和两颗小型便携□□。听刚才通讯器里的人说，支援队伍是遭遇了巨型虫类，对付大型单体甲虫，他身上的这些东西应该能用上。
沿着车道全速往前，一路上，楚霁顺手解决了几只落单的虫子。终于，在拐过两个转角后，他看到了涂有白塔标识的支援车辆。
——和数只几乎快赶上装甲车高的超大型甲虫。
装甲车上的弹药流水般打在甲虫身上，却几乎无济于事。这种虫类的甲壳太过坚硬，只有从关节连接处入手、或是想办法让它们露出脆弱的腹部，才有一击毙命的可能。
已经有十多名穿着防护服的士兵在和巨型甲虫拼死搏杀，然而在巨大身躯、锋利毛刺和坚硬外壳的加持下，士兵死伤惨重，完全不是甲虫的对手。
他们都是气泡垒内驻守的士兵，没有去过冰原，也没有和这种虫型变异种战斗的经验。
但楚霁不一样。
他曾在冰原上遭遇过大型甲虫，知道该怎样用军刀卸下它们的鞘翅。
何况当年军校的单兵作战训练上，他的分数，永远能把第二名遥遥甩开。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群没有智慧、全然依靠本能的低级生物而已。
楚霁在奔跑中架起弩炮，对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甲虫，射出了第一炮。
这种弩炮的子弹内没有火药，头部却十分尖锐，是全然的机械攻击。但只要准头足够，在这种时候，能够起到比火枪更好的效果。
而楚霁的枪法向来很准。
尖锐的子弹射入甲虫鞘翅与身体相连接的部位，猝不及防被击中要害，巨大的疼痛之下，甲虫猛地回过了头，六双反光的眼睛直直盯着楚霁，口器中发出刺耳的嘶鸣。
下一秒，它猛地振翅飞起，直直向楚霁攻来！
楚霁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毫不停顿地拔出手.枪，对着甲虫大张的口器连射三枪。
黏液和火光一起爆开，甲虫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挣扎两下后，重重砸落在地。
楚霁没有回头。
三米之外，另一只甲虫已经把一个士兵压在身下，尖锐的口器即将咬下士兵的头颅。士兵还在拼死抵抗，千钧一发之际，楚霁踩着刚才那只甲虫的尸体，径直跃上虫背，手中军刀对准鞘翅与身体连接的部位，重重刺下。
一阵难以言喻的嘶鸣传到耳侧，甲虫疼痛之下，下意识立起了上身。楚霁死死抓住手中的刀柄，才没有被从虫背上甩下去，略一思考后，索性直接利用身体的重量，顺着鞘翅的根部用力一剌——
哐啷！
一声脆响，甲虫的右半边鞘翅被卸了下来，露出了鞘翅之下的膜翅和蠕动的、柔软的肉身。
楚霁失去了着力点，和被卸下的鞘翅一起跌落在地，在落地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姿势，一个滚身再次爬起。
眨眼间已经有两只巨型甲虫被解决，不远处传来士兵喜极而泣的声音：“楚指挥——！”
楚霁言简意赅：“别看我，补刀。”
他的防护服上已经被溅满了虫类恶心的粘液，表情和身形却依旧冷静，手中刀枪交替，如同神兵天降，不多时，又处理了两只甲虫。
第四只甲虫倒下前，锋利的硬刺刮破了楚霁的防护服，腰上多出一道血痕，他却没受任何影响，继续提刀向下一只巨型甲虫赶去。
连续的奔跑和战斗对体力的消耗极大，楚霁的喉咙里尽是热辣的血腥气。
装甲车附近还剩下最后三只甲虫，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应该来得及。
他连续几枪射中那只直冲自己而来的甲虫的眼睛，随后一个滑铲，从挣扎怒嚎的甲虫身下的空隙中快速穿过。与此同时，手中军刀借助身体的惯性，划开了甲虫柔软的腹部。
然而就在身后的第五只甲虫轰然倒地的那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速逼近的振翅声——
数米开外的士兵看向他的身后，目眦欲裂：“楚指挥小心！！！”
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甲虫直冲楚霁而来，它的体型比之前那几只更大，速度也比之前那几只更快。以楚霁此刻的位置和姿势，想要避开这一发攻击，几乎全无可能，何况因为刚才透支体力式的厮杀，他的肌肉已经开始发僵。
楚霁下意识想要摸枪。
电光石火间，却眼前一黑，被一道突然撞出的身影扑到了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他和那道身影抱成一团，一直往前滚出了六七米。
那只甲虫的攻击落空，远处的地面发出一声震颤，楚霁忍不住咳了两声，在熟悉的体温中，听到了天狼急促的喘息。
天狼近乎恶狠狠地将楚霁扣在了怀里，后背弓起，手臂发颤，仿佛后怕极了。
楚霁习惯性地抬手，在他脑袋上顺了两下：“我没事，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狼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声音因为过速的奔跑而略显沙哑：“楚霁，我很担心你。”
他顿了顿，又说:“我刚才救了一个人。”
第三十七章
楚霁动了动嘴唇, 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前那只甲虫已经去而复返，再次朝着二人攻来。
楚霁第一时间推开了天狼, 扭头道：“先把这几只虫子解决了，别的再说。”
他一边说，一边将腰间的军刀解下来扔给天狼。天狼没有进行过射击训练, 对于他来说, 刀刃是最适合的武器。
天狼接过军刀, 楚霁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又多叮嘱了一句：“安全第一。”
天狼似乎是很低地笑了一声, 下一秒, 握紧军刀，直直向地面上仅剩的两只甲虫中的一只冲去。
楚霁同时向天上那只甲虫开枪干扰, 在他们二人的配合之下，地面上剩下两只甲虫很快也被处理了。最后一只巨型甲虫还在空中盘旋, 楚霁没有给其他士兵留下愣神的空间, 迅速下令道：“火力掩护，想办法让它落地。”
眼睛几乎是所有动物的弱点，这种虫子也不例外。高速飞行中的虫子难以瞄准, 楚霁换上霰弹, 做不到精准打击, 范围打击也能起到一定效果。
终于，在众人的围攻之下, 空中的甲虫膜翅受损, 被迫落地。在它落地的一瞬间, 等待已久的天狼纵身跃上，一刀捅进了它的后脑！
“滋啦——”
大量黑白相间的粘液喷涌而出, 天狼向后空翻及时避让，在甲虫发狂乱撞的垂死挣扎里，楚霁精准两枪射爆了它的腹部。
巨大的虫躯重重瘫倒在地，顾不上欢呼庆幸，满地腥臭的汁水里，楚霁转头对装甲车上的士兵道：“迅速前往动力工厂支援。”
随后翻身跃上了装甲车的车厢，弯腰对天狼伸出了手：“上来。”
这里和避难所相隔了小半个气泡垒，这个时候再让天狼回避难所去，危险程度不亚于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既然生物武器支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楚霁索性带上了天狼，也省去了再拉扯交代的时间。
车辆已经发动，天狼拉住楚霁的手，跟在他身后翻上装甲车的车顶。
装甲车疾驰向前，扑面而来的风声里，楚霁对天狼道：“一会儿到动力工厂门口，你去车上拿套防护服换上。行动的时候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时刻听从我的指挥，明白了吗？”
天狼盯着他腰侧的血痕，眉头紧锁：“你受伤了。”
楚霁：“……”
他怀疑天狼刚才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他两手扶住天狼的脑袋，强行把他的视线移到了自己脸上：“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天狼这才点了点头：“嗯，听到了。”
楚霁:“一定记牢了。”
装甲车一路飞驰，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就开到了动力工厂门口。
门口层层叠叠，堆满了烧焦的昆虫的尸体，剩余几个士兵还在和为数不多的虫群对抗，□□已经全数用完，他们只能凭借手里的枪和弩炮，艰难地进行单体攻击。
支援的士兵带上生物武器，用最快的速度跃下了装甲车。楚霁没有半句废话，开口道：“动力工厂东北方向去一只小队，那边疑似发现了虫群入侵口。剩下的人处理完门口的虫群后，跟我一起进入工厂内部。”
他的防护服已经破损，和天狼一起更换完防护服、补全武器装备后，门外剩余的虫群已经被清理干净。楚霁向动力工厂内部发送了消息，请求打开大门，让他们进去支援。
然而半分钟过去，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楚霁眉心微皱，某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自心头升起，半秒的思考后，他下令道：“暴力破门，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士兵对他的指令没有任何质疑，车载电锯机锯开面前半米厚的金属大门，门后工厂内部的场景显露出来，楚霁带着两支小队鱼贯而入。
然而刚踏进工厂，却听一声惨烈至极的尖叫自前方的建筑中传来——
尖叫声响彻整座工厂，听得人心神一震，下一秒，整座动力工厂的灯光在众人面前彻底黑了下去。
楚霁猝然回头，他们来路的方向，所有的路灯同时熄灭，如有实质的黑暗将整座气泡垒吞噬其中。
惨烈尖叫的余韵仍在耳边回响，这个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无比绝望的事。
——他们来晚了一步。
动力工厂的核心供电设备，没能保住-
半小时前，紧急避难所附近。
得到群众动乱消息的苏恩斯一路赶来，就见避难所前已经吵成一片，许多人叫嚣着让二号气泡垒的人滚出避难所，更多的人则在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往里挤。
本来半夜遇到变异种入侵这种事就烦，苏恩斯带着手下的人又是排查入侵口，又是全力搜救落单居民，连轴转了半个晚上，手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此刻看着远处还在和虫群斗争的士兵，以及面前几个不遗余力的添乱的闹事分子，终于出离愤怒了。
他掏出腰间的枪，二话不说往头顶开了三枪，随后一把抢过身旁还在努力维护秩序的士兵手里的扩音器，厉声喊道：“所有人都他娘的给我冷静！变异虫群都快攻过来了，你们还在这里内讧闹事，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被枪声震慑的人群安静了两秒，苏恩斯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继续吼道：“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排队，我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活着进入避难所。但要是谁再闹事，就当场取消他的避难资格！自己不想活没问题，别碍着别人！”
先前带头闹事的那个男人沉默片刻，忽然道：“当初避难所是照着中央气泡垒的人数规模建的，现在2号气泡垒来了那么多人，你怎么保证避难所的空间和资源足够？”
苏恩斯气笑了，他现在只想一枪崩了面前这个人的脑袋，这样就不需要再向任何傻逼保证了。
但他毕竟是个军人，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开口道：“我怎么保证？”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我的兄弟，你们的楚指挥，正在变异种群的最前线和那群恶心的玩意儿对抗；我手下同生共死的士兵，正在拼尽全力拦住那群恶心的虫子，就为了给你们争取到足够的生存空间。避难所建立以来，光是我的先辈和战友，牺牲人数就不止两千，我自己同样也站在过对抗变异种的最前线。
“我本来可以一枪崩了你这个带头闹事的恶劣分子，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避难所里不缺你这一口饭。这就是我的保证，够吗？”
他说着，再次举起手里的扩音器，朗声道：“各位，2号气泡垒的居民跟大家一样，都是人类同胞，他们的家园也遭遇了入侵，他们也曾流离失所。这种外敌当前的时候，我们难道不该团结一致，互帮互助，共克难关吗？怎么变异种还没打到，你们就先自乱了阵脚？
“我向大家保证，避难所的空间和资源足够所有人度过这次灾难，但前提是你们能维持秩序，在虫群突破防线前，顺利进入避难所。”
说完这段话，他抬手拔出一旁士兵腰间的枪，塞到那个士兵手里，语气严肃：“我还要继续带人进行全程搜救排查，话我已经放在这儿了，在场如果还有人闹事，一律视为严重影响居民生命安全。你直接开枪，不用有所顾忌。”
语毕，他把扩音器也还给了那个士兵，转身向着另一侧的街道快步离去。
动乱的人群终于重新恢复了秩序，但苏恩斯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今晚的全程搜救排查，他明显能感觉到人数不对。
驻扎在城内的守城士兵不该只有这么点，他起初以为大部分人都被调去动力工厂和西侧农业区那边支援了，然而在来避难所平息事端的路上，他收到了请求支援的消息，西侧农业区和动力工厂那边的人手也严重不足。
……到处的人数都对不上，那么多兵力，都去哪里了？
苏恩斯烦躁地皱起眉，兵力莫名其妙少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楚霁那边怎么样了。
这个想法才刚在脑海中冒出一个头，下一秒，面前的整条街道突然全部黑了下去。
第三十八章
动力工厂。
光亮熄灭的那刻, 几乎所有人都慌了神。
“黑了？怎么会突然黑了？”
“发电装置……没能保住？”
“……人造太阳……”
“现在怎么办？！”
一片慌乱中，已经有人话音里带上了哭腔。楚霁率先按开了防护服上的探照灯，开口道:“保持冷静。气泡垒有备用电源, 核心供电设备可以维修，还没到穷途末路。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清理变异虫群。”
他的语速不徐不疾, 声调听上去依旧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分别, 此刻却如同一针镇定剂一样, 稳住了所有人濒临崩溃的心神。
冷白光线破开黑暗，楚霁话音未停, 继续道：“一、二小队带上生物武器, 跟我进去清理虫群；三小队去工厂下的避难所找研究人员；四小队备好所有武器，进行远程支援。除了一、二小队的人两两一组共用探照灯, 其余各小队只亮一盏探照灯，每十分钟更替一次亮灯人员。”
在这种时候, 冷静理智的命令如同溺水时的一根浮木,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行动了起来。
楚霁走在最前方，天狼微微落后他半步。前方建筑的门大敞着, 有了生物武器的加持, 进去一路上遇到的所有虫群都被第一时间处理了。
空气中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甲虫粘液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越往里走，气味就越重。间或还能看到几具人类士兵的尸体, 有的勉强还算完整, 有的已经七零八落, 只剩一地狼藉的血迹和断臂残肢。
不少士兵攥紧拳头，不忍地闭上了眼。
一片血腥里, 他们终于走到最里侧核心发电设备所在的地方。惨白的探照灯光破开黑暗，然而在看清核心设备前的景象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巨大的核心设备前，三个人类士兵的尸体交叠在一起，其中一人的双腿已经不知所踪，止不住的鲜血仍在不断从断口处往外流。
而在那三具尸体的前方，第四具尸体被一只巨大无比的甲虫的口器贯穿。
这只甲虫的体型比外面遇到过的所有甲虫都更大，口器上带着锋利的凸起，直接穿透了那个人类士兵的胸口，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种直观的疼痛。
可就是在这样触目惊心的情形之下，那个士兵依旧不知用什么方法拖住了那只巨型甲虫，最后竟生生把手中的军刀捅进了甲虫的胸腹，选择了和它同归于尽。
也正因如此，最后那只巨型甲虫只是要坏了核心供电设备发动机的一部分，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楚霁静静盯着那几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沉默良久。
四十分钟后。
整座动力工厂内的虫群终于全部被生物武器肃清，楚霁拔出插在最后一只大型甲虫背后的军刀，随意甩了两下手上的血，这才抽出功夫，掏出从四十分钟前就一直在震个不停的通讯器看了一眼。
三十余个未接通讯分别来自六七个不同的终端，除此之外，还有数十条信息，都是在向他汇报各处的情况。
——动力工厂东南方的虫群入侵口已经被堵死，附近的所有变异虫群皆已被清理；
一轮全城排查已经结束，发现其余两处变异虫群入侵口，都已经紧急处理；
西侧农业区支援及时赶到，除了士兵的人员伤亡外，暂未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
第三小队已经顺利和地下避难所的研究人员接触，研究人员没有伤亡，目前状况良好；
……
楚霁扫了一眼大致消息，先给军部回了一条通讯。
“呼叫白塔，我是楚霁。”
通讯器那头的声音语速极快：“楚指挥，半小时前气泡垒全城供电设施停摆，请汇报动力工厂当前情况。”
“动力工厂核心发电设备遭到破坏，第二供电线路受损，除此之外，一轮排查暂未发现其余故障。动力工厂内所有变异虫群已全数清理，工厂附近一处入侵口已被堵死，目前处于紧急修复中。工厂研究人员目前无人伤亡。”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守城军下属第二、第四小队，全军覆没。”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再次开口：“感谢你们为人类做出的贡献。目前备用供电设备仅够暂时支撑避难所、白塔与西侧农业区小范围供电，如果条件允许，请尽快配合相关人员，展开核心设备修复工作。”
楚霁回了句“收到”后，又道：“请求确认防寒防护服储备量。”
“防护服储备共五百三十件，已全数下发给科研与医疗中心以及西侧农业区的研究人员，其中有三十五件防护服正在加急送往动力工厂。”
五分钟后，装甲车带着三十五件防护服赶到了动力工厂，交接完成后，楚霁带人把这些防护服全都送到了工厂地下的避难所，让动力工厂的核心研究人员换上，随后带着乔博士以及一干动力工厂负责人，来到被破坏的核心发电装置附近查看情况。
一地尸体都已经被刚才前来运送防护服的装甲车拉走了，只留下了满地半干的粘液和血迹。
在看到核心发电设备的发动机上那个巨大的裂口时，乔博士整个人身子猛地一震，在原地僵立了许久。
楚霁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他抬手掺住乔博士颤抖的身体，问：“还能救回来吗？”
乔博士哆嗦着嘴，没有说话。另外一部分研究员已经赶去检查动力工厂内的其他设备，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在探照灯的照射下，一点点把整个发动机检查了一遍，最后闭了闭眼，哑声道：“你让军部把所有还能调动的资源都调到动力工厂来……
“最快，五天。”
楚霁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点了下头后，立刻拨通了白塔的通讯。
城中还有几处的变异虫群没有清理完成，楚霁让手下其他人都赶去各处帮忙搜救，又里里外外连轴转了近两个小时后，变异虫群才总算被初步清理干净。
仅仅过去了半个晚上，所有人的体力却都已经过度消耗。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现在气泡垒内的温度已经降到很低，有不少人都负了伤，现在急需找地方休息，恢复体力。
数个小时前还一片热闹的街道，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和狼藉。黑暗侵吞着整座气泡垒，楚霁安排完手下的人后，转头对天狼道：“我送你去避难所。”
“那你呢？”天狼问。
“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去做。”
“那我跟你一起……”
天狼话没说完，就被楚霁打断了：“是你去不了的事。”
楚霁抬手，隔着防护服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你今晚已经表现得非常棒了，那些虫子都被解决了，我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你可以放心。师兄和师母都在避难所，你进去之后去找他们汇合，他们在避难所A区36号，会有人带你进去。”
天狼：“我之前没有在排队的人里看到他们。”
“他们应该很早就进去了。今天母亲带着师兄去了医疗中心那边，作为医疗中心的特殊医疗研究人员，他们是第一批被安排进避难所的。”
楚霁说着，将打火机和两个点火器递给了天狼：“在避难所要听师兄和师母的话，要是遇到意外，气温急剧降低，就想办法生火来维持温度。”
天狼接过他递过去的东西，又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才见到你？”
“五天，或者六天。”
四下里漆黑一片，透过防护服的透明面罩，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在冰原上的时候。楚霁看着他的眼睛，说：“等人造太阳再次亮起的时候，你就能再见到我了。”
天狼目光微动，他想再亲一亲楚霁，可惜隔着厚重的防护服，这个想法最终未能如愿。
他把这个吻默默在心里记了下来，低声说：“希望人造太阳快点亮起来。”
楚霁弯了弯眼睛。
五分钟后。
天狼的背影消失在避难所的大门后，楚霁坐上军用装甲车，车辆快速启动，马不停蹄地往军部的方向赶去。
先前的笑容如同一个虚假的错觉，此时此刻，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倒映在车窗玻璃上，锋利冷肃，如同他腰间携带的配枪。
之前在和变异虫群对战的过程中，他同样意识到了苏恩斯之前意识到的问题——
今晚军方的人数明显不对。
车内只有他和司机两个人，楚霁开启了前排与后排间的防窃听模式，下一秒，拨通了苏恩斯的通讯。
苏恩斯在四十分钟前就曾两次试图和他建立通讯，然而当时楚霁正在清理居民区内剩余的虫群，无暇他顾。
漫长的通讯连接后，通话终于成功建立，楚霁已经本能地预料到了什么，开口第一句话，便单刀直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通讯器那头的苏恩斯沉默了两秒，突然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茫然的愤怒：“……楚霁，你知道今晚本该前来支援的人手，为什么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吗？”
楚霁没有吭声，静静等待着他说下去。
苏恩斯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开口道：“你还记得一个月前，特梅尔在军部会议上提出的那个狗屁花蕊保护计划吗？‘建立女性聚居区，将育龄期女子集中在一起，提供更优渥的生活水平和更大力度的保护措施’……”
他说着，略带嘲弄地笑了一声：“就在一个小时前，第二次全城排查的时候，我在居民区的东南角，一栋居民楼里……发现了那个狗屁计划的初步模型。”
“那里关着一百多名育龄期女性，其中一半以上都挺着肚子。我……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的人意外找到那里的时候，特梅尔和那三分之一本该前去支援的士兵，全都守在那里。
“……里面还包括你父亲，和我父亲。”
第三十九章
天狼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 顺着避难所的通道一路向里走去。
这是一条很长的通道，里面弯弯绕绕，岔口无数, 如同一座迷宫。通道内一片漆黑，士兵手中的探照灯只能照亮面前二十米的范围，在这样狭长深黑的通道中行走, 很容易让人有一种行走在某种大型动物的食管中的错觉。
为了确保足够的容纳率, 中央气泡垒的避难所规模极大。A区在避难所的最里侧, 这里蜂巢似的密布着无数个房间，又往里走了大约七八分钟后, 他们的脚步停在了36号房间的门口。
“就是这里了。”
那个士兵说着, 打开了面前的门。
门后的房间大约有十多平米，四个角落里紧密摆放着四张高低床, 中间是一张不大的金属桌。
房间的顶部亮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一开门, 一股浅淡的煤油燃烧的气味飘散了出来。
A区在避难所的最里侧, 是专门为研究人员提供的避难区域，以便于遇到长期地下避难的情况时，研究人员们可以互相联系, 继续在避难所中进行一些和研究相关的讨论。
因为气泡垒内的研究人员并不算多, 所以大多数房间内都有一到两个空床位。
林晞之前就收到了楚霁的消息, 询问他们房间是否还有多余的床位。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楚霁便把天狼安排到了这里。
危急情况发生的时候, 林晞和白微尘刚好带着果果, 在唐茉的面包店里购买面包, 顺手就把唐茉和阿满带上了；阿满又及时联系了他的母亲，天狼到的时候, 房间里刚好住着这六个人。
其他人都在床位上躺着，只有林晞和唐茉坐在桌边，正在交谈着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两人一起转过了头，前者率先笑着开口：“天狼来了。”
士兵把天狼带到后就关门离开了，唐茉知道天狼是楚霁安排过来的人，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后，十分单刀直入地问：“帅哥，你和楚指挥是什么关系？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林晞下意识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打断天狼，然而没等他开口，天狼便回道：“我是楚霁的伴侣。”
唐茉本就偏圆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被天狼的话噎了片刻后，她才一脸不可思议地问：“天哪，真的假的？楚指挥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天狼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你是谁？他也没跟我说过你。”
唐茉：“……”
“这位是唐茉小姐，也是小霁的朋友。”林晞笑着解释完，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床位，“天狼来，坐这儿。”
天狼于是坐了过去。
避难所的床很硬，只有一块钢板加上一层被褥。他床位的上方，阿满探出了一个脑袋，礼貌地问候了一句：“天狼先生好。”
唐茉更震惊了，她抬头看着阿满：“你也认识他？”
“嗯。”阿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天狼先生在诊所工作，之前照顾过我很多。”
“所以他真的是楚指挥的伴侣吗？”
“这个……”阿满有点为难地笑了笑，“这个我也不清楚。”
天狼看着唐茉，认真道：“我真的是，你为什么不相信？”
“呃，我没有不相信，只是有点意外。”唐茉吐了吐舌头，“毕竟你知道的，楚指挥他一直是朵高岭之花，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性冷淡来着。”
她话没说完，就被林晞在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说什么呢。”
唐茉捂着脑门，凑到林晞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就是觉得这个帅哥看上去脑子不太好，所以觉得他的话可信度不高。”
天狼眯了眯眼睛：“我能听到。”
“天狼的头部之前确实受过伤。”林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移道，“天狼，外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点距离他们进入避难所，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这次入侵的变异种是没有融合人类基因的虫群，在有生物武器储备的情况下，并不算难以对付，只是由于这次的入侵方式前所未见，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才会造成今晚的种种损失。
而现在楚霁既然有功夫发信息，还能抽出时间安排天狼过来，想来情况应该是大体控制住了。
天狼想了想，回答道：“楚霁说虫群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我们刚从动力工厂过来，听楚霁说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
话音刚落，他便明显地察觉到房间内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先前躺在床上的几个人纷纷探出头看向了他。
沉默片刻后，林晞率先开口道：“动力工厂……出了什么问题？”
天狼对事情的严重性依旧一无所知，语气一如既往：“好像是什么核心供电设备被咬坏了，人造太阳暂时升不起来了。”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氛围越发沉冷下去，一种说不出的寒意悄然蔓延。
一片死寂里，天狼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补充道：“但这只是暂时的，楚霁说五天或者六天后，就能修好了。”
然而依旧没有人说话。
人造太阳对于气泡垒的意义太过重要，天狼已经习惯了冰原上的生活，并不清楚“仅仅五六天的太阳熄灭”，对于这座堡垒而言意味着什么。
到最后，却是上铺一直没有开口的白微尘打破了沉默：“事已至此，都先别想了。既然人造太阳还能再亮，就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很晚了，先休息吧。”
她怀里的果果已经被哄睡了，这是小姑娘第二次遭遇变异种的入侵，哪怕已经熟睡，眉头却依旧不安地皱着。
“啊，对啊，”阿满深吸了口气，附和道，“先别想了，气泡垒肯定有备用电源的，都休息吧。”
黑暗的房间里，唯一一簇火光悠悠晃动。几人陆陆续续地重新躺了回去，房间内的氛围依旧没有好太多，在这种时候，没有人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但除了用休息来保存体力，他们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别的。
林晞点了点头，又看向天狼，轻声问：“小霁受伤了吗？”
天狼扫了他一眼，这种关心的语气让他之前对林晞逐渐淡去的不爽再次涌上心头，但想到之前楚霁说的“他们是亲人”，虽然不爽，他还是回答道：“受伤了，但不严重。关键时候是我及时赶到，保护了他。”
他话里话外又在并不隐晦地圈地盘，林晞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般，很浅地提了一下嘴角：“那就好。谢谢你……照顾我弟弟。”
听到最后两个字，天狼一愣，原本带着点敌意的表情一时凝固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林晞这样称呼楚霁，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的种种不爽在这一刻，忽而全都烟消云散。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说出了一句他很久之前就一直想说的话：“但我觉得楚霁今晚，好像很不开心。其实在我来到气泡垒后，我就觉得……他和在冰原上的时候，不一样了。”
天狼也说不清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态说出的这句话，也许他是想得到某种解答。
林晞却没有正面回应他这句话，而是莫名道：“我有点想去卫生间，天狼，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天狼根本不想去卫生间，也不知道这种事为什么林晞要邀请自己一起，这未免太过奇怪。
他正要拒绝，却听林晞继续说：“在去卫生间的路上，也许我们可以继续聊聊。”
“去卫生间”这种借口本就十分明显，既然只有天狼一个人听不明白，林晞也不介意直接挑破。
闻言，天狼终于点了点头。林晞从床边站起身，拿起挂在屋顶的煤油灯，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狼跟在他的身后，他并不知道卫生间在哪个方向，但这并不重要。
林晞顺着走廊继续向前走去，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点亮一小片区域，晃动的火光里，他比平时略低的声音传到耳边：“你刚才说，感觉小霁和在冰原上的时候不一样了，是吗？”
天狼“嗯”了一声。
其实从他刚来到气泡垒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已经出现了。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明明他跟楚霁的关系似乎更为亲近了，他却莫名有一种感觉，仿佛他们再也无法回到在冰原上的时候。
仿佛在这座堡垒里，有太多其他的东西横在了他和楚霁之间；更多时候，明明他把楚霁抱在怀里，却依旧担心他会离自己而去。
所以天狼一直在尽可能地追随楚霁的步伐，一直不断地想在他身上留下更多和自己有关的印迹，不断地告诉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自己和他的关系。
但似乎还是不够。
天狼想了想，说：“几天前，他带我去哨塔上看了一场日出，那是我来到气泡垒后，觉得跟他靠得最近的一次。但是其他时候，他总是很忙，有时候他对着我笑，我却觉得他并不开心。”
就像今晚。
听到他的话，林晞脚步微顿，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说：“因为这里是气泡垒。”
“什么意思？”天狼皱起眉。
林晞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天狼看不到他的脸，自然也无从了解他此刻的神情：“你刚认识他的时候，在冰原上，他只是楚霁而已；但在这里，他是楚指挥，是城墙的守卫者，是气泡垒的枪与盾。
“他必须永远正确，永远锋芒向前，很多时候，他的喜怒哀乐，都是站在人类，而非他自己的立场上。”
天狼似懂非懂，停下了脚步。
林晞也同样停了下来，他依旧没有回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其实他小的时候，跟现在不太一样。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话更多，心思也没那么难猜。我的父亲荣森将军是气泡垒的上一任指挥官，也是小霁的老师。小霁年少的时候，总是跟在父亲身后，似乎在他眼里，父亲是个真正的英雄，而他以后也要成为一个那样的英雄。
“指挥官这个位置，其实很不好坐。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他一直想要试图保护气泡垒里的所有人。”
说到这里，林晞话音稍稍一顿，才继续道：“但是后来出了他母亲的事，很多事情……就慢慢变了。”
天狼追问道：“他母亲的什么事？”
林晞却笑着摇了下头：“这是他的私事，由我来跟你说或许不太合适。等我们从避难所出去后，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很多事也许并不一定是小霁自己的意愿。我能看出来，小霁跟你在一起很开心，所以希望你能多体谅他，也多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去了解他。我是小霁的哥哥，所以也希望他能过得好。”
说完这段话，林晞终于回过了头。幽暗灯光下，那双温润的眼底似乎浮动着某种极为深沉压抑的情绪，然而还不待天狼细看，他便垂下眼，笑道：“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可能会有巡逻的士兵过来，我们回去吧。”
回到房间后，天狼躺在床上，不断回想着林晞对自己说的话。
他承认自己之前一直对林晞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对楚霁也时常会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患得患失。
然而就在今晚林晞的话音里，一直困扰他的一些东西，却似乎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夜色深沉，煤油灯燃烧的细微动静传到耳侧，或许是因为林晞的话语里的某些词汇触及到了天狼尘封的记忆，又或许是今天晚上同变异种的战斗让天狼潜意识里回想起了什么，这天夜里，他再一次梦到了些许记忆深处的浮光掠影。
第四十章
梦境的开头是一片漆黑。
这漆黑并不是寂静无声的, 一种空旷悠远的回响传到耳边，仿佛面前不远处有一条极为深邃的山洞，而烈风在山洞中不断冲撞。
天狼感觉到自己在缓缓向下移动。
大约这样移动了半分钟后, 视野终于一点点亮了起来。
面前出现了火光和晃动的影子，随着光线一点点亮起，一条镶嵌在地底、由冰冷的黑色岩石组成的街道出现在面前。
街道两边亮着火把, 许多变异种穿梭其中, 他们中的部分为了方便行动, 使用的是人类的形态，还有部分则保持着野兽的形态, 两相混杂, 却不显得突兀。
然而不论什么形态的变异种，不论男女老少, 在天狼从他们身旁经过时，都会极为恭敬地尊称他一声“王”。
天狼没有回应那些声音, 只一路向前走去。
顺着街道一路走到底, 一个拐角之后，有一串岩石垒起的台阶，而台阶的尽头, 是一个开阔的山洞。
与刚才那条街道比起来, 这座山洞的洞口显得格外雄伟壮观, 洞口有一扇封闭的厚重木门，天狼走上前, 按动门角落里的一处机关, 那扇木门便在自己面前打开了。
门后的空间十分开阔, 几头大型凶猛动物的变异中已经在门内等候多时。
见到天狼，为首的一头雪豹变异种开口道：“王, 那群人类欺人太甚，前两天我的兄弟去冰原上寻找物资，遇到人类后被残忍杀害了。气泡垒的……我们理当发起进攻。”
中间那段话像是突然隔上了一层毛玻璃，只有一段模糊的嗡嗡声，听不分明。
梦里的天狼没有说话，另一头变异种开口附和道：“我认同卡索厄的说法。我们被人类冠以‘变异种’的名号，驱逐出原本属于我们的家园已经太多年，您是我们历代基因融合者中最强大的一届首领，您……请您务必带领我们攻破……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是啊王，上次的一枪之仇还没有报，现在您的伤势已经恢复，我们理应让……见识我们的厉害……”
一段又一段模糊的嗡嗡声里，不知道他们话语中的哪个词触动了天狼，他走上最高处的台阶，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由卡索厄制定作战方针，三日后出发。”
这段话音落下，梦境中的画面骤然跳转。
短暂的混乱过后，画面变成了狂风怒号的冰原。一片黑暗里，血腥气弥漫。
大多数变异种都拥有优秀的夜视能力，能够在无光的冰原之上视物，天狼也不例外。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当初楚霁捡到自己的那条峡谷。
他身上伤痕累累，就连在梦境中，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尖锐的疼痛。
而面前数头强大的变异种正在对自己发起围攻，其中有两头，正是之前建议自己发起进攻的变异种之二。
天狼上半身微微下压，露出尖锐锋利的獠牙：“你们受了卡索厄的唆使，胆敢背叛我？”
“抱歉，天狼。”北极熊变异种舔了舔牙齿，“我们需要一位更加强硬、也更加无畏于牺牲的王。你的顾虑，终究太多了。”
峡谷间寒风狂啸，天狼怒吼着和他们撕扯在一起，鲜血、伤口、碎肉……
一切獠牙与利爪的碰撞中，力量和意识也在不断流失，只剩下战斗的本能。
参与围攻的变异种一头接一头地倒下，不断的战斗中，天狼的视野也开始一阵阵发黑。
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与惶恐，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在低声呼唤自己的名字，伴随着不轻不重的摇晃。
“天狼，天狼……”
天狼睁开眼睛，猛地惊醒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油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铺的床底。
两秒的怔愣后，他回过神，意识到这里依旧是气泡垒紧急避难所的房间。
林晞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天狼，做噩梦了吗？”
天狼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湿了整个脊背。他一手捂着额头，回想着刚才梦境里发生过的一切。
噩梦……吗？
这应当不是噩梦。
脑海中已经消散的上一次梦境的场景，再一次无端浮现出来。梦境中那道看不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和刚才的梦境联系在一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真实感，让梦境中的不安被具象地带到了现实。
天狼眉头紧锁，再次思考起在冰原上常常会思考的那两个问题。
我……究竟是谁？
我和楚霁……曾经见过吗？
见他一直怔怔坐在床上，没有说话，林晞又叫了他一声：“天狼？还好吗？”
除了林晞之外，上铺的阿满和对面的唐茉也都围了过来，阿满从床边探出脑袋看着他：“天狼先生，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状态听上去也不太好……”
“……说梦话？”天狼终于开口，却依旧有些怔怔的，“我说了什么？”
阿满摇了摇头：“说得太急了，没有听清。”
林晞语气关切：“天狼，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和以前有关的事？”
天狼的眉头越皱越深：“我不确定……但大概是的。”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心悸吗？或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天狼感受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只是心里总是莫名地烦乱不安。
林晞松了口气：“那应该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等从这里离开后，会诊所我再帮你检查一下。”
天狼应了一声。
想见楚霁的念头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他突然想起楚霁有一种名叫“通讯器”的东西，看向林晞，问：“你能连通楚霁的通讯器吗？”
林晞不大明显地愣了一下：“怎么，你想联系他吗？”
天狼:“嗯。”
稍稍一顿后，林晞笑了笑：“好吧，那我试试。”
他拨通了楚霁的通讯号，然而漫长的提示音后，对面却并没有接通。
得到这个答案，天狼整个人都明显地焉了下去。
林晞一早猜测到了这个结果，安慰道：“他应该是在忙，现在外面的情况多半很混乱，没有时间接通讯也是正常的。要给他发条信息吗？这样他看到的时候或许会回复。不过我的通讯器电量不多了，不确定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天狼没有任何犹豫：“要发。”
林晞把通讯器递给了他，天狼握着通讯器，想了想，最后只发了一句很简单的话：-
我很想你。
天狼
这条消息发出之后，天狼一直在等待着楚霁的回复。他几乎每过几分钟就要问上一次，可是直到几个小时后，林晞的通讯器彻底没电，楚霁还是没有回复他。
避难所里，每天早上都会有士兵来给他们送水和食物。在所有人的通讯器都没电关机之后，这成了绝大多数人判断时间流逝的唯一指向。
五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在这五天里，天狼没有再做和记忆有关的梦，只是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离开这里，去见楚霁。
这个念头随着时间的推进越发强烈，在第六天早晨、士兵开门来送食物时，达到了顶峰。
36号房间的门才刚打开，天狼就从床上跳起身，迫不及待地问道：“已经第六天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士兵摇了摇头，公事公办地将装满食物的盆放到门口。天狼注意到，今天的食物几乎是前几天的三四倍。
还不等他继续追问，便听士兵开口道：“为了节约能源，接下来的几天，避难所内会间歇性停止供暖，单次停止时间不会超过三个小时，请各位自行进行采取保暖措施，如无必要，不要离开房间。这些食物是接下来五天的预备量，请各位节约食用。”
唐茉当即意识到了不对：“怎么，动力工厂的设备还没有修好吗？我们还要在避难所里待上多久？”
“抱歉，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士兵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稍后会有人前来给各位分发火盆和燃料，用于保暖，请各位不要惊慌，稍安勿躁。”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了，然而所谓的“稍安勿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士兵才刚离开，唐茉就不安地说：“外面肯定出事了，至少发生了什么和预期中不同的事。楚指挥也联系不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房间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表情都并不明朗。
最先开口的是阿满，他犹豫了一下后，从床上爬了下来，在唐茉身旁蹲下身，佯作轻松地笑了笑：“唐茉姐你别怕，要是之后真的有什么特殊情况，大不了我把我的被子给你，我跟我母亲挤一张床，反正我不怕冻。”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一颗糖，递到唐茉手中：“这是我之前从店里拿的奶糖，给你。”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红，唐茉见他这样，顿时收起了之前满脸的忧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害，倒也用不着让你一个小孩替我担心，我刚才确实是有点胡思乱想了。”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吸了口气:“没事，反正楚指挥还在外面，我们肯定能平安挺过去的。”
她言语间全是对楚霁浓厚的依赖，林晞听到这话，脸上担忧神色却比之前更甚：“也不知道小霁在外面怎么样了。”
“他会没事的。”天狼盯着面前紧闭的门，喃喃道，“他答应过我，我们会再见的。”
林晞转头看向他，少顷，轻轻“嗯”了一声。
大约十分钟后，士兵送来了燃料和火盆，以此为始，避难所里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到来了。
起初，只是每天有三次、每次两个小时的停止供暖，温度在两个小时内不至于下降太多，在有火盆和被子保暖的情况下，并不算难熬。
而到了第二天，每天三次变成了每天四次。
然后渐渐地，全天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再有供暖。
——终于，到他们进入避难所的第九天夜里，避难所内的供暖彻底断了。
本就已经很低的温度在短时间内再次急剧下降，除此之外，他们的食物供应也快要见底。
再也没有士兵敲开过面前房间的门。
在林晞的提议下，所有人裹着被子、围着火盆，紧紧围成了一圈。每个人的体温互相传递，可是尽管如此，寒冷与饥饿依旧无孔不入。
果果已经足够坚强，这几天的时间里却也偷偷抹了无数次眼泪。这一切对于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到底还是太过残酷，终于，在供暖彻底断掉的这个夜晚，她发起了高烧。
条件有限，林晞和白微尘已经用尽一切办法帮她保暖，情况却依旧不见好转。林晞把随身携带的药片就着一点热水喂给了她后，小姑娘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十天早上，天狼听到一墙之隔外同样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尽管墙壁的隔音很好，但依旧能听出哭泣之人的痛苦与无助。
他相信房间里的其他人也一定听到了。
四下里一片死寂，除了微弱的呼吸声和火堆燃烧的声音，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因为灾难到来得太过突然，他们身上穿的都只是普通的衬衣裤子，并不具备什么高保暖性。除了果果，白微尘和阿满的母亲也已经被冻得有些神志不清，所有人的嘴唇都是一片乌紫，身体止不住地发着抖。
隔壁的哭声还在继续，唐茉的目光四下环顾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高烧不退的果果身上，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我……我或许有办法让大家稍微暖和一些……但是，你们所有人都要保证，绝不会把在这里发生的事说出去，半个字也不行。”
她说的虽然是“所有人”，目光却只落在了阿满母子身上。
阿满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绝不会说，我发誓。”
阿满的母亲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同样凭着本能点了点头。
这种事本来也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好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唐茉已经对阿满的为人有了了解，深吸一口气后，她摇身一变——
下一秒，一头巨大的北极熊出现在了狭小的房间里。
她的体型比寻常北极熊要更大上一圈，浑身的皮毛蓬松丰厚，过于庞大的体型挤在两张床之间的缝隙里，看上去有些憋屈。
依旧属于唐茉、只是比平时略低的声音从北极熊的口中发出：“其实我是变异种。北极熊皮毛的保暖性很高，我把你们护在身下，会好受很多。”
阿满呆愣愣看着她，似乎已经被吓傻了。唐茉“啧”了一声，催促道：“都愣着干嘛，快聚过来呀，我又不吃人。”
林晞最先反应过来，揽着白微尘和果果靠了过去。他一直知道唐茉的身份，早在唐茉刚开口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并且以唐茉一贯的为人来看，这并算不上意外。
在他们之后，阿满回过了神，没有过多犹豫，也扶着母亲靠了过去。
——可是纵使唐茉的体型很大，要庇护下六个人，还是难以做到。她张开四肢，不断试图包住所有的人，但这本就是不太可能的。
很难说清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林晞忽然抬头，朝天狼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并没有任何催促或是提示的含义，更像是预料到了什么。
天狼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靠过去，而是一直看着众人，深绿的瞳仁里神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房间内火光摇曳，果果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的哭声一并传到耳边。
进入气泡垒以来，楚霁说过的话一句句在脑海中交替浮现，片刻后，他开口道：“其实我也是变异种。你们也可以卧在我的身下，前提是发誓永不恩将仇报，和不能触碰我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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