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天下无双 > 20-31
    21.  巧克力味   “希希,我很爱你。”……


    奚希睡了一觉起来, 脑子清醒很多,萧芸的手术还没结束,旁边除了他们, 还有好几个在煎熬等待的家属。在生死边缘面前, 每个人是平等的。


    她想起萧芸出事时候的场景,她和萧芸说起男朋友,萧芸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奚希想起沈劭南的脸, 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 一定是优秀。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她说。


    萧芸愣了愣,笑容慈祥:那挺好的。


    奚希忍不住又补充:他长得很好看, 高高瘦瘦的, 待人也很好。


    差一点就要说,你也见过。好在及时刹了车。


    萧芸的病是心脏方面的, 在奚希记忆中,妈妈其实一直温柔而坚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虚弱,直到那天忽然倒下。


    她还记得萧芸晕倒那天, 下很大的雨,租的房子一个劲儿漏水,锅碗瓢盆都用来接水, 手忙脚乱的。砰的一声,她第一反应是打雷, 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萧芸摔倒在地。


    然后就开始了长达多年的住院生活,萧芸病情一直反复,几乎没离开过医院。为了萧芸,奚希只好更努力地工作。


    ……


    奚希恍惚走神, 听见萧芸叫她:“希希?”


    她回神:“啊?没事。”她想着,如果妈妈知道她嫁给了沈劭南,一定会觉得很惊讶吧。她忍不住想象那场面,但无论萧芸是什么反应,沈劭南一定都能自如应付。


    一切就发生在那个瞬间,前一秒还在笑着说话的人,忽然就捂着心口痛苦不已。


    奚希慌张中还打翻了柜子上的水杯,紧张地呼叫医生,医生和护士都来得很快,一切有条不紊。


    袖子上的水渍已经干掉,其实一点痕迹也没有,可她总隐约觉得还有。大概是心理作用。


    奚希收回视线,揉了揉眼。沈劭南把盒饭递给她,奚昭已经吃过,这会儿正靠着墙闭目养神。奚希接过盒饭,从透明的盖子里看见了菜色,鱼、番茄炒蛋……


    都是她不爱吃的。


    她挑食很严重,从前就被他们教育,不可以这样,但一直没改掉这坏毛病,哪怕中途生活窘迫到如斯境地,也没能扭转。


    年少时养成的习惯,和爱的人一样顽固。


    她迟疑着,还是打算坦诚,面对上沈劭南的眼睛:“沈劭南。”她叫他的名字。


    “我不爱吃鱼,也不爱吃番茄。”


    沈劭南愣了愣,很快转为笑意,点头:“好,我记住了。”


    他伸手去拿那盒饭,盒饭是让小顾就近在医院食堂打的,当时他还没考虑到她的喜好。沈劭南反省自己,他做得还不够。


    下一次最好让她列个清单,他记一记,补补课。


    “我让……”忽然想起已经让小顾回去,改了口,“我再定一份新的给你。”


    奚希被他逗笑,从袋子里找到角落的一个面包,晃了晃:“不用麻烦了,我吃这个吧。”


    她在有些方面挑食到可怕的程度,有些方面却又随意到底。


    沈劭南把盒饭放在手边,说:“要喝水吗?”


    奚希已经撕开了包装纸,咬了一口面包,摇头。没想到面包还有夹心,是蓝莓味的,而她也不太喜欢蓝莓口味的东西。


    不过蓝莓比起前两个,还算能接受的东西。沈劭南注视着她的神情,大概猜到了什么。


    “蓝莓你也不太喜欢是吗?”


    “嗯……”奚希已经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麻烦了?”她嚼着面包,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


    沈劭南摇头:“不会。”


    又说:“我也记下了。”


    一板一眼。


    好僵硬的恋爱。


    奚希品味着嘴里的蓝莓味,后知后觉地冒出这个一个念头,便嘴角微勾。


    但有一种可爱感。


    沈劭南,可爱,这两个毫不沾边的词居然也能放在一起。


    手术室的灯忽然熄灭,门从里面打开,奚希掐断所有念头,甚至被嘴里还未咽下的面包呛到。她掩嘴咳嗽着,却把东西呛进喉管,剧烈的刺激感涌上来,她弓着腰,一面起身奔向门口。


    奚昭本想替她拍背,看见沈劭南快一步,便收回了手。


    沈劭南托着她的胳膊,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又给她递水。水是拧开了瓶盖的,甚至于沈劭南喝过一口。


    奚希顾不上这么多,仰头喝下大半,又克了声,水压下那股不适感。她勉强打起精神,迎接医生的到来。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这话简直像刑台上的释放宣言。奚希整个人松懈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在感到欣慰和喜悦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看向身边人,相视一笑。从前那人是奚昭,但今天是沈劭南。


    奚希轻易一激动,眼泪又夺眶而出,她哽咽起来:“沈劭南……你听见了吗?医生说……说……”上气不接下气。


    沈劭南摸着她的后脑勺,点头:“我听见了。我说过的,会没事的,希希。”


    “是,你说得对……”她越说越哭得凶,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即便手术室门口见惯了生死,哭成她这样的,还是惹人注目。奚希趴在沈劭南怀里,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自觉有些丢脸。她拉沈劭南的衣袖,想说,他们去休息室。


    萧芸转去普通病房,但现在还没醒。她一哭得凶了,也受不住,索性哭完了再去看萧芸。


    奚昭很上道,自觉地跟去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俩。“姐姐,姐夫,我先去看妈妈。”


    奚希嗯了声,又忍不住地抽噎。


    她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走起路来也有些许尴尬,沈劭南犹豫了两秒,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在怀里,去往休息室。


    休息室没人在,沈劭南的电脑还在一旁的桌上放着,此刻已经熄屏。他反手抱着奚希,另一只手腾出来将门锁上。


    奚希不好意思哭得太大声,只好忍着声音,放肆地哭。眼泪全落在他的高定西装上,沈劭南仿若不觉,什么也没动。


    他坐在方木圈椅上,抱着怀里的人,看着她哭得一耸一耸的。奚希搂着沈劭南的脖子,有些克制不住声音,温热的眼泪掉进他脖颈里,还有她一抽一抽时候喷洒而出的气息。


    按照他的经验,他此刻应该对她进行安慰。可沈劭南又想,爱人和朋友、亲人之间,应该还是不同的,他该怎么安慰她呢?


    他茫然无措。


    这是完全未知的领域,一片茫茫荒原,认出她照片的那一刻,荒原里才拥有了一盏永恒不灭的灯。而永恒不灭的灯的话,像太阳。所以希希是他在这个荒原里的太阳。


    可除了这个太阳,还是荒芜一片。


    沈劭南原本手搭在她背上,他犹豫着,徐徐往下,搂住她后腰,用了些力气,将她整个人带向自己。


    “好了,没事了。希希,没事了。”


    在他说完之后,奚希慢慢地停下了哭泣的动作,只是仍旧有些抽噎。她坐在沈劭南腿上这姿势稍有些不雅,可奚希此刻的情绪却像喷薄而出的井水,理智此刻占据下风。


    她冲动地说:“沈劭南,再亲亲我好吗?”


    说完又有些羞耻,以要求的句式说起来,实在难以面对。


    沈劭南眼神流转,与她对视好几秒,还很端正地应好。他慢慢地凑近,近到贴上她的红唇。她今天也涂了口红,豆沙色,那个牌子的口红是巧克力味道的。


    巧克力的香味扑进她的鼻腔,辗转从另一个的唇舌进入她的味蕾,并不好吃。


    上一个吻还让她回忆起来心潮澎湃,这一个更加……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


    “爱是需要表达的,沈劭南。除了言语,还有肢体。譬如说,你看见我,你会想和我靠近,会想粘着我,想拥抱我,想和我牵手,想和我腻在一起。”她假模假样地给他上理论课。


    他现学现用,抱她更紧,气息交缠着,缠出一句:“好。希希,我很爱你。”


    22.  后知后觉   想让她变热。


    他越发肯定。


    沈劭南就是爱奚希。


    奚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嗯了声:“我知道了。”


    奚希哭得一脸狼狈,她找出手机,从屏幕里看自己此刻的脸, 眼眶有些红, 口红被蹭得所剩无几,露出接近苍白的唇色。头发在刚才的厮磨里被蹭得有些毛躁炸毛,她伸手将头发抚顺, 又抽出一张纸巾擤鼻涕, 这才看起来人模人样了。


    忽然想起自己还在沈劭南腿上,奚希缓过神来, 轻轻一跳, 脚尖便够着了地。她看向沈劭南,沈劭南也被她搞得略显狼狈, 不过他只需要整理衣襟,便又是那个矜贵少爷。


    奚希又要道谢,并说:“再好的感情也需要珍惜,所以也得表达谢意。劭南, 谢谢你。”她余光瞥向他未完成的工作,又心生歉意。


    沈劭南听完话,若有所思, 抬头也说:“希希,今天能陪你, 我也很高兴。”


    很高兴能让她依赖,能成为她的支撑。因为在这过程里,他似乎学会了一些新的东西。虽然仍旧是很朦胧的,但一样令人高兴。就好像小的时候,牙牙学语, 学会了一句新的话,认得了一个新的物品那样高兴。


    她让他的那片荒原里又多了一棵植物。


    昨天种的是柠檬,今天呢,也许是一棵香樟树?


    高大的,可以依靠的,种在路边或者操场旁边,或者家楼下的。


    两人收拾好自己,去病房里看萧芸。萧芸还没醒,奚昭在一旁守着,见他们俩来,自觉地让开位置:“姐,姐夫。”


    奚希嗯了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看向病床上的萧芸,萧芸戴着氧气罩,安然地睡着。奚昭也看着她,有种欣慰的满足感,不由得轻声感慨:“真好。”


    是呀,真好。妈妈的手术成功了,她会好起来,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地生活着。奚希心里感慨着,微微弯下腰来,抓着自己的手。


    愣了半秒,回头去看沈劭南。


    她朝沈劭南伸出手去。


    沈劭南握住她的手,被她带着拉到脸颊旁边,她用柔软的脸颊轻蹭他的手掌。他的手掌宽大而温厚,触感很不错,有些地方有轻微的茧。


    富家少爷一般分两种,一类是浪荡人间,正经事不干,只会吃喝享乐;另一类则是自律,学很多的兴趣爱好。


    沈劭南显然是后者。


    奚希记得,他会的技能很多,包括但不限于弹钢琴、骑马、小提琴……她还记得有一年,学校的演出上,他穿西服弹钢琴,帅惨了一片少女心。


    奚希闭着眼睛,将脸颊安放在他手心里。


    沈劭南给萧芸请了特护,奚希和奚昭都很累,便留给特护照顾,几个人一道回了家。


    热水冲刷去些许疲惫,奚希仰头躺在浴缸里,听着舒缓的音乐。


    大概是一口气松懈下来,这么多年困扰在心头的一件事终于解决,奚希竟睡过去。


    沈劭南意识到不对,她从进去浴室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即便女人洗澡比较精致,也不至于这么久。


    浴室的门看不清里面情况,沈劭南有一瞬间的紧张。也许是因为今天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的那几个小时里,关于生死的情绪被渲染得太多,沈劭南竟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怕奚希出事。


    沈劭南抬手敲门,磨砂的玻璃门上印着竹子图案,他轻声叫她的名字:“希希,你好了吗?”


    没人回应他,只有沉默,与空气中无声的潮湿水汽。


    沈劭南拧眉,沉下脸色,犹豫了片刻,将那扇门打开。她没有锁门,因而轻易能打开,绕进里间的浴缸房,便看见她安然地躺在里面。


    沈劭南松了一口气。


    他轻手轻脚走近,伸手探水温,已经冷掉,这样会生病。他想起希希本就苍白的唇色,她不能再生病了。


    她一双柔白的肩露出在水面之上,水是清澈的,泡泡早就消融,所以水面上与水面下并没有任何分别。唯一的一点,只有水从胸口处做了个分割,恰好晕开她饱满的雪白。


    沈劭南别过脸,眉头当即沉下来,却不由地吞咽滚动喉结。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身体功能健康的男人。


    有些事情不由意志控制,他扶着自己额头,开口叫她名字:“希希,醒醒。”


    奚希似乎睡得很沉,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想起她今天很累了,沈劭南收了声,沉默两秒,将她从水里抱出来。


    其实有更优解,譬如说,先将浴缸的水放掉,再给她擦干,然后抱她回卧室。


    但是沈劭南忘了。


    只是单纯地忘了。


    他是个被迫充满冷静的人,但在弯腰伸手的那一刻,脑子里仿佛空白了。


    学生时代从没感受过考试铃声响时却还不知如何下手的经验,这一刻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脑子里的铃声响了,提示他该交卷了,于是他匆忙地乱写一通。


    她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冷水浸湿他的睡衣,小腹处皮肤立刻感觉到冷意。房间的空调温度原本恰好,这会儿一吹,却有些寒意。


    沈劭南下意识看向怀中的人,她果真皱眉,往他怀里缩去,寻找热意。他抱着人,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她身上水还没擦干,能放哪儿?他也腾不出手来替她找个毛巾,更不可能找别人求助。


    沈劭南一时有些懊恼,刚才应该先找浴巾来的。


    他转过身,替她挡住风,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向了衣柜。


    想来奚希是真累了,被他这么折腾竟也没醒。


    沈劭南有些狼狈地费劲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浴袍,简单擦拭了一遍,又找了件新的睡衣出来替她套上。


    她胳膊都透着凉,攥在手里细细瘦瘦一把,沈劭南不太敢直视她,有种莫名的侵犯的感觉。只好看一眼又移开,好在只需要套睡衣,睡衣是系带款式,还算轻松。


    待放她放下,沈劭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被微冷的空调一吹,更是脊背发凉。


    他莫名想咳嗽,背过手掩嘴,又发觉只是喉咙有痒意。起身要走的时候,被奚希抓住可指尖。


    她好像做了个噩梦,眉头皱得更深,嘴唇微微张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沈劭南俯身,却只能含糊听见些软糯腔调,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她微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垂,惹得后颈一片发红。


    她指尖还是冷的,尚未回温。沈劭南伸手,探她额头温度,也有些冷。


    她好冷啊。沈劭南心想。


    与此同时,张开了臂膀,抱住了人。


    想让她变热。这句话是在动作之后才冒出来的。


    沈劭南揽着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不久之前感觉到了十分的紧张。


    他对紧张的感受阈值稍稍有点,并不是全然感受不到。不过上一次感受到,还是第一次接手沈氏集团的时候。


    那时候也没这么紧张,紧张到好像做错了事。


    怀里的女人感受到热意,朝他更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缠上来,头贴在他胸口位置,不知她是否在睡梦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为她而变快的心跳-


    奚希的确做了一个梦,不过也不算噩梦,相反,还有些美梦的意味。她梦见自己在跳舞,沈劭南在台下看,只有一束灯光照在她身上,掌声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掌声。


    全世界都静默着,沈劭南走上台来,长腿款款,走向她。


    然后灯亮了。


    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蹙眉别过头。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听见家庭医生的声音:“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太累了。”


    奚希睁开眼,看见沈劭南坐在床边,近乎温柔地看她。


    23.  甜的植物   他都会主动亲她了。


    认识沈劭南的十八年里, 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色。那时候他只有一种神色,即便连笑也是带着疏离的。


    而现在,温柔这个词开始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奚希一晃神, 听见沈劭南的声音。


    “希希?”他开口, 伸手握住她的手。


    奚希这才觉得自己嗓子发干发疼,眼皮也沉沉的,她意识到自己病了。


    昨晚的记忆停留在泡澡, 热水太舒服了, 妈妈也好起来了,她甚至拥有了爱情, 大概是太幸福了, 所以松懈。她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压着她只能喘一口气, 一口气过了这么些年。


    终于有一天,她能放下这些担子了。她觉得很轻松,很愉快,于是一口气松过了头, 便睡着了。


    她体质不算很好,连每年换季都要感冒,泡在冷水里这么久, 生病是难免的。奚希偏过头,被沈劭南扶起来。


    她手上吊着生理盐水, 医生已经准备要走,临走前叮嘱沈劭南:“沈先生,您太太身体不是很好,看来得多锻炼锻炼了。”


    沈劭南应了声,给奚希垫了个枕头之后, 送医生出门。


    医生是一直为沈劭南服务的,他信得过,在门口,沈劭南还是问:“除了锻炼,需不需要买点补品什么的?”


    他神色正经,像在对待一桩五百亿的生意。医生认识他多年,颇为惊讶,在得知生病对象是沈太太时,他已经惊讶过一次。


    但转念想到豪门婚姻,大多是利益交换,又说服了自己。可刚才看他在床边的反应,眼珠子几乎黏在女人身上,又有些迟疑。现在真是十足的惊讶了。


    “补品也可以,不过不宜太多。沈先生,你好像变了点?”医生笑说。


    沈劭南哦了声,“哪里变了?”他自己也好奇,其实自己隐约察觉到有所变化,但尚且不明白变化在何处。


    医生又笑,回头看了眼半掩的门,沉吟道:“嗯……温情?你知道吗?或者说,更直白一点,你有烟火气了。你以前看起来,真的很没有生机,高高在上的天山雪莲,连根也没有的那种。现在有根了。”


    沈劭南惊讶于他的形容,又有些犹豫:“有这么明显?”他还以为是潜移默化的,何况才没多久。


    医生点头,转身:“是,很明显。我相信你是坠入爱河了。”


    除了爱情,好像没什么东西能让人“面目全非”。


    “好了,沈先生,不用送了,你回去照顾太太吧。对了,沈太太很漂亮,可惜我没带红包,下次再补给你吧。”


    “没事,还没办婚礼。”沈劭南其实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里,但自然而然地接了这么一句。


    他好像并没考虑过说这么一句话,可是它会自己冒出来。


    也许,这就是改变吧。


    如果换了以前,他只会言简意赅地客套。


    沈劭南扶着门框愣了几秒,合上门,正打算回头去看奚希,偏头看见旁边的饮水机。


    她应该要喝热水。于是给她倒了杯热水,捎带进去。


    奚希靠着软枕,见他进来,笑了笑,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抱歉,好像又浪费你的时间了。”


    沈劭南摇头,把手里的热水递过去,又问她要不要喝点粥,今天阿姨来时他已经让人备了白粥,热在锅里。


    奚希抿了口热水,冲淡了些苦味,但更寡淡了。她一听见白粥就皱眉,捧着杯子,吹跑热气。“我……能不能吃点别的?有味道的东西?”


    小小的撒娇的意味。是以前会和妈妈打商量的话。


    沈劭南:“应该可以,想吃什么?”


    奚希沉吟着,脑子里冒出好多的街边小食,炸鸡、烧烤之类,如果是妈妈,这些东西是绝不会被允许在生病的时候吃的。


    她抬眸,偷瞄沈劭南,眼睛里有些细碎的光亮:“我可以吃炸鸡吗?”其实也很久没吃炸鸡了,因为很贵,她和奚昭都挺爱吃的,不过一个月也吃不上一回。


    当炸鸡这两个字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想吃。


    沈劭南果然皱眉,奚希以为他要拒绝,可他问的却是:“你确定吗?”


    奚希看着他的脸,身上简单的白衬衫也价值不菲,忽然意识到,对沈劭南而言,那些东西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正如她从前也不会多看一眼一般。


    可是她的城堡已经陷落,他们之间的距离无可跨越。


    门当户对这个词,小的时候嗤之以鼻,越长大越会觉得,有一定道理。因为生长环境不同之下所带来的三观影响,一定是不可避免的碰撞和摩擦。


    她摩挲着玻璃杯,这么一个基础而简单的玻璃杯子,也是专柜里四位数的商品。手掌有些发烫,她放下杯子。


    沈劭南说的爱她,是不是真的爱如今这个她呢?也许他爱的是那个戴公主皇冠的奚希,她无忧无虑,不必担忧生计,也不必担忧未来,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跳舞,以及为沈劭南的疏离而沮丧,又同时为见到他而开心。


    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甚至不敢保证,她是不是变坏了。


    有时候她也会很讨厌现在的自己,那么更何况沈劭南呢?


    奚希吸了吸鼻子,好在生病可以作为掩饰,不至于被看出来。沈劭南正认真地看着外卖软件,奚希开口推翻自己的话:“算了,要不……还是不吃了,就喝粥吧。”


    她眼神瞬间低落,沈劭南皱眉,他看得出来,以为是她生病不舒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点滴才吊到第二瓶,手背上的针孔隐隐作痛,她以此为借口,点头。


    “有一点。”


    沈劭南凑近,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烧退了。是哪里不舒服?头痛?还是头晕?还是恶心?”


    他靠得很近,手心宽厚温暖,奚希忍不住哭了。


    她把头靠在沈劭南肩上,忽然问:“沈劭南,你说……会不会你爱的是从前的那个闪闪发光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


    她带着哭腔,说话本就有浓重的鼻音,现在更是楚楚可怜。


    沈劭南又感觉到了那种慌忙失措,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有此一问,但她显然为此伤心,他应该安慰她。


    怎么安慰她呢?


    沈劭南犹豫了几秒,柔软指腹擦去她的眼泪,但她哭得停不下来,一抽一抽的,耸着肩膀,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他顿了顿,含住了她的软唇。


    奚希睁着模糊的泪眼,果然不再哭了。但眼泪进到口腔里,混在津液之中,增添了一丝咸咸的味道。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还有些抽噎。


    “希希,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无奈,选择直接问是最好的办法。


    奚希摇头:“没有。”鼻音夹杂着哭腔。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毕竟……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不是吗?”也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浪漫童话故事,鸡飞狗跳散场的更多。


    也许是病了,让她更加伤感。


    “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都是你。难道你变得全然不同了吗?”


    她沉默着。


    “十年前的我,和十年后的我,也都是我。人的确会变,这是无可避免的,希希,可是我们才刚开始,你不能就这么伤感地定论。”


    她委屈地嗯了声,解释起来:“我只是……从炸鸡想到的,你好像从来不吃这些东西,我以前也不吃,可是现在……”


    “可是吃什么于我而言,没有不同。”他是一个没有快乐的人,不会因为东西好吃或者难吃,就有什么不同,自然也不会因为吃的东西廉价或者昂贵,而变得不一样。


    “炸鸡好吃吗?”他替她擦眼泪,看着她莹润的眼眸。


    奚希破涕为笑:“好吃,但很贵。”


    “那就吃,我也吃。”


    奚希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沈劭南又笑,“你看,你也没有变,我记得你以前就很爱哭。”


    奚希撇嘴,躲进他怀里。


    两个人安静地依偎着,房间里只有钟声滴滴答答,奚昭今天已经出门去了。今天的太阳也很好,洒进房间里,映出影子。


    奚希后知后觉:“你要被我传染了。”因为他刚才亲了她。


    他都会主动亲她了。


    沈劭南盯着她嘴唇看,亲吻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他碰着她的嘴唇,询问:“我可以再亲一次吗?”


    “……”


    他俯身,再次覆上来,吻住她。


    也许,有什么植物是甜的?


    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好像还没刷牙。


    24.  别的论证   沈劭南骨子里不是个温柔的人……


    吊瓶还有两瓶, 奚希不方便动身,沈劭南给她托着架子,也只有一只手能用。刷牙还行, 洗脸就不太方便。


    奚希拿空出的手鞠了一捧水, 低头打湿脸颊,潦草地胡乱一抹,便闭着眼去找洗脸巾。摸索之间, 碰到一抹柔软, 她一愣,睁开一条缝儿, 看见自己摸到了沈劭南的手。


    迅速松开, 道了声抱歉。


    她嗓子还哑着,说完后又咳嗽一声, 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的意味。


    脸上水也没擦,顺着眼睫毛滴滴答答,不敢太睁眼,怕滴到眼睛里;嗓子忙着咳嗽, 好像一发不可收拾,勾出了痒意;而另一只手呢,又不得空, 唯一得空的手,也忙不过来。


    沈劭南伸出援手, 扯过一旁的洗脸巾,替她仔细擦去脸上的水珠。他的指腹和手掌捧着她的脸,近到能看清楚她皮肤上的细小绒毛。


    大概是天生,二十七岁的奚希皮肤依然很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不过是长开的轮廓和五官。


    沈劭南做事情认真,就连替她擦脸也认真到把额头碎发上的水珠一并擦去,这才作罢。


    “好了。”他放开手,反手将废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奚希笑了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头发有些凌乱。小时候喜欢披着头发,矜贵又优雅,后来发现披头散发影响工作,便习惯了扎马尾。


    但今天一只手不方便,只简单梳了梳,不知不觉,头发又长这么长了。


    卫生间很宽敞,站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加上一个吊瓶架子,就有些许拥挤。二人转出卫生间,回到沙发上。


    奚希躺下,“你今天还要去公司吧?”


    沈劭南摇头:“没事,在家也一样。”可以线上处理公事。


    奚希哦了声,不再说话了。


    她感冒发烧,体感冷,所以取过手边的薄羊毛毯子盖着。茶几上还放了几本杂志,她顺手拿过,发现是财经类的期刊,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


    说起来,她现在不过是高中学历,就算不是财经,很多别的事情也都在她的知识盲区里。即便沈劭南说,他不介意这些。


    可她自己,还是有些遗憾的。


    那时候的梦想是念C大舞蹈系,她从小学古典舞,从C大毕业之后,就可以进舞蹈团,人生好像顺风顺水地安排好了。一朝水涨船翻,那就成了遥远的奢望。


    翻开杂志,随意看了几页,的确有些枯燥。不过再往后翻,她就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


    有沈劭南的采访。


    照片拍得正襟危坐,回答也都中规中矩,她忽然就来了兴趣,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即便是财经杂志的记者,也偏爱八卦内容,采访最后问起他的感情生活,以及理想型。


    ——感情生活?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可能看缘分。至于理想型,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理想型,如果一定要说,我觉得跳古典舞的女孩子挺好看的。


    沈劭南的回答。


    奚希抬头,看向一旁正聚精会神工作的沈劭南。这是针对她吗?他身边跳古典舞的女孩子很多吗?


    她默默合上杂志,看了眼时间,就是最新的一期。采访估计是更早一点做的,那时候……也不会太远吧?


    奚希返回那一页,看着彩色书页上的沈劭南。他照片和真人几本没差,是那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即便不继承沈家,也能靠脸吃饭吧。


    奚希看一眼杂志,又看一眼沈劭南,终于在第不知道几次被他抓住。


    他以为奚希有什么需求,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奚希摇头,先说没什么,想了想,又忍不住拿高那本杂志,翻开那一页给他看。“我刚在看这个。”她忍不住带了些笑意。


    沈劭南认出那本杂志,“前些日子受邀做的采访,他们邀请了快两年,所以答应了接受采访。”


    本来说好只提问沈氏相关,结果记者还是问到了他个人的一些事情。


    那天他刚从棠城飞回来,算是抽空做的采访,飞机上又开始重复做梦,梦见奚希给自己跳舞。所以最后那个回答,就有了这么一句。


    他说什么其实无所谓,纵然想找沈家联姻的人很多,明里暗里表达过意图,想给他介绍对象。但沈劭南向来都是拒绝,态度很坚决。


    他那时候想的是,自己这辈子好像也就这样,做一个笼子里的怪物算了。婚姻不是必需品,哪怕只是联姻,他也不想要。


    如果是弱者,才会不得不屈服。但沈劭南对自己有这种自知之明,他还没到一定要婚姻才可以保全的地步。


    哪怕是沈东那时候和他说,找个协议结婚的对象,他面上没拒绝是因为不想进行无谓的争吵。但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逼他。


    如果没有奚希的话,他这辈子不会考虑结婚。


    可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


    不对,也许说,是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打开了他关自己的那个笼子。


    爷爷病重是个说辞,如果她不愿意,他大概还有很多种说辞,或者更可怕一点,叫手段。


    沈劭南骨子里不是个温柔的人,在商海这些年,在沈家的磨炼,都让他更加杀伐决断。该狠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旁人或许还有同理心,可他没有。他不会同情别人,也没有慈悲。所以接手沈氏之后,大刀阔斧改革一番,很快建立威信。


    但在奚希眼里,他是个……嗯,好人。


    即便他提示过她,她好像还是这么觉得。


    但在奚希面前,他的确显得很没攻击性。因为他示弱了,他向她展示了自己的弱点,而奚希,也果然很受用。


    即便,示弱也是一种手段。或许也不是,沈劭南自己也不太分得清,在她面前的沈劭南,到底是什么样的沈劭南。


    而当他自己也无法把握的时候,恰恰证明了他最开始的论调:爱。


    他认为这是爱。


    绝对。


    此外之外,其实还有别的论证。


    他对奚希有反应。


    昨晚从浴缸里抱她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他的生理需求一般只用手解决,每个男生少年时期的必经阶段他也有过,没什么太大感觉,可有可无。


    以及,亲吻的感觉也不错。


    沈劭南把电脑放到一边,工作说急也急,说句急也不急,缓一缓也行。茶几上除了几本杂志外没有别的东西,她盖着毯子,脚却从一脚伸出来,搭在沙发边缘,微微地晃荡。


    她小腿肚白皙,脚背上可见青紫的血管,随着看杂志的动作,脚也微微地晃动。


    沈劭南盯着看了半分钟,才移开视线,起身去冰箱里洗了些水果。西瓜是早上阿姨刚买的,切成小块,他一起拿出来。


    “吃点水果。”


    点的外卖还要一会儿才来,她醒过来都已经快九点,估计肚子饿了。


    奚希把杂志搁在自己腿上,伸手去拿水果。西瓜是冰镇的,其他水果里,除了有几样是早上新鲜的,也是冰箱里的。


    奚希拿了块西瓜,冰冰凉凉的,在夏天很凉爽。


    “你能吃冰西瓜吗?”沈劭南忽然开口。


    奚希动作一顿:“能、吧。”


    感冒而已,她向来是不太注意这些的,以前会被爸妈训,后来没人管了,更加放肆。沈劭南皱着眉头把冰的那些挪远,犹豫着给医生发微信询问。


    奚希咬唇,又忍不住想笑。


    医生的回复是不能,于是奚希被迫只能吃那些常温的新鲜水果。好在不久之后,炸鸡到了。


    她忘掉水果,奔向炸鸡。垃圾食品充满的是快乐。


    但手不方便的时候,快乐少了一半。


    “医生也说,炸鸡只能吃一点。”


    好吧,尝一口也是快乐。


    25.  黄昏暮色   像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点滴吊完已经过了中午, 中午时候,阿姨过来,把早上的粥热了热, 又做了个三明治。奚希吃完饭后服药, 药其实带点甜味儿,但甜混着苦,只会让人更难受。她苦着眉头一口吞下, 吃过药后, 她犯起困来,直打哈欠。


    她在沙发上睡了个午觉, 睡了四十分钟, 醒后和沈劭南一起去医院看望萧芸。


    奚昭在医院照顾萧芸,萧芸气色很好, 见到奚希的时候眉开眼笑,一句希希却戛然而止在见到沈劭南的刹那。


    她难以隐藏自己的惊诧,看见奚希和沈劭南牵着的手,无名指上的对戒, 以及无可掩藏的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的爱意。


    萧芸一瞬间明白过来,将沈劭南和奚希所说的男朋友对上号来,也一瞬间明白了手术和转院这一切的一切是从何而来。只有有地位的人, 才能这样轻易地做到这些。


    可……奚希和沈劭南?这两个人怎么……


    她不知道奚希和沈劭南是怎么又会有牵扯,又怎么会在一起, 大概故事很曲折。毕竟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总是很曲折的。


    萧芸重新扬唇笑,招呼奚希:“宝贝,来,坐妈妈身边来。”她以前就喜欢喊奚希宝贝,后来即便潦倒, 也还是保持着习惯。


    沈劭南将带来的礼物搁在柜台上,又转身倒了两杯水,站到奚希旁边,自觉地做好女婿的姿态,等待丈母娘的审核。


    奚希撒娇,可惜带着浓重的鼻音,一下暴露了自己感冒的事实。她隔着口罩蹭了蹭萧芸手心,给沈劭南名分:“妈妈,这是我……老公。”她迟疑了一下,叫出这个称呼,不由回头看沈劭南。


    目光对视,沈劭南抬眸看向萧芸,恭敬的姿态:“妈。”


    萧芸还没反应过来,她还以为只是谈恋爱,手上戒指再不济是订婚的凭证,没想到是直接结婚。


    女儿结婚,当妈的竟然一点都没消息。萧芸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嘴唇翕动着,却只能扯出个笑容:“坐吧。”


    当年奚家虽比不上沈家,但也算名门,因此奚希倒追沈劭南一事,也还勉强算门当户对。萧芸对这个孩子向来很欣赏,也见证过女儿多次沮丧伤怀,如今这局面,真是怎么也没人想到。


    沈劭南太难让人忽视,他就坐在那儿什么也不说,也会让人忍不住看向他。


    萧芸叹了声,还是妥协,直白开口:“沈先生,我想问问,你和希希是怎么认识?怎么发展的吗?”


    希希是她女儿,性格有多单纯,萧芸心里清楚。沈家什么情况,她也清楚。沈家之所以最有名气,因为百年大家,基业夯实,但也正因如此,内里的水浑浊得很。


    以沈劭南的能力,必然是沈家这一辈当家人。但奚希……萧芸不觉得她能很好地适应做沈劭南的太太。


    也许他们感情很好。萧芸只能这么想。


    奚希看出了她的担忧,轻碰了碰她的手,试图撒娇缓解。沈劭南倒是回答得滴水不漏,说起那些说辞,又临了补了一句:“您不用担心,我爱她,自然会保护好她。”


    显然是看出了萧芸的担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萧芸也不好再说什么,顺着奚希的撒娇下台阶,转话题向些家常小事。


    得知奚希如今和沈劭南结婚同居,奚昭竟然也跟着,这像什么样子?


    萧芸皱眉,看了眼奚昭,奚昭倒是自觉,举手提议:“姐,姐夫,既然妈妈病也好了,等妈出院,我就搬出去和妈住,也能照顾妈,怎么样?”


    这是萧芸的意思。


    奚希一直和他们相依为命,听这话当然不舍:“妈,昭昭……不能一起吗?”


    哪有一大家子巴着住在家里的,感情好的时候,这还不算什么,可这样时间长了,以后就会消磨感情。


    何况他们如今的家境差这么多,她不想再给希希添麻烦。


    奚希拗不过他们,只好答应:“那好吧,那我隔几天就来看你们。”她本来声音就偏软糯,很有吴侬软语的情调,嗓子一哑,带着鼻音,更是显得黏糊,说什么都像在撒娇。


    陪萧芸说了很久的话,中途沈劭南接电话回公司处理急事,临走前嘱咐:“有事给我打电话,回来找司机,或者找小顾和秘书也可以。”


    “嗯。”她点头,送他进电梯。


    电梯在往上走,奚希看了眼,踮脚,在沈劭南脸颊上亲了一下,隔着口罩,也感觉到柔软似的。


    “谈恋爱一定要这样黏糊糊的。”她为自己找借口。


    叮,电梯抵达。


    沈劭南点头,似乎是赞同她的说法,“记住了。”


    说是黏糊,其实她也没太黏糊,比起设想中来说。在少女时代的梦里,恋爱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和粉红气泡。大概是因为,毕竟真的有十年的空白,风在变水在变,总得一点点来。


    何况她当年也没能离沈劭南很近,如今一下子到了他身边,自然有些无所适从的慌乱。


    偏偏沈劭南还是个一窍不通的,只能全凭她自己摸索。


    看着电梯下去的数字,奚希摸了摸自己脸颊,口罩挡住笑容,只有一双笑眼泄露心情。她回到病房里,奚昭正给萧芸削苹果吃。


    苹果已经削到尾声,萧芸把人指使出去:“昭昭,你去帮妈妈拿一下检查报告好不好?”


    奚昭点头,把苹果递给萧芸后出门,反手将门也带上。奚希知道她有话要说,下意识地低下头,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从小就这样,一感觉不对劲,就会露出低头挨训的表情。萧芸有些无奈,拍了拍女儿手背,斟酌着开口:“希希,人生是你自己的。父母和子女的缘分,只有半辈子。剩下半辈子,是属于你和你的伴侣。妈妈也不是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你选择结婚,妈妈当然尊重你。妈妈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很喜欢他。”


    刚开始那两年,萧芸还没生病,大多事都是萧芸扛着,当然也知道那个时候奚希没放下沈劭南。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喜欢沈劭南。


    并且命运兜兜转转,他们还在一起了。


    萧芸叹了声长气:“妈妈只是怕你过得不开心。我也知道沈家的情况,很复杂,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如今我也给不了你后盾,甚至只能拖累你。”


    她说到这儿,不由神色哀伤。


    奚希摇头:“没有啦,妈妈,你别这么说。”


    萧芸讲下去:“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一句,别委屈自己。”


    “好。”奚希被她说得又要哭鼻子,又觉得丢人,转过头去快速眨了眨眼,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没成功,最后还是黏黏糊糊靠在萧芸身边哭了一顿。


    萧芸哭笑不得,又有些感慨,女儿的终生大事,竟然这么不知不觉就解决了。本来害怕自己会成为她的拖累,一直拖累她很多年。


    “你们什么时候领的证呀?”她猜想肯定还没办婚礼,沈劭南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奚希如实回答:“不久之前,那时候沈爷爷病重,所以我们就领证了。”


    萧芸点了点头:“那婚礼呢?有什么打算?”


    奚希摇头:“暂时还没有。”


    萧芸说:“你也真是的,竟也这么瞒着我。”按照他们定好的说辞,他们认识已经很久。


    奚希歪头:“这不是怕没有结果吗?”


    萧芸还得观察几天,心脏是大手术,马虎不得。奚希和奚昭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黄昏,但太阳依旧很大,司机过来接他们。


    奚希原本没抱能见着沈劭南的希望,所以拉开后座车门的时候,看见沈劭南,不由惊喜万分。


    “你怎么来啦?你事情都忙完啦?”


    沈劭南嗯了声,面上有些疲倦。事情出得很急,是一个项目有些漏洞。大概另一些虎视眈眈的人早有发现,带着人上门来故意找事儿,为此开了个紧急会议,商量出对策,应付他们费了不少工夫。


    奚希坐进后座,关上车门,看出他脸上的疲态,有些心疼:“很累吗?要不然……休息会儿?”


    她看了眼自己肩膀,比了比:“要不然,我把肩膀借给你靠靠。”


    沈劭南嗯了声,竟真歪头靠在她脸上。他个子高,这么靠着看着就难受。她咬唇,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头往下挪,试图挪到自己腿上。


    直到靠在她腿上,奚希才松了口气。


    沈劭南睁开眼,以这个角度看她,也没说话,又闭上眼睛,呼吸平稳。


    今天天气也很好,阳光明媚,车子开过热闹繁华的街道,落进车里的光线也很好。光影在车窗和周遭的建筑与树影的改变里转换,明媚的阳光和阴影形成鲜明的对比,从沈劭南的胸口与脸上晃过去,衬得他皮肤越发好。


    她犹豫了几秒,忍不住地碰触上他的头发。沈劭南的发型中规中矩,配上西装迎面而来一股精英矜贵的气质。短头发刺挠着手心,颇有些别样的趣味。


    头发玩腻了,她又盯上他的耳垂。他耳垂触感很舒服,捏在指腹,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她轻捏了捏,观察沈劭南的反应。他没有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奚希打量闭目养神的沈劭南,见他没有反应,停了动作。


    可之后又忍不住,她低头观察他的侧脸。本来是想摸他鼻子,可他恰好转过头来,就碰到了他的嘴唇。


    沈劭南睁开眼,嘴唇稍稍地动了一下,贴着她食指的指腹,像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26.  夏天的风   “我要把感冒传染给你了。”……


    指腹上温软的触觉让奚希一时忘了动作, 对视里,时间仿佛都停滞住。她定定看着沈劭南,他的眼睛尤其好看, 但因为时常没什么表情, 瞧着眼神也是冷的。


    车稳稳停住,沈劭南坐起身来,揉了揉眼。奚昭已经快一步下了车, 早早地等着。奚希侧身拉开车门, 和沈劭南一起走进大门。


    太阳已经落下大半,此刻灼热的日光变得温柔而缱绻, 红霞染红了半边天。奚希不过是随意抬头, 便被这美不胜收的一幕惊叹到。


    “哇,好漂亮。”她驻足感慨。


    奚昭也跟着应和:“是啊, 好美。”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柔和而充满向往,沈劭南默默记下,看她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照片不久之后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沈劭南给她点了个赞。


    奚希早换过号码, 如今的微信里早没有当年那些上流圈的人,甚至于连好友也没几个。因此朋友圈可以说是自娱自乐的东西,可是在得到沈劭南的点赞之后, 好像就不同了。


    孤零零的动态,点亮一颗心, 像长夜里兀自照亮船只的灯塔。


    其实这都是她主观附加想法,总而言之,就是高兴。


    她捧着手机,瘫在床上,小腿顺势垂在床沿, 微微地晃荡。


    沈劭南洗了个脸回来,便注意到她的小腿。


    沈劭南靠着门边看了许久,奚希一直没发现,直到忽然翻了个身。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他床上乱嗅,像个痴汉一样的事,一时有些尴尬。从床上撑起身,奚希摘下口罩,转移话题:“晚上吃什么?”


    柴米油盐酱醋茶,真乃人生不变之话题,不管什么时候什么环境都可以用上。


    卧室没铺地毯,沈劭南走进来,在一侧的沙小发上坐下,捏了捏眉心:“看阿姨做什么吧。”


    他想起什么:“你有什么不吃的?可以告诉阿姨。”


    他家里做请清洁的、做饭的阿姨都不常换,默认会雇佣很久。他给的福利薪资也高出一截,不出意外,阿姨们也不会随便跳槽。


    奚希其实也不太喜欢做饭,以前是没办法,现在自然乐得自在。她从床边起身,咬着唇似乎犯了难,吃饭其实是很快乐的事,不过如果是自己做,又时常为了生计妥协食材,久而久之就没了乐趣。


    从床边走到床边,最后反身靠着飘窗还是没想出来什么。很多事情好像都这样,你想的时候,死活想不出来,你不想的时候,一下子就窜出来了。


    奚希叹气,转过半边脸去看外头的花。沈劭南家中的花园种植种类繁多,也有专人照料,负责修剪枝叶、除草之类。师傅每周会过来一次,上次奚希还遇上了。


    师傅对这家里凭空出现女主人当然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奚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些,低头笑了笑,耳边的碎发便跌落。


    大概是因为,被人叫沈劭南的太太,真的很让人高兴。


    她整个人背着光,站在黄昏的余晖里,背影温柔如同名贵画作。沈劭南有些许走神,想起也许是不久之前,也许已经很久之前,有一回,他受邀和谢云轩去参加一个画廊的展览。


    很多世界名画,以他的教养,几乎倒背如流。但美则美矣,于他而言反正掀不起任何波澜。


    没有情绪感知的人,也不会对艺术有太大感触。偏偏他又是沈氏集团的代表人,又是沈家血脉,好像自然而然地应该能对此做出很大的触动,于是被人邀请分享自己的看法。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反正总有应付的办法,像参考优秀范文一样,足够给出近乎标准的答案。


    但在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有了些感悟似的。


    原来美,的确是可以撼动人心的。


    奚希发现沈劭南眼神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


    沈劭南轻笑了声,直白得很:“在欣赏你。”


    这是什么标准的情话?甚至在这时代,只单独摘录出来或许还会被嘲笑油腻,可是从沈劭南嘴里讲出来,仿佛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从脸红开始,跟着心跳。


    她整个人背过身去,踩着拖鞋轻轻勾脚,试图分散些情绪。


    “我觉得,你已经不需要我教了。”她嘟囔着吐槽。


    沈劭南听见了,皱眉问为什么。


    奚希没回答这个问题,抬头在光影里问他:“你真的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什么感觉吗?”


    “没有。”沈劭南说,“只有你。”


    奚希闭眼长叹一声,松开撑着飘窗的手,忽然快步走到沈劭南身边,动作气势之大,沈劭南不由抬眸。


    她回来时已经摘了口罩,鼻尖透着三分娇红,俯身到离他很近的距离。


    “沈劭南,我要把感冒传染给你了。”她说完,揪着他衣领亲下去。


    奚希很紧张的,她其实一点不在行,甚至感觉到牙齿磕在他嘴唇上,好大的力气。她抬起一条腿,压在他身侧。


    沈劭南做什么事都有天赋,学得很快,接吻也是。他很快夺过主动权,沙发真的很小,躺两个人实在不够用。


    她跨在沈劭南腰腹上,莫名像占据一切主导的人。


    奚希脸红心跳地大着胆子问:“除了亲,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做的吗?”


    沈劭南对视着她故作一往无前的眼神,转过视线,看向她白嫩纤瘦的小腿,如玉一般。


    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果然如他想象中一般小而脆弱,微微凸起的骨节又很让人想碰触。


    他手指往上走,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腿肚,没什么别的意味,只是——欣赏。


    这一刻,她好像一个名贵的花瓶,被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揣摩。


    她想起下午在车里,她把玩沈劭南的头发耳垂,现在算是礼尚往来。


    她皮肤很好,柔滑得很。沈劭南似乎还记了时一般,准确地掐着点松开手,评价道:“手感果然很好。”


    果然?


    奚希挑眉不解,哪来的果然?


    还没等想明白,门铃响了。大概是做饭的阿姨过来,奚希从他身上跳下来,掩嘴咳嗽一声,穿上拖鞋噔噔噔跑去开门。


    沈劭南躺在沙发上,抬手用小臂遮住自己视线,喉头微动。


    室内的光暗了,他才起身。


    听见外头的奚希和奚昭说话:“明天去吗?”


    “嗯。”


    “那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要晚上吧。”


    “好吧。”


    ……


    他拉上窗帘,听着他们的交谈,除了他们的对话之外,好像还有专属于夏天的声音,蝉鸣或者是什么。他感觉到风吹进来了,清新的,解暑的。


    沈劭南起身,打开墙壁上的吊灯开关,充满了明亮。


    27.  一声晚安   “晚安。”


    从房里出来, 奚希正在厨房帮阿姨打下手。即便阿姨一再说不必要麻烦太太,奚希还是坚持。她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停下来想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靠得很近的体温, 他的手心的温度, 皮肤的触感……当时一口气上头还没太大的感觉,现在就……很上头了……


    眼看着又要脸红,奚希赶紧拧开水龙头, 替阿姨洗菜。


    不小心拧大了水龙头, 冷水从水龙头里飞溅而出,奚希手忙脚乱地把水龙头关上, 抖去衣服上的水珠。胸口湿了一大片, 脸上是。


    阿姨见状,又看沈劭南出来, 赶紧把人请出去:“沈先生,太太坚持要帮我的忙,你看……这……”


    沈劭南轻摇头,示意没事, 让阿姨忙自己的。


    奚希自觉窘迫,低着头从厨房里退出来,几步慢挪到沈劭南身边, 解释:“没什么,我就是闲着也是闲着。”


    沈劭南嗯了声, 抽过张纸巾替她擦去脸上的水渍。奚希闭着眼,又说:“昭昭说,明天要去见谢云轩的妹妹。”


    上回沈劭南说的朋友的妹妹,就是谢云轩的妹妹。


    沈劭南知道这件事儿,他和谢云轩打过招呼, 谢云轩也同意了。还调侃说,要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人多加点工资。


    明天老爷子出院,他们得过去一趟。


    晚饭阿姨做的是蒜香排骨、香菇滑鸡和清炒时蔬,很家常,烹饪得也比较简单,不过可以吃出食材的不同。即便比起那些平价超市里最新鲜的食材,也还是高出一截。


    奚希对于吃其实很有兴趣,不由喟叹,夸阿姨做得好吃。阿姨做完饭已经离开,她从不久留。从前她刚来,面对沈劭南还有些诚惶诚恐,后来发现沈先生要求不多,人也还算好相处,最重要的是出手大方,若是逢年过节,还会给她发红包。所以一直干了几年。


    这些是刚才奚希和阿姨闲谈聊起的。


    她抬眸偷觑沈劭南,犹豫着想说话:“文阿姨做饭挺好吃的。”


    “嗯。”沈劭南的回应简单到只有一个音节。


    奚希忽然想,他是不是受“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育长大?所以不太喜欢吃饭时说话?


    她对沈劭南的了解,似乎也不是很多。从前倒是忙碌追了许多年,可回忆起来,关于他的喜好,好像是一团柔雾,并没人有确切答案。


    全都是传闻。


    传闻说沈劭南喜欢黑色,传闻说沈劭南喜欢数学,传闻说沈劭南喜欢钢琴,传闻说……


    而她也没有确切的途径,只好一直听信传闻。倒是有主动询问过他,是否有什么喜好,得来的只是冷淡的回应。


    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喜好吧?在失去了快乐这项能力之后,世上的一切好坏都变得平等了。无论是黑白,还是彩色,都只是某一种颜色的代指。


    这样想着,她拿筷子夹住一块很大的排骨,却打了滑,重新跌入缀中式海棠图案的餐盘里。排骨的酱汁香浓,美味好像被这一落撞入空气中。


    奚希微愣,而后青花小碗里落入一块排骨。


    木质筷子尾端有雕云纹,嵌一层金丝,拿筷的手却十分好看,顺着腕骨往上,便对上沈劭南的视线。


    奚希道谢,却从他眼中发现了一丝疑惑,大概是“怎么不继续说了”。


    她有点想笑,轻微的笑意从嘴上浮起,从排骨堵住。排骨入味又有嚼劲,她用牙撕下一块,嚼碎吞咽下去后,才慢慢悠悠地开口:“明天几点去见爷爷?”她已经改了口叫爷爷。


    沈劭南答:“八点。”又说,“爷爷迫不及待要回去。”


    “哦。”八点的话,他们得更早一点过去才行。


    最后定了七点出发,六点起床。


    奚希翻来覆去,眼看着时间已经快过一点,还没有一点睡意。她没来由有点紧张,明天势必要和爷爷回老宅,以沈太太的身份。


    感觉这很非同寻常。


    可又怕打扰到沈劭南,她连翻身都很小心翼翼。思绪一飞,就什么都进了脑子里。


    奚希枕着鸭毛软枕,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想起从前追沈劭南。她是个脸皮不太厚的人,每次梗着脖子冲上去,但只要他冷淡抬眼,她就没了力气。可过一段时间,又会打起精神。


    就这么着,喜欢了很多年。


    喜欢他的人很多,不过像奚希这么有毅力的不多。毕竟沈家实在太难高攀,何况都是捧着长大的,没人喜欢碰一块这么冰冷的壁,还坚持碰这么久。


    但奚希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她那时候还坚信真爱无敌。蛮幼稚的。


    后来么,就是成了飘荡困苦生活里的一点乐子。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十年里迅速成长,却感觉到有些东西被尘封在十年前。当然只是有时候,毕竟生活没这么多喘息的时刻。


    又想起有一回搬家,租房里闹老鼠,夜夜不得安宁。有一次老鼠钻进她被窝,吓得她哭得很凶。


    那时候还没完全接受这样的生活,就会幻想,假如明天睁开眼睛,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


    但每天睁开眼,都是一样的。


    大概是记忆中的老鼠太过可怕,她竟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电影,僵尸突然冒出来,一瞬间这良夜都变得可怕。


    奚希试图甩掉脑子里的画面,却怎么也甩不掉,反而更加印象深刻。她快哭出来,小心翼翼钻进被窝里。


    沈劭南忽然出声:“怎么了?”


    原来他没睡。奚希觉得丢脸,不好意思直说,拐弯抹角地问:“沈劭南,你会有害怕的时候吗?”担忧,或者恐惧,是不是比起高兴来说,是不是更深刻一些?


    毕竟她小时候看的恐怖片,直到现在还萦绕在心头。


    沈劭南摇头:“没有。”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看见对面的人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奚希哦了声,犹豫着要不要从被窝里出来。“那你一定很适合看恐怖片。”看了也不会害怕,不过如果不会害怕,那看恐怖片的乐趣在于什么?


    尚未犹豫出结果,只感觉到一双手隔着薄毯,揽住了她的腰。


    窸窣的声音穿越过他们原本几十厘米的距离,他的下巴抵在她头上,“睡吧。”


    奚希瓮声瓮气唔了声,犹豫了很久,还是缓缓将手绕过他腰窝,搂住。低低说了声:“晚安。”-


    早上理所当然是被闹钟吵醒,奚希记起正事,挣扎着起来洗漱。挑衣服的时候参考了一下沈劭南的意见,最后出门。


    才上车,就接到沈东的电话。


    28.  爱有不安   “等你也对我有这种想法的时……


    沈东的声音偏浑厚, 从听筒里传出来:“劭南,你出发了吗?”


    沈劭南嗯了声。


    确认过后,沈东便挂了电话。


    沈劭南和沈东关系不远不近, 从以前起便是这样。沈劭南太过早慧, 让做父母的也插不上手,久而久之,就再进不去更深处的生活了。


    而沈东在妻子死后, 又一直未再娶, 父亲和儿子的相处本就粗糙,所以根本没发现沈劭南有什么问题。沈劭南从前随老爷子住在老宅, 生活事宜都是明妈操办, 明妈文化程度不高,也不懂这些, 又因他性格如此,也算阴差阳错,这个秘密一直还是个秘密。


    沈东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也只剩下一层血缘维系。沈东有时候也想过表达自己的关怀,可发现儿子根本就不需要, 于是只好收回,再无进展。


    奚希从前和爸妈关系都很好,为这对父子的相处皱眉。一点也不像亲人嘛, 她扭头看向窗外。


    昨晚后半夜睡得很好,虽然没睡多久, 倒也算精神。沈劭南似乎睡得也还可以?


    她睡觉尚算老实,只是喜欢蜷缩成一团,像婴儿的姿态。


    车子出发,抵法医院时不过六点三十五分,还未到上班高峰期, 一路畅通无阻。沈家人多,已经来了几个在病房外等,其中一位是那天奚希见过的二叔,还有他儿子沈光磊。


    沈光磊那天没来,所以见到沈劭南身边跟了个女人,略有诧异。不过也早听说了消息,诧异很快转为打量。


    他的目光毫不收敛,奚希皱眉,感觉到些许冒犯。不过也明白,他这是不曾将她放在眼里,所以放肆。


    也没什么,看就看,不会少块肉。


    奚希退到沈劭南身侧,走进老爷子病房。老爷子见着奚希和沈劭南肉眼可见地高兴,招呼他们坐下:“你们也真是的,不就是出个院,也值得这么大阵仗?”


    沈劭南微笑:“大家都是关心,爷爷。”


    老爷子轻叹了声,彼此都是看破不戳破。


    老爷子已经换好常服,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他打量了眼病房,背过手去,以老人特有的姿态说:“哎哟,希望这辈子啊,别再来咯。”


    奚希说:“肯定不会再来,爷爷放心。”


    听她喊爷爷,老爷子笑意更深,拉着她手坐下,和善问起婚礼的日期。他们一来就占尽风头,其他人只能站在一侧旁观。


    这时候终于找到话头插嘴:“是啊,劭南哥的婚礼可不能随便办。”说话的是沈光磊,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奚希,那眼神似乎在说的是:这婚可不能随便结。


    十足的敌意。


    奚希避开他的视线,正欲开口回答,沈劭南先说了:“还没定好,只有初步计划,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忙完,不介意我放一个月假吧?”


    沈光磊触到沈劭南视线后整个人好像被安抚:“当然不会。”


    奚希看着他们兄弟俩,似乎明白了什么。大概是……对哥哥的崇拜,以至于嫌弃这个哪哪都不行的嫂子。


    莫名有些可爱了。


    只是后头的事就做得不可爱了,甚至也不地道。


    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堵在病房门口,老爷子皱眉,骂他们费事。临走之前,还有位风风火火赶来的客人。


    其他人都是沈家人,唯有这位最后来的客人,一身白色的干练套裙,看得出来价值不菲,头发挽在脑后,夹了个限定款的蓝色发卡,给沉稳里添了一丝俏皮可爱。


    “沈爷爷,我来晚了。”


    沈光磊看了眼奚希。


    奚希还未明所以,直到女人和老爷子打完招呼,转向沈劭南:“我去了趟德国,怎么爷爷就病了?那边的事情脱不开手,一直到今天才回来。”


    事实上,今天也差点回不来,还是紧赶慢赶回来的。因为接到了沈光磊的电话,说爷爷今天出院,希望她一定要回来,还有一个惊喜。


    很自来熟的语气,奚希感觉不妙。


    不妙二字拉长到——


    “诶?你换秘书了?”


    沈光磊一点也不掩饰地嗤笑了声,而后打招呼:“轻语姐。”


    沈劭南皱眉,很客气地抬手:“阮小姐,这位是我太太。”他露出那枚对戒。


    阮轻语愣住许久,才扯开一个微笑:“真抱歉,我不知道。”她的道歉是冲着沈劭南。


    沈劭南再次拧眉:“阮小姐,你不必向我道歉,应该向我太太道歉。”


    阮轻语没想到自己就出国谈了趟工作,回来自己中意的男人就已经结了婚。此刻满腔的心绪纷乱,但还是维持着体面,转向奚希道歉:“你好,很抱歉,我口不择言了,冒犯到你,对不起。”


    又自我介绍:“我姓阮,阮轻语。”


    奚希握住她递来的手,微笑。


    闹剧到此戛然而止,今天的主角还是沈爷爷。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沈老爷子身后下楼,又上车。


    奚希走在沈劭南身侧,听见他解释:“她和爷爷关系好,时常来家里做客。但我跟她没那么熟。”一直也就是称一句阮小姐的程度。


    阮轻语和沈光磊的关系更亲近一些,此刻也正走在一起。阮轻语拿胳膊肘撞了撞沈光磊,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沈光磊故意说得有些大声:“轻语姐,你别怕,我永远向着你。”


    来回不过两米的距离,奚希怎么可能没听见?


    一时又觉他幼稚可爱,又觉有些无奈。除此之外,还有些许不安。


    那位阮小姐显然是一个足够和沈劭南相配的人,并且出现在她缺席沈劭南的人生阶段里。并且,看他们的反应,显然都很满意她。


    虽然沈劭南向着她。


    可还是会有一点点点点的不舒服。


    她尽力不表现出现,但沈劭南显然看出来了。


    各自上车,前往共同的目的地,沈家老宅。


    沈劭南开口问:“你在为她介意?”


    奚希下意识反驳:“没有。”


    片刻后,又改口:“有一点点点。”为了强调自己确实只有一点点,她还特意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比。


    沈劭南点头,若有所思:“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消除你的这一点点点介意呢?”


    奚希沉吟,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手指轻点自己的脸颊:“要不你还是亲亲我吧。”


    沈劭南俯身,凑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而后又吻她嘴唇。


    “好了好了。”奚希捂脸,又害羞起来。


    这种事,其实介意也没用。他可是月亮一般的存在,世上喜欢月亮的人那么多,除非她成为太阳,否则比她出色的人就和星星一样多。


    奚希吐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下这件事。


    但几秒后,又期期艾艾问:“她和你表白过吗?”


    问完又觉得好小家子气,怎么揪着个又不熟的人问这么多。她靠在车门和座椅的角落里,轻声说算了。


    沈劭南却还是回答:“没有。”


    奚希懊恼地拨自己的刘海:“我是不是好小气?”


    沈劭南很有求知欲,追问她:“那……为什么会这么介意?”


    奚希迟疑说:“感觉到了……威胁感?她很优秀啊,我觉得我好像比不上她。”


    “可是我不喜欢她,威胁感不应该出现在,我对她表露出了什么兴趣之后吗?”


    ……


    越说下去,倒像搞什么研究了。


    “爱就是这样啊,除了带给你快乐高兴和幸福之外,还会让你多疑、猜忌、不安,但正向的爱,前者会打败后者。等你也对我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说不定你就学会怎么……爱我了。”最后三个字从嘴里讲出来还有点怪怪的,很自恋的感觉。


    29.  第二十九   像一簇电流。


    奚希别过脸, 试图缓解这点怪异。他们一行人起码十来辆车,沿街开在路上,在等红灯的间隙, 奚希显然看见路边有人夸张地惊叹。


    那两个小姑娘年岁不大, 脸上的胶原蛋白很充盈,是独属于年轻的脸庞。她们勾着臂弯,穿的不知道是几中的校服, 还在不时看向这边排长龙的车子。


    海城的高楼将天空分割得很细碎, 零落的蓝天白云从眼前的树影上掠过去,她想起自己失业的那一天, 其实也才过去多久。忽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会不会这其实是一场梦境?醒过来得时候, 什么也没发生?没有沈劭南,也没有结婚, 她仍旧睁开眼望见的是开裂的天花板?


    奚希走神,回过神时正对上沈劭南的眼睛。


    距离上一个话题结束已经过去好一会儿。


    沈劭南轻声开口:“恐怕还要留在老宅吃顿饭,你别觉得拘束,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讲。”


    “好。”她轻声应下。


    无声地笑自己多想, 现实就是,沈劭南此刻坐在她身边,是她的沈先生。


    她手又不安分起来, 伸手去抓沈劭南的手指,捏住他小指骨, 又轻轻摩挲那枚戒指。视线转向自己手上那枚钻戒,很相配-


    车子陆续停在老宅门口,沈氏是老牌家族,从前十里洋场时也在海城安家,所以老宅并不在郊区, 反而其实离市区挺近的。这一片算是老街道,东西都有些年头,周遭的甚至有些开发成了景点,喧闹得很,但那与沈家无关。


    车子停满了一整条街,很是气派。


    一行人由老爷子领头进了门,老爷子如鱼得水,喟叹不止,明妈出来扶着人,不免又唠叨起来。


    “哎哟,快坐着。”


    其余人自然各找去处,都不是老宅的生客,去处可多。奚希这个唯一的生客,跟在熟客沈先生身后,上到二楼的客厅里。


    老宅有种复古情调,海城的有钱人不少,只不过没沈家这么有历史。奚希小时候也住在近似城堡的房子里,可比起来,还是被甩开一大截。她来过沈家两三回,但印象已经没那么深刻。


    推开阳台的门,款步而出,奚希靠着黑漆的木质栏杆说起:“好像穿越时空。”


    沈劭南陪在她身边:“是吗?”


    他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看多了之后,只觉得黑得很。


    “黑?”奚希不解。


    沈劭南轻抬下巴,指向楼下的人,奚希反应过来。也是。


    她歪头,靠在沈劭南肩上,顺势挽住他胳膊。


    “你好像很喜欢靠着我。”他陈述。


    奚希点头,含糊地应声:“你不喜欢我靠着你吗?”


    沈劭南摇头:“没有,还挺喜欢的。”一点也不反感,反而感觉到生理上的舒适。


    奚希钻进他怀里,后腰靠着栏杆,踮脚就刚好够上他下巴。她今天穿了高跟鞋。


    “亲亲你喜欢吗?”她有些娇俏,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完了,便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


    她以前就很想这么做。


    不过今天的口红有些沾杯,印在他下巴上,奚希啊了声,抬手胡乱擦了通,没全擦掉。楼下明妈在叫沈劭南,“劭南,你在吗?”


    沈劭南看着奚希吐舌头,满眼的愧疚:“擦不掉了,委屈你了,沈先生。”


    沈劭南松开撑在栏杆的手,似乎认真权衡过:“应该也不是很委屈。”


    “我下去一下,你别乱跑,有事电话。”沈劭南叮嘱的姿态很像叮嘱小朋友。


    奚希吐槽,她已经二十七岁,没那么没分寸。何况她知道这里每个人眼睛都盯着她看,她不会给沈劭南丢人。


    看着沈劭南背影下了楼,奚希继续打量老宅。老宅很大,建筑是老式风格,不过里头还是很现代化的。她看着地上的吸尘器失笑。


    估计明妈肯定念叨过,但最后发现挺好用的于是妥协。


    白色吸尘器旁边多了双黑色的漆皮细跟高跟鞋,脚背很白皙,一黑一白,衬得对比明显。


    奚希抬头,对上那位阮小姐的视线。


    “阮小姐。”她微笑打招呼。


    阮轻语却有些高傲,和先前道歉的姿态天差地别。她原以为沈劭南的伴侣应该是个比她更优秀的人,没想到从沈光磊那儿得知,这位沈太太,甚至不过高中学历,一无所长,破产豪门之女。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吸引沈劭南?难不成真是偶像剧照进现实?


    阮轻语沉眸,她十岁就已经不相信偶像剧,也不信王子和灰姑娘。她只相信门当户对,优秀的人同样该配一个优秀的人。


    离开之前,她已经有计划和沈劭南表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奚希,阮轻语不悦。


    阮轻语细高跟踩在地上,声音有些清脆,她几步到了奚希面前,她身材更高挑,因此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


    “奚小姐。”她不再叫沈太太,“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本能配得上沈劭南?”


    奚希沉吟,她好像还真没有。


    但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把人气死。可她也有脾气,在医院里被她当众羞辱一番,虽说也许是无心,但奚希记仇。


    她笑眼弯弯:“阮小姐,聪明人不会和女人说这种话,只有没把握的女人,才会挑战女人。”这话是从某些情感公众号里学来的,确实很有道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本配得上他,但我知道,他爱我。”奚希故意用戴戒指的手拨弄头发,就是给眼前的女人看的。


    突然很爽快,她有什么好介意的?再优秀,沈劭南也只是叫一句阮小姐的疏离。他的全部命脉,都牵在奚希这里。


    阮轻语脸色不好看,冷笑了声,以为好笑:“爱?爱能当饭吃吗?你以为他能爱你一辈子吗?”


    奚希哦了声,爱不爱的确不能当饭吃,可她也不是需要爱情吃饭的人,但眼前这口气必须要吐回去。


    “那阮小姐可以等他不爱我的时候,再来排队。”


    奚希从阮轻语身侧离开,却被她抓住小臂,呵斥说,“你什么意思?”


    奚希吃痛,没想到这位阮小姐竟喜欢直接上手,她也有些生气:“不就是事实吗,他已经和我结婚了,你乐意你就排队。”


    阮轻语被她激怒,手上用了些力气,奚希瘦弱,一下有些没站稳,脚踝处传来钻心疼痛。


    她心道不妙,大概要被嘲笑,他们兴许以为她们大打出手。


    沈劭南不知道几时回来的,黑着脸冷声道:“阮小姐,请你松开我太太的手。”


    奚希有些尴尬,她明明答应了他不乱跑,没想到会出这么一茬事儿。


    阮轻语面色尴尬,松开手,理了理头发,压抑着怒气:“抱歉,我不是故意。”


    奚希撇嘴,小女人心态作祟,故意朝沈劭南伸手要抱。沈劭南打横抱起人,脸色并不好看。


    他抱奚希去自己从前住的房间,又去找药箱,贴心地蹲下来替她处理扭伤。


    奚希叹了声,忍着痛道歉。


    沈劭南默然片刻,奚希还以为这是他要生气的前兆,没想到他却说:“希希,要你应付这些也是我的借口,你什么也不用管。你只需要管我。”


    他低下头去,让她坐着休息,将药箱放回去。奚希却有些愣,也不需要她应付么?


    他回到房间,人还在发呆。


    沈劭南在她身侧坐下:“不用管他们,那些都是我的说辞。”


    “啊。”她隐约觉得他心情不是很好。


    “她推你。”


    “啊?”奚希问,“你……有什么感觉吗?”


    看她跌倒的那一刻有种感觉,但此刻却回忆不起来了,像一簇电流。


    30.  第三十章   “现在是热闹的。”


    但和上一次看电影时候的感觉, 好像又不大一样。


    沈劭南无法总结,因为没有参考答案。舌头在没有尝过甜,并且被人告知这就是甜的味道之前, 也无法分辨出巧克力很甜。


    “她太没分寸。”沈劭南皱眉, 想起阮轻语刚才说的那些话,好一副将他当做固有财产的姿态,竟还来质问他的妻子。


    因为情绪感知上的缺失, 沈劭南对于和人的关系, 也不以喜恶来分,反正所有人都被划分在“别的世界”。只以善恶, 以是否与自己是一路人, 来区分。


    阮轻语向来和他不是一路人。


    阮轻语是上大学时出现的,阮家原本不在海城发展, 举家搬迁至海城,很快地打入海城的豪门圈子。阮轻语那时候和沈劭南念同一个大学,她十分主动,也热情, 但沈劭南没来由就是觉得,她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而阮轻语,对沈劭南算是一见钟情, 尤其在得知他是沈家人之后。她很快地侵入他的生活圈子,寻找一切机会和他见面, 甚至于,能和老爷子成为忘年之交。


    奚希看了眼自己的脚踝,轻踩在棕色地板上,“其实……”倘若换位思考一下,她也会不甘心。


    不过她和那位阮小姐的区别, 在于她不会咄咄逼人去质问人家的太太。


    这显得很没礼貌。


    脚踝上的药膏清清凉凉的,仿佛从皮肤渗入进去,连痛楚也镇定几分。她脚趾轻踩着地面,看向身处的房子。


    “这是你以前住的呀。”忽然间就觉得这房间很亲近。


    沈劭南点头,他搬出去之后,这里便空下来,不过还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摆设。奚希单脚跳向旁边的书架,最上几层放着些漂亮的积木模型,中间几层放着些画,下面就全是书了。


    她扫视过去,惊叹他涉猎的范围。


    “你是不是长了两个脑子?怎么能做到学会这么多东西的?”奚希拨弄着一个堡垒状的积木。


    沈劭南跟在她身后几步距离,看她单脚撑着,怕她摔倒。


    “没有。其实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奚希笑了声,扶着书架蹦向另一边,有他坐过的书桌,还有些别的玩意儿,钢琴、小提琴……她看得都要眼花。


    单脚支撑有些费体力,奚希拉开凳子坐下,瞧见书桌下面几个抽屉。


    “抽屉里放了什么呢?”她问沈劭南。


    沈劭南摇头:“不记得了。”他也不是神仙。


    “那我可以打开看吗?”她已经做俯身的姿态,沈劭南只得点头。


    抽屉里略空,有几本书,奚希随意翻了翻,抽出最上面那本,落了灰,书页也泛黄,还有一只死掉的小蜘蛛。


    奚希拂去灰尘,总觉得这本书有点眼熟。


    待随意翻开一页,明白哪里眼熟了。


    书里夹了张明信片,是她的字迹。


    奚希犹豫了片刻,等到记忆回炉,是她写的情书。只有寥寥几句话,娟秀字迹还有些稚嫩。


    奚希失笑,指给他看:“我以为你早就丢了。”


    沈劭南也皱眉,全然不记得这是何时收进来的。不过无论如何,在今天看起来,倒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正打算把书当回抽屉里,没想仔细观摩当年写了什么。无非是风花雪月的东西,还有些尴尬。


    沈劭南却长臂一伸,抽出了那张明信片,“我想看看。”


    奚希试图阻止:“别……算了吧,其实也没什么……”


    果然是抄的一句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沈劭南还要念出来,奚希已经快无地自容,解释:“应该是十五岁抄的,那个时候比较……额……”她挠头。


    沈劭南也跟着笑了声,将明信片放回书里:“现在不是寂静的。”


    奚希合上抽屉,回头看他:“现在是热闹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热闹。


    热闹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很快应验,热闹从楼下的天花板传上来。似乎是起了几桌牌,麻将牌碰在一起,噼里啪啦地响。


    也是怪,不管有钱没钱,人都很喜欢打牌。她记得以前住在那些简陋巷弄里,有时候彻夜听见别人家的打牌声。


    或许是因为人天生就是赌徒。


    奚希摇头。


    麻将声里的脚步声并不分明,因此沈光磊到了门口,两个人才知道:“哥,你在吗?三叔问你要不要下来玩儿。”


    见没回应,沈光磊继续游说:“总是闷在房间里,多无聊呀,你带嫂子一起下来呗。”


    沈劭南看奚希,奚希点头。


    她猜沈光磊不怀好意,不过躲在这里也确实无聊。


    牌桌子安在楼下房间,此起彼伏的,沈光磊积极地让沈劭南落座。沈光磊、阮轻语、沈劭南,外加另一个三叔家的孩子。


    奚希不会玩,躲在沈劭南身边看得津津有味。沈劭南没什么表情,只让人觉得专注。结果也确实好像对得上专注——沈劭南一个人赢。


    “你好厉害。”她几乎双眼放光,由衷夸赞。


    奚希讲的是真心话,落在有心人眼里却只觉得她故意,阮轻语脸色更难看地瞥了眼他们俩,把牌一推,正好有电话进来,她顺势下了桌出门去了。


    只是推牌那一下的架势很足,看起来十分不满。


    老宅除了明妈还有好些佣人,多是雇了多年的老人了,忙活出午餐来,并没费太多功夫。二十多个人一个圆桌坐不下,便说按辈分。


    沈光磊看了眼脸色难看的阮轻语,还是把她拎去了沈劭南身边,他自己挨着阮轻语坐下。一顿饭吃得还算和平。


    饭也吃过,老爷子懒得留他们,又各自钻入车子,自行离去。


    好像完成任务的玩家,打过卡后便离开。


    奚希犹豫了片刻,不大习惯这种漠然的相处方式,借口忘了东西,折回去找,顺道叮嘱了沈爷爷几句,又嘱咐了明妈几句。


    说完之后飞快地逃走。


    明妈看着奚希的背影,站在老爷子身边感慨:我怎么觉得,这更像是咱们家的。”


    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不置可否。


    出大门的时候,和阮轻语迎面撞上,阮轻语最后说了一句:“奚小姐,希望你能好好提升自己。”


    自然不怀好意。


    但奚希却听了进去,暗自记下。


    她坐进车里,“抱歉,我太丢三落四了。”


    沈劭南摇头,让司机开车。奚希不在的时候,沈东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大意还是说,希望他再考虑考虑。


    沈劭南回答得很坚决:“爸,我什么时候做过不做考虑的事?”


    言下之意,他已经考虑得很清楚。


    沈东没和他争执,沉着脸走了。


    31.  专属指代   “你是奶香味。”


    萧芸出院之前, 租的房子就已经考虑好,是沈劭南的意思,挑的地方地段很合适, 离这边也不远, 开车只要十分钟。楼层中等,电梯房,三室一厅, 装修很精美。


    萧芸出院那天, 奚昭便自觉地收拾好东西,要跟着妈妈走。奚希撇嘴:“妈妈, 你不爱我了, 你只爱昭昭。”


    这当然是故意说的,她和萧芸关系好, 亲近的肢体、语言都是自然而然的。


    沈劭南跟在她们身后,默默旁观一切。


    萧芸嗔了她一眼,宠溺的语气:“你啊你,这么大的人, 一点不害臊。”


    一家人留下来吃了顿饭,奚希下厨做的。


    新房这边当然没有菜,所以沈劭南还和奚希出去超市买了一趟菜。沈劭南没有这些生活经验, 只推着车跟在奚希身后,看她穿梭在各个区域, 又拿米面,又买肉蛋,又挑青菜,像在货柜之间起舞的一只轻盈蝴蝶。


    她穿一身浅蓝色的欧根纱短裙,裙摆随着步子轻晃, 真的很像一只蓝色蝴蝶。


    但她还可以变成红色的蝴蝶,绿色的蝴蝶。沈劭南推着车跟在她身后,经过往下一层的电扶梯时稍微走神。下一层是衣服区。


    想给希希买衣服。沈劭南如此想。


    推车里已经满满当当,再放不下一件衣服,看来只好回去的时候买了。


    除了今天要做的菜,奚希还挑了好多萧芸会喜欢的东西,她实在高兴极了,因为妈妈重获新生。


    买菜的时候,奚希还记着上次的话,问起沈劭南的喜好,有没有什么特别讨厌吃的东西。他既然能觉出好吃或者不好吃,那应当也会有不爱吃的菜吧。


    沈劭南视线扫视一圈,落在青豆上。


    以前明妈做菜很喜欢放青豆,他觉得青豆不太好吃,不过吃下去也没什么太大情绪,所以也吃。


    奚希点头,指着一边的木耳和茄子说:“这些我都爱吃。我不爱吃香菜,也不爱吃鱼,不爱吃牛蛙,也不爱吃番茄……”


    她说一句,便指一样,像小时候教小朋友认字,看图说话。


    不过沈劭南气质出众,大家只觉得他们是一对恩爱小情侣,奚希是更霸道的那个。


    奚希起初并没发觉,直到去称价格的时候,那个操作的阿姨欲言又止地说:“你老公蛮帅的。”


    奚希从阿姨关切的眼神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上二层的时候,她微弯着腰扶着扶手笑,看向沈劭南的脸:“我就说,你可以靠脸吃饭。”


    沈劭南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本正经:“应该是可以,但没必要。”他靠能力更能吃饭。


    奚希笑得腰更弯,完蛋啦,高岭之花变成笨蛋美人。


    二层是生活用品,奚希挑了些萧芸可能会缺的。沈劭南没说,他其实已经让助理去准备过,应该缺的不多。他其实猜奚希也知道,只是这是心意。


    有时候,某些累赘的重复,只是因为爱吧。沈劭南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么一句。


    在恼怒地指责之前,也许更应该感动。


    当然了,一切的前提都是在合适的条件里。


    沈劭南是一个严谨的人。


    至于什么是合适的条件,现在就是。


    他抬眼。


    超市白天也开着灯,灯光照在奚希背影,很像舞台上独一无二的聚光灯。


    奚希苦恼着该挑哪一种口味的牙膏,妈妈以前喜欢柠檬清香,可是另一种好像也很好。她咬唇,手指轻点着下巴,最后踮脚拿下柠檬口味的。


    她还是更念旧一点。


    闻惯了的味道,会在日积月累里,变成某一个人的指代。


    譬如说,雪松的淡香,指代沈劭南。


    她回身来,将牙膏放进推车里,小碎步跳跃着,是跳舞养出的习惯。


    “你眼睛里有光。”她也看见了灯光。


    沈劭南却说:“是你。”


    奚希嗯了声,微睁大眼睛,什么是你?灯光是你?还是是你眼睛里有光?嗨呀,这也不是很重要,她没追问,说起刚才的感慨。


    “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种味道,很好闻,是淡淡的雪松香味。”


    沈劭南听后陷入思忖,在奚希毫无防备里忽然探头靠近,嗅她颈侧。


    “你是奶香味。”


    奚希那一刻背脊一僵,觉得他在胡说,因为她自己没闻到过。沈劭南也这么说。


    不过想一想,雪松香味交缠奶香味,一瞬间好像可以成为爱情的指代。


    她耸肩轻笑,转过身,继续踩着小碎步飞入下一个货架。


    好在他们出来得早,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挑选。这一趟是满载而归,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驶向归家的彼岸。


    做饭是个精细活,她把沈劭南叫进来打下手,指使他洗菜摘菜,以及跑腿。沈劭南任劳任怨,做一个合格的跑腿小弟。


    奚希盖上锅盖,回头调侃:“你的那些下属们要是知道你这么被我使唤,一定很不平衡。”


    沈劭南说:“公司和家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家里你做主,所以你是老大。”


    “你很自觉啊,沈先生。”


    沈劭南做了个荣幸的动作,奚希被逗笑。


    菜又要翻炒,在奚希转过身的时候,沈劭南才惊讶,他的手脚在那一刻仿佛有自主意识,自然而然地快于脑子。


    难道因为爱是某种魔法咒语,在念出口之后,便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对方的提线木偶?


    沈劭南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奚希塞上餐盘,“劳烦帮我端出去。”


    “My pleasure,Mrs Shen.”-


    奚希炒了四个菜,红烧牛肉、酱香鸡翅、清炒空心菜外加一个丝瓜蛋汤,都是很家常的。


    她放下汤,捏着自己耳垂,迫不及待地在空椅子上坐下。又想起什么,急匆匆地冲向客厅。去拿那一瓶红酒。


    “庆祝一下啦。”奚希开了酒,给沈劭南和自己各倒一杯,破天荒也给奚昭倒了一杯,但妈妈不能喝,便以水代酒。


    四只杯子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红酒晃荡着,好像还有虚影。


    奚希指着前面的路灯:“那儿怎么有个人站着?不会是要轻生吧?”


    沈劭南扶着人,哄她:“没有,那是路灯。”


    奚希似懂非懂,她其实也就喝了两杯,没想到醉成这样。沈劭南皱眉,到上车的时候都还很正常,只是闭目养神,没想到过了会儿,她酒劲上来,吵着一定要停车,下来散步。


    沿江大道的风景还是很美,这城市的夜色也灯火辉煌,晚风像温柔的手掌,从脸庞拂过,却带出奚希的眼泪。


    “沈劭南,你知道吗?我有好多次想从这儿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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