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怅雪没选择走。


    他没走,但瞧着对钟隐月的话也算是信了一半。


    钟隐月的说服也不算完全失败。


    但沈怅雪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冷静下来再细想想,就算沈怅雪能走,钟隐月自己作为玉鸾长老,也不得不留在这里,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穿都穿了,事情已成定局,他就得当好这个玉鸾长老……


    钟隐月一路思忖着,御剑回了玉鸾宫。


    尽管心中都明白,他却仍然是有些挫败。他唉声叹气着推开门,一进宫就看见自己家四个孩子齐齐整整地围在炉边烤着火。


    玉鸾宫内很大,里头深处有一四四方方的矮榻,能供数十人围坐。


    榻中央挖空了一块,那处能用来生炉火。


    此刻,四个弟子正坐在那里。


    见他回来,温寒赶紧起身下榻:“师尊,您回来了。”


    钟隐月浅浅应了一声,算作回答。


    苏玉萤也从那边站起身来。两人下榻走来,一人帮他脱去身上毛裘外袍,一人拿起墙边上的毛掸,帮他拂去刚一路来回身上积下来的雪。


    被人这么身前身后地伺候一顿,钟隐月颇为不适应。


    但记忆里这里一向如此,这是师生礼数,他也不好推脱。


    两个弟子把他迎进屋里。


    温寒道:“师尊,您是去找沈师兄了吗?”


    “嗯,找他有点事。”


    钟隐月说完,伸手推了推他的后背,往炉火那边扭扭头,示意他别多问,过去老实烤火。


    温寒心领神会。他把钟隐月的毛裘挂到墙上,乖乖回去炉边烤火了。


    钟隐月身上的雪也被拂干净,苏玉萤把毛掸收好,也跟着回去了。


    钟隐月慢腾腾地往里面走。


    宫里点起了灯烛,还算明亮,炉火照着,他也看清了自己门下这四个小孩。


    几个小孩瞧着都不过十四五的模样,围着炉火一声不吭。


    钟隐月站在榻边望着他们几个,将四个小孩挨个从记忆里挖出来默默点了遍名。


    温寒长得一脸英气,是他名下的首席大弟子,这群人里的大师兄。有点缺心眼,但人不坏。


    苏玉萤白白净净明眸皓齿,很漂亮,是二弟子。


    平日里就这两个与他钟隐月走得最近。


    还有另外两个坐得里面些,也不说话。其中一个相貌平平,瞧着不怎么出众的叫陆峻,是三弟子。


    至于旁边那个衣着尤其朴素,低着头一声不吭,烤着火还冻得哆哆嗦嗦的……


    钟隐月不自禁地皱起眉来,多打量了他几眼。


    这小孩头埋得死低,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手藏在袖子里,但露出来的几根手指上已经被冻得青紫,皮肤干裂,瞧着是已经冻伤,烤着火也不管用。


    这就是主角——白忍冬了。


    这会儿还没觉醒他那异灵根,还是个没开化的肉.体凡胎。


    灵泽去年把他带回山上来塞给玉鸾,玉鸾虽是给了面子,收了他做弟子,其实也就是当个杂役呼来唤去,这么大的风雪也叫他出去跟着扫。


    其他三人都已上道,体内有灵气运转能御寒,这小子又什么都没有,一身单衣地出去跟着扫,没被冻死都是命硬。


    这玉鸾道长还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钟隐月暗暗腹诽。


    原文里描述,玉鸾长老平日最爱干的就是跟别的长老厮混在一起溜须对方。


    在自己之上的他追着对方阿谀奉承,不如自己的他就逮着劲儿欺辱压榨。


    钟隐月瞧着白忍冬手上的冻伤可怜,心里又想起那段好悬没给他气死的剧情。


    沈怅雪死了,这小混蛋可是觉得理所当然的。


    钟隐月一时又气又可怜。


    无语纠结片刻,他还是回过头,走到墙边摆着的紫木药柜前,抽开其中一匣,从里头拿了个东西,回来吆喝了声,抬手扔了过去。


    白忍冬一抬头,有个什么东西划着弧线就飞了过来。他抬手一接,一瓶子药恰好落进手心里。


    “冻药。”


    白忍冬移开目光,看向钟隐月。


    对方一脸淡漠,居高临下的目光凉薄极了。


    “自己上,不想死以后就别出去跟着扫雪。”


    白忍冬愣住了,半晌才点了点冻僵的脖子。


    钟隐月又拿了个陶炉壶来。他走上榻,抬手将陶炉架于炉火之上。


    亲师来了,四个弟子纷纷调整坐姿,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他跟前。


    钟隐月坐到他们跟前,一抬手。


    法力运作,远处书案上的茶具接二连三井井有序地飞了过来。


    温寒问:“师尊是要煎茶?”


    “嗯。”


    温寒点了点头,又说:“师尊,门外的雪何时去扫?”


    “停了再说。你那么在乎它干什么,今日又不出山去。”


    “是师尊说的……必须要扫干净,扫不干净就一直扫。”


    钟隐月沉默了。


    别说,这还真是他说的。


    这是原主说的……后头其实还有半句,那便是“若真扫不了的话那便去仓房过夜吧”。


    众所周知,这话一出,就是他要体罚学生了。


    体罚手段极其吓人。


    苏玉萤低声嘟囔着提醒:“再说,山宫前的雪各自扫净,也是掌门立的规矩。”


    所以原主才有理让他这些徒弟一下雪就在外面当扫雪机器,一扫就一整天。


    这雪扫了又下的,根本干净不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东西。


    钟隐月说:“他掌门怕没人扫,随手立的规矩而已,又不是时时刻刻都盘查,也压根就没盘查过。待雪停了,一块儿扫了就是,别总挂心那点儿雪了。”


    “再说掌门又不是不知道咱家人少,若是真查到头上来了,我也能解释,小孩就别操心了。大冬天的,就应该窝在屋子里面。别惦记了,我煎茶给你们喝。”


    几个弟子顿时神色各异起来,或惊恐或震惊或难以置信的——这几句话出来,估计他们这会儿心下骇得不行。


    这哪儿是玉鸾长老的台词!


    钟隐月装作看不见,手上忙着实践记忆里的煎茶步骤。


    他想了想,自己变化这么巨大,还是得给这些小孩一个能接受的理由。


    毕竟沈怅雪那边想要脱身不容易,这山门里都是想害死他的,钟隐月日后说不定得靠长老身份去帮他。


    在此之前,必须站稳脚跟,不能出差错。


    所以他现在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想到这儿,钟隐月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给自己铺垫了一下:“为师前些日子读了些书,发觉做人这块儿,自身有些大问题。”


    “人呢,得需要时常自省才是。日后,若是为师何处不对,无需顾虑,直说便是。”


    这话一出,他这几个弟子当即都感动得眼含热泪。


    “师尊言重了!”


    “师尊怎会有不对的地方,师尊今日待我们真是极好!”


    “师尊,徒儿今日竟敢妄言师尊不是!请师尊责罚!”


    怎么连请自罚的都出来了!


    这几个小孩反应太大,围着他激动得叽叽喳喳个不停,钟隐月一个头两个大。


    连主角白忍冬都通红了一张脸,攥着他给的药说:“师尊!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徒儿感激不尽!”


    你就算了!!


    钟隐月这会儿看他就烦。


    正当此时,突然宫窗那头传来咚的一声。


    钟隐月回头一看,没在窗户上看见什么。


    几个小孩都安静下来。


    寂静雪日里的这样一道声响,令人心生不安。


    正当他们疑惑不安时,窗外传来一声虚弱的鸟叫。


    “哎我操!”


    钟隐月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赶紧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跑出去打开窗户,低头一瞧,掌门用来传信的信鹰正脸朝下扎在窗下雪地里,扑棱着一对儿大翅膀子挣扎着。


    “你从哈利波特来的吧你!送信你能撞窗户上!?”


    钟隐月低声骂骂咧咧了句,伸手把它从雪地里捞起来。


    这是只身形纤长,浑身漆黑的大鹰。它雄壮极了,瞪着的两颗眼珠却让它瞧着跟个弱智一般。


    钟隐月把它抱进屋子里,关上窗户,给它拍干净身上的雪。


    这只玄鹰是天决门掌门——上玄长老的信鹰。


    信鹰名叫浮日。


    平日里,有什么要向其余六大长老告知的事,都是这只浮日代为跑腿。


    钟隐月把它拍干净,就近放在桌柜上,将它腿上绑着的一纸书信拆了下来。


    展开一看,上头就一句话。


    【天决大典在即。寒月十五,诸位长老请移步上玄山宫。】


    钟隐月心头一跳。


    他想起了书里的内容。


    他未发一言,看过之后就将纸卷成长条,搁到一旁的灯烛上,将它烧了。


    他又打开窗户,放走了浮日。


    关上窗户,回过头,炉火边上的四双眼睛都在眨巴眨巴地盯着他。


    “师尊,”苏玉萤低声询问,“掌门寻你是何事?”


    “不是寻我,是寻所有长老。”


    钟隐月回到炉火前,继续煎他自己的茶,面上无波无澜道,“等出了寒月,下个十五就要门内大典了,很多事儿都得开始商议。”


    “对哦,日子快到了。”


    钟隐月没应声。


    温寒跟苏玉萤开始嘀咕起来往年的门内大典。


    所谓的天决大典,也是天决门的门内大典。


    每年在出了寒月之后的正月十五,和着凡世的元宵佳节,山门里也有一场宴会大典。


    但这不仅仅是一场宴会大典。


    钟隐月的目光飘到一声不吭地给自己涂着冻药的白忍冬身上。


    就是在这场大典上,白忍冬觉醒了异灵根。


    钟隐月脸色微沉,抹了下脸。


    算了。


    钟隐月暂时放弃思考,拿起茶碗来,把煎好的茶分了:“别聊天了,喝茶。”


    接过他递来的茶,苏玉萤奇怪道:“师尊,‘聊天’是为何物?”


    “……交谈,交谈。”


    “哦哦。”


    钟隐月抹了一把汗。


    望着苏玉萤抿了口茶,钟隐月问:“好喝吗?”


    苏玉萤又喝了第二口。她这次喝下去了不少,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钟隐月笑出了声。


    他门下这几个弟子都是好的。沈怅雪被按住时,他们是为数不多几个站出来说这样不好的。


    苏玉萤更是站出来冲着乾曜喊,最后却被对方的弟子架住打了一顿,扔了出去。


    原主见此,不但不觉脸上无光,还为对面叫好,说她就是欠教育。


    思及至此,钟隐月开口说:“以后若还有人因为你们是我门下的就出言不逊,打回去就是。”


    “哎?”


    此言一出,四个弟子又讶住了。


    毕竟原主从前日日都在说“外头的都是师兄师姐,说了什么你们都要乖乖受着,这是礼数”。


    做不到,那就滚出玉鸾宫,滚出天决山。


    让他们逆来顺受惯了,这句背道而驰的话一出来,几人都反应不过来。


    “别人不尊重,你们也没必要继续守那些辈分的礼数。”钟隐月说,“打了人被传唤了,为师替你们收拾。喝吧,记住我刚刚的话就行。”


    四名弟子讪讪点头,低头喝茶。


    “这门内大典要来,之后就得忙了。”钟隐月叹气,“叫我们都去上玄宫,就是要开长老大会……到时候都得有个端茶倒水的弟子在后边伺候着。照我这个地位,十五那天免不得又得被奚落。萤儿就别去了,温寒,你跟我去。”


    温寒赶紧端起喝到一半的茶碗,脑袋在后面深深埋下,跪在地上弯身行礼:“弟子遵命。”


    钟隐月挥挥手,让他起身。


    他也单手端起茶碗,一边饮下一边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好他妈累啊,演这种戏。


    怪不得演员工资都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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