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料峭,卷过渐眠不断下坠的身体,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睁不开眼睛,耳鼓膜都要被撕碎。


    意识却很清醒。渐眠甚至还能分心考虑,掉下去是会被荆棘洞穿身体,还是摔得粉身碎骨,失血过多而亡。


    是他赌输了,他认。


    他知道主角攻有光环加身,先前试图绞杀主角攻的行为被天道察觉,他死渐眠也不能独活。只是这次鬼使神差,想试试若是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主角攻自寻灭亡,自己还会不会受到牵连。


    此刻显然已经揭晓答案。


    渐眠蜷缩着身体,他慢慢阖上了眼。


    走马灯一帧帧在脑中展过,有无尽铺展开的红,是谁的血已经分不清了。他恍然间,好似看见一双眼。那双眼睛寡淡苍白,眉目深邃。


    渐眠自嘲,他能带着主角攻双双殒命,也算是穿书第一人了。


    ——“殿下、殿下,渐眠——!!!”


    渐眠猝然睁眼。


    还…还活着么……?


    下坠停止了,他后知后觉却咂摸出点儿痛来。


    视线下扫,粗韧藤蔓紧紧缠在他的腰上,勒的连呼吸都艰难。


    再往下,是积雪万里的磅礴山脉,料峭荆棘攀附生长,摔下去非死即伤。


    “殿下。”


    渐眠抬眼。


    薄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瞳色沉静,半点风波不起。


    接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我伤了手。”


    啪嗒…


    血珠子顺着薄奚落下的手腕滴在渐眠脸上,他仰着头,没反应的及的懵懂。


    渐眠眼前一片血晕,只能看清薄奚朦胧的大概轮廓。


    因此,对于薄奚接下来的话听的没有那么清,甚至反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


    薄奚让他爬。


    报复


    这绝对是蓄意报复!


    他渐眠今天就是死!从这儿跳下去!摔成一滩肉泥,也绝对不会让这个——“殿下。”薄奚声音温和,非常无辜:“您再不快点藤蔓就快断了。”


    这是事实。


    渐眠冷冷地打量着他,渐眠娇嫩的皮肉在藤蔓上擦出一片浆红,他艰难的,以乌龟蠕动的速度挪动。


    “殿下,摇一摇屁股。”


    “殿下,要用大腿缠着藤。”


    “殿下,没吃饭么?”


    ……


    “闭嘴!”渐眠不想理会这种幸灾乐祸的小人,却诚实按照薄奚的吩咐手脚并用的动了起来。


    果然是快了许多。


    临近洞口,薄奚才纡尊降贵地向下伸出一只手,颇欣慰地夸奖:“殿下爬的真用力。”


    渐眠恶狠狠地盯着他,尖尖的细牙磨得响。


    却又不得不将手送到了薄奚掌心。


    从这个视角往下,能够看见渐眠酽红濡湿的脸,和手脚并用贴紧藤蔓的身体。


    用力缠在藤蔓上的大腿,是只有薄奚知道多软嘟嘟的柔嫩。


    薄奚的臂力不是渐眠能比,他微微抬手,便将渐眠整个儿给提在了半空。


    顿了一瞬,薄奚笑了:“殿下,真狼狈啊…”


    渐眠磨刀霍霍,下一瞬,却一下白了脸。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清脆嘎嘣,渐眠的脚腕以一种十分不正常的姿势磕在了崖石上。


    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的。


    却见薄奚脸上闪过一丝惶恐,紧接着,他反应迅速,一下将人给拽了上来。


    “您真是太不小心了!”他话有嗔怪。


    渐眠:“……”


    去死啊!


    “殿下,您还好么?”入目是薄奚那张饱含关切的脸,渐眠忍痛扯了扯嘴角,晶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我好你大爷的!”


    一巴掌扇过去,被薄奚轻飘飘避开。


    他不光避开,还一下松开了手。


    渐眠重重摔在了地上。


    薄奚的表情很冷,事不关己的冷。他靠在石岩上,蜿蜒的血顺着眼角眉梢淌下来,触目惊心的一大片。


    有一点薄奚没有说错——他的确受了伤。


    伤的还不轻。


    山口的风冷的咂人,渐眠蜷在原地,半边身子都冻木了。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先冻成干尸。


    渐眠撑着手肘,一点一点往前爬,脏兮兮的小脸实在可怜,罪魁祸首却无动于衷。


    “薄奚…”他泄了力,哀哀地叫他的名字。


    “薄奚、薄奚,薄奚哥哥…唔啊——!”


    薄奚提着人后脖颈拽到被风的洞穴里,蹙眉冷哼:“吵什么?”


    却顺势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这叫什么?这叫什么!


    ——打瞌睡递枕头。


    渐眠是谁呀?雪封国小太子,能屈能伸第一人,他可太上道了。


    哼哧哼哧爬到薄奚腿边,拽着袍角仰头看:“薄奚…”


    薄奚偏过头去。


    下一瞬,软软的身子压在了薄奚腿上,他身上有安息香的甜腻味道。凉滑的长发在薄奚腿上蜿蜒成海,失去靠山的艳兽不得不去寻求庇护。


    垂着睫,拿滑的腻人的脸轻轻去蹭他的腿:“错了,薄奚哥哥…真错了……”


    这实在是一副世所罕见的美景,眉眼痴艳的美人温驯又臣服地垂下头颅,半掩在乌发下的雪白脖颈绷出脆弱弧度,他在向薄奚服软。


    表达忠诚的办法分很多,他选择了最聪明的一种。


    冰凉的指骨垂在脸侧,渐眠愣了愣,随即被捏了下脸:“继续。”


    他拂开渐眠垂顺的发丝,有什么东西,被簪在了渐眠的耳骨上。


    “你想要,我便会给。”薄奚捏起他尖尖下巴,微眯着眼:“前提是你得听话。”


    妈的,真当老子好欺负。


    “殿下听明白了吗?”薄奚揉他通红的耳垂,又抬手摸了摸那朵素素小小的花瓣。


    他当然知道这小东西怎么想,说不准还在计划着出去后怎么弄死他,只是如今受制于人,不得不作出一副依附乖巧的样子,薄奚就有些想笑。


    “薄奚奚…”渐眠勉强撑着身子扑住他,手臂挂在他的肩上,呼吸都放的轻:“好痛。”


    乌浓的长睫扑簌簌落下,扫在薄奚的脸上,痒痒的。


    红嫣嫣的舌头从嘴巴里挤出来,含着高热的温度,去碰他冰冰的脸,从下颌,到染血的眉骨,一点一点舔干净腥浓的血,卷进嘴巴里,痴痴的笑:“好甜。”


    薄奚见过春日的母猫给爱侣舔毛,舔腻腻的叫,撅着屁股寻求爱抚。


    渐眠是哪一种呢?


    喷出的热气扫过细小的伤口,刺刺麻麻的痒,他也在叫,只是声音很小,从咕啾的吞咽里才能找寻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嘶…”渐眠轻轻的抽气,薄奚的手指摁在他腰侧的软肉上,脸上表情依旧寡淡。


    好么,渐眠在心里冷笑连连,也是个假正经。


    等他出去的、妈的,等他出去——


    “听…听见了。”


    他凑上来,几乎是请求了:“脚好痛,薄奚,好痛啊…”


    说着,他捉着薄奚的手去碰他的脚腕。


    肿的高高鼓起,摁下去一个软白的小窝,又很快弹回来。


    喔,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知道的,渐眠这种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薄奚摩挲着那块软肉,惹的对方嘶嘶抽气也不敢动,漫不经心地说:“断了。”


    渐眠表情一僵。


    薄奚使力很有分寸,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吃教训又不伤及筋骨,其实只是脱臼,但看着渐眠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他故意说:“拖得时间越久,可能往后……”


    这话说的隐晦,渐眠却懂,他甚至神经兮兮的想,煽动剧情的这只小蝴蝶,不叫他在祭台跪废了一双腿,也要让他往后走路都一瘸一拐。


    于是顿感人生无望。


    薄奚慢条斯理地说:“殿下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渐眠一愣。


    洞穴窄窄小小的,两个人蜷在一处靠着都很拥挤。


    薄奚:“蛇闯出来的冬眠洞穴。”他半拥着渐眠,又很快松开,睁眼说瞎话:“谁知道会不会半路冒出来只大蟒蛇。”


    于是渐眠马上又抱的紧紧。


    薄奚不管他,推开渐眠就往外走。


    被留在原地的渐眠很快捉住了他的衣袖,觑来一眼,有些畏怯。


    “去…去哪儿呀。”


    他动不了,就疑心薄奚想把他扔在这儿,叫他自生自灭,或者干脆被蟒蛇吞入肚腹。


    “你不饿么?”薄奚俯身,摸了摸他的肚子:“咕咕叫了呢。”


    薄奚顺着藤蔓下去找吃的,把一个听到点儿风吹草动就要弹起的渐眠留在这里。


    所以在答应了渐眠会很快回来的薄奚去了很久以后,沾染一身霜雪气的薄奚被渐眠踉跄扑了个满怀:“怎么…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怀里的身躯都在抖,身上冰冰的,鼻子都冻得堵住。


    于是说话就很可爱,囔囔的,像在撒娇。


    薄奚身上的血腥气愈重了,来源却不是他自己。


    手里的死山鸡在渐眠眼前晃了晃,鸡胸脯上还插.着一根粗糙的木箭矢。


    薄奚将他推到一边,解下身后背的柴火垛,很快生好了火,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将渐眠拉进怀里,把他脏脏的袜脱下来,捧着脚丫凑到火堆前。


    可能是簇簇柴薪太温暖,映的石岩都亮堂堂,不然渐眠无法解释那张寡颜薄骨上剥脱出的温柔神色。


    次日一早,雪停。


    比太子失踪的消息更先传进傅疏耳朵里的,是京郊安置营的暴乱。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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