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如梦令(七)


    清晨, 下了一夜的大雪也停了,日光把积雪的地面晒得亮晶晶的。


    麻雀在屋檐底下筑了窝,天一亮便飞出去活动觅食, 三五只凑在一起,在光秃秃的枝杈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姜屿抱着被子往侧边翻了个身, 日光从窗外照进来, 恰巧落在眼皮上,晃得她不得不睁开眼。


    睡眼惺忪中,姜屿隐隐约约瞧见屋里多出来一道人影。刚睡醒的大脑还有些迟钝, 她稍微愣了一下, 旋即骤然清醒。


    昨天实在是太晚,和谢知予抱了一会儿后她又接着去睡了, 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坐到了现在……


    姜屿撑着胳膊坐起身,看着安然坐在桌边的谢知予,心绪如麻。


    她居然和就这样谢知予在一起了,虽然她现在就是在做梦, 但这感觉简直比做梦还要不真实。


    谢知予的表白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但昨晚被他用锁链缠着,她来不及思考太多, 直到这会儿才能好好静下心来细想。


    谢知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如何喜欢上她的?


    “师姐, 你终于醒了。”


    听见被子与衣料摩擦的声音,谢知予停下手上的动作, 起身朝她走来。


    谢知予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一夜未睡,他看起来却是神采奕奕, 精神比她这个睡了饱觉的还要好些。


    姜屿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桌面上铺开了一排银针还没来得及收拾,银针旁还摆了一个小小的颜料盒。


    “……你拿那么多银针来做什么?”


    “上次在扬州你送我的那只蝴蝶已经褪色了。”谢知予侧坐在脚踏上,挽起袖子,将手腕伸到她眼前。


    他说着眸光一动,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品味相投的人,语气兴致盎然:“我有些不太舍得,所以把它永远留下来了,好看吗?”


    谢知予手腕上有一道显眼的白疤,但被一只紫色的蝴蝶很好地掩盖住了。


    只是颜料终究会变淡褪色,他用银针沿着这只蝴蝶的轮廓,一点点在手腕上刺了出来。


    如此,他便是永远留住了这只蝴蝶。


    姜屿满眼诧异地看着他的手腕,蝴蝶边缘部分的皮肤还泛着轻微的红肿,看上去应该才刚纹好不久。


    原来他一整晚没睡是在忙这个。


    姜屿眨了眨眼,心下有点纳闷。


    “你喜欢蝴蝶的话为什么不找我给你重新画一只?”


    虽然她的画技不是很好,但好在蝴蝶画起来不难,她完全可以给他再画一只一模一样的出来。


    而不是像这样用针往皮肤里扎,她看着都觉得疼。


    偏偏谢知予感觉不到痛似的,他兀自欣赏了一会手腕上的蝴蝶,眼睛闪闪发亮,满意地一弯嘴角。


    “重画多少遍都会褪色,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留下它。”他转眼看向姜屿,笑着反问:“不是吗?”


    “但我可以一直给你画,这样不也算是留住了吗?”姜屿几乎没有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


    只是话音落下瞬间,她却不由愣了一下。


    ……她这不是在变相给他承诺自己不会离开的意思吗?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不会放弃完成任务回家的机会,所以不该给他留下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


    姜屿默默闭上了嘴,在谢知予接话之前,又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宁秋他们有没有醒,我有点饿了,我们先去吃早饭吧。”


    姜屿边说边下床穿鞋,利落地站起身,正要去洗漱。


    “师姐。”谢知予扣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又将她拉了回来。


    他从背后抱住她,双手环住腰身,将脑袋埋在肩颈处,话里分明带了几分笑。


    “所以这是你会永远陪着我的意思吗?”


    姜屿:“……”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刚才一定不会说出那句话。


    姜屿没有办法给他肯定的回复,但是他们才刚确认关系还不到一天,怎么想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讨论以后会不会分开的事。


    而且,她也不想现在就伤了他的心。


    几番思索过后,姜屿给了一个含糊其辞的回答。


    “只要我还在你身边,我就会陪着你。”


    这句话听上去很像是一句废话,但是是她目前所能给出的最有诚意的承诺了。


    在她短暂沉默的几秒里,谢知予当然看得出她在犹豫,但是他不在乎。


    无论是蝴蝶还是姜屿,他都会用自己的办法留住。


    但若是她愿意自己留下的话,倒是会让他更开心些。


    “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也没关系,我会去找你。”


    谢知予低着头,圈在她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鼻尖贴着她颈侧轻轻蹭动。


    他低沉的笑了一下,贴在她耳边,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炙热,语气诡异的温柔。


    “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你只能陪着我。”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姜屿本能地缩了下肩膀,听清他说了什么后,紧跟着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是她想太多了吗?


    总觉得谢知予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但具体她又说不上来。


    “我当然会陪着你……”


    那种古怪的被锁定的感觉又来了,姜屿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本想转过身去看看谢知予的表情,但他实在抱得太用力,根本动弹不得。


    他们都在一起了,他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吧?


    姜屿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目光慢慢飘向了窗外。


    受仙门灵气滋养,就连这里的麻雀都生出了一点灵性,不仅不怕人,有时还会飞到弟子房中取暖。


    昨夜为了透气将窗户打开了些,此时,窗台上正巧落了一只麻雀。


    它先是探进半个身子,确认屋内比较暖和后蹦跶着叫了几声,将同伴唤来后,两只鸟一起飞到桌上,互相为对方梳理羽毛。


    发觉屋内还有人在,两只鸟一齐停下动作,瞪着小眼睛,好奇地歪头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


    或许是这两只鸟的视线太过纯真,她居然被看得一阵羞耻袭上心头。


    姜屿脸颊发烫,拍了拍谢知予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


    “我现在真的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哪怕身在梦中,人也会感觉到饥饿困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需求。


    谢知予是主动入的梦,受梦境影响要比旁人小许多,但姜屿和他不同,饥饿的感觉是真实的。


    “先去洗漱吧,我等你。”


    谢知予松开手,看着姜屿离开,无声地叹了一声。


    他喜欢和姜屿的触碰,只要和她贴近,他就会感到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像柔软的轻纱一样包裹着他,令他舒适心安。


    但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在一起了,他可以无时无刻地拥抱她,靠近她。可与此同时,心底又催生出了一种更为浓烈的欲望。


    这欲望在叫嚣着。


    不够,仅仅和她肢体触碰远远不够,他的心还差一点才能被填满。


    可是还差一点什么呢?


    谢知予不太明白。


    他低头摩挲着腕间的蝴蝶,眉心微蹙,陷入了思量。


    *


    等到姜屿洗漱完,带着谢知予出门去吃早饭时,已过去了整整两刻钟。


    倒不是她有多磨蹭,只是谢知予好像非常喜欢和她贴贴,出门之前又抱了她好一会儿。


    原本在姜屿的认知中,像谢知予这样待人疏离的人,应当是不喜欢和人进行亲密接触的。


    但事实证明她完全想错了。


    谢知予不仅很喜欢和她贴贴,而且还有一点点的粘人。


    姜屿不太习惯这样的他,但一想到谢知予从小到大身边都没有一个可以这样亲近的人,她心下一软,便也随他去了。


    等二人匆忙赶去饭堂时,除了池既明不在,其余人都到齐了。


    “你们总算来了,我正准备让阿疏去喊你们呢。”


    宁清寒站在门外,朝来迟的姜屿二人招了招手。


    她脸上挂着亲切的笑,揽着二人肩膀带他们入座,语气熟稔,就像对待自家的小孩一样。


    “早饭就先随便吃些,等吃完后我带你们下山去逛逛,正好赶上这几日开市,我们北地的集市可热闹了。”


    “集市是最能体现北地风俗的地方,这里的摊主热情好客,集市上卖的货物也是琳琅满目,多有地方特色。”池疏生在北地,是地道的北地人,谈论起自己的家乡时,眼中都多了几分神采。


    “你们一定要去逛一逛,不然这趟可算是白来了。”


    原本此行来北地,姜屿就有打算要带着谢知予四处逛逛。


    但他们现下尚且还在梦中,比起游玩,最紧要的还得是找到唤醒宁秋和池疏,以及破除梦境的办法。


    不过具体要如何做她现在还没有个头绪,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自然是要跟在他们身边。


    “放心吧,我们会跟着去的。”


    姜屿应下了他的邀请,然后拖着凳子往旁边挪了挪,凑近谢知予,借着夹菜的动作和他说起了悄悄话。


    “你之前说在梦里待久了会变得越来越不清醒,具体是待多久,有没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时间?”


    现在梦中已过去一日,她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梦境对人的影响有浅有深,或许半日,又或许半月,情况因人而异。”


    谢知予随意瞥了一眼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早饭,兴致缺缺。


    其实他不太饿,吃不吃都无所谓。


    虽然他很乐意继续留在梦里观赏好戏,但他现在找到了更能让他提起兴趣的。


    他偏头看向姜屿。


    “不过师姐不必担心,你若想走,我可以随时带你离开。”


    第62章 如梦令(八)


    “我就问问, 还不着急离开。”


    比起自己,姜屿更担心的还是宁秋和池疏。


    虽同在梦中,但梦境对她的影响远不如他们的大, 至少她还有自我意识,并且能活动自如。


    不过谢知予方才说的话细想后倒让她觉得有些微妙,他既然能带自己离开, 也一定知道叫醒其他人的办法。


    但他向来对做好人好事没有兴趣, 这次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且事不关己。


    姜屿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专心吃早饭的宁秋和池疏,犹豫片刻,拍了拍谢知予的胳膊, 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没有办法让他们两个快点清醒过来吗?”


    “没有。”谢知予回答得很快。


    他坦然迎着姜屿的目光任她打量, 面色从容,不似在扯谎。


    “……”


    姜屿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半晌, 最后还是将那句“真的假的”咽了回去。


    她其实能在自己梦中清醒过来,多半还要归功于她自身,幻梦蝶读取的根本不是她的记忆。


    而其他人又与她情况不同,谢知予不会骗她, 或许真是她想多了。


    “那我们先跟着他们观察一下, 慢慢再想办法。”


    姜屿边和他说着话的功夫,给自己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粥, 耳旁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气声。?


    姜屿立刻放下碗,侧头向他看去。


    “大早上的叹气做什么?会把一天的好运气都叹走的。”


    “没什么。”谢知予摇摇头, 语气里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听着他轻柔的声音, 姜屿看他的眼神更迷惑了。


    要知道谢知予此人行事原则主打一个愉悦自己, 他做事可向来不顾忌旁人如何,能困扰他的事情属实是少见。


    姜屿难免有些好奇, 如今两人已经在一起,她干脆也直接问了出来。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你唉声叹气的?”


    逍遥宗内随处可见的,除了身着白道袍的弟子,便是那用来传音的铜铃,就连屋檐底下也挂了不少。


    北风一吹,铃儿晃晃悠悠,随风响动,铃声清脆之中还多了一些空灵感,有助人清心养性之效。


    听着屋外传来的阵阵铃声,谢知予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轻声开口。


    “当然是你了。”??


    “我怎么了?”


    姜屿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她好像还挺安分的,倒是他对自己的态度让她觉得有点陌生,所以奇怪的应该是他才对吧?


    “师姐,我不明白。”


    谢知予顿了一下,他歪头看着姜屿,语气听上去竟然有一点落寞。


    “为什么其他人在你眼里也很重要,你总要关心在意他们做什么呢,多看看我不好吗?”???


    这听起来是一句很正常的话,但从谢知予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有点不太正常了。


    他难道是在和宁秋他们争风吃醋吗?


    姜屿没有回话,她沉默下来,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见她不说话,谢知予也不再出声,伸手在她脸上揉搓了一下。


    他对此感到很新奇似的,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似乎是觉得手感不错,又用指尖试着戳了戳。


    姜屿脑袋往后仰,顺势将他的手拍开,神情严肃。


    “别乱动,我在思考。”


    谢知予被她无情地拍开手也没生气,只轻轻笑了一下:“说说看,你在思考什么?”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小猫见大猫’。”


    谢知予摇摇头,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屋外,雪原吹来的呼啸的北风从檐下掠过。


    在下一阵铃声响起之时,他听见姜屿软着声音,附在他耳边。


    “喵喵喵喵喵。”


    虽然姜屿不太能理解他吃醋的点,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哄一哄他。


    毕竟,她也不想让他认为自己在意他的程度比旁人要少。


    谢知予先是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低头闷声笑起来,肩膀都在抖动。


    “师姐,你为什么总是能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来?”


    “哪里奇怪了,小猫见到大猫不就是这样叫的吗?”


    姜屿看着笑得不可自抑的谢知予,心里忍不住在想:


    他果然很好哄。


    “别笑了,快吃饭。”


    从起床到现在,等了许久才吃上早饭,姜屿早就饿了。


    “你怎么都没动筷子?早上不吃饭可不行,对身体不好。”


    姜屿拿走他面前的空碗,盛了一碗玉米粥,推回他手边。


    “这个粥味道不错,你快尝尝看。”


    谢知予原本没什么胃口,但在姜屿的强烈推荐下,还是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姜屿迫不及待地凑过来问他:“怎么样,我没骗你,是好吃的吧?”


    熬煮到位的玉米粥不仅闻着有淡淡的玉米香气,吃起来口感细腻粘稠,味道香甜,确实很符合谢知予的胃口。


    他点点头,正要回话。


    “好吃就多吃一点,早上可要吃饱来才行,不然一整天都没精神。”宁清寒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嘴角不住扬起,看破不说破,似是而非地点了出来,“你们师姐弟感情真好。”


    宁秋和池疏也满面笑容地看着二人,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


    她明明还什么都没坦白,可为什么看他们的眼神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我们……”


    池疏打断她,朝二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用说,我们懂。”


    姜屿:???你们懂什么了


    她和谢知予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姜屿百思不得其解,半天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哪一步暴露了自己。


    却在此时,空气之中忽然荡开一圈波纹,饭桌上的几人在一瞬之间静止住了,如同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了此处。


    唯独谢知予脱离规则之外,还能自由活动。


    他毫不意外地扫了桌上几人一眼,目光未在其余人身上多停留一秒,如同冷漠的看客,事不关己中又带着一丝玩味。


    “维持梦境应该花了不少灵力,倒不知这场好戏还能支撑多久。”


    谢知予饶有兴味地笑了下,转头看向姜屿,屈起指节碰了碰她的脸颊。


    他正是为了她才会来的北地,可明明有他在身边,她为什么还是会去在意别人呢?


    不然还是给她下个蛊吧。这样,她就会永远只看着自己。


    但是她好像不太喜欢被这样对待,上回只是被蛊虫咬了一口都在他耳边控诉了半天。


    谢知予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她的想法?他难道其实是个道德感十足的好人吗?


    ……


    “算了,还是之后再说吧,现在我也不知道该给你用什么蛊才比较合适。”


    谢知予替她将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遗憾般叹了口气。


    他侧着身子,挥出一道剑诀划破手指,头顶上空随之出现几个水样的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散开。


    在涟漪中心,有陆续几只幻梦蝶飞出,先后趴在他手上吸食完血液又原路飞了回去。


    谢知予擦干净指上的血迹,换成左手拿着瓷勺,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玉米粥。


    几秒之后,周围一切恢复了正常。


    饭桌上所有人都继续着静止之前的动作吃饭聊天,像被重新安上了发条,没人发觉有何异常。


    *


    卢龙府作为北地中心城市,繁华而人口众多,集市上熙来攘往,一派热闹景象。


    姜屿一边跟着宁清寒带队往前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摊位上的货物。


    从点心吃食到日用百货,果真样样都具有北地特色,南方几乎见不到这些,尤其是冬日江里新鲜捕捞上来的大鱼,光一条的个头,便足够卖出一个好价钱。


    “我也不懂你们喜欢什么,我这人不也太爱揣摩别人的心思,干脆带着你们来集市自己挑了。”


    宁清寒停在一处护具摊位前,蹲下身从一堆臂缚里挑出一副看起来最结实的。


    海东青猛冲下来时,粗粝的利爪很容易抓伤她,臂缚是必不可少的防护措施。


    摊主随手比了个数,她觉得合理便没讲价,爽快地付完钱后,转身面向众人,晃了晃手里的钱袋。


    “今日若在集市上看中了什么可千万别和我客气,就当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


    比起长辈,相处中宁清寒倒更像是他们的朋友,她不摆长辈架子,也不会拿大道理说教,偶尔还会与他们开开玩笑。


    坦白来说,姜屿还挺喜欢她的性格,只可惜……


    “多谢夫人,不过集市上新奇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来,我和师弟还想再多看看。”


    姜屿礼貌地谢过她的好意,实际却并不打算在集市上买东西。


    他们还在梦里,就算挑中了什么也带不到现实中去,不过四处看看还是可以的。


    “不打紧,你们慢慢挑,时间还早得很。”


    宁清寒将刚挑好的臂缚扔给了池疏,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大约是嫌他碍事,顺手将他一把推开,走到宁秋左侧挽住了她的胳膊。


    “宁宁,你待会要是买了什么也甭和他客气,直接让他提着就行。”


    宁秋回头看了池疏一眼,又被她捧着脑袋掰回了视线。


    “你可别心疼他,他力气大着呢。男人嘛,要是连这点活都干不了,还要他来做什么?”


    或许是她的性格太过直爽,宁秋在她面前无论如何也别扭不起来,忍不住跟着点头附和。


    “伯母,我知道了。”


    池疏则任劳任怨地跟在二人身后,他早就习惯了宁清寒的性子,听见她在与宁秋说话,面上没有半分不忿,只是颇为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宁宁,你想不想学熬鹰?我那只海东青捕猎的时候身手最是敏捷,改天带你去瞧瞧。”


    宁清寒一路拉着宁秋闲聊,二人走在最前,正说着话,前方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几声惊呼。


    她抬眼一瞧,只见商队骑马路过长街,领头的马匹受了惊,发狂似的冲向集市,人群为了避让忙着奔跑逃离,撞倒了不少摊位,果蔬滚了满地,场面一片狼藉。


    “你们退到一旁安全的地方去。”


    宁清寒留下这句话,径直向那匹马跑去,即将撞上时她腾身而起,踩在路边堆着的竹篓上借力飞身上马。


    逃到安全范围的内行人惊叹连连,纷纷驻足向她望去。


    那女子身着一袭红装,她骑在马背上,衣袍猎猎,长发随风而动,策马扬鞭,英姿飒爽。


    身下骏马四蹄飞扬,快如闪电,她泰然自若,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唇边扬着抹自信的笑,紧紧抓住缰绳制住了受惊的马匹,一点点将速度降下来。


    “姑娘,真是谢谢你了。这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失了控,怎么也拉不住。”


    商队领队着急忙慌地赶上来,擦了把脑门上冒出的汗,弯腰鞠躬向她道谢。


    “不用客气。”宁清寒摆摆手,扶他起身,“你这缰绳该换了,磨损很严重,怕是不太安全。”


    “原本就是要换的,只是这几日给忙忘了,多谢姑娘提醒。”


    领队又向她道了声谢,他从怀里取出两个样式精致的木盒,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这是我们商队从浮梁收来的新茶,请姑娘一定要收下。”


    宁清寒推脱不掉,只收下一盒,帮领队将马牵出集市后才返身回来。


    “解决了,我们走吧,前面还有……”


    话说到一半,她见几人讶异地望着自己,实在没忍住,笑得快要直不起腰。


    “别这么惊讶,我都会熬鹰了,再会骑个马也不奇怪吧?”


    “我年轻时常去雪原上骑马,趁着太阳将落未落,迎着北风疾驰,夕阳再快,也快不过我的马背。”


    宁清寒提起这些时,眼中焕发着明亮的神采,意气风发。


    在这冰霜茫茫的北地,她就像是高挂在天穹中的太阳,温暖热烈,整个人充满了蓬勃的朝气,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目光。


    池疏怔怔地望着她。


    明明他的娘亲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他会感到悲伤呢?


    就好像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偏偏记忆像是被人抹去了一段,池疏忽觉一阵迷离恍惚,心里也空荡荡的。


    第63章 如梦令(九)


    “话说去雪山的那条路上又有妖物出没了, 弄得这几日我都提心吊胆的,那妖不会往城里来吧?”


    “听说是一群狼妖,凶残得很。不过今日一早池宗主就亲自去除妖了, 有他在很快就能解决,你瞎操心个什么劲。”


    在卢龙府,大街小巷随处都能听见这样的谈论。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 姜屿已经听过不下七八个版本池既明为民除妖的英勇事迹, 直让人肃然起敬。


    谈及池既明时,这些百姓们言语钦佩中又满含着信任,仿佛他如定海神针一般, 只要有他在此地, 他们便能得到保障,安居乐业, 不必忧心会受到妖魔侵扰。


    “臭小子,现在知道你爹有多了不起了吧?”


    宁清寒听着这些夸赞池既明的声音,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她弯起手肘戳了戳池疏, 语气难得严肃起来。


    “以后别总跟他怄气对着干, 往年我过生辰,他也不是故意不回来陪我们的。你爹他是个大忙人, 除了我们这个小家,他还有一整个大家要顾, 你要多体谅体谅他,知道没?”


    池疏两手提满了大包小包, 都是宁清寒买给宁秋的见面礼。


    他抖了抖胳膊, 将滑下去的包袱重新提上来,安静听着宁清寒说话, 沉默了足足好一会才开口。


    “既然他做不到,那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何必白白让你空欢喜一场。”


    “怎么能叫空欢喜?虽然时间晚了一点,但他每回都会记得给我补偿礼物。”


    宁清寒停住脚下步子,转头看着池疏,道:“你娘我可不是谁的附属品,好像离了他这个生辰就过不了似的。他不来陪我,我一个人倒还清净些。”


    池疏也停下来,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两两相望,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时常会觉得宁清寒很豁达,没有什么心事能困扰到她,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如果不是他曾撞见她生辰当日在院中空等了一夜,从满怀欣喜等到怅惘低徊,倒真要以为她是如表面上一样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池疏想起六年前的那次生辰,池既明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过一定会在晚饭之前赶回来。


    那段时间卢龙府附近一直不太平,有几只狼妖与魔域逃难出来的魔人暗通款曲,狼狈为奸,抓了不少无辜的百姓去炼丹。


    池既明亲自带队找到妖巢,一举将其剿灭,未料到其中一只狼妖已修成妖皇,趁乱藏住自己的气息,拖着重伤的躯体逃到了城里。


    狼妖妖丹既碎,命不久矣,满心怨恨,誓要报复,他化成人形,本欲混进逍遥宗,路上却遇到了带着池疏出门采买的宁清寒。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池疏脑海中的记忆一片紊乱,他试着理清思绪,回想当时的场景,心脏却突然猛烈的抽痛起来。


    他眉头皱成一团,伸手捂着胸口,泪水在眼眶打转,总觉得有什么快要呼之欲出。


    “你这孩子,我不就说你了两句,怎么还委屈上了?”


    宁清寒“哎呦”一声,既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逛了许久,你们也该走累了。”


    她安慰性地拍拍池疏的肩膀,转身面向众人。


    “我提前在酒楼订好了位置,我们先去吃个饭休息一会,下午再带你们去其他地方玩玩。”


    北地集市一般只在早上到中午的这段时间内开放,午时过后便要闭市休整。


    一路逛下来,姜屿和谢知予还没有挑到称心的礼物,宁清寒当然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空手回去。


    宁清寒实在太过热情,以至于姜屿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认真挑点什么,毕竟是她的一番心意,总不好辜负。


    “等会还是买点东西好了,不过我还没想好要买什么比较合适。”


    姜屿拿不准主意,习惯性地拍了拍谢知予,问他:“你有没有看中什么?”


    等了几秒,不见有人回话,她略觉奇怪地转头向身侧看去。


    谢知予侧身面向着对面,目光淡淡地落在某处。


    “你在看什么?”


    姜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对着的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有个看模样大约六七岁的小孩停在摊前,指着红彤彤的糖葫芦,牵起一旁大人的手指晃了晃。


    小孩嘴里还说了句什么,只是隔得太远,声音传不到这边。


    谢知予专注地看着对面,以至于根本没听见姜屿的声音,直到她问了第二遍时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


    说着话的功夫,小孩已经如愿得到了糖葫芦,喜滋滋地咬了一口,牵着大人的手离开了。


    谢知予的眼神空了一下,久远的记忆在一瞬间变得清晰,他想起小时候在宫女手里见到的那串糖葫芦。


    那一抹鲜亮诱人的红色在他记忆里存在了很久很久,可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不过应该是甜的吧。


    谢知予乌浓的眼睫微微一动,他静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什么。


    少倾,他转身面向着姜屿,蓦然眉眼一弯,勾起她的小指轻轻摇晃,声音也放得很轻。


    “师姐,我想吃糖葫芦。”


    姜屿听得微怔。


    她踮起脚凑近他,杏眼簌簌眨动,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刚才是在对我撒娇吗?”


    谢知予想了想,说:“应该是?”


    通常来说,人一般是在察觉到被偏爱的可能性后,才会做出类似撒娇的举动。


    但谢知予不懂这些,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被偏爱的感觉,他只是看到了那个小孩这样做就如愿得到了糖葫芦。


    临近正午,日头正晒。头顶洒下来日光笼罩在他侧脸,他低垂着眼眸,看上去竟然有一丝乖顺。


    他勾着姜屿的小指摇晃,似乎是笑了笑,声音低而轻,语气柔软得不像话。


    他在喊她。


    “师姐。”


    他的声音像一片小小的雪花,缓慢而轻柔地降落在她的心上。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却被他说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缱绻又温柔。


    姜屿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击中了,怦怦直跳。


    虽然有点羞耻且不太想承认,但是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代入感太强,姜屿直接就上了头。只是买串糖葫芦而已,却被她说出了一种为博美人一笑而豪掷千金的气势。


    “你在这里等我,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谢知予不会知道,此时的他只要提的要求不算太过分,昏了头的姜屿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错失了一个机会,但他却无意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招似乎对她很管用,轻易便将她的注意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以后或许能多用一用。


    小摊前人不多,姜屿很快买完糖葫芦回来,见他果真乖巧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一副乖巧的模样。


    “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姜屿眨了眨眼,略感讶异。


    谢知予微微挑眉,看着她面上新奇的神情,似是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这样的?”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你偶尔这样还挺可爱的。”


    姜屿把糖葫芦递给他,换到左侧,牵起他的左手跟上已经走远的宁清寒。


    谢知予轻笑一声,将指尖绕进她的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师姐最可爱。”


    ……不得了,都会说好话哄她开心了。


    姜屿甚至怀疑,若她现在想要骑他头上去,他说不准都会答应。


    昨日夜里下了大雪,为了方便行走,路面的积雪都被人扫到了道路两侧,有不少小孩踩在雪上玩。


    姜屿也牵着他往雪上走,鞋底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吱呀的轻响。


    她仰起脸看他,兴高采烈,脑后的发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弯起的杏眼中蕴着清光。


    “你听,雪也会说话。”


    谢知予跟着她踩出的脚印踩过薄雪,听着踩雪声,笑而不语。


    他紧紧牵着姜屿,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脆甜的糖衣混合着微酸的山楂,酸甜交织恰到好处,是个不错的味道。


    *


    酒楼,二楼雅间。


    人都到齐后,宁清寒喊来小二点好了菜,还不忘给池既明准备了一副碗筷。


    “待会我们先吃,他若是赶得及回来就和我们一起,没赶上也不用等他。”


    她走到池疏身后拍了拍他,示意他换个位置,自己坐到了宁秋旁边。


    “宁宁,伯母有个东西想给你。”


    宁清寒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郑重交到宁秋手里,笑着道:“你第一次来我们家,这是伯母的一番心意,你可不能拒绝我。”


    姜屿手里捧着块甜瓜,抬眸扫了眼玉佩的样式,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池疏送宁秋的那块。


    她本以为梦会模糊人的记忆,却不想宁秋乍一见到这块玉佩居然认了出来。


    “这是……”宁秋面露微讶,抬头看向池疏。


    池疏眉头微皱,下意识接过话道:“这是我娘的遗物。”


    宁清寒回头给了他一记爆栗。


    “什么遗物?会不会说话,死人的东西才叫遗物,你娘我还——”


    话说到一半,宁清寒却突然卡顿住了。


    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惘然的表情,原先肯定的语气也转为了反问,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


    “我还……活着吗?”


    短短一句问话令在场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池疏和宁秋对望一眼,二人眼中如拨云散雾般,眼神逐渐清明。


    可就在此时,以宁清寒为中心,周围的一切开始飞速倒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姜屿手里的甜瓜“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不是吧,她就低头吃了口瓜的功夫,情况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漩涡越转越大,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搅起狂风,直将宁秋二人吸了进去。


    姜屿紧紧抓着谢知予的胳膊,勉强稳住身形,系在脑后的发带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怎么回事,他们被吸到哪里去了?”


    其实从谢知予的角度来看,宁秋和池疏与他只是队友,而非朋友。


    他压根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在听姜屿说自己并非她唯一的朋友时,他曾有过想要让他们二人永远消失的想法。


    而现在这个想法真的实现了,姜屿终于不用再想着他们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谢知予用眼尾余光扫了一眼漩涡,语气轻缓似乎有些愉快。


    “不用管。”


    他揽住姜屿的腰身,想要带她出去。


    然而下一秒,毫无征兆的,他被强制弹出了梦境。


    姜屿看着他在眼前原地消失,没了谢知予做人形扶杆,一眨眼的功夫,她也掉进了身后的漩涡之中。


    第64章 如梦令(十)


    夜风萧萧, 落雪纷纷。


    成群成片的白色蝴蝶在夜空中飞舞,天地间一片寂静,驿站被埋没在大雪之中, 门前积雪深深,却无人清扫。


    谢知予醒来时,屋里的火盆早已熄灭, 冷却的炭灰堆在盆底, 连一丁点火星也见不着。


    风将半开着的窗户吹得吱呀摇晃,月光从缝隙间漏进来,几缕银辉撑起了沉静漆黑的夜色。


    借着这点光芒, 谢知予看向床上安然睡着的姜屿, 伸手向前摸索了一下,指尖贴在她颈侧, 确认她脉搏正常且平缓后便收回了手。


    既然能将他逐出梦境,这说明梦主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并以这种方式拒绝了他的“好心”帮助。


    他侧坐在脚踏上,手搭着床沿, 节奏缓慢地轻轻敲击着。


    哒、哒、哒。


    一声又一声, 沉闷的声响听上去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事情的发展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可他却仿佛很愉快, 并不因为这个意外而感到苦恼,眼神里反而隐约带了点惊奇。


    谢知予微垂着头, 半面阴影笼罩在脸上,神情不辨, 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并不是因为慌乱或是别的什么,而是兴奋。


    他开始真正觉得这一切变得有趣起来了。


    故事还没有进入尾声, 他又怎么能中场离席呢?况且,他还要回去找他的师姐。


    谢知予起身走到窗边,屈指在窗台上敲了三下,幻梦蝶应声飞来。


    他划破手指,正要通过熟睡的姜屿连通上梦境,忽然想到什么,又顿住动作,返身回去合拢了窗户。


    “差点忘了,你好像很怕冷。”


    驿站掌柜和伙计都还在梦中,不好喊他们来添木炭。


    谢知予握住姜屿的手,用自身灵力为她取暖,幻梦蝶停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


    他闭眼靠在床边,尝试着进入梦境。


    *


    坐在地上,姜屿低头看了眼捆在身上的藤条,无比沧桑地叹了口气。


    好消息,那漩涡并没有伤害他们,而是将三人传送到了某个地方,并且宁秋和池疏也都恢复了正常。


    坏消息,他们刚一落地,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藤条捆在了一起,只能背靠背的坐在地上,哪也去不了。


    除了他们,这里还有许多同样被藤条捆起来的人,其中甚至还有几名穿着白道袍的逍遥宗弟子。


    这些人似乎都睡着了,没有一个睁着眼睛的,脸上的表情也都很安详,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做着美梦。


    “你们两个还能动吗?”


    姜屿试着动了动身子,虽然她有预感谢知予一定会回来找她,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作风,危难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这藤条看着挺细的,要不我们一起用力,试试看能不能弄断?”


    宁秋摇了摇头:“……我好像使不上力。”


    不知为何,在这藤条的压制下,她只觉得浑身发软,脑袋也昏昏沉沉。


    察觉到她的异常,池疏握住她的手,给她输了一点灵力。


    “没用的,这些是千年古藤,看着细却极具韧性,光凭力气是扯不断的。”


    池疏抬头打量着四周,在他们前方有一口冒着热气的温泉,周围满是高大苍翠的树木,遮天蔽日,地上随便一朵野花也足有拳头大小,空气中弥散着一层朦胧的白雾,挡住了远处的视野。


    很显然,这里不是什么正常的地方,而这些捆在身上的古藤,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


    逍遥宗后山有一禁地,受天地灵气滋养,树木常青,花开不败,生长着许多古老而神秘的生物,加上常年弥漫着大雾,危险难以预料,故而禁止弟子入内。


    所以他们为什么会被传送到这里来?


    目前为止,梦中所有的情况姜屿已简略说了一遍,池疏隐约猜到了这场共梦的源头,可他却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未免过于荒诞了。


    “喂,你们三个,不准交头接耳!”


    一道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池疏抬眼望去,原先矗立在他们右侧的一颗大树竟化成了人类幼童的模样。


    小树妖叉着腰走到三人面前,昂首挺胸,颇有一种小大人的气势。


    “又醒了三个,真是麻烦死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微妙,姜屿看了眼其他被藤条捆住的人,心下顿时有了一个猜想。


    宁秋与池疏是即将清醒时被漩涡吸走的,其余人或许也同他们一样,察觉到自己在做梦后被传来了这里,强制留在梦中。


    看来除他们之外,共梦还困住了许多无辜的人。


    难怪北地与外界失联,仙盟却始终没有收到求救的消息,或许这便是原因。


    池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要将所有人都拉进共同的梦境中,整个北地,恐怕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做到。


    但如此自私且罔顾他人安危的做法,又怎么会是那个人所为?


    “既然来了这里就给我安静一点,不许打扰其他人睡觉。”小树妖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又命令道:“你们也快点给我睡觉!”


    姜屿可不傻,若是真的在这里睡着了,他们大概就永远出不去了。


    她稍微思索了一下,尝试着拖延时间。


    “现在不困怎么办,能不能晚一点再睡?”


    “你别跟我说话,我是不会理你的。”


    小树妖冷着脸哼了一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姜屿。


    “爹爹说过,长得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虽然你……反正你的话同样也不能相信。”


    姜屿:“?”


    他中间停顿的几秒是什么意思?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姜屿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漂亮?”


    “那倒也不是。”


    小树妖啧了一声,摇着头一脸嫌弃:“你长得还算可以吧,可爱但不够成熟有魅力,而且一看就很幼稚。”???甜妹怎么你了


    “我最讨厌和你们这种幼稚的女生玩了,不就是被我扯掉了一小撮头发都要哭着去和大人告状,又小气又爱计较,真是麻烦死了,还是隔壁山头的大姐姐好,从来不和我生气,但也不会搭理我就是了。”


    小树妖越说越真情实感,甚至开始拉踩。


    姜屿拳头硬了。


    她头一回碰到说话比谢知予还要欠揍的。


    虽然不知道被他扯掉头发的小女生是谁,但姜屿决定替这个小女生好好教训他一顿。


    趁着小树妖不注意,姜屿将灵力凝在指尖,向着温泉打出,本想化水成蝶对着他迎头砸下,却没想溅起的水花滴在藤条上,霎时松了力度。


    姜屿回头与池疏对望一眼,二人合力挣开了藤条,小树妖见势不妙,连忙止住话头,转身欲跑。


    “站住!”


    姜屿一把将他拽回来,捡起地上的藤条将他捆成一团,直接拔剑对着他的头发比划。


    “喜欢扯别人小女生的头发是吧?小小年纪就喜欢手欠,你长大肯定没出息。”


    小树妖不停挣扎着躲开她的剑,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才没出息,坏女人不准碰我头发!”


    姜屿一剑削断了他几缕发丝:“你说谁是坏女人?”


    小树妖看着自己掉下来的头发无能狂怒:“谁削我头发说的就是谁!”


    很好,姜屿真的生气了,她今天一定要把他削成光头。


    就在二人吵闹间,周围迷雾渐浓,一阵地动山摇后,一株古槐拔地而起,枝繁叶茂,虬干参天。


    小树妖登时闭上嘴,缩到姜屿身后瑟瑟发抖。


    “何人在此喧哗?”


    古槐树干上慢慢浮出一张人脸,声音苍老却低沉有力,如雷鸣一般,带着难以抵挡的威压。


    池疏连忙上前将宁秋和姜屿护在身后,抱拳行礼。


    “前辈好,我们无意中来到此地,不知规矩,打扰到您,实在是抱歉。”


    古槐睁开木刻的眼睛,目光带着审视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你们可是要离开?”


    池疏回道:“正是。”


    “天地万物顺应自然而生,梦亦如此。是梦是真,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皆非虚妄。”古槐沉声问道:“如此,你们可还要离开?”


    池疏面露诧异,微怔片刻,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古槐再看他身后的宁秋与姜屿,二人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罢了,一切皆有命数,你们离去吧。”


    古槐探出枝条,从姜屿身后卷走小树妖,将他插在地里,变回了树形。


    “姑娘,这小妖年纪尚轻不太懂事,我赠你一段机缘当作赔罪,还望姑娘不要与他计较。”


    平心而论,小树妖说话是有点得罪人,可还不至于到要这般郑重赔罪的地步。


    姜屿收剑站起身,正要说话,古槐伸长枝条在她头顶轻轻点了两下,落下一朵槐花,恰好插在发间。


    古槐庄重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四周雾气也随之愈渐浓厚,直到将三人包裹其中,传出了禁地。


    “我知姑娘心中所想,赔罪不过作个托词,机缘实为我赠你的谢礼,不必问我原因,日后你自会知晓。”


    *


    “站住!何人擅闯逍遥宗?”


    前殿外,负责清扫道路积雪的弟子拦下谢知予,见他面生,语气隐有不善。


    “你是谁?从哪儿上来的,为何没人拦你?”


    逍遥宗规矩森严,若非允许,外人不得随意入内。


    谢知予被弹出梦境后,记忆随之变动,宗内弟子自然不会再认得他。


    “啊,你是说守在山门的那些人?”


    谢知予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然后弯起眉眼莞尔一笑,语气轻松愉快。


    “当然是死了,就像这样。”


    话音落下,一柄木剑插入弟子心口,他蓦然瞪大双眼,似是难以置信他的草菅人命,颤抖着嘴唇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断了气。


    谢知予将裹了剑气的木剑拔出,随意甩了甩剑身上的血,跨过弟子的尸体,径直向前走去。


    这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其他弟子,他们见到地上的尸体,愤怒之下迅速拔剑,将谢知予围在了中心。


    “不管你是谁,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老实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弟子们放出狠话,正要合力将他拿下,却见他忽然弯下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众人皆以为他是怕了,可下一秒,便听见他的笑声,好似戏谑。


    今日未下雪,风却盛。


    寒风吹着他的猎猎衣袂,他直起身,云淡风轻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领头的弟子身上,眼含笑意地望着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赶时间,没功夫和你们废话,一起上吧。”


    “你——!”


    如此张狂的话语和态度瞬间激怒了在场所有弟子,他们不再顾忌,提剑直逼要害,摆明是要取他性命。


    数把长剑一瞬之间向他攻来,谢知予神色悠然,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看似他落于下风,实际却无人能伤他分毫。


    剑尖逼向他时被他轻巧挡下,他相当耐心地等候着时机,故意露出破绽引人上钩,待有人近身后便将其一击毙命,操纵性命的游刃有余,好似只将他们当作羔羊,下手没有半分犹豫。


    激烈的打斗声很快传入殿内,有人终于坐不住了,拉开殿门的那一刻,瞳孔不住震颤。


    地上躺满了尸体,尚有余温的鲜血淌出,将地上的积雪染红了一大片。


    谢知予轻叹一声,漫不经心地将插进脚边尸体里的木剑拔出,直起身,将剑柄上的花环绕在指尖,而后抬眸望向他,眼含笑意。


    “麻烦告诉我一下,我的师姐去哪儿了?”


    第65章 如梦令(十一)


    寒风不住的咆哮,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喘息间皆是浓重的血腥味。


    池既明身形微晃,单手扶住门框勉强站立, 似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抓在门框上的手都用力到泛白。


    “你怎能杀了他们?!”


    谢知予向脚边瞥了一眼,眉头微挑, 神情散漫, 似乎并不觉得这有多值得让人惊讶。


    “我为何杀不得?”


    “你!”池既明被他这般轻蔑的态度惹得忿然作色,眼带怒火,直接拔剑朝他冲了过来。


    可刚迈过殿门, 他脚下却又被什么绊住了似的, 猛地刹住步子。


    一团黑色的气息自他体内溢散而出,丝丝缕缕萦绕着他, 他面色几经变化,愤怒与畅意轮番交替呈现在脸上,像有两个人格在身体里来回拉扯。


    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池既明脑中一片混沌, 头疼欲裂, 他双手掩面弯下腰,正竭力维持清醒。


    谢知予垂眸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 指尖轻叩剑柄,不知想起什么, 低低嗤笑一声。


    却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刺耳的哨响, 谢知予脚下未动, 抬头一望,空中盘旋已久的海东青正朝着他的方向俯冲下来。


    “倒是差点把你给忘了。”


    谢知予侧身退开一步, 横握住木剑挡下海东青的利爪,却在下一刻,一抹寒光堪堪擦着他的颈侧而过,划出了一道小口。


    “偷袭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对付你这种人似乎也用不上讲礼貌。”宁清寒接住海东青,剑尖直指谢知予。


    “这么生气做什么?”


    谢知予丝毫不在意她言语上的讥讽,抬手擦开脖子上的血珠,眉目微微上挑。


    “论起来,我也不过是捅了他们每个人一剑而已。真正的生死,可不由是我这一剑能决定的。”


    宁清寒看着地上惨死的弟子,眉心蹙了蹙,强压下满腔怒火,剑仍指向着他,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强风猛啸,吹动着檐下的铜铃止不住的晃动,铃声狂乱急促,仿佛在昭示着什么即将来到。


    谢知予侧眸看向池既明,心情尚佳地露出几分笑意。


    那缠绕在池既明周身的黑气他再熟悉不过,身为一宗之主,竟也让魔钻得了空子。


    为了维持整个梦境,池既明已然消耗了大半的灵力,正在虚弱期尚未恢复,若非如此,他一早在谢知予踏入逍遥宗时便将他赶了出去。


    破除共梦,必先破除梦主人的执念,至于池既明的执念为何……


    谢知予转眸回望,打量着眼前的宁清寒。


    杀了她的确是最直接简便的方法,但这样做却未免有些无趣。


    另一边,魔气缠身的池既明若有所觉,眼皮一跳,猝然抬头。


    “清寒!”


    锁链快如残影紧绕住了海东青,谢知予闪身避开宁清寒的攻势,待她再次出剑时,只将木剑轻巧一挥,打落了她手中的剑。


    宁清寒手腕吃痛,躲闪不及,一柄木剑已然横在她脖颈前。


    “我很好奇。”谢知予挟持着她,转身面向池既明。


    地上死去的弟子已然化为光点消散,可只要梦境尽快结束,他们便不会受到影响,北地也能恢复往日的生机。


    可是,池既明真的舍得放下心中的执念吗?


    谢知予微笑起来,饶有兴致地向他提问。


    “深爱着的妻子和宗门内的弟子,你要选择哪一边?”


    池既明看着被他控制住的宁清寒,她神情肃然,嘴唇不停张合,可除了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扭曲,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他正带队去雪山一带清除狼妖,妖巢中发现许多重伤受困的城民,妖毒已深入肺腑,必须尽快解毒,延误不得。


    身为逍遥宗宗主,为民除妖,保护一方百姓安全是他应尽的职责,不容推辞。


    可那日恰巧赶上宁清寒的生辰,他带在身上的传音铜铃响了数次,偏偏妖毒只有他能解,他忙得抽不开身,只以为那铜铃是在催促他回去,便暂时切断了联络,专心解毒。


    直到有弟子火急火燎地赶来找他,他才知晓有只狼妖趁乱逃去了城里。


    不知为何,池既明心中顿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加快了解毒的速度,同时催动铜铃,却久未等到答复。


    逃走的那只狼妖已修成妖皇,即使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仍不容小觑。


    池既明匆忙赶回城中,却仍是迟了一步。


    为了保护池疏,宁清寒最终死在了狼妖的尖牙利爪下。


    池疏跪在血泊中,抱着宁清寒的尸体崩溃大哭,泪如洪水决堤。


    那日他留给池既明的只有三个字——


    我恨你。


    本该是宁清寒的生辰,却成了一家三口永远阴阳两隔的日子。


    若当时他收到铜铃消息后及时赶回,他的妻子不会遇害,但这些中了妖毒的城民便无法活下去了。


    他做错了吗?六年来,池既明一直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你就是做错了啊。如果不是你到处除妖,赶尽杀绝,那只狼妖又如何会记恨上你?”


    萦绕着池既明的黑气不停流转,附在他耳边悄声蛊惑。


    “你的妻子才是最无辜被连累的那个,你想见她,你要为自己赎罪,所以才有了这场梦境。”


    “只要这场梦永远不醒来,你就能和宁清寒长相厮守。梦里其他人都不重要,他们是被你拉进来的没错,可你保护了他们那么久,难道不该让他们也为你做点什么吗?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他保护了这些人这么久,要他们为他去死也是应该的。


    所以他在犹豫什么?难道他还要再失去自己的妻子一次吗?


    池既明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眼神木讷无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宁清寒的方向,额上渐渐现出了深红的魔纹。


    *


    “你说这个梦或许和你爹有关?”


    从禁地出来后,三人一路直奔前殿,姜屿手里拿了只纸鹤,正试着往外传音。


    “整个北地有能力造出这场梦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池疏扶着宁秋迈上台阶,千年古藤对她的影响很大,为了防止她睡着,只好由他时不时输送一些灵力。


    造梦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多人共梦,梦覆盖的范围越广、人数越多,所需的灵力也会随之增多。


    或许是在梦中的原因,姜屿无法通过纸鹤联络上谢知予,她叹了口气,将纸鹤收回随身的香囊中。


    虽然不知该如何结束这场共梦,但若能找到梦主人自然也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那我们先去见见池宗主,不过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有足够把握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姜屿边说着话,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清殿前景象后两眼一黑,险些昏厥。


    北地夜里总是下雪,一路走来,即便路上有人清扫,道路两侧也仍有不少积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此刻,本该纯白洁净的雪却被大片血渍染污,衰败成暗红的锈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而在这片血渍中心,池既明正跪在地上,在他正前方,谢知予用剑挟持着宁清寒,神色悠然。


    ……


    一定是她的幻觉吧。


    不然这看起来像是反派灭门现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爹,娘!”


    池疏反应最快,几乎冲到池既明身前,拔剑对准谢知予,厉声质问他。


    “你在做什么?”


    谢知予歪了歪头,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立刻转过头,弯起眉眼,笑容看上去无害极了。


    “当然是在做好事。”


    ……


    姜屿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但他要是不把剑架在别人娘亲脖子上她还能信他一点。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高兴吗?”


    谢知予全然不顾在场其他人的投向他的视线,只专注看着姜屿。


    没能听到她的回答,谢知予想看乐子的兴致顿时少了一大半。


    他撤下宁清寒颈前的木剑,走到姜屿身前,垂眸望着她,语气听着竟然有几分苦恼。


    “师姐总说要我做个好人,如今我做了好事,你又为何不高兴呢?”


    姜屿:“……”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揪着他的衣领摇晃,并大声质问他“绑架人质到底算哪门子好事”。


    虽然姜屿对谢知予的秉性了解得一清二楚,但另外两个人显然对真实的他感到非常陌生。


    姜屿给宁秋使了个眼神,宁秋意会,绕开两人扶着宁清寒走到池疏身后。


    见其余人都进到安全范围后,姜屿拉着谢知予又离他们远了些。


    “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不高兴?”谢知予不答反问。


    ……为什么他总在不该执着的时候执着。


    看来今天这个问题是过不去了,姜屿叹了口气。


    “好吧,不高兴是因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顿了顿,姜屿收起了多余的表情,神情严肃起来。


    她往宁秋的方向看了眼,确保其他人看不见之后捧住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问:“你喜欢可爱的还是成熟的?”


    谢知予:“?”


    话题跳跃得太快,谢知予愣了一下,旋即弯起唇角,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


    “我喜欢师姐。”


    他低头将脑袋埋在她肩颈处,灼热的呼吸喷涂在她颈窝,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似乎觉得这样的触碰还不够,他又用鼻尖贴着她轻轻蹭动,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颈侧,话语轻柔。


    “师姐,疼。”


    谢知予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距离学会撒娇才过去不到半天,他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了。


    姜屿看着指腹摁着的地方,瓷白的皮肤上有一道微不起眼的小伤口,可以说是再晚一点给她看就要痊愈的地步。


    虽然知道他是在故意卖惨,但她这条鱼还是咬了钩,忍不下心拒绝他。


    “先起来,回去再给你抱。”


    姜屿搭在他脖子上的向下滑去,在背上哄小孩似的轻轻拍了拍。


    谢知予似乎是笑了下,贴着她又蹭了一会后才起来。


    他安静看了她一会,替她将松开的发带重新系紧,要收回手时,却突然注意到发上多了一朵小槐花。


    “这是什么?”


    第66章 如梦令(十二)


    白色的槐花小小一朵, 插在发间,并不是很起眼。


    见他感兴趣,姜屿伸手在脑袋上一摸, 取下放下手心。


    除了花瓣的颜色白得更通透些,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槐花倒是没什么不同。


    “后山禁地有颗古槐树,是它送给我的。”


    谢知予垂眸打量了一会, 眼睫颤动, 仿佛受到某种感应般伸出了手。


    在与之相触的一刹那间,槐花化为一缕白光跃起,自他眉心钻入, 消失得全无踪迹。


    姜屿一时怔然,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脑子里空白了两三秒。


    不是送她的机缘吗, 怎么会……难道是这机缘和谢知予有关?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姜屿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神情紧张。


    白光融进体内,如一滴水流入江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谢知予向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倘若真有危害, 他也算是替她挡下一回。


    到时,她必定会万般感激自己。


    想到这里, 谢知予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 十指交缠。


    “无碍,不用担心。”


    虽说那古槐与她仅有一面之缘, 但说出来的话却莫名令人信服, 想来应该不至于坑害她。


    姜屿暂时放下心来,任由谢知予牵着自己。


    “你如果感觉有哪里不对, 要记得及时告诉我。”


    “机缘”指的究竟为何,她其实也很好奇,不过既然谢知予没有反应,应当是时机未到。


    再者,眼下还有其他更紧要的事。


    姜屿朝另一边望去,池既明仍跪在地上,那缠绕着他的黑气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姜屿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问出了口。


    “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知予声线淡淡:“池既明执念太深,由此滋生出心魔。”


    他低头专心玩着她的手指,眼也未抬一下。


    “若想结束这场共梦,只能由他自己勘破心魔,放下执念。”


    ……造出梦境的人居然真的是池既明。


    姜屿小小的惊讶了一会,目光看向宁清寒时,倒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我们也过去吧。”姜屿叹了口气,牵着谢知予往回走。


    心魔归根究底是由人心底的欲望催生,被其缠身的人会逐渐失去理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惜一切代价。


    但池既明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他看上去状态不太稳定,额间魔纹时隐时现,两眼却始终无神,连周围人喊他的声音也听不见,只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池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唤回他的理智,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宁清寒皱眉:“你爹这情况恐怕是心魔作祟。”


    “心魔?可他怎么会……”池疏的语气完全就是不可置信,但话说到一半,他却又讷讷闭上了嘴。


    离开家的六年里,池疏其实想明白了许多事。


    池既明除了是他的父亲、宁清寒的丈夫,更是逍遥宗的宗主,北地百姓的守护神,肩上担着重任。


    从前他不懂,总是怪罪池既明不顾家,没时间陪伴他们母子。宁清寒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的一根刺,可这对池既明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


    宁清寒看出他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父子两真是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直视着池既明的眼睛。


    “池既明,我现在数三个数,三、二……”


    “一”还没数完,池既明身体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黑气灰溜溜地钻回他体内,眼中也恢复了清明。


    姜屿:“……?”


    她还以为心魔很难缠,没想到居然三秒不到就解决了。


    估计心魔也没想到池宗主在外面这么威风的一个人,背地里居然是个妻管严。


    就连池疏也不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和宁秋一左一右扶他起身。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怕这个。”宁清寒嘴里打趣着他,摇头失笑。


    池既明全然不在意自己在小辈面前丢了面子,也跟着她笑:“年轻的时候怕习惯了,老了当然也会怕。”


    宁清寒摇摇头,认真说:“你可不老,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好看。”


    今日风大,刮得檐下铜铃不住摇晃。


    宁清寒在这略显杂乱的声音里静静凝望着父子二人,良久,忽然开口问道。


    “我现在是在你们的梦里,对不对?”


    此话一出,池疏与池既明俱是一愣,而后又默契地低下头遮住眼底黯然,默不作声。


    “怎么又都不说话了?你们还真是……”


    在客栈时,池疏的话便让她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如今再看父子二人的反应,倒是什么也明白了。


    宁清寒不傻,自然能猜到池既明生出心魔的原因,她只是觉得有些无奈。


    事已至此,池既明心知她已知晓一切,满心的愧疚感让他低下的头更加不敢抬起。


    “清寒,对不起……”


    宁清寒却打断他:“说对不起做什么,我可从来没有怪过你。”


    池既明还是不敢看她:“但是,我……”


    “你为民除妖,做的都是好事。你在旁人心里是顶厉害的大英雄,在我心里也是如此,从未变过。”


    恰有风拂过,将宁清寒身后的发丝扬起一些,弯起的眼眸中焕发着熠熠神采。


    “还能再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


    她看向池既明,日光映着她温柔的眉眼,她笑着对他说:


    “但你是整个北地的领袖,是所有人心里的大英雄,你不能害怕失去。而我属于你的过去,人只有放下过去,才能更好地迎接未来。”


    檐下的铜铃声愈渐清晰延长,天空万里无云,日光倾洒而下,她一身红衣站在满地积雪中,亮得晃眼,有种不属于冰天雪地里鲜活热烈。


    池既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猝然抬起头,挣开身旁两人的手,往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但他只抓到了一片衣角,又从指缝间滑走。


    “忘了我吧。然后一如既往地朝前看去,不要因为我而停留在过去。”宁清寒说。


    北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的声音却愈加清晰而坚定。


    “我这一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嫁给你,只是有点可惜,我那日还没听到你祝我生辰快乐。”


    池既明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他在这瞬间忍不住泪如泉涌,却还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垂泪哽咽。


    “吾妻清寒,生辰喜乐。愿你救苦弭灾,岁岁无虞。”


    宁清寒听着他的话,面上露出笑容,她转眸看向另外二人。


    “阿疏,你已经长大了,不要总是和你爹爹怄气,也不要因为娘亲的事自责,过去已经过去了,无所畏惧地向前走吧。”


    “宁宁,伯母很高兴能认识你,那些客套话就不说了,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娘亲!”池疏霎时泪雨滂沱,同样也想上前去抓住她,却被宁秋拽住了胳膊。


    风势渐盛,几乎吹干了他眼中的泪水。


    他眼睁睁地看着宁清寒的身影在日光下逐渐虚无,最后又化为了一缕自由的风,吹向东北方向辽阔的雪原。


    “啪嗒”一声。


    风中掉落下来一块镜子碎片,直挺挺地插进雪地里。


    池既明再次跪倒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碎片,捧在怀中,失声哽咽。


    黑气自他身体里溢散而出,却并非包裹着他,而是如云烟般飘到空中消散。


    可他还没有堪破自己的心魔。


    是宁清寒不愿再留在他梦中,亲自替他做出了选择。


    “师姐,梦要结束了。”


    谢知予紧紧握住姜屿,轻声提醒她。


    周围的一切在瞬间失去了色彩,天空裂出一道道缝隙,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梦境彻底崩塌前,姜屿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谢知予。


    *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姜屿陡然睁眼,已然回到了驿站。


    她单手掀开被子坐起身,外面不知过去了几日,屋里的火盆早就凉透了,她却不觉得冷。


    低头一看,果然是谢知予。


    他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睡着,手还紧紧握着她的,耗着灵力源源不断地为她取暖。


    “谢知予?”姜屿轻轻唤了一声。


    听见她的声音,谢知予眼睫小幅度地颤了下,如蝴蝶振翅,他慢慢睁开眼。


    醒来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确认回到现实,也不是查看外面的幻梦蝶,而是握住她的手感受了一下温度。


    “冷吗?”


    姜屿摇了摇头。


    若她没有看错,宁清寒消失后掉落了一块镜子碎片,且从大小和形状来看,那便是最后一块过去镜碎片。


    原本只是想来北地看雪,没想此行竟还有意外收获。


    之前两块碎片又都在谢无咎手中,谢知予身上又有禁言咒,若想查清他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这块碎片大概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姜屿立刻打起精神,拍了拍谢知予的胳膊。


    “快起来,不知道其他人都醒了没有,我们得再去逍遥宗一趟。”


    谢知予“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只仰起脸看着她。


    “师姐,现在可以抱了吗?”


    晨间的日光透过窗户恰好笼罩在他脸上,勾出一道金边,细白的皮肤几近透明。


    他抬起眸子看着她,仰视的角度竟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乖顺。


    ……真是神奇。


    她第一次见谢知予时还觉得他是朵高岭之花,很不好接近来着。


    姜屿在心底暗自感叹了一句,而后弯起眉眼朝他一笑,拍了拍床板。


    “可以。”


    谢知予会意,坐到她身边,动作娴熟地环住她的腰身,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个拥抱,心里却不似面上这般平静。


    虽然他们在一起了,可他还是觉得和姜屿之间差了一点什么,他想和她的关系能够更紧密一些。


    他感到内心没由来的一阵焦灼,即便是和她拥抱也无法平息下来。


    谢知予手上不自觉收紧了力度,脑袋埋在她肩窝,近乎无意识地轻轻蹭动,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他微微侧着头,喉结滑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在她颈侧咬了一口。


    似乎是想留下印子,却又怕她疼,舌尖抵着牙齿,在咬过的地方舔了一下。


    柔软湿热的触感传来,姜屿瞪大眼睛,浑身一颤:“你、你你……”


    他闻声停下动作,抬头望着她,眼中像蒙了一层雾,水光流转,看起来难得显得有些点茫然。


    “师姐,怎么了吗?”


    第67章 踏雪行(一)


    谢知予微仰着脸, 一双眼像笼了雾,含了水。


    他的声音听着有点喑哑:“痛?”


    叫他用这样的眼神凝望着,姜屿不免有点心猿意马, 慌忙将视线移到别处,摇了摇头。


    他莫名咬了她一口,痛倒是不痛, 就是挺……奇怪的。


    脖子上被舔过的地方像有团火在烧, 烫得厉害。总觉得他这个动作有别的意思在,可他又偏偏就这么停了下来。


    好像他就只会这么做,或者说, 他大概也就只懂这些了。


    该说谢知予这样到底好还是不好?


    姜屿脑海中不住的浮想联翩, 总感觉自己像是在带坏他……


    ……


    姜屿赶紧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脑袋, 伸出手在他背上轻拍两下,示意他松开自己。


    “快起来,我们该去找其他人了。”


    日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在两人身上打下纵横交错的光影。


    谢知予还抱着她没有撒手, 只身体微微向后退开了一些。


    他抬眼望着她, 侧脸浸在光柱里,如扇的睫羽上落了点点金光, 给人一种纯然无害的感觉。


    “下次还可以吗?”


    姜屿一时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咬。”谢知予说。


    但又觉得这样说似乎不太贴切,他自己反倒先笑了, 又凑过来贴着她的脖子,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 闭上眼睛亲了一下。


    末了, 探出一点舌尖循着刚才吻的痕迹舔过。


    “想这样亲你。”他退回去,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问:“下次还可以吗?”


    在他的无声注视下,姜屿脸上腾的一下像有火苗蹿起,烧得红透了。


    明明要和她在一起时态度那样强势,不容拒绝,可轮到这种事情上又软和下来,总是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虽然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装出来的,但姜屿真的很吃他这一套。


    “可以。我们都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可以?”


    姜屿镇定下来,回望着他,言语里有点儿不服输的意思:“但你这样不叫亲,我这样才是。”


    她抓着他的衣领,将人扯近了些,像吃雪糕一样,在他嘴角轻轻抿了一下。


    正要退开时,却有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牢牢定在原地。


    谢知予另一只手拖住她,单手将她整个人抱到了自己身上,他学着她方才的动作,突然爆发出迟来的侵略性,贴着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吻如雨丝般细密地落下。


    触、离。


    如蜻蜓点水一般。


    明明抱得那样紧,此刻却又吻得这样轻。


    他睁眼看着她,亲吻的动作始终不曾停下,却也没有继续深入,像是讨好,又像是在索求,仿佛在确认什么。


    姜屿同他对望着,心莫名软得一塌糊涂,脑袋也变得迷迷糊糊,完全没法思考。


    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会还是不敢?


    ……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姜屿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反客为主,顶开他的唇齿。


    谢知予没有任何的抵抗,这个吻有一点生涩,两个人鼻尖磕碰,舌齿也磕碰,他紧绷着背,垂着眼睫打颤儿。


    唇舌交融,仿佛有簇火苗在体内蹿起,舔舐着五脏六腑,腰眼也跟着发麻。


    他睁着的瞳孔中浮起朦胧的水光,眼尾潮湿,呼吸微喘。


    “师姐…”他轻声喊她,而后竟然主动往后退开,和她保持着一点距离,结束了这个吻。


    姜屿心觉奇怪,便问他:“怎么……”了。


    目光扫到他泛红的耳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察觉到他身体异样,声音戛然而止。


    要命。


    姜屿蹭的一下站起身,语无伦次。


    “那个,你、你……其他人应该也醒了,我先去找他们,你等一会再过来。”


    “嗯。”


    谢知予点头,看着她飞快地离开房间,还不忘贴心地替他将房门关紧。


    他收回视线,微微低下头,伸出一点舌尖从下唇上舔过,脸颊上飘起古怪的红晕。


    “师姐。”谢知予将这两个字绕在齿间,仿佛只是念出声便能让他感到极大的满足。


    他抬起手臂,闻到自己身上残留的属于她的茉莉香气,沉醉其中般弯起眼眸,在安静的房间里反复念着“师姐”二字,表情渐渐显露出痴迷。


    谢知予从来不是一个情绪丰富的人,无论对人或者对事。


    可此刻,他感觉内心有种浓稠的情感如潮水一般,快要淹没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飘然感自他颅内升了起来。


    只有姜屿能带给他这种感觉,他很清楚,这就是喜欢。


    他继续念着“师姐”,但念着念着却又停住了声音。


    谢知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是喜欢姜屿的,但姜屿是喜欢他的吗?


    身体的异样逐渐平静,谢知予坐直,面上笑意也随之淡了下来。


    *


    梦境结束之后,漫天的幻梦蝶随之消散,不复存在。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外面风雪一早便停了,阳光把路面的积雪都晒化了些。


    “真是奇怪,怎么一个晚上下了这么多的雪……”


    驿站准点开门迎客,负责打扫的伙计拉开大门,看着外面没过门槛的积雪发出了一声哀怨长叹。


    “看来今天偷不得懒了,这得扫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除了最后在梦中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几人,醒来后都不会带有梦中的记忆。


    即便梦外已然过去好几日,可在其余人的视角,也不过才短短一晚的时间。


    “几位客人,真是不好意思,许是昨日夜里太冷,厨子也给冻得病倒了。”


    掌柜从厨房端来一锅热粥,还有自己腌制的小咸菜,挠了挠头发,面露歉意。


    “我也没怎么下过厨房,只懂煮个粥什么的,要是你们有其他想吃的,我这就去把厨子喊起来,让他现教我做。”


    “不必麻烦,有一碗热粥足够了。”池疏拦下他准备喊人的动作,从一旁的伙计手中接过四副碗筷。


    他将碗筷按照座位摆好,又为宁秋和姜屿一人盛了一碗热粥,自己倒是没什么胃口,只坐下对着面前的空碗叹气。


    听闻北地出事之后,他满心担忧,可这会儿真相大白,危机解除,他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无论如何,他也从没想过这场危害的源头竟然是池既明。


    他们父子二人皆是固执的性子,谁也不肯先低头服软认错,从前有宁清寒在时要好些,可她去世后,两人势如水火,一见面便少不了争吵。


    他因为宁清寒的死而负气离家,其实这六年里,他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池既明一次,甚至还有意隐藏起自己的行踪。


    池既明会生出心魔,或许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眨眼间六年已过,如今他已长大,经历过太多,心性自然比从前要成熟,回首往事时,心中已然不再怨恨,因为他能理解池既明的无奈。


    池疏能原谅池既明,却无法原谅当初那个幼稚无知的自己。


    自从梦醒后,他的情绪便一直低落着,宁秋知晓他心里难受,她不大会安慰人,害怕适得其反,便只安静地陪着他。


    没人开口说话,桌上的气氛不免有些沉闷。


    姜屿捧着碗边暖手,看着对面低头不作声的二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虽然她的确很着急想拿到最后一块过去镜,可现在显然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姜屿低头对着碗沿吹了口气,想让粥凉得快些,正要喝时,沉默许久的池疏突然开了口。


    “我爹一早来过信,他想请我们去逍遥宗一趟,我待会去把马车准备好,驿站离卢龙府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得早些出门。”


    “好。”姜屿点点头,估算了一下时间,“我等下去和谢知予说一声,我们午时前出发吧。”


    池疏点了下头,随后又起身去马厩查看马的情况。


    “等等,我和你一起。”


    宁秋放下碗筷,跟着追了出去。


    “怎么都不吃早饭了……”


    姜屿看着二人身影走远,惆怅地叹了口气。


    池疏的情况只有等他自己慢慢想通,旁人的劝解起不到太大作用。


    待会还是问问掌柜有没有馒头之类的干粮好了,不吃早饭路上肯定会饿的。


    姜屿放下粥碗,正要喊来掌柜,听见身后脚步声,又先回头望去。


    谢知予换了身黑衣,马尾依旧高束着,干脆利落,看起来少年气十足。


    见惯了他穿白衣,偶尔换个颜色,倒是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当然,主要还是得归功于他这张脸。


    “快过来吃早饭。”姜屿心情很好地拍拍身旁空着的位置,顺便替他盛好了粥。


    谢知予绕到她左边坐下,看着面前还在冒热气的粥却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而是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一语不发。


    姜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困惑中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她看看那碗粥,又看看谢知予,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也不想吃早饭?”


    谢知予还是望着她不说话。


    扫雪的伙计掀开门帘换了把扫帚,外面寒风灌进来,吹得姜屿打了个哆嗦。


    谢知予睫毛一动,终于开口,话语很轻,听不出其中情绪。


    他问。


    “师姐,你喜欢我吗?”


    第68章 踏雪行(二)


    ——姜屿是喜欢他的吗?


    谢知予原本是不在意这些的。


    在他看来, 桑月回之所以会受爱之苦的折磨,这一切皆因她爱而不得。


    桑月回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受尽了苦楚,身死心灭, 他绝不会步上她的后尘,所以他要和姜屿在一起。


    只要能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就好,她的意愿如何于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可是此刻, 他的心里却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焦灼,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会如何回答。


    如果姜屿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一定会给出一个最能让他安心的回答,顺便纠正一下他的爱情观。


    但是很可惜, 她没有读心术, 猜不透他的脑回路。


    听清他的问题,姜屿皱着眉, 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又在想什么?”


    外面好几日的积雪清扫起来实是有些麻烦,伙计正叫苦连天,掌柜也拿了扫帚出去帮忙。


    挡风的门帘一掀开,又一阵冷风吹进来, 屋里只剩下两人。


    姜屿忽然起身凑近他, 双手捧住他的脸,反问他:“我如果不喜欢你, 为什么要答应和你在一起?”


    一般只要接受表白不都是默认了喜欢对方吗?


    而且他现在才来问自己,也太迟钝了吧……


    姜屿认为自己的表述已经很明确了, 但为了更准确地传达给谢知予,她又对着他打了一记直球。


    “只有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才会在一起成为爱侣,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顿了一下,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所以我当然是喜欢你的啊。”


    她的嗓音向来很清, 又是极为认真的语气,脆生生地响在他的耳畔。


    谢知予抬眸凝注着她,一眨不眨,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


    但他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她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听见她亲口说出喜欢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是欢喜雀跃的,就如同被什么填得满满当当,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方才的焦虑不安一点点被抚平,他感觉自己像是随风漂浮的柳絮缓缓降落了,落地生根,就在这句“喜欢”里。


    谢知予之前认为姜屿喜不喜欢自己是无关紧要的事,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他专注地望着她,卷曲的长睫颤了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忽然问道:“那师姐最喜欢我吗?”


    ……


    难怪说爱情会让人降智,连谢知予都变得有点傻气了,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姜屿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回答。


    “是是是,最喜欢你。”


    这句话其实有点不走心,像是在单纯哄他开心的意思。


    谢知予自然听得出来,却也没说什么。


    天气冷时饭菜也凉得快,只说几句话的功夫,桌上粥碗冒出的热气都淡了许多。


    “粥都要凉了,快把早饭吃了。”


    姜屿松开他的脸,用手背贴着碗边试了下温度,确认粥还是温着的。


    “待会吃完回房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要去逍遥宗一趟。”


    谢知予摸着腕间的蝴蝶纹身,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按理说这纹身是在梦里纹的,可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梦外身体也跟着受了影响。


    他有办法留住姜屿,让她无法离开自己身边半步,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更多她的喜欢?


    谢知予垂下眼睫思考着,神色不似以往般平静,而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迷茫和苦恼。


    *


    吃过早饭后,一行四人各自收拾好行李,继续向北去往卢龙府。


    池疏原本准备好了马车,只是路面积雪太深难以行进,几人无奈之下只好顶着寒风御剑,赶在午时前飞到了逍遥宗。


    池既明一早等在殿门外,见池疏带着宁秋御剑落地,他向来冷峻的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暖意,身形微动,似乎是想走近些瞧瞧,但最终还是没能迈出步子。


    待四人都落地后,他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随我进来吧。”


    池疏点了点头,二人对望一眼却未有人先开口。


    姜屿在旁看着,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


    本以为在梦中经历过一遭,父子二人的关系多少能和缓些,没想到见了面还是这样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池既明先错开视线,转身向殿内走去,示意几人跟上。


    “我们已在梦中见过,我便不再多费口舌,有话直说了。”


    池既明挥退其他弟子,抬袖一挥合上殿门,转身面向四人。


    “此番特意请几位来逍遥宗,是我有事相求。”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因心魔而险些酿成大祸,我会尽力弥补所有人的损失,但还请几位暂且替我将梦境一事保密。”


    “我并非害怕担负骂名,此事全责在我,推脱不得。只是这场梦持续时间过久,若在这时让他们回想起梦中经历,恐会扰乱记忆,患上癔症。”


    姜屿知晓他在担心什么,点头应道:“池宗主放心,在情况稳定之前,我们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我已派人去城中发放丹药制成的香囊,用以安神。”池既明道,“等再过一段时日,我会亲自将真相告诉所有人,并卸任宗主之位。”


    池疏闻声抬头,心中千回百转,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或许是长久以来操劳过度的原因,池既明实际看上去要比在梦中时憔悴许多。


    池疏看着他因劳累而生出的满头白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也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池既明已经老了,就在这不长不短的六年时间里。


    “爹……”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有愧疚,更有懊悔自责。


    池既明眼底划过一缕诧异,转头向他看去。


    其实他何尝不自责对妻儿的关心陪伴太少,他一直知晓池疏的去向,但没了宁清寒,他也不知该如何缓解这僵化的父子关系。


    如今再见面,他倒是突然之间领悟了,千言万语最终都化成一声长叹,手搭在池疏肩上郑重拍了两下。


    “长大了。”池既明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点,“难得回来一趟,可要在家中多待几日?”


    池疏听出他在委婉留自己下来,回过头看了一眼宁秋。


    “我在天衍宗还有任务未完成,掌门派我们四人搜寻过去镜的下落,等集齐所有碎片后,我自会回来。”


    “过去镜?”


    池既明怔松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掌心向上一翻,一块边缘不规则镜子碎片赫然其上,“你说的可是此物?”


    “正是。”池疏回道。


    池既明了然:“半年前我在雪原除妖时偶然拾得,我知此物不凡,却未想其中竟能映出你娘亲的容貌。若是过去镜,那便难怪了。”


    再一次近距离见到这块碎片,从大小来看,姜屿更加确定了这就是最后一块。


    宁秋和池疏自然也看得出来,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唯有谢知予,淡淡扫了眼碎片,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像是戏谑。


    碎片于池既明已毫无用处,正要交给池疏,身上的铜铃突然响了声。


    他未避着几人,取下铜铃晃了晃,问:“何事?”


    “宗主,雪山外围发现了妖的气息,罗盘指示应该是只大妖,巡查的弟子不敢贸然靠近查看。”


    “先将所有进山的道路拦起来,通知附近的人不要靠近雪山,我稍后就到。”池既明迅速下好命令,将铜铃一收。


    为了维持梦境而过耗的灵力尚未恢复,池既明身体的状态大不如前,可他必须要去这一趟。


    他着急往殿外走,池疏却挡在身前将他拦了下来:“爹,我去吧。”


    “胡闹!”池既明下意识还当他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你去个什么劲,大妖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危险,那你呢?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过去难道不是送死吗?”


    “那我能眼睁睁放着那妖不管吗?若它跑出来伤了人怎么办?”


    姜屿:“……”


    就这沟通方式,她好像知道为什么池疏会说每次和池既明见面就要吵架了。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宁秋赶紧站到中间打起了圆场。


    “池伯伯,你就让池疏去吧,他现在很厉害,这一路上都是他在保护我的。”


    经宁秋提醒,池既明这才如梦初醒似的,他看着眼前已然高过自己半个头的池疏,怔然半晌。


    六年的时间足够让曾经那个稚气的少年成长蜕变,等他卸任宗主之后,逍遥宗需要一个新的足够有实力、值得被信任的领袖。


    此次雪山除妖正是让池疏展露锋芒的最佳时机。


    可大妖又实在危险,若他一人去……


    池既明思索一番,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谢知予。


    那日虽是在梦中,但仅凭一人就能杀上逍遥宗,足以说明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但同时池既明也从他身上感知到了莫名的危险,可他既然是池疏的同伴,又是天衍宗弟子,应当是值得信任的。


    静默片刻,池既明对着宁秋点了点头,目光在四人身上转了一圈。


    “可以,你去吧。”他将碎片收回,看着池疏,“若能平安顺利归来,我再将这块碎片交予你们。”


    “你们”二字用得实在巧妙,姜屿都要忍不住为他拍手叫好了。


    池既明很聪明,他担心自己的儿子,知道利用任务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如此一来,他们必然会因为碎片跟着池疏去雪山除妖,路上也能多一重保障。


    姜屿能听出他话里别有深意,谢知予自然也能。


    他不免嗤笑一声,转眼看向姜屿。


    “师姐,你想要这块过去镜吗?”


    这是她探查谢知予的过去最后的希望了,姜屿当然想要。


    不过她一向很尊重谢知予的意愿,池既明只说要池疏平安回来,若他们不去帮忙,只凭池疏自己也能做到,不过是要多花些时间罢了。


    “我是想要不错,但如果你……”


    “好,那我们也跟着去雪山吧。”


    姜屿话还没说完,微微一愣:“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


    谢知予却反问她:“师姐开心吗?”


    老实说,其实有他跟着去,她不仅开心,还很安心。


    于是姜屿点点头:“开心。”


    谢知予勾唇笑出了声:“那便够了。”


    姜屿微微张着嘴,看着他这副心情尚好的模样,神色有些惊讶。


    现在她在谢知予心里的地位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吗?


    第69章 踏雪行(三)


    出了卢龙府, 一路往正北方向走去,有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遥遥望去白雪皑皑, 巍峨壮丽。


    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山体,像铺上一层金色的细纱,照得积雪晶莹剔透, 熠熠生辉, 看上去总给人一种神圣净土、不可侵犯的感觉。


    事实上,这座雪山也的确被当地人视为“神山”。


    故而总是会有人不听劝阻,一心想要进山拜山神, 最后却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活活冻死。


    “山中天气变化无常,多有精怪出没, 喜欢捉弄人,要小心应付。”


    池疏给每人发了一根红绳,尾端都缀着一枚小铜铃,发着淡淡的亮光。


    “若在风雪中与同伴走散, 铜铃会感知到彼此的方向, 一定要随身带着,不要轻易取下。”


    姜屿接过红绳, 郑重其事地系在手腕上,她惜命得很, 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很听劝。


    “离那只妖还有多远?这附近好像还挺安全的,没感觉到有妖的气息。”


    “罗盘指示的方向朝西。”池疏低头看了眼手中罗盘的指针, 转了个向, “在这边,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吧。”


    气候原因, 雪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四周皆是纯净的白色,连松树上都覆盖着厚厚一层雪绒。


    天地间一片寂静,雪落无声,脚下踩过雪地发出的咯吱声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格外清晰。


    池疏领队打头阵走在最前,宁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最后才是姜屿二人。


    饶是姜屿已经领悟了一点用灵力取暖的方法,可身处这冰天雪地中,她还是下意识觉得冷,将双手缩进袖子里,包得严严实实。


    谢知予倒是一点也不怕冷,一如既往穿得单薄,甚至还有兴致接了一捧落雪在掌心。


    他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掌心的落雪幻化成一只透明洁白的灵蝶,随着翅膀扇动,尾翼竟能洒下星星点点的雪屑。


    大概是觉得这很有趣,灵蝶洒完雪消失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多变了几只出来,乐此不疲。


    看着他这副专注的样子,姜屿不禁觉得有些新奇。


    想不到原来谢知予也会有这样幼稚的一面,老实说,其实还蛮可爱的。


    姜屿就这样看着他的侧脸,不自觉弯起了嘴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他时已经有滤镜了。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知予轻轻笑了声,抬起手指接住灵蝶,转过头问她。


    “好看吗?”


    “好看!”姜屿冲着他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蝴蝶好看,人也好看。


    被她的笑容感染着,谢知予也弯起唇,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可惜飞雪易逝,灵蝶也维持不了多久。”


    谢知予动动手指,灵蝶飞到姜屿眼前,绕着她飞了一圈,扑扇着翅膀抖落雪屑。


    姜屿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本想接住灵蝶,可还没等她碰到便消失了。


    “南诏每年夏季会有大量的蝴蝶幼虫集中羽化成蝶。”


    谢知予用掌心落雪变化出一只新的灵蝶,放在她手心,话语轻柔。


    “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很漂亮。”


    蝴蝶幼虫,说白了就是毛毛虫。


    虽然蝴蝶大爆发的场面的确很震撼,但一想到同时还会有成千上万的毛毛虫,姜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是用雪变出来的蝴蝶要更可爱一些。


    不过……谢知予很少会和她提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更何况还是用这种温柔的语气,很像是话里有话。


    姜屿低头看着手心的灵蝶,仔细琢磨了一下。


    现在正好是五月,已经算是入夏了,所以……


    “你是想要邀请我一起去看蝴蝶吗?”


    谢知予没有否认,他静静地望着她,过了数秒才开口。


    “可以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问话听起来似乎有种小心试探的紧张感。


    但是谢知予也会紧张吗?


    她还以为他在这种事情上会是那种很强势的类型来着。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那我就非常情愿的答应好了。”


    姜屿对着手心吹了一口气,灵蝶乘着热风飞到半空中。


    她弯起杏眼,笑盈盈地凑近他:“这个怎么变的,能教教我吗?”


    变个蝴蝶而已,谢知予当然不会拒绝她。


    “手给我。”


    谢知予语带笑意,掌心拖住她的手背,带着她收集风中飘落的雪花。


    两人一边接雪,一边说着话,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样。


    就在方才路过的一颗秃顶松树下,表面看着平平无奇的雪堆里突地探出一只森白骨手。


    感知到有活人的气息,骨手五指微屈颤动着,发出的咯吱咯吱的细响。随后从雪堆中跳出,掌心下压贴住地面,沿着地上的脚印悄无声息地跟在四人身后。


    越往雪山深处走,雪下得愈发大了,风夹着雪粒,刮得脸颊生疼。


    罗盘也被这天气干扰得失灵了,无论如何注入灵力指针也不再转动。


    池疏眉头紧皱,不得已停了下来。


    “山里的风雪有时会大到能挡住视野,我们尽量站拢一些,不要走散了。”


    池疏转过身,拔出剑做好战斗准备,目光扫过脚下时,忽地瞥见雪里埋了一截白骨。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用剑鞘拨开覆在白骨上的积雪,露出了全貌。


    宁秋蹲下身仔细瞧了一眼,讶然开口:“……这是人的髌骨。”


    雪地里会出现人的骨头并不奇怪,毕竟每年都有人不听劝阻冻死在山中。


    让宁秋感到诧异的是,这块骨头虽是人骨,但看上去却格外光滑平整,色泽白皙,就像是被人刻意保养过一般。


    但哪个正常人会如此保养人骨……光是想想都觉得有点诡异。


    “这骨头看着古怪得很,还是不要管了,把它埋回去吧。”姜屿边说着话,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宁秋点点头,她也觉得这块骨头看起来怪瘆得慌,站起身离远了些。


    雪山深处的气温比山道口还要低,风寒料峭,冷得刺骨。


    姜屿现在只想快些抓到那只大妖,不然她真的要扛不住了。


    “另一队巡查的弟子那边有消息吗?”


    除妖危险,池既明当然不可能只派了他们四个人来。


    只不过这大妖狡猾得很,懂得在各处分散留下气息,混淆视听,他们也只好分开调查。


    池疏摇了摇头,缓声道:“暂时还没有收到他们的传音。”


    风雪越大,对他们的情况越不利,必须要尽快找到那大妖的踪迹才行。


    池疏面容凝重,正打算重新试一下罗盘,却发现上面的指针居然自己动了起来。像是有股力量在牵引着,指针飞速旋转,快出了残影。


    忽然之间,地面也轻微晃动起来,脚下整片的积雪松散开裂,仿佛地底之下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池疏盯着罗盘,面色骤变,猛然醒悟过来他们原是中了圈套。


    他心道不好,连忙出声提醒。


    “小心!”


    雪地里“嗖嗖”冒出许多零碎的骨头,纷纷往那块髌骨凑近,拼组成了一副人体骨架。


    原先悄悄跟在四人身后的骨手蹭的一下跃至空中,猛地发力向下一拍,地面竟裂出一道宽口。


    姜屿站在裂口边缘,只觉得常识又一次被按在地上摩擦。


    这也太魔幻了吧!一只骨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难道不会把自己也拍裂吗!


    积雪哗啦啦地往漆黑的裂口中滚落,宁秋反应不及,被翻滚的积雪推着掉了下去。


    “师姐!”池疏二话不说飞身往下一跳。


    谢知予冷眼看着这两人接连跳进裂口,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就好像他们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一旁,甚至还有闲心变出几只蝴蝶玩。


    直到看见有道紫色的身影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连头也没有回。


    谢知予僵住动作,面色忽地变了。


    他不明白,这两个所谓的朋友在姜屿心里就有这么重要吗?


    她往下跳得那样决绝,甚至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她抛弃了一样。


    委屈、酸涩、不甘和愤怒在心底交织,谢知予阴沉着脸,捏碎了蝴蝶。


    他掷出木剑卡住了即将合拢的地裂,用力一转剑身,将裂口硬生生撑大了些。


    阴冷的风从底下吹上来,裂口漆黑一片望不到底,仿佛敞开的巨口能将万物吞噬。


    谢知予站在边缘停了一秒,随后从姜屿消失的地方跳了进去。


    *


    地底洞穴里面洒满了幽暗,两侧的石壁上有层湿冷的水雾,空气中细嗅能闻到潮湿的青苔气息。


    姜屿双手拢在袖中,蹲在墙角,欲哭无泪,发出了小草的声音。


    ——“草。”(一种植物)


    天地良心,姜屿对自己有多少斤两非常清楚,在明知危险时还要冲上来救队友的行为不叫勇敢,而是白送人头。


    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个比她更怕死的,她当然不可能这么莽。


    姜屿之所以会跳下来,和什么友情、羁绊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她又不是什么可燃物。


    要不是因为她在准备求救的时候被那只骨手阴了一把,脚底打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唉。”


    老倒霉蛋姜屿沧桑地叹了口气。


    幸好那根红绳还在手上,她能感知到这附近有队友在,只不过洞穴里实在太黑了,肉眼能见范围仅有不到半米。


    姜屿站起身,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循着手绳感应的方向,打算先去找其他人会合。


    只是刚走没几步,身后飘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光是听着,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凄凉悲痛。


    姜屿:“……”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哭,但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姜屿只犹豫了一秒,决定装作没听见。


    大概是见她没反应,那哭声愈发大了起来,再经由石壁一震,回荡在洞穴里,凄厉非常。


    但这一路走来,姜屿的心理素质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仅仅这种程度已经无法触动她了。


    姜屿目不斜视,继续扶着墙壁往前走。


    直到一双冰凉透骨的手从黑暗中伸出,精准地抓住了姜屿的脚踝,让她不得不停下步子。


    被无视了两次,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点气恼,由哭改为了质问。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姜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墙边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不仅穿得破破烂烂,身上的皮肤也是坑坑洼洼,像是长期受到虐待,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疼。


    ——如果他藏好了那只只有骨架的左手的话。


    姜屿沉默了。


    她到底是什么倒霉蛋体质。


    见她半天不出声,小男孩很是疑惑,仰起脸,一脸天真地问。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姜屿:“……”


    好没礼貌的小孩。


    如果她没猜错,面前这个小男孩大概就是他们要找的那只大妖。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扮成小孩子的模样对她装柔弱,但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打应该是打不过得,姜屿想了一下,决定拖延时间,至少要等到其他人找到她的位置。


    “首先,我能说话,我不是哑巴。”


    反正走不掉了,姜屿干脆转过身和骨妖面对面。


    “其次,我的娘亲从小就告诉我出门在外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而我恰好就是一个听娘亲话的好孩子,娘亲总会夸我懂事。”


    停顿了一下,姜屿又反问他:“你难道没有娘亲的吗?”


    小男孩:“……”


    好强的攻击性。


    它确实没有娘亲。


    作为一只天生地养的白骨妖,它从诞生以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甚至连自己的同族也没有见过。


    它靠依附在死人的白骨上而活,没有容貌,没有名字,它很羡慕其他妖怪,至少它们都能化形,还拥有一副美艳的皮囊。


    而不是像它一样,只能靠寄生在别人身上。


    但它也不是那种很随便的妖,只有长得足够好看的人才有资格被它寄生。


    当然,它挑中姜屿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更因为她这种长相一看就很好欺负。


    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最容易心软了,只要它表现出自己足够可怜,她一定会忍不住摸摸它的脑袋,或者给它一个拥抱。


    只要她主动触碰到它,它便能顺势寄生在她体内。


    想到这里,骨妖甚至狠下心在自己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它吸吸鼻子,泪眼婆娑,声音还带着沙哑的哭腔。


    “姐姐,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见过我娘亲的样子。”


    骨妖低下头,一抽一抽地哭泣着,隐在黑暗里的嘴角却悄悄勾了起来。


    自责吧,愧疚吧,只要她开始心软……


    “哦。”???


    她一个“哦”是什么意思?


    骨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冷漠又敷衍的回答,它止住哭声,有点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屿见他不哭了,立刻态度真诚地给它道了个歉。


    “我不知道你没有娘亲,我以为每个人都有的,不好意思。”


    骨妖又一次沉默了。


    它甚至感觉自己膝盖莫名中了一箭。


    有那么一瞬间,骨妖甚至怀疑她是故意的。


    但当它盯着姜屿的脸看了一秒,又瞬间转变了想法。


    像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故意说出这种伤人的话?一定是它想得太多了。


    “没关系的姐姐。”骨妖挤出一个笑容,通过言语让她心软行不通,那它只好转变策略。


    “我好像受伤了,走不动路,姐姐可以过来扶我一下吗?”


    骨妖再次狠下心,指甲掐进大腿,抓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本想通过卖惨的方式勾起她的同情心,但现实又给了它一记耳光。


    “不可以。”姜屿说,“我也很柔弱的。”


    这句骨妖倒是没有反驳,毕竟它就是觉得她看起来柔弱好欺负才选中的她。


    “那你只是扶我起来一下呢?”


    姜屿看着他腿上的伤,还是摇头:“你伤得这么厉害,最好在原地休息,不要随便走动。”


    “那你能扶着我换个姿势吗?我腿麻了,动不了。”


    “不可以,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骨妖咬着牙齿提醒她:“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姜屿:“我娘亲从小就告诉我女孩子要学会矜持,不可以和异性走得太近,要学会适当保持距离。”


    “够了!”


    骨妖一声怒喝打断她,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搞定的人类,它忍无可忍,决定主动出击。


    “本来不想伤了你这身皮囊的,这都是你逼我的!”


    骨妖化出原形,不断涨大的骨架一点点撑破了小男孩的皮肤。


    “你不肯主动让我寄生,那我只好亲手将你这身皮给扒下来了。”


    它毫无留恋地舍弃了这副肉身,空荡荡的骨架上只剩挂着几片鲜血淋漓的血肉。


    姜屿心知时间已经拖到极限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将一早准备好的符纸全数往白骨身上砸去,符纸飞到空中化为了一团团小火球,砸断了好几根肋骨。


    骨妖刚往前迈出一步,那身骨架却不堪重负似的,“轰”地一声倒塌散架,零零碎碎的骨头掉了一地。


    “我果然没看错,像你这种长相的小姑娘都是柔弱挂的,就凭这点程度可是杀不死我的。”


    姜屿本就没想过能彻底杀了它,趁着它重新拼组身体的时间,她抓住机会转身拔腿就跑。


    但骨妖毕竟是只大妖,即便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恢复的时间也快出了她的预料。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渐近,姜屿心里估算着时间,边跑边拔出剑,做好了奋力一击的准备。


    “少以貌取人,我刚才那么说只是和你客套一下,你难道没听出来吗!”


    姜屿屏气凝神,正要转身挥剑,洞穴独特的潮湿气味中突然闯入一点清冽的冷梅香。


    她放慢了步子,停在原地不再继续往前。


    骨妖的笑声逐渐张狂:“怎么不跑了,是不是害怕——”


    话音戛然而止,一把木剑裹着凌冽剑气划破黑暗,从姜屿头顶飞过,正中骨妖,将它的脑袋牢牢钉在地上。


    静谧的黑暗中有脚步声响起,但这次却莫名令人心安。


    姜屿长舒一口气,正要出声提醒他自己的位置,脚步声却精准在她面前停下。


    “……谢知予?”


    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但下一秒,谢知予直直倒进了她怀里。


    姜屿这时才发觉他竟然在发抖。


    ……难道是受伤了?


    可她也没闻到血腥味啊。


    姜屿心觉奇怪,抬起手抱住他,温声问:“你怎么了?”


    她的拥抱似乎给了他很大安慰,他立刻贴紧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姜屿稳稳接住他,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她看着四周的黑暗,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怕黑?”


    第70章 踏雪行(四)


    洞穴一路直通到雪山底下, 幽暗寂静,深不见光,漫无边际的黑暗弥漫在整个视野。


    最初触碰到谢知予的锁链时, 她见到的便是这般浓重的黑,尽管只有短暂的几秒时间,但她仍能回忆起当时的恐惧和绝望。


    姜屿很肯定这恐惧感并非来源于她自身, 而是由锁链传达给她的属于谢知予的情绪。


    但当时情况实在危急, 她转眼便将此抛到了脑后,直到这会才记起细想。


    除了谢知予在害怕那样无尽的黑暗,姜屿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罢了。


    “你是不是怕黑?”姜屿温声问他。


    等了片刻, 问出去的话仍没有等到回答。


    姜屿轻叹了声, 腾出一只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打算先扶他坐下休息。


    她只稍微将他松开了些, 下一刻,便有湿热的气息追过来洒在她颈侧,麻麻痒痒。


    谢知予张口咬在她的脖子上,力度很轻很轻, 几近含似的, 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姜屿:“……”


    姜屿重新抱住他,手在他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我没打算松手, 只是想扶着你靠墙坐下来。


    谢知予松了口,但依旧没有回话, 只埋头靠在她肩上。


    ……


    看来她方才的猜测并没有错。


    “你等我一下,我先松开一会。”


    姜屿边和他说着话, 再次腾出手摸索半天, 找到符纸向上一抛。符纸定在半空中,明黄色的火焰自底部燃起, 光亮瞬间撑起了这片浓郁的黑暗。


    这种照明的办法既浪费符纸,又很烧灵力,她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会儿倒是大方起来了。


    虽然符纸燃烧发出的亮光很微弱,但至少比满眼漆黑要好些。


    做完这些,姜屿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谢知予闻声抬头,火光映亮眉眼,他的神色看着有点不太自然,低垂下眼睫,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


    他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姜屿凑过去,颇为新奇地看着他,不免有些好笑道:“其实你害怕可以直说的,我又不会笑话你。”


    没想到像谢知予这样的少年剑道天才,旁人眼中的高岭之花,实际充满了恶趣味又不怕死的人,居然会怕黑。


    姜屿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怕黑又有夜盲症,也不知道他这一路是怎样才走过来找到她的……


    姜屿莫名有点触动,心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似的,又甜又酸涩,乱七八糟的情绪混在一团。


    她先前还以为谢知予说喜欢她只是一时上头罢了,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


    如果只是图一时的新鲜有趣,他完全没必要跟着跳下来,甚至轻易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姜屿突然有点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难不成是她误打误撞把他的好感度刷爆了?


    ……


    用来照明的符纸快要燃尽,亮光黯淡许多,姜屿停下内心的思绪,正要再续一张。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声,姜屿动作顿了一下,忙回头望去。


    只见身体被打散了架的骨妖又重新拼合起来,木剑穿过眼眶将它的脑袋死死钉在地上,其他部位的骨头却没有受到影响,一块连着一块,组成了一条粗长的骨鞭。


    “别出声。”


    谢知予抬手熄灭符纸,握住姜屿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转身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光亮骤然消失,姜屿还没适应眼前的黑暗,只听见鞭子抽动空气发出的响亮气流声,呼呼作响。


    “躲什么,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了吗?”


    骨妖脑袋还在地上,明明身首分离,却仍能操控着骨鞭朝着两人的方向抽打下来。


    谢知予抱着姜屿,他看不清周围的地形,便让她背靠着石壁,自己挡在她身前。


    骨鞭高高扬起,破空而来,毫不犹豫地抽打在他背上。


    谢知予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不叫?我倒要看你们能忍到几时。”


    骨妖仿佛看不见也没有触觉似的,对着两人的方向胡乱挥鞭,连着好几鞭都打在了谢知予身上。


    耳边的抽打声愈发响亮,鞭子都由谢知予受了,姜屿不敢发出声音,心里急得不行,只好用手去轻轻推他。


    不要管她,她能自己躲开的!


    但谢知予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低头靠在她耳畔,几乎是用气音在说:“别怕。”


    这声音很轻,又被挥鞭的声音遮盖住,但骨妖还是捕捉到了。


    “找到了,原来你们藏在这里!”


    骨鞭又一次扬起,蓄满了力度朝着两人抽来。


    谢知予松开姜屿,将她往前一推,而后转过身,骨鞭向着他的肩膀扫下来,在落下一瞬间“唰”地一下竟然展开了如弯钩一般的骨刺,深深扎进肉里。


    似乎是受不住这疼痛,谢知予的身体不住颤抖起来。


    “这也不叫?你倒是挺能忍的。”


    骨妖略感意外,用力将骨鞭下压,弯钩扎得更深后才往后扯动收回。


    姜屿在后面竭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脑袋飞速转动着,心急如焚。


    黑暗的环境对谢知予不利,她得想个办法,至少能让他知道骨妖在哪。


    “虽然我最中意的还是那个小姑娘,但你的皮看起来也挺不错,我就勉强收下了。”


    为了不误伤到谢知予的脸,骨妖特意收拢了骨刺,再次挥鞭向他甩来。


    姜屿扯下手上的红绳,等待时机掷出。


    骨鞭朝前一甩,挥得虎虎生风,即将打在谢知予身上的一刹那却停了下来。


    他的肩上被倒钩伤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骨妖以为他颤抖是因为这伤痛,可直到这会儿鞭子靠近了才发现他原来只是在笑。


    “……你笑什么?”


    谢知予站直,眼前只有浓郁的黑,他索性闭上了眼,勾着嘴角,像受到夸奖的小孩般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师姐在看我。”


    “……”


    尽管太黑看不见,骨妖也没有脸做不出表情,但姜屿还是从这短短几秒的沉默里感受到了它的无语。


    “如此正好,那就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是怎么被我扒皮抽骨。”


    骨妖嗤笑一声,挥动骨鞭,又一次向他甩来。


    谢知予一动未动,生生受了这一鞭,疼痛让他发抖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可他仍觉得不够,甚至主动向前一步,骨鞭前端刺进了肩上裂开的伤口里。


    无边黑暗兜头笼罩下来,他闭着眼睛,唯有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骨鞭刺得越深,他脸上的笑意也越扩越大,身体上的兴奋感陡然暴涨,几乎快要压抑不住,颊边显出了几片小小的鳞片,忽隐忽现。


    少倾,带着低沉笑意的声音响起,仿佛讥讽:“你也配吸引走她的注意?”


    谢知予空手握住骨鞭,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骨妖和他争抢着鞭子的控制权,却没能抢过他。


    “谢知予,在这里!”


    趁着一人一妖说话的间隙,姜屿隐住气息,悄悄跑到了那颗骷髅头旁边。


    “打它的脑袋!”


    形势转瞬之间倒转,骨妖已是穷途末路,无能狂怒。


    “两个对付我一个,你们卑鄙无耻,不讲武德!”


    姜屿把红绳挂在木剑上,顺便踢了一脚它的天灵盖。


    “闭嘴吧你。”


    无需过多解释,谢知予立刻便懂了她的意思,握着骨鞭往红绳的位置甩去。


    姜屿侧身避开,骨鞭抽在骷颅头上,“砰”的一声,顷刻间散了一地。


    骨妖脑门上被抽出一条裂缝,它奋力挣脱木剑,卷起一阵狂风,将地上的碎骨头卷在一起,咬牙切齿,恨恨道。


    “你们给我等着!”


    话音落下,狂风从两人头顶上方吹过,往洞穴深处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屿捡起地上的红绳和木剑,一刻不停地跑回谢知予身边,将剩余不多的符纸全部点燃。


    “你怎么样,痛不痛?”她看着谢知予肩上的伤,深可见骨,在火光下显得犹为狰狞可怖。


    “我虽然打不过,但是我有腿知道逃跑,大不了就受点伤,真的不用你这样保护我,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心疼和不解一齐涌上心头,姜屿看着他,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除了肩上,谢知予背上也被抽出了好几道深深的血痕,只是他穿的黑衣,伤口看起来并不显眼。


    他松了身体,整个人靠在姜屿身上,闷声笑了一下。


    “痛。”


    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虚弱,轻得像羽,体温也比正常时低很多,他低下头,埋首在她颈窝,薄唇呼出热气,喃喃道。


    “所以师姐,多看看我好吗?不要总是去关心别人。”


    ……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执著地在吃宁秋二人的醋。


    姜屿踢开脚下的碎石子,扶着他背靠着石壁坐下。


    “你怎么总和他们比?你们是不一样的。”


    谢知予像是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茫然地眨了下眼。


    “哪里不一样?”


    “他们只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喜欢你啊。”


    她之前总担心谢知予分不清什么是喜欢,现在看来他的理解果然有偏差。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拿自己和别人比较。因为在我眼里你本身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谢知予似乎懂了,代入他的视角,姜屿在他眼里也是这样特别的。


    他默然片刻,忽又开口问她。


    “只有我一个人特别吗?”


    “只有你一个人特别。”


    谢知予这才安下心来,垂下的眼眸笑了笑。


    身上的伤仍不断往外冒血,体温也在下降,他的意识渐渐有点昏沉,脑袋后仰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了?”


    姜屿轻轻拍了下他,凑近了些仔细一瞧,这才发觉他肩上的伤竟然开始溃烂,表层的血肉也发黑。


    大妖之息浑浊不堪,残留在体内久久不散,此为妖毒。


    妖毒入体需尽快清除,否则深入肺腑,危及性命。


    但姜屿不知道要怎么做,无论遇上什么事,她总能保持冷静思考,从来不曾轻易掉过眼泪。


    可这会她看着谢知予愈渐苍白的脸色,头一回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感觉。


    姜屿眼眶发红,忍住泪水,试着用自己的灵力延缓妖毒蔓延的速度。


    “谢知予,你不要有事……妖毒要怎么解?我身上带了很多药,你……”


    谢知予睁开眼睛,抬手碰到她的眼睛,含笑望着她。


    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却仍撑着开口安慰她。


    “不要担心,我只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


    他推开她为自己输送灵力的动作,将离恨解下交到她手里。


    “去找池疏他们吧,遇到危险就拔剑,等我休息好了,我会再去找你。”


    骨妖恢复后还会回来找他们,谢知予身上有伤走不了太远,很容易成为目标。


    姜屿抱着离恨,沉默着思索了一会,最后看他一眼,起身离开了。


    符纸的光快要燃烧殆尽,火光跳动闪烁着,在谢知予眼瞳中映出一点光亮。


    他闭眼靠在石壁上,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真奇怪,明明想着要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轮到这种时候却又不想连累她了。


    谢知予轻叹一声,符纸烧到最后一截,发出“刺啦”的一声响,光亮彻底消失。


    黑暗如一张巨大细密的网,将他笼罩其中,身体又开始轻微颤抖,谢知予无法控制住这种几乎发自本能的反应。


    他颤抖着手摸到肩上伤口,如往常般习惯了用疼痛缓解,却突然听到脚步声,他顿了一下,睁开眼睛循声望去。


    “我去前面看了,有两个岔路口,往左边走时红绳的感应要很强些,池疏他们应该在左边。”


    少女的声音清脆,如清晨穿透雾气的第一缕阳光,带着令人神往的生机活力,直直传入他耳中。


    “骨妖恢复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我们动作快些。”


    姜屿慢慢走到他身边,在黑暗中小心将他扶起来。


    谢知予靠在她身上,勉强睁着眼,声音低低的。


    “师姐怎么回来了。”


    姜屿避开他左肩的伤,绕到右边,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左手环住他的腰。


    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只闷不作声地扶着他往前走。


    过了好一会,才闷闷地回:“有我这么好的师姐,你就偷着乐吧。”


    谢知予俯下头,眼前是模糊漆黑的一片,身体却慢慢放松下来。


    原来还会有人回头等他。


    他不是一直都被抛下的那个。


    “我好像在做梦。”


    谢知予轻轻笑起来,紧紧贴着姜屿,闻到她身上的茉莉香,他又喃喃道,“似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


    这声音太轻,几乎被他含在唇齿。


    姜屿听不清晰:“什么?”


    谢知予摇摇头:“没什么。”


    越往前走,通道逐渐狭窄,地面也变得坑洼不平。


    姜屿稳稳扶着谢知予,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崴了脚也没吭声。


    见他一直低着头,气息渐弱,姜屿赶紧在他腰上捏了一下。


    “快打起精神,不要睡觉,无聊就和我说说话,说什么都可以。”


    谢知予体温在流失,呼出的气息却莫名有些灼热。


    “师姐,唱首歌吧。”


    “可以,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姜屿默了一下,内心纠结了许久,鼓足勇气开了口。


    “月亮出来亮汪汪……你别笑了。”


    姜屿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类似窘迫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五音不全,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开口唱歌。


    谢知予闷闷笑了几声,顾着她的面子,非常识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黑暗中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两人不知往前走了多久,一阵诡异的风迎面呼啸而过,寒得彻骨。


    姜屿顿时有点心怯,谢知予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别怕,我在。”


    明明怕黑的人是他,此刻却又反过来安慰她。


    记忆里蓦然浮现出一首歌,他低声将它哼了出来。


    他用的是苗语,姜屿听不懂意思,但轻柔婉转的曲调却莫名令人心安。


    恰在此刻,红绳末端的铜铃晃动起来,姜屿听见前方隐有细微的水流声,她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加快了步子。


    “池疏就在前面,他应该知道要怎么处理你身上的妖毒。”


    谢知予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微不可闻,他“嗯”了一声,随后便没了动静,搭在她肩上的手也无力滑了下去。


    第71章 踏雪行(五)


    “谢知予、谢知予?”


    喊了两声, 他没有回应,脑袋也耷拉下来,整个身子一软, 险些摔倒在地上。


    姜屿心里猛地一跳,赶忙扶稳他,颤抖着手伸过去探了探鼻息。


    呼吸微弱但尚存, 应当只是暂时昏迷了。


    “还好还好, 吓死我了……”姜屿松了一口气,将他滑下去的手重新搭在自己肩上,贴着墙壁继续往前走。


    妖毒一旦深入肺腑便药石无医, 她得快些带他去处理, 至少得先想办法延缓妖毒蔓延的速度。


    红绳上铜铃的反应愈发强烈了,姜屿打起精神, 越往前走,水流声也愈加清晰,地面和石壁上不再是光秃秃的一片,有灵草从石缝中钻出, 发着淡淡的荧光, 足够照亮整个幽暗的洞穴。


    走近了一瞧,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处是一口深水潭, 水满而自溢,源源不断的水流从地表岩石上缓慢流过形成了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地下暗河。


    池疏正蹲在水潭旁边, 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铜铃响了一声,池疏闻声回头, 看清来人后面色稍有诧异。


    “你们怎么也下来了?”见姜屿扶着谢知予艰难地朝自己走来, 他立时起身上前搭了把手,“他如何伤成这样?”


    “说来话长。”


    姜屿拖着谢知予的腰身, 和池疏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地上,见他脸色更加苍白,心知不能再等了。


    她看着池疏,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你知道妖毒要怎么解吗?”


    卢龙府以前并不太平,魔族喜欢温暖宜人的环境,北地因此躲过一劫,自魔渊封印松动以来,也不曾见过几只大魔。


    但多有妖物肆虐,时常有大妖盘踞在百姓聚居的周边,虎视眈眈。


    池疏年少时随池既明除过几次妖,也曾中过妖毒,他打量了眼谢知予肩上的伤口,溃烂发黑,立时便明白了当下状况。


    “除妖毒首先需得有人以自身灵力为引,以我目前的能力只能做到不让毒素继续蔓延,彻底清除只有我爹能办到。”


    池疏蹲下身,掌心贴在谢知予肩上伤处,尝试着调动灵力压制住妖息。


    “我已经向另一队弟子发过信号,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来。”他从石壁上扯下几株灵草,握在手心用灵力碾碎后敷在发黑的血肉上,“这是化毒草,能解百毒,对妖毒也有一点点作用。他不会有事的,不用太担心。”


    有了池疏的话,姜屿顿时安心不少。


    不过既然是毒,难保不会对身体有危害,还是尽早解了比较好。


    骨妖估计还记着那一鞭子的仇,姜屿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其他人的动作快些,最好赶在骨妖恢复之前找到他们。


    “这个草我来弄吧。”姜屿接替池疏碾碎了化毒草,习惯性地往他身侧看了一眼,“宁秋怎么不在,你还没找到她吗?”


    池疏一听此便愁容满面,微微摇头。


    “我一路循着红绳的感应找到这里,但只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另一只手,握着的赫然是姜屿送出去的蝴蝶钗和断了的红绳。


    宁秋身无灵力,若在洞中遇上危险,只怕是凶多吉少。


    姜屿几乎不假思索:“你快……”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得一声巨响,就在前方不远处传来。


    二人对望一眼,池疏立刻向着声源处赶去,姜屿还得留下照顾谢知予,抽不开身。


    她将他身上所有伤口都敷上化毒草后,怀里抱着三把剑,挨着他坐在了身侧。


    离恨,木剑,还有她自己的剑。


    虽然她平时很少用剑,但身为剑宗弟子,身上总得带着一把。


    其实她有些不太明白,为何谢知予那时要把离恨交给她。


    若说是因为怕她遇到危险,可她自己也有剑,用哪一把对敌似乎都没有区别。


    姜屿想不通,便也懒得去想。


    “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舍命保护我,上次系统给的奖励还没用,我不会有事。”


    姜屿随手薅了一把化毒草,一根一根数着玩,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本来等我查清楚你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就能重开,现在弄成这样,总感觉我有点亏欠了你……”


    姜屿专心低着头,发上的丝带滑落下来,被风带起,在谢知予的脸侧轻扫而过,泛起一些痒意,扫过睫毛时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


    自掉进洞穴已经过去了足足有一刻多钟。


    宁秋摔下来时扭伤了脚,手腕也被石子划伤,整个人看上去只有狼狈能形容。


    好在附近有不少灵草,不至于黑灯瞎火,她一个人也不会害怕。


    以往医堂人手不足的时候,宁秋跟着欧阳师叔打过下手,常跟着他去后山摘草药,自然认得出这些灵草是化毒草。


    可化毒草极为难得,一般只生长在秘境中,附近必有妖物徘徊看守,想不到这里倒是长了一大片。


    宁秋摘了一些存进芥子袋里,然后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等待池疏来救她。


    ……


    总是这样。


    宁秋浑身上下灵脉堵塞,无法运转灵力,明明是天下第一剑宗天衍宗掌门的女儿,却连一点当剑修的天分都没有。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宗门里总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所以她总要表现得强势一点,才不至于让那些人看轻了她。


    用不了灵力照样能习剑,只是付出的要比旁人多千倍百倍。


    宁秋比同期中的任何一个弟子都要努力,她好学、刻苦,旁人看一遍就会的剑招她要反反复复练习无数遍,她日夜不停地追赶着所有人,没有一刻的时间荒废。


    但是,她还是悟不出自己的剑心。


    剑修修剑也修心,心剑合一方能领略无上剑意。


    在记不清多少次的失败后,宁秋终于放弃了,在谢无咎的安慰劝解下,选择跟着欧阳师叔学习医术。


    她时常会想,若爹爹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女儿居然是这样一个连剑也学不会的废人,他会不会觉得失望透顶呢?


    曾经有段时间,宁秋一直躲在房中不敢出来,她害怕看到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甚至只要听见有人小声说话,她就会条件反射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直到她某天在外散心,无意中救下了受伤的池疏,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他自愿跟在她身边成了小跟班。


    明明年纪比她大,实力也比她强,却会为了迁就她喊“师姐”。


    也只有他真正将她当作师姐看待。


    宁秋的梦想是想成为和宁随风一样名震江湖的大侠,池疏就陪着她一起除妖镇魔,惩恶扬善,这一路上总是他在保护她,就连这次也不例外。


    ……保护了她这么多次,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无能总是要拖累他?


    宁秋抱着膝盖,面容隐在阴影中,神情不辨,头也越来越低,直到又将自己缩成一团。


    “该死的,等我恢复好了,一定要把他们两个的皮都扒下做成人皮地毯!”


    幽静的洞穴里蓦然起了一阵狂风,随着这阵风一道而来的,还有漫天乱飞的碎骨头。


    宁秋浑身猛地一僵,缓慢地抬起头,恰好与飘在半空中的骷髅头对望。


    “……”


    “怎么这里还有一个?”骨妖错愕一瞬,打量她一会,“来得正好,上一张皮已经不能用了,就用你的先凑合一下。”


    话音落时,飘荡在空中的碎骨头便立刻聚拢,按照顺序从头到脚一块块拼好。


    不出三秒,一具人体骨架已然成型,唯有脑袋暂时拼合不上,直接搁在了骨架上。


    “小姑娘你可别怪我狠心,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吧!”


    宁秋见势不对,也顾不上脚伤,紧咬牙齿强忍着疼痛,起身拔腿便跑。


    四人之中,唯有她是最无用的那个,落单又遇上妖物,除了尽量跑快些,她什么也做不了。


    骨妖在身后紧追不舍,似乎看出来她毫无还手之力,张口便讥讽道:“刚才那个好歹还能和我过上一招,怎么轮到你就只会逃跑了?”


    宁秋知晓它在故意刺激自己,只埋头往前跑,不去理会它的恶言恶语。


    骨妖有意逗弄她,量她也逃不掉,便刻意放慢了速度,在她快要跑不动时一个猛冲追上来。


    宁秋撑着一口气奋力向前跑,无奈越往前光线越昏暗,直到彻底陷入黑暗,她看不见前方的路,脚下也被凸起的岩石绊了一下。


    “怎么连逃跑都不会?”骨妖啧了一声,仍有些意犹未尽,用力踹了她一脚,威胁道:“起来继续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脚踝二次扭伤,宁秋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池疏还没有找到她,或许,这次谁也不会来了。


    宁秋丝毫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畏惧,她一把抓起地上石子,向着骨妖掷去。


    “你要杀就杀,还在那里废什么话!”


    骨妖被她砸到脑袋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道:“你的同伴都会用剑,你怎么不会?逃跑会摔跤,生气也只会用石子扔我。”


    骨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你可真没用。”


    “没用”二字仿佛针尖狠狠扎在耳膜,宁秋从来听不得旁人对她说这个,她胸口起伏,两手死死攥紧,用力到泛白。


    天衍宗弟子遇到妖,从来便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死得正气凛然。


    “我有没有用,轮不到你来评价。”


    宁秋缓慢起身,双手护在身前,用尽全身的力气蓦然向骨妖扑去。


    可还没等她靠近,骨妖只是轻轻一抬手,她便被打飞,后背撞上石壁,喉间顿时涌起腥甜。


    “就你这点本事,倒是确实用不上我来评价。”骨妖讥笑道。


    宁秋又摔倒在地上,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十指深深扣着地面。


    不甘、愤怒,太多太多,可她终究无能为力。


    骨妖慢慢走过来,掐住她的脖子:“浪费这么多时间,该干正事了。”


    骨妖轻易将她皮肤划开,纤细锐利的骨手伸进皮肤之下。


    宁秋紧咬牙关,硬生生忍耐住了皮肉分离的剧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人之将死,脑海中的回忆宛如走马灯,宁秋又想起曾经夜里一个人在演武场练剑的时刻。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做到最好了,但到头来还是比不过别人?


    宁秋胸口不住起伏,抬起双手抓住骨妖的手,愤恨地瞪着它,眼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有太多的事不甘心,她咽在心里,独自忍耐了十数年,临到这一刻通通爆发了出来。


    “我……就算要死,也、也要拉上你一起,不能让你继续……祸害其他人。”


    骨妖不屑地笑了一声,正要讥讽,下一刻,却见她身体里猝然爆发出一道灵光,那双瞪着自己眼瞳中闪烁着紫光,它看得分明,这是上古妖族一脉独有的特征。


    “怎么会……”


    骨妖惊骇交加,这灵光带着极强的威压,令它双膝一软,发自本能地想要俯首下跪。


    它意识到形势不妙,顿时乱了阵脚,忙不迭松开手往远处跑。


    宁秋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觉,只感觉到身体里有道积蓄已久的能量,如海水般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砰”一声巨响,似升至顶峰的烟花般蓦然炸开,将还未跑远的骨妖再次轰得散了架,脑袋上被抽出的裂痕又深了一些。


    宁秋自己也承受不住这股能量,蓦地呕出一大口鲜血,趴倒在地,意识如同一盏微弱的蜡烛,摇曳不定,风一吹就要熄灭。


    第72章 踏雪行(六)


    池疏循着那声爆响, 随手点了张符纸在前引路。


    他找到宁秋时,她已然无力倒地,身上衣裙脏污, 样子狼狈不堪。


    “师姐!”


    池疏远远看见她,理智仿佛一根断开的琴弦,他不顾一切地向她跑去, 以往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宁秋听见他的声音, 她勉强抬起头想应答,但喉口齿间皆是腥甜的铁锈味,一张口反倒被呛住, 猛烈咳了起来。


    “对不起……师姐, 是我来晚了。”池疏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怕她疼, 只是虚虚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声音温柔又轻:“我马上就带你离开,不会有事的,别怕。”


    宁秋手臂垂下, 食指松松地勾着他的衣角。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不害怕, 但淤血堵在胸口,她连喘气都有些难受。


    池疏没有说太多安慰她的话,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自责、懊悔和心疼, 这些都被他无声藏进了心里。


    六年前宁清寒在他面前死在大妖手下,他无能为力, 六年后他绝不会让相同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他必须要保护好身边所有重要的人。


    池疏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静而坚定。


    他双手横抱起宁秋,烧了张符纸照明, 跟着红绳的感应往回走,全然没有注意到藏在暗处的异动。


    浓郁的黑暗中“咯吱、咯吱”几声细微的响动。


    满地零散的白骨缓慢地向着卡在岩石上的骷髅头聚集而去,空洞森然的眼眶在暗中窥视着,锁定了两人离开的方向。


    *


    铜铃晃动,发出叮当两声脆响。


    姜屿刚放下手里的化毒草,抬头就见池疏抱着宁秋从漆黑的岔路口中走来。


    “我已收到传讯,另一队弟子已经到了这附近。”


    池疏没有过多废话,找了处平地,将重伤的宁秋放下。


    “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入口,我们在底下也找不到出口,想离开只能用移行阵。”


    穿过来已有一段时间,姜屿对这些阵法多少有所耳闻。


    所谓移行阵,指的便是能在短时间内传送到另一处地方的术法,无论起点和终点都必需要在短时间内共同布下阵法才会起作用。


    池疏收到讯息即刻割破手掌,以血为引,以剑为笔,在地上画阵。


    “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你带着他们先行离开,尽快回去宗门治伤。”


    姜屿连忙扶起谢知予走到阵法中心,左手扶稳他,右手揽住宁秋。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骨妖实力不容小觑,留池疏一人恐怕是难以对付,姜屿正要开口劝他,却见他先摇了摇头。


    “我必须留下。”外面几个画阵的弟子论能力并不如他,池疏估算着时间,特意放慢了速度。


    他知道姜屿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此次除妖本为我一人之责,我理应留下,无需担忧,我一定会杀了那只骨妖,然后平安回去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姜屿也不好再劝,只说:“小心为上。骨妖的弱点应该在脑袋,打其他地方是没用的。”


    池疏点头,道:“我知道了。”


    阵法还差最后一笔成型,池疏手腕转动,握着剑向左一撇。


    “外面有弟子接应,你们先走……”


    他话还未说完,却先有一阵狂风骤起,从远处呼啸而来,将水潭中的水卷起一道足有一米高的水墙直扑向四人。


    “走什么走,你们四个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姜屿扶着两个伤员来不及躲闪,池疏只好先放弃画阵,快步挡在三人身前,横剑以灵力展开一道屏障。


    潭水兜头浇下,没能淋湿几人半分,却将地上即将成型的阵法冲洗得一干二净。


    骨妖逆着水流漂进水潭中,直到这时才从水中现身。


    它缓缓升到空中,脑门上紧紧围了一圈骨头,没留一点缝隙。


    “就凭你们几个居然能把我害成这副样子,这笔账我今天一定从你们身上要讨回来。”


    身为雪山一带屈指可数的大妖,骨妖从来没有经历过失败的屈辱感。


    此刻的它不仅很愤怒,还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望着几人怒声气恨道:“都给我去死吧!”


    “砰、砰”两声,剩余的骨头纷纷破水而出,溅起一人高的水花,顷刻间组合成一条骨鞭,由远及近朝着四人抽打下来。


    池疏横剑挡下一鞭,反手向前挥出剑,将骨鞭撞了回去。


    “我去就行,他们两个交给你了。”


    趁骨妖抽下第二鞭的空隙,池疏回头扔下一沓符纸,而后飞身向骷颅头而去,奈何有骨鞭在前扰乱,他无法近身。


    水面上登时风浪大作,剑与骨鞭撞在一起砰砰爆响,不断有雪白剑气穿梭在飞溅的水花中,一人一妖打得不可开交。


    这样下去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姜屿沉吟片刻,将谢知予和宁秋扶到安全的地方,捏起几张符纸,跑到水潭边上悉数向着躲在骨鞭后方的骷髅头砸去。


    她打不了近战,贸然上前或许还会让池疏分心,但却可以帮他分散骨妖注意,找到下手的机会。


    “你真是上赶着来找死!”扔出去的符纸果然起了作用,骨妖迫不得已先用骨鞭挡下符纸。


    没了骨鞭拦路,池疏提剑猛然向前一刺,却听得骨妖冷笑一声。


    “这招已经用过了,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原本完整的骨鞭从中间断开,分成两根,既挡下了迎面砸来的符纸,也拦住了池疏的剑。


    姜屿见此行不通,只好另寻他法,一边闪身躲开鞭子,一边在脑中喊出系统。


    “上次说的那个防护模式怎么开?我现在就要用。”


    【稍等。】


    【检测到宿主意愿,正在为你开启防护模式,倒计时:5、4……】


    有没有搞错,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倒计时,是觉得现在的情况还不够让她紧张吗!


    姜屿心跳飞快,灵活避开抽下来的鞭子,等待这漫长的五秒结束。


    骨妖见打不中她便换了策略,一鞭挥向水面,扬起一道水墙挡住她的视野。


    姜屿看不见骨鞭从何处落下,她也不再跑动,干脆站在原地。


    【3、2……】


    骨鞭从中划开水墙,迎面扫下来,姜屿动也没动一下,等待时机抓住鞭子抽回去。


    眼见骨鞭距离越来越近,姜屿刚要抬手去抓,却有人先她一步握住了鞭子前端。


    水墙轰然倒塌,水花迸溅,她被人紧紧圈在怀里,没有淋到一点。


    “师姐。”谢知予轻声喊她,停顿一下,又问:“你不是很怕死吗,为什么不躲开?”


    姜屿:???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这个问题本该很好糊弄,但她此刻却莫名生出了一点心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回答。


    见情况有变,系统非常人性化地终止了倒计时。


    【防护模式未开启成功,当前剩余次数*1,待下次使用。】


    谢知予在她身后,唇上落了滴水珠,他低下头将这水珠蹭到她脸侧,极轻地吻了她一下。


    方才的问题仿佛只是他无意中问出来的,他并不在乎她会如何回答,很快又问起了别的。


    “师姐,你喜欢我吗?”


    如果姜屿没记错的话,距离他上次问出这个问题只过去了不到一天。


    而且现在是该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骨妖正专心对付着更难缠的池疏,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谢知予握住骨鞭往自己的方向一扯,紧攥在手里。


    似是对姜屿的沉默感到不满,他用另一只手从后扣住她的下颌,稍抬起一些,凑过去在她唇角咬似的亲了一下。


    他这动不动就咬人的习惯到底是什么毛病……


    姜屿挣扎了一下,可是谢知予还将她圈在怀里,只用单手便轻易将她的脑袋固定住了。


    又咬了一口。


    姜屿心知他这是不高兴了,在他要咬下第三口时连忙开口道。


    “喜欢喜欢,最喜欢你。”


    谢知予满意了,松开手,下巴搁在她肩上,轻轻地笑了一下。


    “师姐,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什么?”


    姜屿脑子还没转过弯,就见他将那条骨鞭一扯扔进了水里。


    骨妖往下一瞧,见到谢知予,怒气值直线上升,气得整颗骷髅头都剧烈抖动起来。


    “你竟然还没死?”


    它甩起鞭子挥开碍事的池疏,将两条骨鞭重新拼在一起,朝着两人迅猛抽下。


    “师姐,在这里等我。”


    谢知予留下这句话,终于舍得松开她,朝前走去,慢悠悠抽出离恨,只轻轻抬手便挡住抽下来的骨鞭。


    剑光飞逝间,不断有雪白的剑气挥出,骨鞭仿若瓷器般脆弱不堪,不过几招便碎了一地。


    “我的骨头!”


    骨妖这回是彻底被惹怒了,妖气汹涌外溢,整个洞穴顷刻间地动山摇一般,松动的岩石碎成一块块往下掉。


    狂风不止,卷起满地石子尘沙,它又想使出老办法回收满地的碎骨头。


    但这一次并没有成功。


    只见一抹白光,向着骨妖飞掠而去,如彗星拖着雪白虹光,穿透骷髅头,将它钉死在石壁上。


    骨妖骇然不已,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谢知予站在风暴中心,衣袂猎猎,乌发被风扬起,周身剑气如流光般奔散四溢。


    他手持离恨,嘴角带笑,神情看着却有几分冷傲。骈指一点,不断有剑气自他身旁射出,如千万条奔腾入海的急流,剑气虹光久久不散。


    骨妖脑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谢知予却停下来,收剑转身往回走。


    “谢……”池疏本想开口喊住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姜屿的方向,轻道了一声:“多谢。”


    骨妖已无还手之力,池疏展开剑阵,身后剑气环绕,恰如赫赫日轮。


    除魔卫道救苍生,浩然正气荡诛邪。


    此为他的剑心。


    池疏眼神坚定,不可动摇,剑气当空射出,给了骨妖最后一击。


    另一边。


    谢知予走回姜屿身边,卸了力靠在她身上,呼吸微促:“师姐……”


    “我在。”


    姜屿察觉到他状态不对,顺着他的心意抱住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续。


    她往后稍退开些,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是又昏过去了。


    “……”


    一会醒着一会昏迷,他这到底是奇怪的体质?


    第73章 踏雪行(七)


    “谢知予、谢知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人不停在耳边喊他, 清脆的声音里糅杂了几分无奈。


    不知飘到何处的思绪慢慢回拢,谢知予回过神,眼眸微动, 发现自己正坐在窗边。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谢知予怔然片刻,转头望见了一片葱茏的夏日盛景。


    恰是正午, 日头正盛。


    天空蓝得澄澈纯净, 大雁飞过,万里无云,阳光直直地从窗外照射进来, 穿过他额前垂落的发, 在眼睫上落了些许暖色。


    院中山茶花开得满满当当,缀在枝头, 将枝丫都压得低垂下来,蝴蝶绕着花间飞舞盘旋。


    南诏一年四季如春,即使在盛夏时节,这里也仍是凉爽舒适的。


    谢知予将手伸出窗外, 裹着花香的微风从指尖拂过, 轻轻柔柔。


    ……他这是回家了吗?


    “谢知予,你还在不在, 怎么不出声?”


    谢知予目光转回屋内,空气里有浮尘随着光束流转漂浮, 整间屋子都亮堂堂的。


    往更深处望去,层层轻纱制的床帐落下, 似乎映出道人影, 他眉心蓦地一跳,起身走过去。


    拉开床帐。


    又猛地合上。


    谢知予眼神盯着飘动的床帐, 似乎怔住了,白玉般的耳尖飞快地蹿起一点红。


    “……师姐,你”


    “刚才出了汗,裙子都脏了。”姜屿打断她,帐中传来翻身时被子摩擦的声音,她直接命令道:“你去帮我拿过一条,要那条裙头绣了海棠的。”


    谢知予没动。


    他低下头,乌发从脸侧滑落下来,正巧挡住通红的耳尖。


    “你可以自己去……”


    “哈。”


    里面的人像是被他的回答气笑了。


    她干脆坐起身,隔着床帐,不由分说便踢了他一脚。


    “你让我自己去,那你倒是给我解开啊?”


    少女纤细如玉的脚腕上绑着一圈锁链,白雪般柔嫩的皮肤上被咯出了一道暧昧的红痕,看着不免惹人遐思。


    ……这是他对她做的吗?


    谢知予垂眼看着抵在自己腿上的那抹雪白,很快又抬起眼,喉口一阵干涩。


    默然片刻后,在解开锁链和帮她拿裙子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你看仔细些,要上次新买的那条,别拿错了。”


    “好。”


    谢知予按照她的指示找到裙子,走回床边时犹豫了一下,只将床帐掀起一点,眼神看向别处,将裙子递了进去。


    但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接。


    “师姐?”


    谢知予喊了她一声,随即拉开床帐,刹那间,数不清的蝴蝶扑面而来,而帐中却空无一人。


    他反应过来,转身追上去想抓住那些蝴蝶,但窗外日光愈来愈盛,直将他晃得睁不开眼。


    *


    “我来照顾他就好了,你去看看宁秋吧。”


    姜屿站在门外,看着前来探望的池疏。


    她一手端着碗药,另一只手抱着药箱,用手肘将屋门推开了些。


    “他身上的妖毒已经解了,没有大碍,很快就能醒过来。”


    池疏往屋里看了一眼,这一次谢知予会受伤其实和他有直接的关系,他心里难免内疚自责。


    “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摇铃唤我来就好。”


    姜屿点点头,侧着身子将门彻底推开,迈进了屋内。


    骨妖一死,池疏用移行阵带着他们离开了洞穴,池既明收到消息后守在宗门外接应,直接将谢知予带去解了毒。


    为了答谢他们,池既明非常爽快地交出了过去镜,甚至翻出家底,将平日里连他自己也舍不得用的上等丹药统统送给了谢知予。


    但谢知予尚且还在昏迷,只好由姜屿先代为收下。


    “总算到了,累死我了……”姜屿把药箱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师姐。”


    谢知予不知何时醒了,坐在床上,看着她的方向,一瞬不瞬。


    “这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丹药,是池宗主给你的。”姜屿拍拍药箱,向他解释道。


    谢知予只瞥了一眼药箱,眸光淡淡,似乎对这些丹药不感兴趣。


    “本来想过一会再喊你的,没想到你自己醒了。”姜屿找了个凳子放在床前,将药碗放在凳子上,“药刚熬好,还有点烫,你可以等凉一点再喝。”


    屋里的窗户为了通风没有完全关上,风从缝隙里溜进来,今日外面没有下雪,这风吹在身上倒也不觉得冷。


    谢知予向窗外看了一眼,旋即又看向她:“师姐,可以陪我说会话吗?”


    “当然可以。”姜屿点了下头,将被子往里推了一下,就坐在床边,“你醒过来多久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知予摇头。


    他倾身凑过来,靠在她身上,安静了好一会,突然道:“我以前在南诏王宫见过一只很特别的蝴蝶,双翅上布满了淡色花斑,飞起来的样子很漂亮。”


    “但它不常来我住的地方,总是想要飞到宫外去。”


    谢知予微仰起头,注视着姜屿。


    “后来它被其他宫人抓走,他们用丝线穿过它的翅膀固定在丝绢,永远留住了它。”


    他问她:“师姐,你认为他们做得对吗?”


    这听起来就是一个简易的制作蝴蝶标本的方法,行为倒是论不上对与错。


    谢知予抬手抚上她脸侧,指腹擦过眼角,动作不算轻柔。


    姜屿觉得有些痒,又有一点痛,便仰着脑袋往后退了一些。


    “想把喜欢的东西留在身边是人之常情。”


    “是这样吗。”谢知予喃喃道。


    他凝视着她的眼眸,眼底晦暗不明,半晌,又答一句:“我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姜屿不明所以,正要再问,他倏忽靠近,抱着她闷声笑了起来。


    “……”


    恕她直言,她果然还是不能理解他这莫名其妙的笑点。


    丝毫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坑了自己一把的姜屿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


    “别笑了,先起来。”她用手碰了碰药碗,感觉到温度差不多了,拍拍他的胳膊,“药快凉了,快点喝了。”


    谢知予直起身,眉眼舒展,嘴角勾着笑,心情明显比她进房时要好了许多。


    他从姜屿手里接过药碗,窗外蓦地起了一阵风,吹得窗户吱呀摇晃不停。


    姜屿走到窗边,正要将窗户关上,却见一只纸鹤乘风而来,晃晃悠悠,悬停在她眼前,闪烁着亮光。


    她有些迟疑:“……给我的?”


    纸鹤动了动脑袋,下一刻,绕在周身的亮光便聚成一道光幕。


    是欧阳师叔的传信,言简意赅,只有一句话。


    【阿沅病危,想见你们最后一面,速归,我在渝州等你们。】


    *


    “宁姑娘,你这次伤得比较重,周身灵脉都受了损伤,以后可要小心些,最好不要随便用灵力了。”


    对于一名修道者来说,不能使用灵力便和废人无异,几乎可以放弃修道这条路了。


    负责给宁秋治伤的弟子不清楚她之前的状况,只以为她是这次受了重伤,惋惜地叹了一声。


    宁秋也没太在意他的语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觉得有些奇怪。


    “灵脉受损?可我之前一直都没有用过灵力,怎么会受损?”


    弟子没注意到她话里的异样,只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的灵脉天生比旁人要脆弱,承受不住大量的灵力,以后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宁秋点了点头,说:“多谢。”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在洞穴里面对骨妖时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自那以后,身体里仿佛有股压抑许久的力量被释放了出来。


    等弟子离开后,宁秋垂首摊开双手,尝试着回忆起最基础的术法口诀。


    一簇微弱的火苗自掌心凭空蹿了起来,转瞬即逝。


    ……居然成功了。


    可她不是灵脉堵塞,天生就用不了灵力吗?


    宁秋眉头紧皱着,可还未待她多想,只觉得胸口闷闷作痛,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又吐出一口血。


    “师姐!”


    池疏恰好从屋外进来,见到这一幕,忙不迭跑过去,找了干净帕子替她擦掉了嘴角的血。


    若非是他,宁秋绝不会遭此一难。


    池疏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自觉蔓起了自责:“对不起,我……”


    “这又不是你的错,不要和我道歉。”


    宁秋打断他,抬眼见他愁容满面,又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是。”池疏放下帕子,“欧阳师叔传来纸鹤,要我们速速回去见阿沅。”


    他顿了下,似乎是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但逍遥宗还有事要处理,我恐怕不能和你们回去。”


    池疏本就不算是天衍宗弟子,如今他与池既明已解开心结,自然要留在北地。


    至于何时才能再见……


    她找出宁清寒的玉佩,问:“这个还作数吗?”


    “永远作数。”


    宁秋知他难处,当然不会怪他,且有这样一句承诺就足够了。


    第74章 追忆篇(一)


    随着传音纸鹤一道来的, 还有一张缩地千里符。


    北地与渝州相隔数千里,路途遥远,可阿沅已等不了他们几日, 只消用此符便能赶在当日回去。


    池疏还得留在逍遥宗处理宗门事宜,来时一行四人,回去却只剩三人。


    “几位和池疏一起杀了骨妖, 保护了我北地百姓安危, 原想在两日后的落灯节上好好答谢你们一番,可事有轻重缓急之分,我也不便再留你们。”


    池既明亲自将三人送至山门外, 临别时又将手一翻, 变出三块木牌分别交予三人。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几位收下。日后无论何时再来我北地, 逍遥宗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打开。”


    木牌上面刻了字,是逍遥宗的令牌,携此令牌者,可随意出入逍遥宗, 所有弟子不得阻拦盘问。


    池既明此番是将他们视作整个逍遥宗的朋友, 而非是池疏一人的朋友。


    三人一齐将木牌收好,站成一排向他行了一个礼。


    “多谢池宗主。”


    池既明挥挥手, 一向严肃惯了的面上难得露出些许温和:“好了,时候不早了, 我也不耽误你们时间,快些上路吧。”


    谢知予两指捏住缩地千里符, 引燃后向上一抛。符纸飘到半空中化为灰烬, 面前却现出一道透明似水面的屏障。


    做完这些,他回过身, 看向姜屿:“师姐,走吧。”


    姜屿点头,跟上他穿过了屏障。


    宁秋紧随其后,回头看了一眼池疏,两人望着彼此,池疏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等我。


    无论如何,宁秋都相信他不会欺骗自己。


    少倾,她不再看他,赶在屏障消失前穿了过去。


    *


    屏障的另一边出口赫然是一间陌生的小院。


    欧阳师叔正坐在院中清凉处,赏花喝茶,优哉游哉。


    见几人凭空出现在院中,他眼也未抬一下,兀自端起茶杯撇去浮沫,抬手朝身后一指。


    “阿沅在里面等你们,快些进去吧。”


    纸鹤传信中只提到让他们来渝州,姜屿打量着这间小院,怎么看也只是一间普通的民宅,和天衍宗没有半分关系。


    “师叔,为何不在宗门等我们回来?”


    “你们去了北地,离得太远没听到消息也正常。”


    欧阳师叔慢悠悠喝了口热茶,意味深长地朝谢知予投去一眼,缓声道:


    “三日前沈清风带着半个无剑山庄的弟子从扬州赶来,说要讨个什么说法,这几日宗门里可是乱成一锅粥了。”


    宁秋担心谢无咎,忙不迭开口问他:“师叔,宗门里具体是什么情况?”


    沈清风与谢无咎本是至交好友,后者对他又有知遇之恩,再怎么也不会公然带人来天衍宗闹事。


    姜屿仔细回忆了一遍,他们在扬州时只见了沈清风一面,话都说没说上几句。他要来讨说法,应该和谢知予没有关系…吧?


    难道是因为他夫人江晚菱和裴松月的事?


    ……


    这厢姜屿还在疑惑着沈清风到底要讨什么说法,而另一边,谢知予倒是环臂而立,坦然迎上欧阳师叔的眼神,神色自若,仿佛对此事毫不关心。


    片刻后,倒是欧阳师叔先低头看向了别处。


    “宗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和我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没多大关系,病患才是最为紧要的,我只怕你们回去后便没心思再见阿沅了。”


    欧阳师叔笑了笑,放下茶杯,躺回藤椅上,挥挥手催促道:“他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赶快进去吧。”


    “师叔……”


    宁秋还想再问,可他已经闭上了眼,这是不想再说话的意思了。


    她只好先放下疑思,按他所说,推开了阿沅的房门。


    姜屿正要跟上,手却被人从后拉住。


    “师姐。”谢知予抓着她的手腕,他还站在原地没动。


    姜屿返身回来,停在他身前。


    “怎么了?”


    院中落花随风飘到肩上,他拈在指间,将之吹散,花色鲜艳,愈发衬得他的眉眼淡淡。


    他垂下眸,安静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如浸在冰雪里一般,唯有她是映在其中的一抹亮色。


    良久,他摇了摇头,替她将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


    “没什么。”


    姜屿心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凑近了认真看了他一会,只见他神色如常,并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那我们也赶紧进去吧。”


    姜屿退回来,牵起他的手一道往屋里走。


    欧阳师叔传信中说阿沅病危,姜屿来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真正见面时才发现,阿沅并没有想象中的形疲瘦顿,反而看上去容光焕发,精神十足。


    终于再见到三人,他立时从床上坐起来,一个劲的笑。


    宁秋一眼便看出他此时是回光返照,见他笑得这般开心,她心里却不知是该作何滋味。


    “阿沅,你有话相对我们说?”


    阿沅点头,他看向谢知予,费了好大劲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小羽,谢谢。”


    他说得无比真诚,但谢知予却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没有给出回应。


    阿沅似乎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不说话,歪了歪头,待到目光看见他身旁的姜屿时,又立刻被转移了注意。


    “镜子,镜子。”


    他嘴里重复了两遍,还用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姜屿试着理解他的意思,想了想,取出了最后一块过去镜碎片。


    “你是说这个?”


    阿沅点点头,他还记得上回姜屿使用过去镜的事情,可他不知要如何表达,便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三个,最后才指着那块过去镜。


    姜屿问他:“你是想要我们一起看你过去的记忆?”


    阿沅又一次点头,他说:“不能让他们被忘记,他们要被好多人记住。”


    虽然不知他口中的“他们”是谁,但这毕竟是阿沅最后的心愿,况且说不准他的记忆也和谢知予有关。


    姜屿走上前去,将过去镜平放在床上,照出阿沅的脸,三人一齐捏住镜子边缘,临到白光亮起的那一刻,谢知予却松开了手。


    白光愈盛,到极点时又骤然熄灭,其余人都陷入了回忆,唯有他还清醒着。


    屋内安静下去,外面风拂花叶声就更加清晰。


    欧阳师叔躺在藤椅上小憩,丝毫不关心里面发生了什么。


    谢知予蹲在姜屿身旁,指尖沿着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一路往下虚虚描摹,最后停在脖颈。


    “师姐,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轻声问她,语气里带了些茫然,像是询问,又像是在叹息。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想要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么?


    但为什么她会想要离开自己?


    谢知予不明白,她在骗他,他应该生气的。


    但荒谬的是比起怒火,他却更加觉得惶恐不安。


    谢知予闭上眼,脑子里近乎神经质般的疯狂循环着两个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愤怒和不安交织在一起,谢知予胸口一阵闷闷作痛,指尖也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极力克制住剧烈翻涌的情绪,再次睁眼时,眼中变得漆黑无光,如冰塑一般,波澜不生。


    姜屿想要离开他,大概是她还不够喜欢自己罢。


    既然这样,他会有办法让她更喜欢自己,至于离开——


    谢知予虚虚掐着她的脖子,倾身过去贴在她耳边,虔诚又温柔地印下一吻。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分开。”


    *


    “半月前新来的那个去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他?”


    姜屿刚落地站稳,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她抬眼一瞧,这道声音的主人赫然是谢无咎。


    “那个小孩不听话还撒谎,按照规矩,我让他去关七天禁闭了,今儿才第四日。”


    张妈妈站在旁边,卑躬屈膝,一脸谄媚地回着话。


    这次的记忆恰好衔接了上回,谢知予被罚禁闭,有了这个下马威,其他小孩都变得听话多了,丝毫不敢忤逆张妈妈。


    谢无咎扫了一眼乖乖按分好的队伍站好的孩子们,眼里有些欣慰。


    他继续问张妈妈:“他撒了什么谎?”


    张妈妈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出来,原是想讨功,却不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胡闹,简直荒唐!”谢无咎拂袖厉声呵斥道:“他才到这里多久,到底是不是撒谎你难道看不出来?”


    他随手指了张妈妈身后的两个丫鬟:“快去把他接出来。”


    丫鬟们虽说是张妈妈的人,可见到主子费尽心思讨好谢无咎的模样,自然猜到了谁才是这座庄园真正的主人,纷纷点头应是。


    张妈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可到底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沈庄主不是说要他们修无情道,我这……”


    “无情无情,首先有情才能无情。”


    张妈妈或许本心是好的,可她到底只是普通人,不懂他们修道界的事情,谢无咎并无过多斥责她。


    他面向这些孩子们。


    “你们既来了这里,便是了断了尘缘,和家中不再有关系。


    从今日起,这座庄园就是你们的家,你们要把彼此视为自己新的家人对待,放下过往恩怨,互相帮扶,互相信任,不可抱团欺凌旁人,听明白没有?”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齐声点头应是。


    姜屿在一旁看着如此情景,只觉得心中疑惑更深了。


    若说张妈妈的用意她多少还能猜到些,无非是想要他们体会绝望从而绝情,可谢无咎此番言论又是何用意?


    姜屿正在心里琢磨着,原先离开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牵着谢知予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姜屿立刻回头望去,看见他眼睛上蒙了白布条时不免愣了一下。


    “他的眼睛怎么了?”谢无咎询问道。


    其中一个丫鬟上前回答:“在暗处待了太久,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光亮,我们便先让他蒙着眼,过会再摘下。”


    谢无咎了然,指着一旁的石凳:“我还有话要说,先带他去坐下听吧。”


    “是。”


    眼见丫鬟牵着谢知予往旁边走,姜屿也跟了过去。


    第75章 追忆篇(二)


    谢知予眼上蒙了布, 看不见,两个丫鬟便扶着他坐到石凳上。


    姜屿跟在后面,待她们退后, 她蹲在谢知予身旁,仰起脸看他。


    过去四天了,他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待了整整四天。


    谢知予怕黑, 会不会是在这个时候留下的阴影?


    姜屿仔细看着他, 却只见到一张极为平静的脸。


    没有重见天日的狂喜,也没有痛声哭泣,他只是安然坐在石凳上, 一语不发。


    两个丫鬟却在后面窃窃私语。


    “张妈妈从前也罚过不少人关禁闭, 那些还都是庄园里的丫鬟仆从,比他年纪还要大许多, 都用不上七日,只半日就发了疯似的在里面哭着喊着要出来。他倒是能忍,关在里面一声不吭。”


    “可不是,我昨日就在外面守着, 一点动静也没听着, 要不是送进去的水和饭食都动过,我还要以为他死在里面了。”


    有风乍起, 卷起他蒙眼的白布条,尾端扫过脸颊, 似乎有些痒,他抬手将其拂开。


    姜屿这时才发现, 他的手, 十指的指甲都抠烂了,血迹斑斑, 触目惊心。可他藏在衣袖里,没有人发现不对。


    他习惯用疼痛来忍耐、麻痹心底的恐惧,自小便是如此。


    “难怪你总是喜欢做伤害自己的事,像不怕死一样,原来从小就这么能忍……”


    姜屿撑着脸忧愁地叹了声气,她承认,自己的确是开始心疼他了。


    谢无咎和张妈妈交代了几句话,见人全都到齐,便也正式开始训话了。


    “你们自来到这座庄园也有一段时日,彼此应该都认识了。明日起,会有人来教导你们如何修道、练剑,所有人都要认真对待,不可懈怠。”


    谢无咎的话孩子们都一早就听过,只是他们仍有一事不解。


    有小孩怯弱地问:“修的‘道’是什么‘道’?”


    谢无咎说:“无情道。”


    小孩又问:“无情道又是什么道?”


    张妈妈正要斥责提问的小孩多嘴,谢无咎却将她拦下。


    他面向这群孩子们,神情严肃起来,认真耐心向他们解释。


    “圣人无心,常以百姓之心为心。心怀天下,悲悯苍生,而无私心,此为无情道也。”


    此话一出,原本就迷惑不解的孩子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知道你们年纪尚小,听不懂也做不到。”谢无咎道,“那我便说一个大家都知道的,魔域魔渊封印破除,渊底跑出许多大魔,而遭大魔所伤者浑身会长满鳞片。”


    “这是‘化琉璃’!”有小孩出声,他挤上前来,“我阿爹就是得了‘化琉璃’才死的,大魔杀了我阿爹,还一口吞吃了我小妹。”他说着,忽然哭出声,“连我阿娘也差点死在大魔手下……”


    谢无咎蹲下身,从张妈妈手里接过帕子给他擦眼泪。


    “好孩子,不哭了。”谢无咎揉了揉他的发顶,问:“你想不想给你阿爹和小妹报仇?”


    小孩点头,吸了下鼻子,声音哽咽:“想的,可是我办不到……”


    封印松动,大魔横行魔域,魔尊亲自撕毁和平协议,打开魔域结界,放任魔族逃至人界,也将灾厄带到了人界。


    纵有仙盟下令,各大仙门四处排查设防,也仍有不少普通人被大魔所害,失去性命。


    仙门弟子尚有能力可与之一战,而普通人遇上却只有等死的份。


    但谢无咎却对小孩说;“你能办到。”


    “可是……”


    “没有可是。”


    谢无咎直视着他,眼眸微暗,待人待事一向温和的他此刻却少见的露出点锋芒。


    “大魔出世,生灵涂炭,多少人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站起身,眼神沉峻地扫过每一个孩子身上,“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还想着回家去,不愿在这里修行。可你们自己想想,和这些受大魔所害的可怜人相比,你们只是离开了自己的家而已,难道还不知足吗?”


    “留下来专心修道不仅能保护你们自己,以后还可以保护你们的家人,甚至于是天下人。”


    “古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世间苦难临头,我们怎可做那畏缩不前的贪生怕死之辈?敢作为、敢担当,救苍生于水火,解苍生于倒悬,义不容辞!”


    他的声音带着威压,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如急催的战鼓敲在每一个孩子的心上,震耳欲聋。


    “倘若你们之中还有想回家去的,我不会阻拦。剩下若有愿意随我修道救世者,请上前来,领走木剑!”


    孩子心性最为纯真,尤其是在七八岁,正是会幻想自己能成为大英雄的时候。


    方才哭着说想报仇的小孩率先站了出来。


    “我愿意留下!”


    其他小孩见此,也纷纷应声附和。


    “我也愿意留下!”


    “我阿娘也是被大魔害死的,我要留下修道,为她报仇!”


    “我也要留下!”


    姜屿简直要为谢无咎的正义发言拍手叫好。


    只靠三言两语就能鼓舞人心,让这些孩子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修行。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如他所说,是为了对抗大魔,拯救苍生吗?但为何这群孩子们最后却只剩下谢知予一人?


    姜屿正在疑惑间,谢知予从石凳上起来,拒绝了两个丫鬟的搀扶,抬手扯下蒙眼的白布。


    日光灼眼,他紧闭着眼站着不动,适应了一会后才慢慢睁开,主动走上前去领了把木剑。


    谢无咎带来的木剑全部分发完毕,没有一个孩子选择离开。


    他似乎很欣慰,面上总算流露出点笑意。


    “既领了木剑,从今日起,你们便都是我的弟子,以后更要勤学苦练,不可偷懒。”


    所有人齐声回:“是!”


    方才谢无咎的话起了一点作用,之前说过他坏话的几个小孩竟然主动来找谢知予道歉。


    或许是他们也没想过张妈妈会罚得这么狠,面对谢知予时,内心难免有愧疚。


    “那个、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撒谎的,以后我们绝对不会再说你坏话,也不会再撒谎了,你可以原谅我们吗?”


    谢知予大约是头一回遇上这种状况,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半晌,只点了点头。


    他不太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手上也还有伤,领了木剑后没有多留,直接回了住处。


    姜屿很想追上去看看,可无奈记忆是阿沅的视角,他没见过的事情,过去镜也无法照出来。


    眼前画面一转,时间转眼来到第二日。


    再见到谢知予时,他十指缠满了绷带,握着木剑,依旧是站在最角落的地方。


    谢无咎果然派了人来教这些孩子们习剑。


    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谢无咎的教诲,勤学刻苦,没有一个偷懒懈怠。


    谢知予是其中最有天赋的一个,旁人要看好几遍、再练好几遍的剑招他一学就会,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握剑。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时值盛夏,头顶着烈烈炎日,可这些七八岁的孩子们却没有一个叫苦叫累。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却都有着同样坚定的信念,放下各自的尘缘,一心修道,为了除魔救世而挥剑。


    日日夜夜,寒来暑往,云流悠哉,飞鸟翩跹。


    直到两年后谢无咎再次出现,带来了一只被困在笼中奄奄一息的大魔。


    第76章 追忆篇(三)


    姜屿一直知道有大魔的存在, 可亲眼见到却还是头一回。


    并不是她想的那般面目狰狞,长相奇形怪状,而是酷似人形的瘦长黑影, 没有面貌,就像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活过来似的。它不会说话,发出的声音似孩童啼哭, 听来森然又诡异。


    谢无咎将大魔关在笼子里送到庄园, 和他一并来的,还有沈清风。


    其中几个见过大魔的孩子不免怒形于色,又恨又恼, 他们与魔有着血海深仇, 提起剑便要冲上来了结了它。


    可谢无咎却在最后一刻挡下了他们剑,他道:“现在不可, 时机未到。”


    孩子们只得先按捺住激愤怒的心绪,听话退回队伍中。


    “师父,这只大魔已经快不行了,为什么不让我们杀了它?”


    “你们当然可以杀了它, 可这世上的大魔除了这一只, 还有千千万万只。”谢无咎平静地反问,“难道今日你们杀了它, 就算是为死去的家人报仇了吗?这天下就会应此而太平无忧了吗?”


    孩子们俱都被问沉默了。


    许久后才有人开口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这两年来,他们所有人都在刻苦练习剑术, 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荡尽天下诸魔, 将大魔赶回魔渊, 还世间太平。


    谢无咎看出他们都有所长进,心中也是宽慰不已。


    “为了将这只大魔抓来, 我折损了不少弟子,以你们目前的实力还远不足以和它对抗。”


    “魔族从来以强者为尊,若想彻底平息大魔之祸,必先成为令所有大魔都畏惧的强者。”谢无咎指着笼中黑影说,“大魔之力可化为己用,有了它你们便能修行一日千里,成为强者指日可待。”


    姜屿心头飞快地掠过一阵不妙,脑海中浮现出阿沅魔息外溢,身上又长满鳞片的模样。


    ……他体内的古怪魔息不会与这只大魔有关系吧?


    “谢兄。”一直没说话的沈清风碰了碰他的衣袖,小声问:“你当真要用那个办法?可他们还是……”


    谢无咎回首,对沈清风说:“你若害怕将来担负骂名,现在可以退出,保住清誉还来得及。”


    沈清风也看着他,半晌后,他摇头轻叹:“当初买下这些孩子时,你我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哪还有半途弃你而去的道理。”


    底下的孩子们听不见两人的交谈声,他们按照队伍站好,手持木剑,还在回忆方才学过的剑招,谁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谢无咎取出一把银制弯刀,刀面上刻满了古怪的符文,他命人用带符咒的绳索束缚住大魔,手持弯刀从它身体上划过,切下一块黑影。


    大魔尖锐的惨叫声仿佛要刺穿耳膜,它死命挣扎着想要还手,奈何绳索捆着它动弹不得。身体的一部分被切除后,身形也随之缩小了几分。


    谢无咎将那名要给阿爹报仇的孩子唤上前来,问他:“你怕吗?”


    小孩握紧了手中木剑,坚定地说:“不怕。”


    “好孩子。”谢无咎眼神赞许,命他转身背对着自己,手掌翻飞掐诀,将大魔身上切下的黑影注入进他体内,融入神魂之中。


    大魔之息只在刹那间游走遍全身的经脉,体内各处都如有千万根银针扎过一般,小孩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突然倒地抽搐,哭嚎大喊,皮肤上慢慢长出鳞片,只在瞬间覆盖全身。


    谢无咎却只是沉声道:“下一个。”


    姜屿看着他将大魔一块块分解,注入进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体内,哀嚎和痛哭声如瘟疫一般迅速传遍了整座庄园。孩子们都倒在地上没了人样,他们用手去抠、去拔长出的鳞片,直到将自己弄得血肉模糊。


    “我不要修道了!”


    “我好痛啊!”


    “杀了我吧,师父,求你杀了我!”


    姜屿捂着嘴没让自己哭出来,她总算明白谢无咎为什么要花钱去买孩子来培养。


    无论他的目的到底为何,如此丧心病狂的行径,若被仙盟得知一定会被阻拦,他谢无咎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世人唾弃咒骂。更不用说他还是天衍宗掌门,整个宗门或许都会受其牵连。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你们修无情道吗?”谢无咎看着孩子们的惨状无动于衷,“魔会影响你们的心智,只有真正无欲无求、心无杂念者才不会沦为魔的傀儡,而是掌控大魔之力。”


    他说的倒是轻巧,可说到底这些也只是十来岁的孩子,又如何能指望他们参透他所谓的无情道。


    姜屿找到角落里的谢知予,他倒是比其他人要好些,忍住没去拔身上的鳞片,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在痛楚难抑制时死死咬住下唇,血滴滴的从咬痕流出,顺着下颌往下淌,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要咬自己……”


    姜屿很想让他松口,可她的话他根本听不见。


    原来他会入魔从这时起便埋下了隐患。


    终于找到原因的姜屿却没有半点任务完成的喜悦,此刻的她只想好好抱一抱小谢知予。


    没等她伸出手,眼前的场景再度转换,日月飞速更迭,时间眨眼又过去两年。


    孩子们似乎长大了一些,可与魔融魂所受的影响并没有好转。


    他们有些已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口中却还喃喃着要斩妖除魔。


    在其他小孩被折磨到神志不清,会被身上突然长出的鳞片吓到大声叫嚷,成日里反复问“我到底是谁”时,谢知予已经接受了自己变成怪物的事实。


    他这时还太小,也无法控制住身体里的大魔,他坐在廊檐下,抬起覆着鳞片的手对着天空,神情淡淡,不知在想什么,眉眼间已然有了七八分长大后的冷漠疏离感。


    谢无咎又来了。


    他收走所有人的木剑,又给所有人重新发了一把剑。


    他说:“我知道你们这两年来受苦了,比起修道心里想的更多的是解脱,今日我便成全你们。”


    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是你们的师父,弟子没犯错便没有师父亲自动手的道理。”谢无咎叹气,又叹气,似是于心不忍,可最后还是开口说:“你们自己动手吧,最后活下来的那个跟我走。”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师父,你曾经要我们把彼此当成家人看待,既是家人,又如何能互相残杀?”


    谢无咎却说:“这是你们必须要经历的一步,心中若还有情在,永远也修不成无情道。”


    他正是为了今日让他们亲手斩断羁绊,才会在四年前说出那番话。


    姜屿简直怒了,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一定会冲过去给他一记正义铁拳。


    这还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谢无咎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他既如此说了,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他们谁也下不去手。


    直到有人又发作了,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嚎。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求求你!”


    他在地上抽搐着,随手一抓,抓到了谁的衣角。


    他万分艰难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那人身上撞,抓起他手中的剑,一剑抹了脖子。


    那人正是谢知予。


    鲜血喷溅而出,浇了他满头满脸,他神情僵硬,瞳孔放大,看着撞上来的小孩在他眼前倒下。


    血腥味极大地刺激了每个人身体里的魔,其他小孩也变得神志不清,发了疯似的朝他冲过来。


    他们一会说。


    “求你也杀了我吧,我真的好痛苦!”


    一会却又说。


    “你怎么下得了手杀他,你才是真的怪物!”


    谢知予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他自己也受了影响,鳞片从脖子迅速爬上脸颊。


    “我没有……不是我杀了他……”


    他想要解释的话语顷刻间淹没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中。


    没有人听他在说什么,纷纷举起剑逼向他,每一招都是杀招。


    姜屿看见谢知予握剑的手在颤抖。


    他不想杀人,可是他没有办法。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变得无比浓重,尸体横七竖八,鲜血在地上铺成了一条血路。


    挂在天边的残阳落下了,谢知予站在血路的尽头,他望着这些尸体,眼神逐渐麻木冰冷。


    谢无咎命人将孩子们的尸体悉数收集起来,扔进铸剑炉祭剑。


    阿沅尚且还留着一口气,清醒后,他趁人不注意爬到武器架后面藏住身形,躲过了一劫。


    不多时,谢无咎带着谢知予来了,两人站在铸剑炉前。


    谢无咎问他:“你叫言之羽?”


    谢知予没有说话。


    谢无咎叹了一声,说:“从今日起,你不许向任何人提起有关这座庄园的事。明日我会带你离开,你以后就和我姓,改为谢知予吧。”


    铸剑炉中的火愈燃愈烈,熊熊大火将所有孩子的尸体烧成了灰烬,他们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救世的大英雄,但最终他们都死在了自己美好的幻想中。


    炉中火花迸溅而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血色火光映在谢知予漆黑的眼瞳中,他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在铸剑炉的火中燃烧殆尽。


    第77章 追忆篇(四)


    回忆结束, 过去镜从三人手中脱落,“啪嗒”掉在床榻上。


    姜屿醒来后还来不及想别的,但见阿沅满面泪水, 闭目斜靠着床架一动不动,赶紧用手探了他的鼻息。


    气息已是十分微弱,几乎感受不到。


    “阿沅?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姜屿一边叫他名字一边慌忙起身, 将欧阳师叔喊了进来。


    “这里交给我, 你们都先出去吧。”欧阳师叔在他穴位上扎了几根银针,拖着后背将他平放在床上,“我这院里还有几间空房, 时候不早了, 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歇下吧。”


    经他这么一说,姜屿才发觉外面天色已然暗透了。


    ……居然过去了这么久。


    “那就打扰师叔了。”


    姜屿收好落在床铺上的过去镜, 和宁秋一起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那座庄园是什么地方?那些孩子都是谢伯伯花钱买来的吗?”


    宁秋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迷茫,过去镜不会骗人,可是阿沅记忆里的谢无咎和她所熟知的谢无咎差别太大了……


    那个人真的是谢无咎吗?可以谢无咎的为人, 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罔顾人伦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着宁秋的面, 姜屿不好直接把话说得太清楚,只道:“明日我们就回宗门了, 别想太多,今天好好睡一觉吧。”


    谢无咎是宁秋在世上唯一, 也是最重要的亲人,这段记忆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她需要花点时间先冷静一下。


    目送宁秋选了间空房进去休息后, 姜屿仰起脑袋向上一瞧,果然在屋顶上找到了谢知予。


    其实除了和她在一起, 谢知予大多数时候都在远离人群,更喜欢独处。


    这会不会和他在庄园里的经历有关?


    ……


    姜屿想了想,搬来梯子,爬上屋顶,挨着他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漆黑的夜色。


    “你在看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谢知予眼神仍在眺望着远处,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谢知予的眼睛在夜里是不如白日看得清晰的,大抵是在发呆想心思罢了,他不想说,姜屿也不去多问。


    两人肩靠着肩坐在屋顶,夜风静静吹拂过,谁也没有再出声。


    虽是夏天,渝州入夜后仍有些凉意,欧阳师叔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花木深深,蚊虫也多。


    姜屿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只小飞虫,视线随着它飘忽乱转。


    按理说,她已经查到了谢知予入魔的关键,可以喊出系统重开,回到过去阻止谢无咎。


    可是……她难道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离开吗?还是说,她应该要和谢知予说点什么再走?


    无论是哪一种,姜屿好像都下不了决心,她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这样的犹豫不决对姜屿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她是有点喜欢谢知予不错,但人这一生很漫长,不可能只有爱情,她还有父母、朋友,她的家人还在那边等着她回去。


    “唉。”姜屿双手托着脸,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


    谢知予在这时忽然转过头,轻声说:“师姐都知道了。”


    姜屿微愣,呆了片刻,才点点头,说:“嗯。”


    谢知予垂下眼凝望着她,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你在可怜我。”


    姜屿:“……”


    他的直觉有时候是真的很敏锐。


    已是一更夜了,月亮爬上梢头,泄下一片清辉。


    少年浸在泠泠月光里,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晕,他正回身,抬起手对着月亮,月华如水从他指缝漏下,莹亮的微光洒在眉眼上,他的神情看着竟有些淡淡的寂寥。


    “我有时候觉得,我这一生好像都活在牢笼里,所有的失去和拥有都不能由我决定。”


    他轻轻地说。


    “小的时候想要飞出宫墙,可等我飞出去之后,等待我的不是自由,而是更大的笼子。”


    “那就飞得更远一些吧。”姜屿说。


    她站起身,召来自己的剑,回身捉住他抬起的手,挤进他指间,十指紧紧相扣。


    “我和你一起。”姜屿看着他,弯起的杏眼里蕴着清光,“要走吗?”


    虽然她的剑术远不及他,但御剑时多载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知予眉梢略挑,低低笑出了声,身体却没动。


    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停下来,跟她鼻梁相碰。


    “我在看星星。”


    姜屿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两个人呼吸可闻,近无可近。


    她知道他在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问题,可是……


    姜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的眼睛……”


    “我看得见。”谢知予说,“曾经。”


    谢知予望着她,声音平静如常。


    “我以前能看得见,后来从万毒窟里出来就看不见了。星星很漂亮,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师姐,谢谢你。”


    是她在扬州,用漫天的萤火虫为他铺出了一条银河。


    谢知予凑近,亲了亲她的唇角,他轻轻放开她,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眼神微微闪动。


    月光中,他的脸显得柔软又漂亮。


    姜屿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鬼使神差的,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


    “你要是还想看,我再去给你抓。”


    “不用麻烦。”


    谢知予弯起唇角,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声音带笑。


    “手可摘星辰。”


    夜风凉习,擦过面颊,却仍吹不散面上泛起的热意。


    姜屿杏眼簌簌眨动,脸红成番茄,心跳不止。


    救命救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了!


    心跳声如雷,清晰可闻,谢知予低声笑了下,不再逗她。


    他抱住她,脑袋埋在她颈窝,在她身上蹭了又蹭,是一个极为依恋的姿势。


    “师姐,这世上只有你愿意对我好,我也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放轻了声音,柔软的话语听上去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乞求。


    姜屿不得不承认,自己最吃他这一套,根本招架不住。


    若是换成别的事情,她大概会一口答应下来,可唯独“离开”……


    姜屿慢慢冷静下来,心跳也逐渐平复,她默了一会,还是回抱住他。


    “……好,我不会离开你的。”


    湿热的呼吸打在颈侧,谢知予轻轻印下一吻,似乎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可姜屿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谢知予的脸早在她心跳慢下来的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块化不开的冰。


    骗子。


    谢知予在心里说。


    “嗯,我相信师姐。”


    谢知予抬起头,眉眼弯弯,嘴角带笑,面上完全看不出方才阴沉的样子。


    他抬起一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姜屿,投过来的眼神像月色一样朦胧又温柔,嘴唇微微张开,嫣红柔软的唇珠微凸,一副诱人采撷的模样。


    被他这样看着,姜屿几乎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


    “要亲吗?”


    谢知予神色坦然:“我不会。”


    姜屿:“……”


    虽然她知道谢知予八成是装的,但她到底还是没有戳穿他。


    “我教你。”


    姜屿环住他的脖子,低头凑近吻了上去。


    唇瓣相触的一瞬间,谢知予按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放在她耳后,一转攻势,轻而易举夺走了这个吻的主动权。


    “等等,你……”姜屿意识到情况不对,松开手,手心抵着他肩膀,想要将他推开一些。


    可这个“你”字还没落下,又被他追过来堵了回去。


    鼻尖相碰,呼吸炽热而急促,谢知予细细舔吻湿润的唇瓣,缓慢地吮//吸,然后舌尖抵进她微张的唇间,纠缠搅动着柔软。


    姜屿腿软了,心也慌了,发不出一点声音,舌尖似乎被呷住了,像是被他轻轻咬了一下,又刺又麻。


    这吻来势汹汹,姜屿无力抵抗,只能被动承受,直到察觉到她快背过气,谢知予才停下放开她,分开时,甚至勾连出一根亮晶晶的银丝。


    姜屿涨红了脸,急促地喘着气,忍了又忍,咬牙切齿:“你、不、会?”


    谢知予声音喑哑,低沉带着笑:“师姐教得好。”


    放屁!她什么时候教过他这样亲了!


    姜屿胸口剧烈起伏,平复着呼吸,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差点被他亲晕的一天。


    可恶,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谢知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闷声笑了下,又凑近她,贴在她柔软的唇珠上摩挲。


    “师姐。”


    他说着,讨好般地亲了她一下。


    “喜欢你。”


    又亲一下。


    姜屿心尖儿微颤,完全招架不住。


    她败了,她真的败了。


    谢知予吻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姜屿努力想要听清他的声音,可脑袋却变得昏昏沉沉,下一瞬,竟然真的晕了过去。


    谢知予眼中情.潮尚未消退,微喘着气,嫣红的唇反着水光,他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吐出一只小指指节大小的蛊虫。


    “师姐,你骗我也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系统是什么,她到底在替谁查和他有关的事,或者她接近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这些他通通都可以不和她计较。


    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留住她,除了用蛊,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谢知予抱她很紧,像抱着最昂贵的珍宝,手指贴在她脖颈意味不明地徘徊。


    在他指腹触碰的地方,有一处不起眼的凸起,蛊虫在她的皮肤下爬动,一路向下往她的心脏钻去。


    第78章 追忆篇(五)


    姜屿醒来时, 天才微亮。薄薄的晨曦从半掩的格窗照进来,她睁眼时恍若还在梦中。


    屋里点了驱蚊虫的小香,闻着有股淡淡的艾草味, 姜屿抱着被子坐起身,脑袋还有些昏沉迷糊。


    “师姐,你醒了。”


    谢知予正坐在床侧的椅子里, 用几根狗尾草编兔子。见她醒了, 便将兔子随手搁置在一旁,抬起眼专注地看她。


    姜屿点点头,正要说话, 脑海里忽然闪过几段零星的画面, 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昨晚……”


    谢知予笑了下,神色自然地接过她的话继续往下说:


    “昨晚师姐陪我在屋顶坐到很晚, 我们聊了很多,后来你吹着风睡着了,我便将你抱回屋里来了。”


    ……是这样吗?


    姜屿心里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可偏偏谢知予一脸真诚地看着她, 毫无破绽。


    或许是她想多了, 而且,她既然是喜欢谢知予的, 又怎么能胡乱怀疑他呢?


    “现在几时了?”


    心口处忽然涌起一阵酸酸胀胀的感觉,姜屿眉头微蹙, 伸手用力揉了下。


    “还未到辰时。”


    谢知予见她似是难受,倾身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柔声说:“时候还早, 要再睡会儿吗?”


    “嗯……”


    明明睡了很久,但她还是困得睁不开眼。


    姜屿抱着他, 脑袋在他颈窝蹭来蹭去,和他贴得近了,心口的异样也神奇地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蔓延开的奇异满足感。


    ……好想和他靠得再近一些。


    她的动作比脑子快,这般想着时,已经张口轻轻含住了他的喉结,意犹未尽似的,又探出舌尖舔了一下。


    直到耳边溢出一声很轻的喘息,姜屿如梦初醒,涨红了脸,猛地撒开手往后退,瞌睡都醒了一大半。!!!


    她一大清早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师姐。”谢知予眼中水光潋滟,眼带笑意望着她。


    格窗照进来的晨曦柔和,一半洒在他脸上,清冽的眉眼泛起红潮,他投过来的眼神迷蒙,底色却是温柔和默许的,这一切都好像是在对她无声地引诱。


    “不继续吗?”


    他在向她发出邀请。


    她应该拒绝的,可就这么一瞬间,她看着他的眼睛,竟然说不出任何否认的话。


    姜屿一边在心底疯狂谴责自己,一边又控制不住向他靠近。


    “谢知予……”她唤了他一声,仿佛在等他的回应,抱住他的脖子蹭来蹭去。


    “我在,师姐。”


    谢知予两指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轻轻碾过唇珠,抵.进齿间,卷过温热湿润的口腔里每一个角落,直到她唇角溢出几缕来不及吞咽的晶莹水光。


    他放开她,轻抚上她脸颊:“师姐喜欢我吗?”


    姜屿脑袋迷迷糊糊,嗓音沙哑发软:“喜欢。”


    “有多喜欢?”


    “最喜欢。”


    “只喜欢我吗?”


    “只喜欢你。”


    “我是谁?”


    “谢知予,我喜欢谢知予。”


    谢知予这才算满意了。


    他抱着她,埋首在她颈间闻到淡淡的茉莉香气,他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再睡一会儿吧。”


    *


    渝州清晨多爱起雾,随着日头慢慢高升,白色的雾气也渐渐散了,倒是满院花草挂上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收拾好了就赶紧走吧,谢无咎天还没亮就传来纸鹤催你们回去,被我给拦下了。”


    欧阳师叔手里拿着剪子,一心摆弄着花花草草,只留给三人一个忙碌的背影。


    “阿沅最多也就能撑过这几日,我就在这里陪着他算了,宗门的事我懒得参和,你们回去后也千万别说见过我,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宁秋最了解他脾性,上前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师叔。”


    欧阳师叔仍然没有转过身,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渝州距离天衍宗还有一段路程,三人离开小院后一路不停,赶在中午之前到了山门。


    天衍宗虽不像逍遥宗那般戒备森严,有命令禁止外人靠近,但往常山门附近总是会有弟子巡逻守备。


    今日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宁秋自小在天衍宗长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状况,当下便慌了神。


    “无剑山庄带人来闹事,谢伯伯他不会真的出了事……”


    “别吓自己,若真出了什么事今早也不会有纸鹤传来。”姜屿安慰她,“他催我们回来应当是有急事,赶紧上山吧。”


    宁秋点了下头,忧心忡忡,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姜屿心中也很好奇沈清风究竟是为了何事找上门,三人之中,唯有谢知予始终气定神闲,慢悠悠走在最后,一点也不着急。


    沿着山道一路往山上走,总算见到有零星几名弟子在清扫落叶,见三人回了宗门,纷纷停下打扫的动作,一齐扭头高声喊道:


    “快去告诉掌门,谢师弟回来了!”


    话音刚一落下,便有一群无剑山庄的弟子鱼贯而出,将三人围在中心,生怕他们半路逃走了似的。


    紧随其后的天衍宗一众弟子不甘示弱,欲举剑将他们逼退。


    “你们做什么!不要欺人太甚,这里是天衍宗,不是你们无剑山庄!”


    谢无咎的声音自大殿内传出:“都拔剑做什么?这里不是给你们打架的地方,快把人带进来!”


    掌门既已发话,弟子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姜屿三人毕竟是天衍宗的弟子,怎可让他们在自家地盘被旁人欺负了去。


    于是弟子们又自发将围住三人的无剑山庄弟子包围了一圈,就这样,两拨人围城了两个同心圆,领着三人往殿内走。


    姜屿:“……”


    这样大的阵仗她还从没见过,直觉告诉她待会面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刚一踏入殿内,便听得一声怒喝,兜头劈下来。


    “畜生!还不跪下认罪!”


    姜屿和宁秋被吼得浑身一激灵,抬头望去,这道声音的主人赫然是沈清风。


    在姜屿的印象中,沈清风是个文弱书生的形象,怎么会当众喊出这么有辱斯文的话?


    围着三人的弟子们入殿后便分成了两队,左边站着天衍宗弟子,右边则是无剑山庄的弟子,大殿主位也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分别是谢无咎和沈清风。


    “一上来就这么大火气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谢无咎站出来缓和了一下气氛,朝宁秋招了招手,“宁秋,到谢伯伯这里来,后面没你的事。”


    “可……”宁秋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小声问:“谢伯伯,到底发生什么了?”


    谢无咎却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麻烦让一下……”


    宗门内所有弟子都收到消息赶来大殿,宋无絮自然也不例外。他好不容易才从殿外挤进来,一眼便瞧见姜屿站在大殿中间。


    虽说他在扬州受尽了屈辱,可他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她的。这次沈清风主要是为了谢知予而来,担心连累到姜屿,他一时半会也顾不上太多。


    宋无絮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拉着姜屿的手往回走。


    “你怎么还和他站在一起?快跟我过来。”


    “先等一下……”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姜屿挣脱不开,只好压低声音问,“宗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无絮:“无论发生什么都和你无关,你不要去管。”


    谢知予瞧见两人的动作,可他并没有阻止,他知道沈清风是冲着自己来的,没必要把姜屿也牵扯进来。


    整个大殿中央只剩下他一人。


    沈清风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可他实在难掩心中怒火,瞪向谢知予,立刻斥问。


    “月娘是不是你杀的!还有我的女儿,是不是你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


    他边问话时,几名无剑山庄的弟子搀扶着江浸月走到最前。


    作为原书女主,江浸月一直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自带焦点。可此刻的她却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胆小怯弱,害怕见人,尤其是谢知予。


    她只看了谢知予一眼便吓得缩在沈清风怀里,头也不敢抬一下,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怪物……爹爹,他是怪物,他杀了月娘不够,还要杀我!救我,快救救我!”


    沈清风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见她如此,更是心疼极了。


    他看向谢无咎:“谢兄,你都瞧见了,今天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一个说法。”


    谢无咎也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他皱眉默了片刻,开口问谢知予。


    “江姑娘说的可都是真的?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大殿内外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谢知予,屏气凝神,都在等他的回答。


    姜屿也在看他,心底忍不住起疑。


    月娘是谁?


    上回在扬州见江浸月时都还好好的,她又怎么突然成了这样?还口口声声说谢知予要杀她?


    姜屿细细回忆了一遍扬州行,蓦地想起一件事——


    江府令牌。


    谢知予并未说过这块令牌的来历,现在看来,这令牌来历或许正和今日之事有关。


    ……


    谢无咎还在等他的回答,他当然知道沈清风不会为了莫须有的事如此大费周章。


    可眼下没有证据,此事仅凭江浸月一人之词难以定罪,谢知予还有大用,只要他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他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偏偏事不遂人愿。


    谢知予风轻云淡地环视一圈,半点也没有被当堂审问的紧迫压抑感,目光从围观的弟子和前方的沈、江二人上一扫而过,最后看向谢无咎。


    “你希望这是一场误会吗?”他饶有趣味地挑了下眉,轻声笑起来:“真遗憾,我不是很喜欢说假话。”


    “你!”沈清风见他这副面带微笑、满不在乎的模样,登时气得怒火攻心。


    他念在谢无咎对他有恩,这么多年来一直奉承讨好,难得硬气一回。


    “谢兄,你都听到了,我早说过此子留不得,你非说他有大用,现在你看到了,难道放任他滥杀无辜就是所谓的大用吗!若再放任不管,等到大魔彻底蚕食他……”


    “沈兄,慎言!”谢无咎额角突突地跳,满脸疲惫,“你既然带了这么多弟子来,无非就是想为月娘的死讨个说法。如今人已在这里了,那你说要如何做?”


    沈清风强压着满腔怒火:“杀人偿命,自然是要他以命偿命!”


    谢无咎却不赞同:“不可,他眼下还不能死。”


    “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他?好啊好啊。”沈清风咬牙说,“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大用’,什么狗屁苍生道义!你分明是那欺世盗名之辈!”


    “无剑山庄弟子听令!今日一定要宰了那个叫谢知予的小畜生,若再让他多活一日,将来必成大患!”


    “我看谁今日敢在这里动手!”纵使脾气好如谢无咎,也实是忍不住开口骂他,“我早看出你此人首鼠两端,不堪重用,这些话你早不说出口,偏偏在这时项庄舞剑,竟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蠢到如此地步!”


    眼看着殿前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底下的弟子们也面面相觑,手里举着剑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在这时,一道突兀的笑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谢知予看着两人争吵,他单手扶着额头,唇间溢出恶劣的闷笑。


    他的皮肤自脖颈开始慢慢浮现出几块鳞片,一点点蔓延,爬上脸侧。


    整个大殿刹那间静了下来。


    片刻后,又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好重的魔息……他体内怎么会有魔息?”


    “他身上怎么突然长鳞片了?小姐说得没错,他果然是怪物!”


    “是魔,他入魔了!”


    谢知予听见这些声音,唇边笑意却越扩越大,他笑得愉悦极了,抬起头,对上谢无咎惊愕不已的眼神,略微挑了下眉。


    “这样看我做什么?是觉得事情无法掌控了吗?”他轻叹一声,微笑着问:“你该不会真把我当成一条听话的狗了吧?”


    “这么多年,你到底是为什么认为我会一直听你的话,顺从你的一切安排。你就没有动过脑子想想吗?”


    谢无咎不答,却是很平静地反问:“你在恨我?”


    “恨你?”谢知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很有趣似的,极为短促的笑了一声,“我什么要恨你?不应该感谢你吗?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又会成长为如今的样子呢?”


    江浸月本就对他有阴影,而今再见到他长出鳞片的样子,更是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沈清风疼惜女儿,他见谢知予已然露出本性,决心要和谢无咎撕破脸,当即对弟子下令。


    “快杀了这个入了魔的小畜生!”


    谢无咎来不及阻拦,便也对着门内弟子下令:“保护谢知予,把他抓起来就好,别让他死了。”


    两拨人都冲着谢知予而去,一时之间,殿内兵刃相接,打得叮当作响,水深火热。


    谢知予却好整以暇地站在殿中央,看着这场荒诞的闹剧,勾起嘴角,神情悠然,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打到精彩处,甚至颇有兴致地为他们拍了两下手掌。


    “这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出去。”


    宋无絮横握着剑鞘挥开一把飞过来的断剑,他挡在姜屿身前,护着她慢慢走出大殿。


    姜屿直直盯着谢知予的方向,眉头紧皱。


    她是舍不得谢知予,可如今这般状况,已然是在走向原书后期的堕魔剧情,她再拖下去也毫无意义,必须要尽快重开了。


    【请问宿主,要回到过去哪一个时间节点?】


    姜屿安全撤出殿外,正要回答系统,下一瞬,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定在原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怎么不走了?”宋无絮返身回来问她,“你还在想谢知予是吗,他到底有什么好?你难道没看见吗,他——”


    话音戛然而止,一柄断剑自他胸口穿出,只差一点正中心脏。


    他转过身。


    谢知予面朝着二人,眼神却只看向姜屿。


    他抬步,慢慢朝着两人走来,嘴角古怪的翘着,虽是在笑,眼神却像是一根冰雪淬过的尖刺,冰冷森寒。


    有弟子想拦住他,可还没靠近便被打飞了。


    他一路畅通无阻,旁若无人地走到姜屿身前,他的身影像阴影一样遮在她身上,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谢知予垂眼望着她,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师姐,你不是答应过不会离开我的吗?”


    宋无絮忍着痛挡在她身前:“你要是为她好,这个时候就——”


    “滚。”


    谢知予眼也没抬一下,没等他把话说话,一剑将他击倒在地。


    他颈侧的鳞片已经爬到脸颊上,姜屿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脸还是好看的,但整体却有种诡异的非人感。


    “答应过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反悔呢。师姐,你要丢下我去哪?”


    姜屿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她完全发不出声音,连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大步,竟然伸手抱住了谢知予。


    ……怎么会这样?


    谢知予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轻声叹息:“师姐既然要助我修道,那就要好好留在我身边,可不能想着丢下我不管。”


    他垂下眼,微凉的指尖亲昵抚过她的侧脸,语气温柔又无奈。


    “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姜屿心口倏地一痛,不受控制地仰起头看他,目光渐渐呆滞,不多时,已然没了神采。


    【请问宿主,要回到过去哪一个时间节点?】


    系统又在她脑海中问了一遍,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回复,“叮”的一声过后,自动下线了。


    大殿内,谢无咎和沈清风还在争吵,两派弟子也打得热火朝天。


    殿外,谢知予横抱起姜屿,走出几步后回头望了一眼,神色漠然,眼眸中含着几分轻蔑和嘲弄。召出离恨,御剑离开了天衍宗。


    第79章 两心同(一)


    雨珠乱溅, 砸在窗台上,噼里啪啦的响。


    一阵淡淡的花香飘进来,是茉莉花的香气。


    这是姜屿闻出来的。


    她眼睛上蒙了布条, 视线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检测到宿主任务进程受阻,请问是否需要提供帮助?】


    姜屿默了一瞬, 没好气地回:“你觉得呢?”


    自从那日读档被谢知予打断后她便没了意识,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一概不知,等到再次清醒时,已然成了眼下这副样子。


    别说动不了, 她连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稍等, 正在检测中……】


    【宿主,你中蛊了, 有人给你下了情蛊。】


    就算系统不说名字,姜屿也能猜到这个“有人”是谁。


    ……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在卢龙府时她都一直好好的,直到回渝州的那个夜晚。


    等等。


    那个晚上……


    姜屿脑海中闪过几段画面,而后瞳孔地震, 深陷于震撼中久久无语。


    太过分了!居然趁着接吻的时候给她下蛊, 不知道她最害怕虫子了吗!


    此刻的姜屿表面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这都是假象, 实际上的她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但虫子吃都吃了,她也没有办法吐出来, 只能安慰自己就当补充蛋白质了。


    “这个蛊你能不能帮我解开?”


    【可以,宿主只需要开启防护模式, 蛊会自动解开。】


    “那你赶紧……”


    姜屿话还没说完, 便听得吱呀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规律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由远及近,正朝着自己走来。


    “……谢知予?”姜屿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响。


    姜屿看不见,听见陌生的声音便难免有些心慌。


    “谢知予?”她略显急促地又喊了一声。


    仍然没有人回应,直到银铃和脚步声同时在她面前停下。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她闻到空气中多了一点冷梅香,下一瞬,便有湿热的气息倏然凑近。


    “等等,你……”


    未说完的话语被悉数堵了回去。


    外面雨声滴答不停,他的吻也如细密的雨丝般骤然落下,他的动作不算温柔,贴着她的唇瓣细细摩挲,舌尖抵开齿关,长驱直入,像是惩罚似的吸.吮啃咬。


    谢知予向来学什么都快,在这方面悟性也很高,仅有的几次实践后,如今已然比她还要熟练了。


    大概是情蛊起了作用,姜屿竟然被他亲得双眼迷蒙,眼泛泪花,晕头转向,完全无法思考,脑海中只剩下和他亲吻这一件事。


    “唔……”


    溢出的呜咽声被全部吞没,他一言不发,只专注地吻着她,辗转,厮磨,彼此的呼吸交融炽热。


    视觉被剥离,听觉和触觉变得更加敏感,她清晰地听见有黏腻的水声,柔软搅缠着柔软,心理感到羞耻,身体却在不自觉颤抖,眼角随之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直到她真的快承受不住时,谢知予才总算停了下来。


    他靠在她的肩上喘息,灼热的呼吸喷涂在颈侧,泛起一阵痒意。


    “……谢知予。”


    “师姐,我在。”


    姜屿知道他这是生气了,那日是她失信在先,便也没和他计较方才的亲吻,主动软了语气。


    “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你能不能先把我解开。”


    她是真的很不喜欢被蛊操控的感觉,身不由己倒还是次要的,保持着姿势板正一动不动,她坐得腰都酸了。


    “可以。”


    出乎姜屿意料,谢知予答应得很快。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姜屿顿觉浑身一松,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通畅了一般。


    可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自由多久,就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响,接着脚腕被他绑了一圈冰冰凉凉的东西。


    “……这是什么?”


    “锁链。”


    谢知予抱着她,他吻了下她的耳垂,带着低沉笑意的声音骤然响起,和热气一起灌入耳中。


    “师姐,现在你只是我的了,没有人会打扰我们,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即使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出了口。


    “什、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师姐。”他贴在她耳边,甜蜜地开口,声音像是呢喃,“想要留住喜欢的东西是人之常情,这是你告诉我的。”


    “……”


    如果姜屿知道这句话是让他这么用的,她当时一定不会这么说。


    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姜屿怎么也想不通,那日她不过是撤出殿外,并没有走远,他是怎么断定她要离开的?


    姜屿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你听我解释,那天……”


    “不用解释,我相信师姐。”


    谢知予直起身,扯掉了她蒙眼的布条,顺手擦掉她眼角未干的泪珠。


    总算得见光明,视野清晰的一瞬间姜屿却不由愣了一下。


    印象中,谢知予虽是南诏人却自小离开家乡,生活上许多习惯都更偏向中原汉人。


    除了在过去镜中,姜屿还是第一次见他换上南诏苗人的衣服,身上也戴了许多银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谢知予迎上她的目光,笑着解释:“这座宅子原来的主人听不懂汉人说的话,只有这样他才肯和我做交易,愿意将宅子卖给我。”


    ……原来是这样。


    姜屿看着他衣服上缀着的银饰,猛然意识到什么。


    “我们现在在南诏?”


    谢知予没有否认,返身走到桌边,衣裳上的银饰清脆的响。


    “师姐答应要和我一起来看蝴蝶,我总要提前做好准备。”


    他抱起桌上的兔子转身面向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担心师姐觉得无聊,所以我把它也带来了,和你作个伴。”


    姜屿:“……”


    她应该说什么,夸他真是个贴心的好师弟吗?


    眼下这种情况,显而易见,她应该是解锁传说中的小黑屋了。


    事已至此,看来谢知予是不会轻易放她出去了。


    虽然这个小黑屋根本困不住她,如果她执意要走,现在就能喊出系统,但她还有一件事想不太明白。


    那日在大殿上谢无咎有意维护谢知予,可他非但不领情,反而当众撕破伪装,彻底暴露了自己。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揭穿谢无咎?


    谢知予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低头摸着怀里的兔子,替她问出了口。


    “师姐想问我那日为什么要暴露自己?”


    姜屿:“……是。”


    兔子在天衍宗被喂养得很好,看着已然长大了不少,毛发洁白干净。


    谢知予抱着兔子只是给她看了一眼,并没有要让她也上手摸摸的意思。


    “师姐好像很喜欢问我为什么。”


    他抬起眼看她,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继续说:


    “为什么?因为我从前就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所以我也不想让其他人好过,干脆打起来,大家一起去死好了,这样可以吗?”


    姜屿也看着他,皱紧了眉,一时竟然分不出他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反倒是他先笑了。


    “开玩笑的师姐,做事一定要有目的吗?我只是觉得太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乐子算不算?”


    “怎么做能让我开心,我就怎么做了。”


    姜屿:“……”


    这个理由还不如前面那个。


    “所以你在扬州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是故意杀了月娘,又恐吓江浸月的?”


    谢知予故作惊讶地挑了下眉,用一种夸赞的语气说道:“师姐果然很聪明,但你只答对了一半。”


    他放下兔子,慢慢朝她走来。


    “谢无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信任我,相反,因为我身体里有大魔,他其实很防备我。”


    他停在姜屿身前,抚摸着她的侧脸,眼含笑意地说:


    “他交给我的任务从来都只有让我杀妖、杀魔,像收集过去镜这样重要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交给我一个人去做的。”


    雨水冲刷着屋檐,窗外花影摇曳,这雨下得很急,将花枝都压弯了些。


    姜屿的心也仿佛被雨水敲打,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所以连我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这太荒谬了,她带着目的接近他,可到头来却发现,她才是落入网中的猎物。


    “只有一开始是。”


    谢知予蹲下身,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发顶,仰起脸,淡然又无辜地看她。


    “不要生我的气,师姐,现在我是你的掌中之物。”


    ……


    说得好听,要不是自己脚腕上还被他绑着锁链她就真的信了。


    姜屿看着他,试探地指了指自己的脚腕。


    “既然这样,那这个能不能也给我解开?”


    “不能。”


    谢知予握着她的手腕,在她手心落下一吻,语气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强势不容商量。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也没有人会分走她的注意,她只能看到他,她的眼里只会有他一个人,她是他的,谁也带不走。


    这样的认知让谢知予感到异常满足,嘴角噙着笑,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


    “师姐,我喜欢你。”


    谢知予起身抱住她,低头吻她的眉心、脸颊,再到唇角,细细啄吻。!!!


    不是吧,他还来?


    “等一下,我觉得我们……”


    姜屿不想再体验第二次情蛊的威力,在他吻上唇瓣的一刹那偏头避开了他的吻。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反而刺激了他。


    “躲什么,师姐,你是在怕我吗?”


    谢知予的脸上突然闪过受伤的表情,他的神色慢慢转阴了,敛了笑意,捏住她的下颌,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辗转深.入,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谢知予!”


    过电般的酥麻感传遍全身,她试图躲避这激烈的亲吻,但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迎合他的动作。


    强烈的羞耻感让她短暂留住了一点理智,抓住机会,毫不留情地咬了他一口。


    血腥味在二人唇齿间迅速蔓延。


    谢知予吃痛的“嘶”了一声,终于舍得停下来,稍稍松开了她。


    他话里带着笑意:“好痛,师姐下次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吗?”


    姜屿脸上尚有红晕,她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踹了他一脚。


    谢知予挨了她一脚也没有生气,他弯唇轻笑起来,讨好般的同她蹭了蹭鼻尖,熟练地开始撒娇。


    “师姐,我真的喜欢你。”


    姜屿:“……”


    要不是她现在没有力气,她一定要再给他一脚。


    第80章 两心同(二)


    小雨淅淅沥沥, 一直下到夜里才停。


    白俏的月亮悬在天际,照得四下清清亮亮,院子里湿漉漉的一片。


    纸鹤乘着月色而来, 飞入院中,半路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拦截。


    谢知予两指捏住纸鹤的脑袋,冷淡地垂下眼眸, 掌心燃起一簇灵火将它烧得一干二净。


    这只纸鹤不是传给他的。


    姜屿如今正和他在一起, 任何打扰、阻碍他们的,他都会清除掉,不留痕迹。


    他喜欢姜屿, 姜屿也喜欢他。


    为了留住她, 也为了守护这份情感,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情有可原的, 就算欺骗、隐瞒……师姐也会理解他的。


    处理完纸鹤,谢知予拍干净手,弯起眉眼,端着托盘继续往屋里走, 自然得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师姐, 吃饭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屋里还没有点灯。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 走到床边挂起床帐,俯下身在双眸紧闭的少女眉心印下一吻。


    “我知道你醒了, 就算不想理我也要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反抗,好吗?”


    姜屿睫毛轻微颤动了下, 身体却仍是一动不动, 就像没听见他在说话一样。


    谢知予眼神沉了沉,声音微不可查的冷了一个度。


    “好了, 师姐,你知道我舍不得让你挨饿的。”


    他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稍微仰起头,在柔软的唇瓣上啄了一口。


    “不想吃饭,那就先吃点别的吧。”


    低沉带笑的声音响起,姜屿蓦地睁开眼,想躲却无处可躲。他咬住她的唇,探出舌尖抵开齿关,侵.入口腔,彼此之间交渡的气息温热到滚烫。


    室内很快响起亲密交缠的粘稠水声,少女脸颊泛起一片红晕,盛满水汽的双眸变得失焦,她紧紧抓着被子,意识尚存一丝清明,抬起手对准他的脸就要落下。


    谢知予置若罔闻,空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只用一只手便轻易将她两手固定在头顶。他又亲了好一会,直到她呼吸困难才舍得分离,牵出一根晶亮的银线。


    他擦了擦她的唇,声音喑哑的问:“现在可以吃饭了吗,师姐?”


    【蛊虫清除完成,防护模式使用完毕,宿主意识已彻底恢复正常。】


    面上红潮渐渐淡去,姜屿涣散的眼神聚焦在他脸上,怕他看出端倪,垂眼躲着脸。


    “……我吃。”


    正如他所说,吃饱饭才有力气反抗,和谁过不去也别和自己过不去。


    谢知予微微笑了一下,弯腰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却没有让她去吃饭。


    他坐在床侧,抱她在怀中,就像抱着自己的所有物,脸贴着脸蹭了蹭,心满意足地喟叹。


    “师姐,我好喜欢你。”


    “……别撒娇。”姜屿推开他的脑袋,板着脸,说:“这招不管用了,就算你说再多好话,我也不会消气的。”


    “不是在说好话,是真心话。”


    薄光穿透窗户,映在两人的侧面。薄薄的月光从他鼻梁一侧滑过去,他的眼神被这月光染亮,轻柔如纱,落在她脸上。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唇边勾着一抹笑,眸中也蕴着温柔的笑意。


    “我从前认为‘爱’都是骗人的,它只会让人感受到痛苦,但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


    与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平静不同,姜屿感受到他的心脏正在狂乱跳动着,甚至因为她的触碰而变得愈发兴奋。


    “和师姐在一起时,我感受到的只有快乐。”他痴痴地注视她的双眼,眼底涌起柔软的蜜意,“这种感觉只有你能带给我,我的心是为你而跳的。”


    他的神情极为认真,说这话说时,眼睛也一直在看她。


    身体本能的反应做不了假,姜屿知道他喜欢自己,可像这么直白的接受他的爱意还是头一回。尤其对上他投过来的眼神,被其中甜腻柔软的情意包裹,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与此同时,她心中的忧虑却也更深了。


    【宿主,回到过去的时间节点后现在的一切将不复存在,谢知予不会因为你的离开伤心难过,他甚至不会记得你。】


    【当前任务进程已经过半了,是否需要立刻回档?】


    从任务开始的那一刻,姜屿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只有回家。


    她始终都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可此刻听系统这么一说,好像变得更纠结了。


    如果重来后谢知予会忘记她,那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她不想忘记他,也不想被他忘记。


    “……再等等吧。”


    姜屿没办法立即做出选择,只能暂时选择逃避。


    谢知予听不见她和系统的对话,他靠在她肩上,微微歪着头,抬起手去碰格窗照进来的月光。


    “师姐,你看。”他轻声说,柔着眉眼,面上罕见地流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神情,“月光照在我身上。”


    姜屿试着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想了想,说:“外面的月光更亮,要出去看吗?我可以陪你。”


    谢知予收回手,弯唇笑起来:“师姐,你很聪明,但是不用试探我,我不会解开锁链的。”


    姜屿:“……”


    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他看穿了吗。


    “耽误了这么久,师姐该饿了,先吃饭吧。”


    谢知予亲了亲她的脸颊,松开她,起身时又强调了一句。


    “我给师姐端过来。”


    倒也不用这么担心她会跑……


    谢知予回到桌边先点了灯,烛火通明,盈满室内。


    他随手拖了张凳子放在床前,将饭菜放在凳子上,又给她拿来了碗筷。


    姜屿看着他忙前忙后,自己则坐在床上,只用等着饭来张口。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碗筷,一时竟不知是该为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感到开心,还是该为小黑屋感到忧愁。


    *


    天衍宗。


    大殿内,谢无咎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自那日问完谢知予话后,沈清风与他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沈清风带着弟子回了扬州,一路上将谢知予入魔的消息四处散播,高价发了悬赏令,派人追杀他。


    入魔一事千真万确,谢无咎明面上不好出手保住他,只能暗地里发纸鹤提醒他注意安全。


    但谢知予已完全切断了和他的联系,他根本联系不上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姜屿。


    “谢伯伯,纸鹤已经全部发出去了。”宁秋替他发完纸鹤,顺手合上了殿门。


    见她进来,谢无咎急声问:“如何?前几日发出的纸鹤可有收到回信?”


    宁秋摇了摇头:“尚未。”


    不说回信,连纸鹤的去向都仿佛石沉大海,探知不到存在。


    谢无咎早料到如此,揉了揉眉心,沉声道:“继续发,收到回信之前都不要停。”


    这几日为了谢知予的事他一刻也没合过眼,宁秋见他眼下乌青,面容憔悴,忍不住开口劝道:


    “谢伯伯,你先去休息一会吧,要是有消息了我再来找你。”


    “纸鹤一日未收到回信,我便一日无法安心休息。”谢无咎闭上眼,略显疲惫地说,“多年相处,我了解沈清风的为人,他此番回扬州定是为了收集罪证,好向仙盟揭露一桩陈年旧事。”


    “我与他这么多年来往密切,有如同乘一船,如今他自己跳了船又掀起风浪,我怕是也不能幸免。若仙盟查上门来,我恐怕需要和他们走一趟,到时便没有精力,也没有办法再顾及其他的事了。”


    宁秋在过去镜中亲眼见过当年庄园之事,可她毕竟和谢无咎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要当面向他询问清楚,说不准其中另有隐情。


    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一颗心骤然坠入谷底,宁秋心中唯余失望,她眼下能做的只有尽力补救,至少要保住谢知予。


    不止是谢知予,姜屿被带走后也同样下落不明,若他们二人正在一处,恐怕会被视为同党,照杀不误。


    “宁秋,你若相信谢伯伯便即刻启程去南诏,谢知予说不准会在哪里。”


    谢无咎手掌一翻,将两块拼合在一起的过去镜碎片交到她手中。


    “近日仙盟观测到魔渊附近常有异动,初代魔尊留下的封印已近乎形同虚设,人间恐有大祸将至。带上这个,若你能找到谢知予,将过去镜交给他,告诉他‘时机已到’,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宁秋收好过去镜,她不知谢无咎要做什么,也不知他要让谢知予去做什么。


    心思飞转间,她还是没将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片的事情说出口,只道:“我知道了。”


    无论谢无咎目的是什么,这一趟南诏她都必须要去。


    宁秋将过去镜和池疏送她的那块玉佩放在一处,这段时日池疏也一直没有联系过自己,也不知道逍遥宗的事情处理完了没有……


    宁秋正打算给他发个纸鹤问问,刚转过身却一阵头晕目眩,身已斜滑,差点栽倒。


    “小心。”谢无咎扶稳她,“这几日你也累坏了,总在劝我休息,自己倒是不注意身体。”


    他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用灵力为她检查了一番,面色忽的一沉。


    “怎会这样……”


    宁秋慢慢缓了过来:“谢伯伯,怎么了?”


    “无事,你只是太累了。”谢无咎将灵力凝在指尖,悄无声息地在她背后点了几个穴位,“这儿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他不提睡觉还好,一提宁秋便觉得真有些困了。睡意汹涌地袭来,她实是抵挡不住,没有多留,快步离开了大殿。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