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定风波(二)


    仙盟集结令发出后, 除各大仙门的弟子外,江湖上也有不少散修自发赶往魔域。


    谢知予尚且还在悬赏令上,身份不便搭乘仙盟的飞舟, 但好在散修几乎不怎么关心仙门动向,一路上无需遮遮掩掩,省了不少麻烦。


    “穿过前面这片混沌之地, 再往前就是魔域的入口了。”


    三道雪白剑光自晴空中飞掠而过, 如流星般拖曳出长长的流萤,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地带混乱无序, 空中有翼人盘旋。安全起见, 接下来的路我们还是用走的比较稳当。”池疏合上地图,慢慢降下御剑的速度, 悬停在离地三尺处。


    “翼人……是魔还是人?”姜屿紧随其后,等剑停稳,扶着谢知予跳了下来。


    “翼人名字里虽然带了一个‘人’字,但他们是半魔血脉, 人身鸟首, 模样生的怪异,人与魔两族都不肯接纳他们, 被驱逐来此地后便盘踞在空中。”


    池疏一边向她解释,一边侧身扶着宁秋从自己剑上跳下, 随后骈指在身前一点,“当啷”一声, 收剑归鞘。


    他与宁秋一早便商议好要赶去魔域, 谁想刚出南诏又恰好遇上姜屿二人,四人小队便这样巧合地聚齐了。


    “翼人难缠又不讲道理, 生性凶残,但只要我们不去主动招惹便没事。只剩最后一段路了,我们继续往前吧。”


    姜屿点点头,收好自己的剑,回身扯了下谢知予的袖子。


    “这里离魔渊很近了,你会不会不舒服?”


    越靠近魔域,姜屿越能感受到周围的“魔息”变得异常浓重。按谢无咎所说,这些“魔息”应该是封印松动,自渊底飘散出来的浊气。


    而大魔的本源便是浊气,她不确定这会不会对谢知予有影响。


    “不会,师姐不用担心我。”谢知予与体内大魔相融多年,早已习惯,但姜屿的关心显然让他很受用。


    他垂眸看着姜屿,眼带笑意,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发带整理好。


    “魔域不比人界安全,路上遇见大魔的几率只会更高,你应该更担心自己。”


    “放心吧,到时候我会跑得很快的。”


    虽然这么说会显得她有点怂,但若真遇上大魔,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击将其击杀,逃跑的确是最明智的选择。


    “要是真有危险,你只管自己全心出剑就好了,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


    她能说出这么有把握的话,大概是系统的缘故。


    谢知予虽不明白她为何这般信任系统,但只要能确保她性命无虞,他不会过问太多。


    “先别在这里站着了,我们快点跟上去吧。”姜屿见他状态稳定,暂且放下心来,牵起他的手,快步追上了池疏。


    魔域属于永夜之地,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与人界的交界处更是天色昏暗,阴沉不明。


    空中飞沙走石,漂浮着许多像纸屑一样的燃烧物,纷纷扬扬,地表一眼望去只有枯树,除此之外寸草不生,万木萧疏,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


    按理说,混沌之地位置特殊,不在人、魔两界管辖范围内,除了翼人,通常还会有其他魔物盘踞于此,随机从过路的人里挑选出倒霉蛋饱餐一顿。


    但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竟连一只魔物也没见着。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姜屿总觉得此地有古怪,于是谨慎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我们大概还要走多久才能到?”


    “应该是快到了的……”池疏展开地图,仔细对比,反复确认了自己没有走错路。


    混沌之地没有日夜更替,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他便以步数估算着时间。


    若按照他们正常的速度,只要不到半刻钟便能走到,可自步行开始已经过去整整一刻钟,竟然还没看见入口,这不禁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等等,先别往前走了。”姜屿察觉到不对劲,停住步子,“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风从耳旁吹过,其中还夹杂了一丝微弱的怪声,像百足虫在地上爬动发出的声音,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来。


    “快看前面,这些树好像在移动……”


    宁秋抬手一指,只见前方几颗枯树忽而拔地而起,底端树根竟如触角一般,立在地上,以极快的速度移动,重新排列后又扎进土里。


    姜屿猛然回身一看,身后的所有枯树果然也以这种方式变换了位置,与他们来时所见截然不同。


    ……难怪走了半天也走不出去,原来是这些树混淆视听,将他们困在了这里。


    “我们赶路要紧,这些树应该也是怕火的,只将它们逼退即可,最好不要惹出太大的动静。”


    池疏的担心不无道理,若因此惊扰到其他魔物,他们想离开怕是会更难。


    用火姜屿最擅长,她抽出几张符纸正要引燃,头顶忽而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鸟啼。抬头一望,只见一只翼人收紧双翼,正朝着自己的方向俯冲下来,速度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瞳中倒影越来越大,即将撞上的一刻,突然一把木剑横在她眼前,紧接着便是“砰”一声,翼人的脑袋结结实实撞上了木剑。


    翼人撞得眼冒金星,还不待他有反应又被一剑打飞,撞上了枯树。


    他甩了甩自己的小鸟脑袋,恶狠狠地瞪着谢知予。但也许是恶人与恶人之间有种特殊的感应,他有种直觉自己不是谢知予的对手,于是将目光一转,瞪向了姜屿。


    “你们人类不要太过分了!”


    姜屿:?


    什么意思。


    看她好欺负是吧?


    “这里是我们翼人的地盘,你们几个人类不经同意就闯进来,随意在地上乱走,影响到我在天上飞了。”、


    正如池疏所说,翼人的确不讲道理。


    “但幸好你们遇见的是我,我比较好说话一点。”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姜屿,像一匹贪婪的饿狼在打量着食物,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你自己主动过来让我吃了,等我吃饱了,就不和其他人计较了。”


    自从大魔出世后,人族不再往魔域跑,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尝过人类的味道。


    低等的魔族吃起来都一个味道,吃多了便觉得难以下咽,而眼前这个人类小姑娘细皮嫩肉,光是看着她的脸就能想象出她的味道有多好吃。


    翼人咽下口水,好似已经尝到了她血肉的甜味,眯起眼睛舔了舔嘴角。


    尽管他已经饿到快要忍不住扑上去撕咬了,但他还是决定克制一点,万一吓坏了她,影响了吃起来的口感和味道,未免得不偿失。


    于是他决定在原地坐着不动,等她自己乖乖走过来。


    但是她没有。


    不仅如此,她还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的小鸟脑袋一时半会转不过弯,读不懂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他凶神恶煞地威胁道,“再看把你的眼睛挖掉。”


    其他族人说得没错,对付人类果然还是要凶一点才好。


    姜屿闭上了眼睛。


    但没过几秒又睁开了。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犹豫,欲言又止,憋了一会还是没憋住,好心提醒了一句。


    “你假发掉了。”


    翼人稍愣住。


    什么假发,他们一族生来有羽翼,全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羽毛,根本没有这种需求。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侮辱了。


    翼人顿时怒上心头,腾空而起,双翼卷起一阵狂风。周围一圈枯树条件反射似的,树干忽而抖动起来,都不用火烧,便老实退得远远的。


    他飞至半空中,正要再对姜屿使出一次俯冲,脸色蓦然一僵。


    等等。


    突然觉得头顶凉飕飕的是怎么回事。


    翼人目露惊恐,颤抖着手往脑门一摸,触感光滑,中间有道轻微的凹陷,大约三指宽,正是木剑的宽度。


    ……


    他的羽毛!!!


    狡猾的人类,居然用这种卑鄙的招式。


    翼人气得咬牙切齿,可还没等他发作,便觉头顶有道沉沉的威压,抬眼一瞧,赫然是一道无形的剑气横在头顶,压得他无法动作,局促不安,汗如雨下。


    翼人下意识看向姜屿身旁的少年,他手持一把木剑随意地站着,嘴角轻勾,面上浮起戏谑之色,抬起指尖在剑柄上轻点了下。


    剑气忽而下压,如大山一般,沉如千斤,直将他压向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你还好吧?”姜屿走到坑前蹲下,拔出剑,然后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


    剑气威压仍旧压在身上,翼人动弹不得,死到临头才知道害怕。他脸上嚣张的神情荡然无存,仓皇求饶。


    “我知道错了,这就放你们离开,你别…别杀我。”


    姜屿大惊失色:“怎么会呢,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下得去手杀人的人吗?”


    “……”翼人沉默了一下:“那你把剑架我脖子上是几个意思呢?”


    “当然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啦。”


    姜屿眉眼弯弯,朝他露出一个甜妹标准的软糯无害的笑容,声音清脆,一开口就让人感觉老温暖治愈了:“是这样的,我们很赶时间,这些枯树好像很怕你,所以我想请你给我们带个路。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的,所以我没有在威胁你的意思哦。”


    可恶,开什么玩笑,他堂堂翼人,天空中的王者,混沌之地的主宰,怎么可能屈尊给几个人类带路!


    他可受不了这种委屈,正要一口否决,余光就看见那名少年冲他意味不明的微笑起来。


    于是话到嘴边忽而一转:“你找我带路算是找对人了,你们要去魔域入口是吧,这一带我最熟悉,我老马识途,老骥伏枥了。”


    先不管他的成语有没有用对,至少他答应了带路,他们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姜屿满意地拍了下手掌,收好剑,转身看向宁秋二人。


    “问题解决了,我们快点走吧。”


    池疏:“……”


    宁秋:“……”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地上那只满脸屈辱的翼人,又看看站在他旁边笑容和善的姜屿二人,突然就有种“他们可真是般配啊”的感觉。


    ……


    给人带路固然屈辱,但翼人怎么也没想到后面还有奇耻大辱在等他。


    姜屿往他脚上栓了根锁链,放风筝一样放他在空中低飞。


    “太好了,有你在,这样其他魔物就不敢靠近了。”


    翼人:把他当看门狗了是吧。


    可恶的女人,一定是在报复他。


    早知道应该挑另外两个人先下手的,这会儿说不准都已经吃饱了。


    翼人懊悔不已,一边屈辱地带路,一边咬牙忍耐。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只好瞪着底下的枯树,吓得它们缠紧树根,扎进土里瑟瑟发抖。


    “前面就是入口,穿过结界就是魔域,我不能靠得太近,路已经带到了,可以松开我了吧?”


    “辛苦你了。”姜屿非常有礼貌地向他道谢,松开锁链,交还谢知予。


    压在头顶的剑气也终于消失,翼人恢复自由,看着他们转身走远,忽而变了脸色,阴恻恻地笑起来。


    他往高处飞了些,蓄势待发,正要对着姜屿身后猛冲下来,却见她身旁的少年蓦然回首,无声地弯起嘴角,比了个口型。


    ——砰。


    一道雪白剑气自他身后没入,胸前穿出,巨大的灵力喷涌而出,充斥着身体里每一处经脉。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撑大,到达极限后像气球一样炸开,掉落了一地碎块。


    ……怎么可能。


    翼人的表情还停留在生前最后一秒,面上满是不可置信,脑袋骨碌碌滚进碎石堆,卡在缝隙处,露出了颈侧几块尚在初期还不太明显的鳞片。


    魔死后神魂会回归混沌,肉/体也将不复存在。


    满地碎块化为一缕缕的黑气飘散,唯有一缕与众不同,好似有生命一般,飘在空中茫然徘徊了一会,随后像是有所感应,循着四人离开的方向追去,悄无声息地钻入了谢知予身体里。


    像一颗墨珠滴入清水中,搅动了水面的平静,谢知予意识突然恍惚了一瞬,和姜屿交握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怎么了?”姜屿偏头看他。


    谢知予微垂下眼眸,看着手腕上浮出的鳞片,神情淡漠,不动声色地将鳞片压了下去。


    “没事。”他摇了摇头,握着姜屿的手轻轻捏了下,随后向前穿过了结界。


    第103章 定风波(三)


    魔域。


    和姜屿想象中的古怪神秘迥然不同,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人界相似,雕梁画栋,错落有致。抬头虽不可见星辰, 却有许多飞鱼灯笼在空中浮游,灯火长明,辉煌如昼。


    大魔出世, 魔域本是首当其冲, 这里的人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在为这场灾祸发愁的样子。


    都城繁华依旧,笙歌不断,大家都生活得很惬意。


    “灾厄终会来临, 死亡无法避免, 但我们的生活也要是继续的呀。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 做什么要为难自己呢?”坐在路边卖花的女子向四人如此说道。


    自从灾厄爆发后已经许久未见到过人类了,女子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们几眼。


    “听说前几日人界仙盟派出了一批弟子驻守魔渊,几位这个时候来魔域,应该是要赶去支援的?”女子边说边从竹篮里找出四朵花瓣还沾着露水的白花, 双手捧着递给他们, “萍水相逢既是缘,这是我自己养大的花, 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感谢你们能来魔域。”


    魔尊撕毁和平协议后, 有部分魔族为了活命逃往人界,而选择留下的魔族抱着“反正大家都活不长的心态”, 大部分还是很友好的。


    毕竟是对方的一份心意, 几人便也没有推脱。


    姜屿收下白花,顺手分了朵给谢知予。见他接过, 只看了一眼,随手将花挂在剑柄上,和她送的那串花环叠在一起。


    寻常人往剑柄上挂剑穗,大多是用的细绳加流苏,独他用了串花环,倒是稀奇少见。


    不过姜屿还是很能理解他的。


    如果谢知予某天送了她一个吊坠挂件,她大概也会像这样挂在比较显眼的地方,恨不得向所有人展示一遍。


    既收了女子的赠礼,总要回她点什么才好。不过四人身上俱都没个适合当成回礼的东西,便想着照顾一下她的生意。


    “这个季节的山茶花倒是不太常见。”


    池疏蹲下身,指着压在竹篮最底下,单独用了个小木盒摆放的几朵白山茶,问:“这个盒子能一起卖给我吗?”


    女子如何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她是个生意人,能赚钱的买卖自不会拒绝。可偏偏这会儿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恐怕不太行。”


    她小心捧起木盒,看着盒里的白山茶,语气温柔又眷恋。


    “这是我的丈夫和儿子,我一个人难免有些无聊,特意将他们带出来陪陪我。”


    魔族向来百无禁忌,与人或妖结合都不稀奇,但与一朵连灵智都没开的花倒属实是少见。


    池疏稍愣了片刻:“抱歉……”


    女子听他语气便知他有所误会,摇了摇头淡然一笑。


    “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感染了化琉璃,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她轻抚着花瓣,低眉敛目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声音也轻柔了几分,“我们魔族死后什么也不会剩下,连点念想也没有。我在他们离开那年种了两颗山茶树,往后花期一年一次,每年花开的时候,便算是他们回来看我了。”


    逝者已逝,花种代替肉/体长埋地底,结出思念的芽,往后花开年年,陪伴生者的余生。


    这种说法在外人听来或许觉得浪漫,但个中滋味,离别之苦大概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


    姜屿转头与宁秋二人对上视线,默契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谢知予本该不关心这些,可女子的话落入耳中,竟让他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花如何代替得了人?


    这女子分明清楚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已经去世,却还是要自欺欺人。


    谢知予想不太明白,也无法理解,他看着那几朵白山茶,神色淡淡,像是在发呆,浓长的睫羽低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这几朵白山茶我是不卖的,你们若想买花,可以看看其他的。”女子将木盒捧在怀里,眼神在四人身上流转过一遍,忽而弯起眼眸。


    她从竹篮里重新挑出一些花来,动作熟练,手指翻飞间已然编出了四串花环。


    “你们来得赶巧,今天是我们魔域的逐月节,按照习俗,出门都是要戴花的。”


    “我以前听去过魔域的几位师叔伯提到过。”宁秋顿了顿,“逐月节是不是人界的七夕差不多?”


    女子点点头,说:“若你们不赶时间,可以顺路去前面河边放一盏河灯再走。我们魔族习俗不同,放灯的时候记得把祈福或者愿望内容说得清楚些,可别不好意思,否则不灵验的。”


    “多谢提醒,我们会去看看的。”池疏付好银钱,从女子手里接过花环。


    这花环大小戴在手腕上正巧合适,恰如女子所说,今日街上的行人果真都戴了花。


    “魔渊一带都属于前线,不可贸然靠近。”池疏转过身,面向姜屿,“我已经和逍遥宗门内弟子联系上了,等他们安排好,到时你们先跟着我就行。”


    谢知予如今身份稍微有些尴尬,他若出现在前线,很难不让其他人多想。但若是有池疏作为担保,旁人也不会过多追究。


    姜屿点点头,表示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


    “现下时辰尚早,我看河边人也不是很多,不如我们就去放一盏灯再走吧。”池疏顿了下,晃了晃手中的花环,蓦然笑道,“反正来都来了。”


    入乡随俗,再说放一盏灯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姜屿本就对这种活动很感兴趣,谢知予虽然不太喜欢待在人多热闹的地方,但见姜屿开心,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四人走过街道,慢悠悠往河边去。


    姜屿蹦跶着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将手背在身后,好奇凑到宁秋跟前。


    “你和池疏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呀?”


    话说当初明明是他们先一步确认了关系,有一段时间未见,也不知这两人进度如何了。


    “什、什么成亲,你怎么知道的?”宁秋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说话结结巴巴,险些咬到舌头。


    姜屿见她这副样子,还以为她是害羞了,却殊不知正是因为自己猜中了事实。


    “你之前都收了他娘留给儿媳的玉佩,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是这个意思没错……”宁秋一时不察,顺着她的话说到一半,骤然反应过来,“但是你这么关心我干嘛。”


    她顿了顿,面上不禁泛起些红晕,说:“放心吧,到时候不会忘记告诉你的。”


    “那你要记得提早和我说,这样我才好给你准备一份超大的贺礼。”


    “谁在乎你的贺礼了。”宁秋偏开脑袋,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我会记得第一个告诉你的。”


    姜屿闪身到她右边,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笑似的:“你也是第一个知道我成亲的消息的。”


    “你和我说这个干嘛,我才没有很在意。”宁秋哼了声,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却被她强行压下,又将脑袋偏开了。


    姜屿觉得她实在有趣,当即起了玩心,锲而不舍地又换到另一边。


    池疏在后面看着她们,手按在剑鞘上,半开玩笑似的。


    “她这样逗我的师姐,我可要生气了。”


    “在你生气动手之前,我会先杀了你。”谢知予环臂抱着木剑,说话时目光一直看向前方,如同在说一个不值得在意的玩笑。


    语气分明是轻飘飘的,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好像他真的会这样做。


    池疏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松了握剑的手,赶忙为自己解释道:“我这个人的脾气一直很好,平时基本上都不怎么生气的。”


    他稍停了一下,又轻笑着道:“不过你说话还真是不客气,还以为我们至少能算是朋友了,毕竟我们是姜姑娘的朋友,而你又是她的丈夫。”


    或许是被“她的丈夫”四个字给取悦到了,谢知予柔了眉眼,眸中不似往日里的疏离,似乎含了几分笑意,看上去要比方才好说话得多。


    “你挺适合当剑修的。”


    池疏虚心求教:“为何这样说?”


    这种在外人眼里他与姜屿是一体而密不可分的感觉很好,好到甚至让谢知予有心情真的和他开了个玩笑。


    “因为他们一般都穷得比较能抗压,脸皮厚,心态好。”


    池疏愣了愣,面上不禁流露出诧异的神情。


    看来想和谢知予友好相处也不是很难,只要多在他面前提起姜屿就好了。


    池疏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收回多余的表情,随后说起了正事。


    “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魔域。”


    当年扬州庄园里发生的所有事他已然听宁秋说过了,谢无咎的对错他无法简单断定,不予置评。


    不过谢无咎到底还是心软,留了一点退路,未将谢知予身上“容器”的秘密说出去。否则,来或是不来魔域便由不得他了。


    谢知予不喜欢和除姜屿之外的人闲聊,这只会让他觉得无趣和浪费时间。


    但他也同样不想自己被误会,毕竟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听谢无咎的话。


    “我来这里,只是想让姜屿开心而已。”


    听他这么说,池疏心中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谢知予来不来魔域他都能理解,不过他难免有些好奇。


    “那若是她开心,想让你跳下魔渊,你也会去吗?”


    问题的答案只会有一个,谢知予没再回话,似乎是认为没有回答他的必要。


    池疏微叹口气,说:“你对姜姑娘倒是足够上心,会这般在意她的心情想法,这点我自愧不如。”


    谢知予顿住步子,偏头看向他,奇怪地说:“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她能开心吗?”


    在池疏看来,他很爱宁秋,但他们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若事事都依照对方的心情而行,未免爱得太过卑微了。


    “……你这话也没错,不过有时候也要在意一下自己的想法才好。如果这段感情让你变得不再像自己,失去了自我,那它还有什么意义?”


    谢知予放下手,将剑柄上挂着的花环绕在指尖,微微笑了。


    “爱是相互的。我爱她,所以希望她能开心,她开心了,便能多爱我一点,能得到她的爱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


    池疏实是震惊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的人,现在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两人年纪上相差不大,但他此刻看着谢知予,却颇有一种老父亲看见孩子慢慢成长起来的欣慰感。


    “受教了,在这方面我倒是不如你透彻了。”


    “不是我透彻,这些是我从她身上学会的。”谢知予说。


    池疏笑着附和道:“姜姑娘当真是功不可没。”


    抛开其他的不谈,单在剑术上,同辈之中,池疏一直都很欣赏谢知予。只可惜他不太热衷于交朋友,难得一次找到共同话题,池疏正打算继续深入聊下去,忽而听得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


    “你们两个怎么站在那里不动了,快过来放河灯!”


    姜屿和宁秋已经到了河边,回过身朝着他们二人招了招手。


    只停下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街上行人如织,不断从他们身旁经过,鱼龙灯降在低空浮游,丝竹和鸣,节日的气氛被烘托到了高潮。


    河边已聚集了不少游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河灯,排好队等待放灯下水。


    谢知予走过去时,姜屿正捧着两盏灯犹豫不决,干脆将难题抛给了他。


    “你选一个。”


    这两盏河灯一个是兔子,一个是荷花,谢知予见她都很喜欢,便问道:


    “不能一起放吗?”


    “一个人只能放一盏,太贪心的话愿望是实现不了的。”姜屿看着他笑,猝不及防将两盏灯都凑到他眼前,“你更喜欢哪一个?”


    谢知予想了一下,挑了那盏兔子的。


    “为什么选这个?”姜屿对他做出的选择略微感到有些奇怪,她还以为他更喜欢样式简单的。


    “因为很可爱。”谢知予一边说着,一边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往里侧带了些,避开了打闹嬉戏的孩童。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姜屿的意料。


    她盯着谢知予看了好一会,忽然放下河灯,空出双手托住他的脸。


    “那兔子可爱还是我可爱?”


    金鱼灯笼从头顶游过,烛火煌煌,映照她的笑靥,灿烂明媚;也映在他的眉眼,散去清冷,似雪水融化一般温柔。


    他轻轻笑了下,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脸,说:“师姐最可爱。”


    他的睫毛颤了颤,眼神垂下,俯首下来一点点贴近她。


    “好多人……”姜屿往后躲了一下,抬手挡住脸,只被他蹭到了鼻尖。


    她弯下腰,将地上那盏兔子河灯塞进他手里,自己又重新挑了一盏,也是只兔子,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这只兔子的脑门上被不小心蹭到了一点朱砂。


    姜屿捧着这盏河灯左看看,又看看,忽地笑出声来,仰起头看着他,杏子眼里好像有星光在闪烁。


    “这个像你。”


    谢知予微怔,盯着那只兔子看了一会,被她的情绪感染,眼里泛起柔软的笑意。


    放河灯前要先祈福许愿,姜屿观察了一圈,随后也有模有样的学起来,蹲在岸边,双手合拢放在胸前。


    “希望谢知予天天开心,然后长命百岁。”


    谢知予本是不信这些的,可此刻看着她认真祈愿的模样,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他睫毛颤动一下,学着她的样子,将河灯轻放在水面上。


    “姜屿平安顺遂。”


    另一边,池疏和宁秋也一同放下了河灯。


    河水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漂浮的河灯点缀在水面上,火光闪烁,像一条璀璨的银河,暗色下静静流淌到天的另一头。


    池疏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出发吧。”


    后面还有一长条的队伍等着放河灯,他们也不好久待在岸边占着位置。


    姜屿扶着谢知予的手站起来,才转过身,步子还没迈开,身后“扑通”一声巨响,吓得她骤然一惊。


    怔然循声回头望去,只见从天而降几盏破损的鱼龙灯砸入水中,烛火微弱地晃了两下后便熄灭了。水面上漆黑一片,刚放出的河灯被尽数掀翻,黑暗中隐约能看见一大团模糊的黑影,依稀的轮廓似人影一般。


    第104章 定风波(四)


    落水声“扑通”, 节日奏乐戛然而止,气氛静了一瞬,岸边游人纷纷侧目, 伸长脑袋,好奇向水面上望去。


    河水上方漂浮着黑影,模糊不清的一团, 却能依稀辨认出是个人形的轮廓。


    “这是大魔……”姜屿曾在过去镜中见过大魔的样子, 不会出错。


    但也许是身处魔域的缘故,反而感知不到它身上散发的“魔息”,混在魔族之中, 轻易便被掩盖住了。


    “近期魔渊附近除了仙盟, 也有魔族的人把守,为什么还会有大魔跑出来?”


    宁秋目光紧盯着水面上的黑影, 短短几息之内,竟如抽条的柳絮一般疯长,变得又瘦又长。


    眼见它还有再继续长大的趋势,池疏立刻发出几道剑诀, 十数把手臂长度的白色气剑“嗖嗖”飞去, 在水面上环出一个小圈,将大魔包围其中。


    他沉声说道:“先别管这些了, 抓紧时间疏散人群要紧。”


    周围虽全是魔族,但眼下情况毕竟特殊, 对付大魔要紧,他们不能放任不管。


    剑诀维持不了多久, 若不想因大魔受伤, 最好的办法便是趁它挣脱之前有多远跑多远。


    池疏正要提醒,人群中忽然传出“哎呀”一声, 还不待众人找出这发声的人是谁,便又听得一声惊恐的高喝。


    “天上,你们快看天上!”


    魔域的天空本就是暗沉沉的,大团的乌云如鳞片一般覆盖在上空,一时竟也没人察觉。


    直到云层中传出细微的孩童啼哭声,紧接着又有几团黑影从空中掉落,扑通砸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足有一人高,翻出的大浪将河灯悉数冲刷到了岸边。河灯俱都被打湿,烛火早就熄了,蔫蔫地堆在一处。


    “大家快散开,别在这里围着了!”池疏见势不妙,用了些灵力,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被每一个人听到。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声动静吓得惊魂未定,皆是愣愣地盯着黑影,面上渐渐显露出一种近乎入了迷的神情,如同被盗走了神智。而经池疏这么一提醒,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总算想起来了害怕要逃跑。


    人群急哄哄的,顿作鸟兽散开。


    “快走快走,前面的别挡路呀!”


    “后面的谁推了我一把,还有没有点素质了!”


    宁秋自知不是大魔的对手,留在这里只会让池疏分心,更何况眼下也不是该逞英雄、强调除魔卫道的时候。她没有迟疑,转身跟着人群一道撤离,在远处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想办法联系仙盟派人来支援。


    几团黑影已然慢慢长成瘦长人形,池疏朝水面投去一眼,他用来画地为牢的剑诀也快要支撑到极限。


    池疏略作沉吟,侧身看向谢知予。


    两人目光相撞,谢知予神色始终淡然,池疏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飞身而上,停在河水上空,骈指一点,长剑出鞘,自他身后化出几道分身一字排开,剑尖朝下对准大魔。


    姜屿粗略地数了一下大魔的数量,少说也有七八只。都城与魔域入口相接,若是放任不管,万一跑到人界,届时只会更加麻烦。


    但仅凭池疏一人,恐怕是打不过这几只大魔的。倒不是姜屿看轻了他,只是与大魔对战,安全起见,最好还不要与之靠得太近。


    而池疏作为剑修,远战恰恰是他的短板。


    姜屿正在心里思考着对策,谢知予垂眸看向她,主动开了口。


    “师姐想要我去帮忙?”他弯眸笑了笑,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可以。”


    姜屿怔了一下,她的心思有这么明显地写在脸上吗?


    “……其实你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不用勉强去做你不愿意的事。”


    都城是中心城市,人口众多,大魔来袭的消息过不了一会便会传遍魔域,很快会有专人来负责解决。


    他们要做的,只用在魔族的人赶来之前拖住大魔即可,不是非要就地杀了大魔。


    “不算勉强,能让你高兴的事我都愿意去做。”谢知予保持着笑意,伸手替她往耳后拢了拢发丝。


    姜屿愣愣地看着他,心情算不上是惊讶,只是面对着他这副百依百顺的样子,稍微有些感慨罢了。


    她正要接话,河面的大魔彻底挣开了剑诀,它似乎是做了一个张大嘴的动作,刺耳的尖锐叫声陡然爆发出来,其余几只大魔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身形刹那间暴涨,已然比正常的成年男子还要高出一个头了。


    这叫声对大魔来说是增益,对普通人来说却如魔音绕耳,搅乱了心智。


    姜屿一时不察,怔了神,正游离间,腰身突然被揽住。她撞入谢知予的怀中,一点熟悉的清冽冷梅香将她魂飞天外的神思给唤了回来。


    “师姐,别发呆。”他轻轻地笑起来,俯首贴在她耳边,热气和低沉的话语一起灌入她耳中,“抓紧我。”


    姜屿下意识抱紧了他。


    雪色衣摆一晃,若漱冰濯雪,谢知予带着她飞身而起,稳稳落在屋顶上。


    “会用剑吗?”他偏过头问她。


    姜屿抬眸看他,摇了摇头:“不怎么会。”


    既然已经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在这种事情上也没什么好骗他的。


    果然。


    谢知予很少见她用过剑,明明是剑宗弟子,她用符却更多一些。


    先前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他从来不在意这些。而现在想来,或许是她不太熟练,担心自己暴露,故而不常用剑。


    谢知予慢慢勾起嘴角,似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很兴奋。


    他抽出离恨,交到她手中,又从后握住她的手,说:“我教你。”


    今日出行的游人实在是太多,事发突然,尽管大家都自觉加快了撤离的速度,仍有少部分留在街上来不及离开。方才又听见大魔的叫声,这会儿更是直接呆在原地,忘了还要逃跑。


    眼见大魔蠢蠢欲动,即将奔着这些行人而去,池疏丝毫没有犹豫地将剑发出,快如残影,斜斜插/入水中,激起一阵滔天巨浪。似一道幕布,将大魔与岸边隔离开来。


    大魔行动受阻,只在原地短暂地停了一秒,随后不管不顾地撞向那道水幕,却被水中飞出的长剑穿过身体。


    黑影晃了一晃,大魔发出的叫声刺耳频率提高,似乎被激怒了。它转向池疏,身后还跟了几只小弟,一心想着先把他解决了。


    池疏被它们一起缠上,分不出神对付剩下的几只。


    巨浪落下后,剩余的大魔立刻往岸上靠,分散开来,各自奔向稀疏的人群中。


    见大魔朝自己靠近,方才还有序的队伍顷刻间乱成一团,逃窜的人群像一群蚂蚁,互相推搡辱骂,边喊叫着边奋力往前跑。


    有小孩被慌忙逃跑的大人撞倒,趴在地上哭着喊救命,撕心裂肺,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他的哭声吸引了大魔注意,它很快将目标锁定,下身贴在地面上,像影子一样瞬间移动到他身前。


    大魔张大的嘴像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正要将小孩吞吃入腹,忽而一道剑气逼来,银白剑光如雨,斜斜落下,将它淹没其中。大魔试着挣扎了几下,这剑光却如磐石一般牢固,将它钉死在地上。


    小孩顿时止住哭声,抬头向着剑光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紫一白两道身影,衣袂随风翻飞,如流星坠影般从屋顶落至地面。


    “你有哪里受伤了吗?”姜屿落地后匆忙走上前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没有……”小孩摇了摇头,神情中还有几分迷糊,他看着姜屿,想起父母曾教过他出门在外要懂礼貌的话,“谢谢姐姐,还有哥哥。”


    “没事就好。”姜屿弯下腰揉了揉他的脑袋,“快回家去吧,这里很危险。”


    小孩点点头,又认真向他们道了一声谢,随后便转身跑走了。


    地上的大魔还在挣扎,剑光忽地晃动起来,看起来随时都会被挣开。它没有面貌的脸直直地看向两人,叫声刺耳中还带了一丝怒意。


    但有谢知予在,即使是近距离对上大魔,姜屿也不觉得有多害怕。


    “接下来要怎么做?”


    “剑给我。”谢知予从她手里接过离恨,丝毫没有手软地插/进了大魔的身体里。


    离恨剑身忽而溢散出黑气,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大魔身上,如藤蔓一般,越缠越紧。


    “死吧,死吧,都去死吧!”数道清脆的童音交叠响起,语调扭曲,听上去甚至有些怪异,畅快地大笑起来,“都是你的错,是因为你我们才被害成这样的,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看到这团黑气的反应,谢知予发出低沉的嗤笑,索性松开手,就这样让离恨插在大魔的身上。


    大魔的叫声愈发凄厉,似孩童啼哭,听来痛苦万分。它的同伴们受到叫声的感染,似乎比方才更愤怒了,极大地激发了攻击性。


    一时之间,形势急转而下,池疏顷刻落于下风,节节败退。被逼落地面,退无可退之时,不知从何飞来一道紫光,自他眼前爆开,竟开出一朵花似的屏障挡在他身前,替他抗下了大魔的攻击后裂成细小的碎块。


    池疏怔然向远处望去,宁秋正在站在河对岸,眼瞳中闪烁着非人的紫光,头顶“噗”地冒出一对雪白狐耳,但在下一秒又缩了回去,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师姐,你怎么……”


    震惊、疑惑,太多太多,可他此刻远顾不上这些。


    趁着大魔被弹开的间隙,池疏重新持剑飞身回空中,拉开了与它们的距离。


    岸上的几只大魔则发了狂般扑向人群,哀嚎一片,惨叫声连连。


    痛苦,死亡,这二者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多美妙的声音。谢知予沉醉其中,如同在欣赏戏剧,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嘴角。


    若在从前,这已经足够让他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了,可是现在他有了其他更能令自己感受到欢愉的存在。


    谢知予垂下眼眸,漠然地瞥了眼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大魔。


    他微微笑了一下,握住离恨转动着剑柄,将它身体搅烂,随后拔出剑,动作干脆利落,眼神也没有多停留一秒。


    明明是在做一件残忍的事,可他看起来就像是随手摘了一朵花一样轻松。


    他看向姜屿,他压低自己的兴奋的声音,再次将离恨递过去:“继续吗?我教你。”


    谢知予似乎对教会她用剑这件事很感兴趣,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总不会拒绝。


    姜屿点点头,接过离恨:“刚才——”


    话未说完,忽见天空中出现一群人,各自踩在飞剑上,御剑而来。


    队形在空中分散开,飞至不同方位熟练布阵,将大魔悉数封锁在阵中。剑气随后疾速射下,不偏不倚,恰从大魔身体穿行而过。


    惨厉的叫声像刺破的耳膜的利箭,响彻空气,爆发过后复归于平静。


    这群人中领头的是位青年男子,衣袂翩翩,气度不凡。


    “辛苦你们了。”他目光从地面四人身上一一扫过,平静问道:“几位可有受伤?”


    “多谢关心,我们无碍。”池疏先收剑行了一礼,而后才向他询问,“你们可是仙盟的人?”


    青年点头,淡道:“正是。”


    姜屿心下了然,难怪他们出场的方式这么独特。


    大魔既除,她还拿着离恨也没了用处,便又还给了谢知予。


    “刚才那招好厉害,本来想和你学学的,下次有机会你再教我吧。”


    教学被打断,谢知予本生出了些微妙的不爽,但听见她这么说,那点被打扰到的烦躁感又荡然无存了。


    “不用等下次有机会,你若有空,随时可以找我。”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现在毕竟还在魔域,总要先把正事办完才好。


    姜屿眸子动了动,旋即露出一个笑来:“那等我们回南诏吧,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其他人打扰。”


    大魔死后会化为浊气消散,重新归于天地间。


    姜屿看了眼地上大魔的尸体,死后不消片刻,果然飘起点点滴滴黑色的浊气。


    这些浊气缓慢飘到空中,却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消散,而是随着风一道飘来,环绕在谢知予身侧,一点点融进他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


    姜屿瞪大眼睛,脑子里空白了两三秒,急忙将他好好检查了一番,睫毛慌乱地颤了颤。


    “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谢知予也未料到情况会如此,但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他摇了摇头,心脏却在这时陡然收缩,像被人握紧用力捏了一下。


    他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沿着颈侧往上迅速浮起一层鳞片,几乎连整张面颊也遮盖住,已然看不出容貌了。


    “谢知予……谢知予……”


    女孩儿急切地喊了他好几句,可他无法开口回应,身形眩晕地晃了一下,直接晕了过去。


    第105章 定风波(五)


    “魔渊那边情况不太乐观, 渊底浊气趁着封印松动跑出来不少,大魔就藏在那些散出来的浊气中,防不胜防, 拦也拦不住。”


    池疏望向漆黑模糊的天幕,片刻后又转眸回来,看向姜屿, 说:“初代魔尊设下的封印效力减弱, 再修补也是无济于事。仙盟和魔族翻遍古籍,想效仿他重新设下一个封印,可即使他们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书中记载去做了, 最多坚持一刻钟, 封印就会失效。”


    新设的封印根本起不到作用,无法压制住浊气, 仍有大魔源源不断地被孕育,诞生,随着浊气跑出渊底。


    姜屿沉吟一会,忽然记起什么, 低头从随身的芥子袋里找出一面镜子。


    “或许可以用过去镜试试?”


    他们当初不辞辛苦搜集齐过去镜的碎片, 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完整的过去镜不仅能照出过去,也可以亲身参与其中, 与过去之人对话。若能见到那位早在千年前陨落的魔尊,向他请教封印之法, 说不准能延缓一些时间。


    “我倒是差点把这个给忘了。”池疏接过镜子,小心收好, “等会我要去魔渊一趟, 正好把过去镜一起带去,交给他们试试。”


    池疏顿了顿, 抬起眼,往她身后看去。屋内灯烛昏暗,火光晃动,隐约能瞧见床上躺了个人。


    他收回视线,将声音放轻了些,问姜屿:“他好些了吗?”


    昨日吸收掉那几只大魔的浊气后,谢知予一直昏迷到现在。


    他这样姜屿也没办法继续赶路,只好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一切等他醒后再说。


    “身上长出来的鳞片消退了一点,但还是没醒。”


    池疏微叹了口气,谢知予的情况他实是爱莫能助,便只能安慰道:“别太担心,他体内的浊气尚且稳定,没有暴走的迹象,说不准等那些鳞片都消下去之后就能醒了。”


    “若需要帮忙,直接摇铃传音告诉我即可。”池疏交给她一只铜铃,前线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逍遥宗的弟子都在等着他,不便久留,“宁秋还在睡觉,等她醒了若是问起我,告诉她我最迟明日便会回来就好。”


    从昨天到现在,宁秋已睡了足足有一天一夜,她平日里勤勉刻苦得很,哪怕是宗门例行放假的日子,也几乎从没见她睡过懒觉。


    想到这些,姜屿不由多问了一句:“她身体不舒服吗?”


    池疏为宁秋检查过身体,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但偏偏她又如上回在客栈中见到的一般吐血了,池疏想起她体内的妖气,以及那双雪白狐耳,一个猜测自他心中悄然成型。


    不过他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其他人。一来他没有十足把握确认自己的猜测为真,二来他尊重宁秋,是或不是,都不该由他来开这个口。


    “无碍,只是前段时间太累了,她又不注意休息,现在让她多睡会儿也是好的。”


    “难怪之前见她眼下都有黑眼圈了,谢无咎出了事,她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姜屿不疑有他,“你放心去吧,我会守着她的。”


    客栈距离魔渊还有一段路程,池疏点了点头,随后御剑离开。


    姜屿合上房门,转身回到屋内,见桌上的灯烛快燃尽了,从柜子里拿了支新的续上。


    烛焰在晃动中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姜屿走到床侧坐下,看着昏迷中的谢知予,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担忧。


    “快点醒过来吧……”


    她原本就担心此行或许会对谢知予有影响,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只是几只大魔就让他成了这副样子,若他们到了魔渊,大魔的数量只多不少。


    到时又会发生什么,姜屿不敢往下去想。她握住谢知予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告诉他自己正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不会离开。


    她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希望能以这种方式让他能好受一些。


    姜屿见过感染化琉璃的人,无一例外,病发时他们都是痛苦的。哪怕是阿沅,体内的浊气爆发时,鳞片覆盖全身,也会被折磨到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


    那谢知予呢,他痛不痛?


    姜屿睫羽垂下,看着他的脸,鳞片消了一点,却仍几乎将他大半张脸覆盖住。不知是不是昏迷中感受不到疼痛的缘故,他的神情始终是平静的。


    不过依照他的性格,就算真的很痛,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室内寂静,烛火摇曳,鳞片在火光下反射出光泽,看起来有种诡异的非人感。


    姜屿心里一点害怕的情绪的也没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脸,又怕弄疼了他,停在半空中踌躇,不敢去摸那些鳞片。


    “系统,我还剩几天时间?”


    静默等了一会,仍然没有等到自动回复。


    正想着再问一遍,一阵滋啦的电流声过后,脑海中响起了熟悉的提示音。


    【系统维护完成,正在重新连接任务世界……】


    【连接成功。白月光感化系统内在线为您服务。】


    【宿主,我回来了。】


    【很抱歉由于系统故障给宿主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本次任务完成后,除去原有奖励外,还会再额外发放一份奖励作为补偿。】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个好消息,但姜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甚至要和系统谈判的心思也没了,只问道:“你故障的原因,是不是和谢知予有关?”


    【是……】


    【宿主,之前的任务要求是需要你去改变谢知予入魔的事实,引他一心向善,早日修成大道,完成使命。但在系统下线自省后,发现这样做前后因果是不成立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任务方向。】


    “那我现在的任务还要继续做下去吗?”


    【……很抱歉,宿主。】


    系统又一次的道歉让姜屿生出了一点不太妙的预感,她握着谢知予的手不自觉用力扣紧了些。


    【任务总体上是没有发生太大改变的,仍然需要成功封印住魔渊才算任务完成。】


    【宿主,不要再犹豫了,选择回档吧。】


    “回档有用吗?”姜屿反问系统,冷静地说,“你自己也说了,这样做前后因果是不成立的。”


    【……】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回档到扬州庄园的时间点,不改变谢知予与大魔融合的事实。你可以留在庄园,给他温暖,慢慢疏导他,让他不要走上极端,这样他长大以后就会一心向善……】


    或许是突然的心虚,系统的声音越说越小。


    按照系统的说法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谢知予还是要背负起这些,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只有回档后他不会再记得自己爱过姜屿。


    他们没有在一起,姜屿也不用因此感到愧疚,好心安理得地完成任务。


    可是她不想被谢知予忘记,也不想舍弃这份感情。


    “为什么你就非他不可啊?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他去承担?”


    外祖和生父为了南诏,选择舍弃他;谢无咎为了所谓苍生,选择牺牲他。


    他从来只有被动接受,根本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


    【不是系统非他不可,是命定如此,无法更改。】


    【这里是书中世界,所有人物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即使过程会稍有偏差,但最终结果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但因为我们的介入,书中几位主角出现了命运偏移的情况,间接导致了最终灾厄提前到来,这也是出现任务倒计时的原因。】


    【宿主,你还记得《倾月谣》中关于谢知予的结局吗?】


    姜屿是无聊为了打发时间才点开的这本书,看得不太认真。三位男主里,她感兴趣的只有谢知予,其他大部分的剧情都跳过了,唯独对他的个人线有点印象。


    谢知予的戏份在书里不算多,且大多数时间都只存在于江浸月的假想中。后期“为爱”黑化后,更是直接销声匿迹,直到大结局的部分才再次出现。


    ——堕入魔道,叛出师门,最终被一众修士合力诛于剑下。


    就这么一句话,夹在在男女主大段的情感拉扯描写中,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他的结局。


    而大魔之祸始终没有得到解决,世间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之中。


    【这就是他试图反抗命运的结果。】


    “那他要是乖乖听话去了魔渊,背负起这什么破使命。”姜屿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地问,“你能保证,他就不会死了吗?”


    谢知予的身体虽然经过改造,但吸收过量的浊气后会出现什么状况,谁也说不准。


    或许什么事情都没有;或许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又或许被同化,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最终还是要被修士们诛杀。


    “我可去你的吧,什么狗屁命中注定,我看都是鬼扯。”


    姜屿头一回将脏话骂出声来,紧咬着嘴唇,心里痛快了,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烛光中,她的声音已然变得哑涩,低语喃喃着。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想证明什么。


    “我从来就不信命。”


    泪水滚烫,从脸颊滑落。


    有人比她更先一步接住掉下来的泪水。


    谢知予不知何时醒了,他坐起身安静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有多久。


    直到听见哭声,他凑近了,指腹温柔擦过她眼角的湿意,声音轻柔如风。


    “别哭。”


    第106章 定风波(六)


    “谢知予。”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轻柔似水,将他环绕其中。


    身体一直在下沉,他好像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中, 黑黢黢的没有尽头。


    谢知予意识昏沉,不知道自己在这片黑暗中待了有多久。


    浊气在他体内游走,全身上下每一寸的经脉好像被一把淬过毒的利刃切碎、搅烂了。剧痛之下, 他面上的神情仍是极为平静的, 就好像对此早已习惯麻木了。


    很多年前,他才刚与大魔融魂时,所感受到的疼痛比此刻要强烈千倍、百倍。


    但他都咬牙忍下来了, 甚至连眼泪也没掉过。


    他不能死, 因为记忆中有个人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她会在未来等他。


    ……但那个人是谁?


    谢知予脑袋混沌, 记忆像蒙了一层纱帘,隔雾看花,怎么也想不起来。


    身体还在继续往下坠落。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些寒意, 冷得人指尖都在发颤。


    谢知予独自忍受着再熟悉不过的疼痛, 意识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扬州庄园。


    天边挂着一轮残阳, 将落不落。


    谢知予听见了那群孩子在嬉笑打闹的声音,笑声被狂风撕扯着, 转瞬间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血水一路蜿蜒到脚下,他站在刺目的鲜红中, 呼吸变得艰难, 几乎连剑也握不稳了。


    为什么会这样?


    喘息间皆是浓重的血腥味,谢知予看着满地面部非全的死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要他来承担这些?


    他又做错了什么?


    残阳映着满地血色,红得像一场烈火。


    最终所有人都在熊熊烈火中烧成了灰烬,铸剑炉火星迸溅,那蹿起的火光好似也蔓延到了他身上。


    如果可以,他也宁愿自己死在那场大火中。


    如此,他终于是得到解脱了。


    火苗舔舐着衣角,一点点向上爬,即将被吞没的那一刻,他又听见了那道声音。


    “谢知予……快点醒过来吧……”


    谢知予循声抬头,如同玻璃被打碎一般,头顶上方裂开了一道小口,有束光从这裂隙处照进来,恰好落在他身上。


    他怔了少倾,抬起手去碰这束光,温暖的,晒热了指尖。


    有风吹来,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茉莉香气,吹散了那股血腥味。火焰逐渐熄灭了,他仍站在原地,庄园却在离他远去,直到缩成了一个小黑点。


    身后是充满绝望的过去,身前是满怀希望的未来。


    谢知予微微一笑,弯指勾住这光亮,像是非常眷恋似的,温柔地轻轻说。


    “第二次了,师姐。”


    *


    “系统,我还剩几天时间?”


    谢知予听见姜屿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又有一道听起来很奇怪的声音回答了她。


    ……这就是她所说的系统吗。


    既然重新联系上了,她是不是也快要回去了?


    谢知予闭目躺着,他只是想知道她还有多久离开,可他们接下来谈论的却是与他有关的事。


    封印魔渊。这才是姜屿的最终任务。


    她只说要他做个好人,原来竟还有这层意思在。


    非他不可。命定如此。


    谢知予听后只觉得好笑。


    他若选择听天由命,早就死在万毒窟里了,哪里还能有今日。


    他坐起身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姜屿的侧脸,静默良久。


    她不信命,他也不信,但人行于世间,总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尝过这般滋味,便不想她再去承受。


    谢知予替她擦掉滚落的泪水。


    他惯不会安慰人,但此刻面对着姜屿,竟也无师自通了起来。


    “别哭。”


    “你怎么醒了……”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让姜屿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任务的事顿时被抛到了脑后,“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再躺一会?”


    “不用,我没事了。”


    吸收掉的浊气已然被他压制住,面上鳞片都消了下去,只余脖颈上还残留着一些。


    他甚至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哭成这样做什么,谁欺负你了?”


    姜屿却不放心,小心握住他的手腕,将袖子往上推了推,见他手臂上的鳞片也不见了,这才感觉如释重负。


    “唯一一个欺负过我的都昏迷了,还有谁能欺负我。”


    她正要松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


    “其他地方不用检查吗?”


    姜屿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地方?”


    “没什么。”谢知予笑了下,握紧了她的手指,“你还没回答我,刚才为什么要哭?”


    其实原因他都猜到了,不过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我那不算哭,是看你醒过来,太开心了而已。”


    姜屿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影响他的心情,绝口不提任务。


    这让谢知予有些无奈。


    他安静看了她一会,手上忽然用力,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先等一下。”姜屿另一只手撑在床边,不动如山,看着他身上还没完全消失的鳞片,话语里稍有迟疑,“你会痛吗?”


    “不会。”


    听他这么说,姜屿才松了手,主动倾身抱住了他。


    只是她对化琉璃了解得不多,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鳞片都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连着血肉,触碰时怎可能不痛。


    不过谢知予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抱她在怀里,神色如常。


    灯烛晃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像纠缠的藤蔓,紧贴在一起。


    姜屿感受到他的心跳在因为她的触碰而慢慢加快,她垂着眼眸,酸涩逼在咫尺,好不容易才忍住泪意,声音刹那间变得沙哑。


    “谢知予,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当然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但也是她现在最想对谢知予说的话。


    在姜屿的预想中,谢知予一直都很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所以他应该会很高兴,立刻答应下来才对。


    但是他没有,反而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问: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不想你难受。”这句是姜屿的心里话,她真的不想再看他受折磨了。


    “师姐。”谢知予松开她,微微往后退开身,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当好人很累,做人没必要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以他的性格,会说出这样的话,姜屿倒不觉得有多奇怪。


    只是他偏偏又接着问:“我回去了,你会有惩罚的,对吗?”


    “……”他是怎么回事。


    明明上一秒还在说不要为别人考虑,现在又来问她会不会有惩罚。


    “留下来吧。”谢知予望着她说。


    烛火映在眼中,化为细碎的光,他蓦然笑了:“你不是还想回去,见你的父母吗?”


    如果刚才还是疑惑的话,那么姜屿此刻完全就是震惊了。


    他不是最怕她离开吗?现在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是他自己想通了?


    ……


    他能想通当然是好事,但姜屿还是要先确认一下,毕竟有前车之鉴,她很难不担心他又背着自己自伤。


    “你把手给我。”姜屿不放心地又抓着他的手检查一遍,“还有另一只。”


    袖子解开,手臂上除了几条浅浅的疤痕,再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


    姜屿又抬起眼,凑近了,仔细端详他的脸。


    毫无破绽。


    “……你真的舍得我回去啊?”


    “你不会丢下我的,不是吗?”


    放她离开,不是谢知予的本意。他从来都只想把她关起来,留在身边,永远陪着他。


    可是他同样不愿见到她哭泣流泪。


    系统交给她的任务,他已经听得很明白了,无非最终的结果是要牺牲他罢了。


    他不懂回档是什么意思,但从他们的对话中多少也能猜出一点。他害怕姜屿真的听了系统的话,选择回到过去,但幸好她没有这样做。


    她坚定地选择了现在的他,同样的,他也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爱,究竟是什么,或许以谢知予现在的认知仍然不足以正确表述出来。


    但他爱姜屿,便想让她事事都顺心顺意,即使这会与他本能的欲望相悖。


    大概爱人就是如此,哑巴吃黄连,苦都自己咽了,缄口不提,只想着能让对方过得高兴些。


    谢知予凝注着她,漆黑的瞳眸渐渐显露出痴迷的神色,其中有种疯狂的情绪在不断地迭代增生。


    彻底被吞没之前,他睫羽颤了颤,垂下眼,很好地将这种情绪掩盖住了。


    “我相信师姐,你不会骗我的。”


    姜屿看着他,张了张嘴,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一直在疏导谢知予,这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可真到了这一步,她又觉得心中酸涩难言,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们若继续留在魔域,等待谢知予的只会有一种结局。


    姜屿宁愿他此刻抓着她的手,对她说一些奇怪但又很符合他人设的话,比如永生永世都不能离开他,而不是像这样笑着告诉她,他愿意留下,因为他相信她。


    *


    魔渊深不见底,漆黑无光,四周皆是地面塌陷后形成的断层,仿佛一个无尽的黑洞,能吞噬一切。滔天的浊气不停翻涌着,散发出阵阵不祥的气息。


    哪怕是道心稳固的修士,无意中往渊底看去一眼,也会短暂地失了神智。


    无论魔族还是仙盟,都隔开了一段安全距离,不敢上前靠得太近。


    唯有一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道透明的人影,正稳稳当当地落在魔渊上空,神色自若,半分无异。


    “不过才短短千年……”


    他打量着那些叫嚣的浊气,极轻地嗤了一声,声音分辨不出是讥讽还是什么。


    “布阵吧,按我说的方位站好。”轻描淡写的语气,散发出一种独属于强者天然的威压,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臣服跪拜。


    池疏带领着逍遥宗的弟子们守在乾位,剑指魔渊,等待一声令下后,所有人口中飞速念诀,随后一同将剑插入地面。


    魔渊四周地表显出了叶脉一样的纹路,灵力从四面八方汇聚,像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流,流入渊底。


    过去镜虽能照出魔尊的影像,可他终究是逝去之人,无法插手此事,只能在一旁指导。


    好在这些后辈能力虽远不及他,但胜在他们人多,加起来应该也勉强能顺利设下封印。


    随着阵法设下,渊底的浊气看起来似乎安分了些,不断流入的灵力汇聚在一处,形成一张蛛网似的巨网。


    不多时,封印已然成型,牢牢锁住渊口,看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坚固。


    众人见状,脸上无不露出欣喜的神情,回想起这段时日的辛苦操劳,更是有种苦尽甘来之感。


    “终于结束了,这几天我觉都没怎么睡过,回去后我一定要申请睡个够。”


    “掌门说等魔渊的事情解决后会给我们放长假,要不要一起去山下喝酒?”


    欢呼声此起彼伏,短暂持续了几秒,倏然平静下来。


    被压制住的浊气卷土重来,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过后,封印“啪”地裂开了。


    第107章 定风波(七)


    【提示, 当前世界线处于非稳定状态,一切进程加速中,任务倒计时还有最后两日。】


    【请尽快想办法完成任务, 若届时任务判定失败,宿主将滞留书中世界。】


    系统提示连续响了两次,姜屿没有理会, 转头看向谢知予。


    “如果有机会能重来, 回到过去,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顿了顿,问他, “你最想做什么?”


    系统与任务世界的连接已然稳定下来, 谢知予此刻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只听见姜屿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 眼神垂下来,很轻地说:“不想重来,重来就不会再遇见你了。”


    ……他的直觉有时候是真的很敏锐。


    “我只是打个比方,假设而已, 不是真的回到过去。”姜屿握着他的手, 同他指尖相扣,“如果你没有遇到……那些不好的事, 能平安顺利地长大,你最想做什么?”


    或许是要忍受疼痛的缘故, 他的体温比正常时要低些,手指也是冰凉的。从姜屿身上传来的热意让他心生贪恋, 她总是这样温暖,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近。


    他的眼帘垂下,像是在思考, 半晌后才开口回答:“不知道。”


    在谢知予的角度,正是过去才造就了如今的自己,若那些从没发生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姜屿似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她顿时有些惆怅地看着他,说:“那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但是后来没有做成的事?”


    谢知予摇了摇头。


    他从小就被关在院子里,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生活是一成不变的平静,像一池死水,心中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欲望。


    姜屿看着他,只觉得心底的气都要叹完了。


    谢知予这一生好像都被困在牢笼里,没有自由的为自己活过。


    她不会丢下他回到过去,但也想要尽力去填补他的遗憾。这不是愧疚或者怜悯,正是因为爱他,才会想要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


    谢知予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他的手已经被她捂热了些,身上也逐渐暖了起来。


    他微微松了手,反扣住她,望着她的眼睛很轻地笑了笑,说:“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爱我,能永远和我在一起,这就已经足够了。”


    “没有别的要求吗,你只要我啊?”


    “嗯,只要想你。 ”


    姜屿神色没变,眼眶却不由红了,搂住他的脖子,扑进了他怀里。


    “谢知予,你命由你,不由天。”她声音闷闷的,很认真地向他保证,“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谢知予只是安静听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俯首凑近,吻去她眼角的湿意,又顺着眉目一点点往下,吻到她的唇。


    四下寂然,烛花微爆。室内交缠的气氛是温柔的,两个人心无杂念,只专注地吻着彼此。他们沉溺其中,通过这个吻互相传达着心中的爱意。


    *


    狂风猛啸,浊气浓重得几乎遮天蔽地。新设下的封印又一次裂开了,大魔猛地扑了出来,连同原本的封印也变得岌岌可危。


    仙盟留下一部分弟子和魔族一起死守魔渊,另一部分则去了魔域入口处,准备设下结界,将魔域彻底封闭起来。


    池疏从魔渊赶回客栈,风尘仆仆。


    “魔域封锁后入口只进不出,已经有大批魔族做好了连夜撤离的准备,剩下不愿意离开的,则会被安排一起住进庇护所。”


    他喝了口桌上倒好的凉茶,继续说:“封印快要彻底失效了,最多再坚持四五日,渊底的浊气和大魔就会全部跑出来。”


    客栈掌柜已于半刻钟前收到消息,免了所有客人的房钱,自己也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一时间客栈内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踩踏出的脚步声恍若疾风暴雨,此起彼伏。


    姜屿看了眼背着包袱经过房门仓皇跑路的客人,问池疏:“过去镜没派上用场吗?”


    “并非是过去镜的缘故。”池疏放下茶杯,将情况如实相告,“那位魔尊本是天地间最强的尊者,浊气天然恐惧他的气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因此他设下的封印才能坚持千年之久。而我们如今按他所说,设下的封印仅能封住魔渊,却无法压制那些浊气。而若无法压制,浊气便会持续不停地尝试冲破封印。”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能留在魔渊里镇守住浊气的存在。


    最后一句话池疏并未说出来,但姜屿已然心知肚明了。


    这个存在正是谢知予。


    谢无咎从十三年前开始筹划,打造出了最合适的工具,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刻能派上用场。


    “不过你们先不用担心。”池疏看着谢知予脖颈上淡去的鳞片,对他们说;“仙盟已经在想其他办法了,还有几日时间,说不准到时又会出现转机。”


    系统的判定是不会出错的,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姜屿攥紧了手指,还在同自己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谢知予侧头看着她,心里也在有着自己的思虑。


    池疏见他们都不说话,微叹口气,转而问起了别的:“宁秋她还在睡觉吗?”


    姜屿收拢情绪,摇了摇头,说:“半个时辰前我喊过她一次,她已经醒了,但她抵着房门不肯打开,说自己太累了,不想下来。”


    都睡了足有一天一夜怎么还会累……


    池疏下意识觉得不对,忙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


    敲门声响起,宁秋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脸,神情慌乱中还带了一丝惊恐。


    她愣愣地盯着镜子的那个人,面色煞白:“不可能的……”


    铜镜中映出的脸是她没错,可那双紫色的眼瞳,以及头顶雪白的狐耳,这二者无不让她感到陌生和惶恐。


    宁秋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磅礴的灵力运转着,游走过周身每一寸的灵脉。可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自她身体里发散出来。


    早在幼年时期,宁秋就听过不少修士降妖除魔、维护苍生的正义事迹,她生活在天衍宗里,耳濡目染,从小就盼着自己将来能有一天像他们一样下山闯荡,除魔卫道。


    这么多年以来,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资质平庸的事实,哭过无数次,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绝望过。


    自己怎么会是妖?


    过去数年的坚持就像是一个笑话,难怪她总是除不成妖。


    一种信念崩塌的无力感深深袭上心头,将她淹没、压垮,她身体颤抖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死寂中,宁秋看见镜中那个模糊的自己,那个人同样也在看她。视线相交的那一瞬,明明那张脸是她,可她却好似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令她不敢直视,惶恐中低下了头。


    爹爹知道吗?谢伯伯知道吗?如果他们知情,为什么要瞒着她啊?


    敲门声再次响起,传进来池疏的声音。


    “师姐,你还好吗?”


    宁秋此刻不敢见他,把头埋进臂弯里,缩在屋里不肯出声。


    “我知道你醒了,你若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我进去看你了。”


    “不行,你先不要进来……”宁秋急忙起身要去抵门,她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忘了能用灵力,耽误的这几秒时间里,池疏已经推门进来了。


    她错愕地僵住身体,仓促间抱住脑袋蹲了下来,恨不能将自己就地缩成一团,最好不要叫他看见。


    完蛋了……


    池疏的娘亲就是死在狼妖手下,他一定也恨透了妖,如果他发现自己也是妖……


    宁秋不懂妖是怎么运转灵力的,努力了半天想把耳朵缩回去,但最终只是抖了一抖,仍然竖在她的脑袋上。


    池疏见她这副样子,心疼中又觉得有些无奈。他先背过身将房门关紧,然后才走到她身边蹲下,抬手去碰了碰那双狐耳,触感柔软又毛茸茸的。


    “明明很可爱,为什么要躲着我?”


    宁秋还是不敢面对他,只将脑袋略微抬起一点,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他表情:“你不…讨厌吗?”


    “我是不怎么喜欢妖类。”


    ……果然。宁秋一颗心直接沉到谷底,像被判了死刑,颓然地蹲坐在地上。


    “宁秋,但是我喜欢你。”池疏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柔声道,“你是人是妖都无所谓,我喜欢的是你,就算你是块石头变的,我也一样喜欢。”他顿了下,又笑说:“好歹我们也相处六年了,怎么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他的语气轻松,对她一点防备和害怕也没有,丝毫不介意她原来是只狐妖。


    宁秋自己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心里十分抵触,听他这么一说,立时什么也不想了,只觉得一阵委屈和伤心,抱着他放声哭了出来。


    “妖”这个身份对宁秋来说意味着什么,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池疏最是清楚。


    原是想安慰她别哭,但又想到哭出来心里或许会好受些,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安静地抱着她,陪她发泄情绪。


    *


    池疏走后,姜屿把桌子上的茶具收拾好,留出一块空位,铺了几张信纸。


    掌柜要跑路了,千年不褪色的墨不要钱一样直接送给了她。可她用着这样珍贵的墨水,好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来,信纸上倒是多出了几团漆黑的墨点。


    谢知予看着她一会撑着脑袋认真思考,一会又在纸上写写画画,沉寂已久的好奇心也被她这副生动的模样勾了出来。


    “在写什么?”


    “等写完你就知道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姜屿从底下抽出一张空白的信纸,盖在写了半页的纸上,遮得严严实实。


    “你累了吗?要不要再去睡一会,我在这里守着你。”


    言下之意太过明显,谢知予歪了歪头,虽然好奇,但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好。”


    见他乖乖回到床上躺下休息后,姜屿转回身来,移开面上的信纸,提笔接着往下写。


    如果魔渊始终是谢知予命运里无法改变的节点,那么无论发生什么,姜屿都会和他一起面对。


    她已经想好了那两个奖励的用途,谢知予一定不会出事,她会救他。


    但任务完成后她没办法在继续滞留太久,怕他做傻事,总要给他留个信才好。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姜屿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一来,这些话虽是真心话,可也实在不好意当着他的面说出口;二来,她要做的事,如果直接说了,他听了会很高兴,但并不会真的让她这样去做。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姜屿吹干墨迹,又检查一遍,折好装进信封里。


    “谢……”


    转头见谢知予已经睡着了,她于是收了声,将信压在茶托盘下,打了个哈欠。


    困意上涌,但外面现在这种情况,人人自危,封印随时都会破开,她也不知道这一觉能不能睡得安稳。想了想,干脆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好了。


    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谢知予睁开眼,目光没什么焦距,虚虚看着某处,缥缈空远,像是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桌边,横抱起姜屿,将她抱去床上睡了。


    想起那封信,谢知予又返身回来,推开茶托盘,指尖抵在信封上,轻轻摩挲着她画出的简笔兔子图案。


    这样的画风谢知予此前没见过,但的确像她的风格,画在信封上,一眼就能认出信的主人是谁。


    写完才能给他看,所以,他现在应该能看了。


    谢知予拆开信封,读到第一行字,忍不住弯了嘴角。


    果然是写给他的。


    从明镜台初遇到相识相知,再到相爱,事无巨细,但都是从她的视角出发。


    最开始相处的那段时间,他所做的种种“恶行”,让她总是想给他一拳。


    后来在扬州时,他吃醋不理她,让那时的她觉得好莫名其妙。


    而他在梦中突然的表白,让她觉得惊吓的同时,其实还是有一点惊喜的。


    ……


    谢知予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让她有过这么多奇妙的情绪体验。


    他轻轻笑了下,翻了一页纸,继续往下看,信的内容一直写到他们来魔域之前。


    【这里是分割线,现在进入正题。提问:以上内容全都看完之后,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随信附带的,还有一个头顶冒问号的小人。


    谢知予微微歪着头,耳边银铃折映出微暖的火光。


    【会笑,会哭,会生气,还会吃醋……以上,恭喜你,现在的谢知予是一个全新的、鲜活的谢知予了!


    喜、怒、哀、惧、爱、恶、欲,过去剥夺了你的情感,现在我把七情六欲还给你,你以后要好好爱这个人间,好好爱自己。


    还记得吗,我说过有系统在,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有事的。但是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你放心,我既然答应过就一定会回来找你,你也要答应我好好生活,我回来后要检查的。】


    ……原来是这样。


    谢知予的目光辗转于最后几段话上,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闭眼探入了自己的道心。


    微风缱绻拂面,花香流淌而过,霜雪消融,春水流淌,万物复生。


    世间修行,有情比无情更难,尝遍世间疾苦,体会人生百态,领悟爱为何物。


    他有了爱,自然就有了情,无情道心悄然转变。这变化一早就有了,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从初见的那天,又或许是在他教她雨落成蝶的那个夜晚,他死去的心本如枯木,遇她逢春,花开遍地。


    谢知予将信封好,放回原位,顺手熄了灯烛。


    他回到床边,侧身坐在脚踏上,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侧,亲昵地蹭了蹭。


    看完她的信,谢知予差不多猜到她想做什么了,也明白了为何现在还不能给他看。


    一直以来,姜屿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可是他好像没有真正为她做过什么。


    他明白她心中的痛苦和纠结,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黑暗中,谢知予看清她的脸,眼神依恋极了。


    他痴痴凝望着她,弯起一抹笑容,看似平和的神情中却透露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疯狂。


    “我爱你……”


    他将这三个字含在齿间,反反复复,在一遍遍的“我爱你”中泪流满面。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