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安泊今天第三次看到埃德加干事擦汗。


    “您还好吗?”


    原本边擦汗边走神的埃德加干事一个激灵,朗声答道:“还好!”


    “咳,”埃德加轻咳一声来掩饰被旁虫齐刷刷注视的尴尬,“不年轻了,到了秋天就爱冒点虚汗。”


    才怪。


    略去这几天艾西雄子带着一卡车雌虫来对他围追堵截、半夜拿扬声器在门外循环播放“停止申报入学”、翻墙进他家后院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他开学的时候照顾一下安泊......的一系列微不足道但让他应付得有些神经衰弱的行为外,他现在又有一种在玩扫雷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扫到雷的紧张感。


    他虚是虚了点,但是好久没觉得这么刺激了,埃德加干事双手握拳。


    安泊投来同情的目光:“多喝热水。”


    说完,他又礼节性地夸赞了一句:“您真的很懂高效。”


    埃德加干事说得没错,教务处现在除了他们以外就是一些来来往往的工作虫员,确实效率很高。


    他接过工作虫员递给他的磁条卡,里面有刚录入好的学生信息,他以后在校园里通行和日常花销都需要用到这张卡。


    “刚好在这里,不如先存一笔钱吧,我想快的话您今天吃饭的时候就会需要了。”刚被漂亮雄子夸完的埃德加心底一片柔软。


    安泊:“。”


    “怎么了雄子?”埃德加心底的那片柔软好像瞬间梗死——差点就忘了这一个月雄子带给了他怎么样的噩梦。


    安泊确实感觉自己遇到了危机。


    在这短短几秒,他想了很多。


    首先,这一个月他已经把原身留给他堪称可怜的资产花的差不多了——主要是小a登录星网帮他网购花的,事后根据当事机器虫小a描述,资产所剩无几。他曾强调过钱要省着花,但当事机器虫小a辩称他已经成为了整个虫星花销最寒酸的雄虫的机器虫。


    其次,他还有一笔离婚补偿款,而这笔离婚补偿款又可以氛围两个层面来讨论。


    第一,他曾经看过小a展示给他的转账记录,这笔离婚补偿款竟然只有惊人的一百块。


    第二,他不知道转入的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哪怕账户里只有惊人的一百块,他也没办法花。


    再次,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最严峻的问题——以后该如何生活?


    这一个月,是小a把他养得醉生梦死了。他早晚得偷偷找个厂去打黑工。


    最后安泊嗫嚅道:“我......没钱。”


    “什么?”埃德加听清了,但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没钱了。”安泊因为重复了一遍而变得稍微地硬气了点。


    “都花光了。”


    这回彻底听明白了。一种美妙且熟悉的感觉从埃德加干事的胸腔之中荡漾开来,和大脑产生了一种默契的共鸣。


    血压,是他的血压。


    埃德加这次真的感觉自己上了年纪了,忽然就被刺激得两眼一黑。


    已经数不清是他接过服务安泊雄子这个烫手山芋以来的第多少次了——埃德加再次深呼吸,告诉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孩子——毕竟还小:“您,怎么会没钱呢?!”


    雄虫,顶级雄虫,没钱?


    安泊无辜地看着埃德加。


    “你......说,花哪了?”埃德加明白的,雄虫大多生活奢靡,尤其是远近闻名的安泊雄子,忽然看到什么顶级星球之类的想要买下来也不奇怪对吧。


    可是顶级雄虫没钱是个麻烦事,雄保会未来可能会面临巨巨巨大的金钱压力。


    埃德加刻意不去想他将来为雄子层层申报审批的工作量,此刻只将自己代入为养了个败家玩意儿的老雌父,可是即便是养了一个败家玩意儿,老雌父也得知道自己家孩子的钱死在了哪里。活要见虫,死要见尸,这是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美德。


    安泊唯唯诺诺,思考片刻给出了他唯一的花销:“吃了。”


    “......”


    埃德加转身的时候一个没稳住,旋转了半圈以后“吨”地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安泊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埃德加,埃德加的屁股摩擦着地板后退了几分,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此刻并不美妙的精神状态。


    他摆摆手示意安泊让他自己消化一下,嘴里念念有词:“吃了,吃了,吃了,那么多钱,都吃了......”


    安泊求助地看向前台的工作虫员,只见对方也一脸震撼,磕磕绊绊地说道:“您就连您的巨额补偿款也——吃、吃了吗?”


    前台想起来他在新闻报道上看到的补偿款数额,那是他能花一辈子的程度。


    “只有一百块。”安泊纠正。


    “哦哦,还好,只吃了一百块。”前台擦了擦自己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


    安泊:“不是,是我的离婚补偿款只有一百块。”


    前台的冷汗彻底流了下来。


    埃德加:“哈哈哈!一百块!”


    另一个路过的工作虫贴心地给彻底绝倒在地的埃德加垫了一沓文件当枕头。


    半刻钟后。


    埃德加迟滞地爬了起来,身为雄保会最资深的干事,他善于应付各路虫——无论是追名逐利的野心家,还是娇纵蛮横的雄子。他一路走来腥风血雨,无往不利,也因此收获了荣誉与勋章,就连加里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虫皇看到他也会温和地拍拍他这个敬业的、半老的虫的肩膀。凡是知道他身份的雄虫,顶多在他面前张扬,却绝不会不敬。


    没有虫能让他动气。


    可是现在,他在又一次在安泊雄子身上折戟了。


    他捂了捂自己的心口,这个月不知道第多少次告诉自己,不,不是安泊雄子的错,他只是长了张嘴,这嘴甚至没有吐出任何不敬之语。


    安泊雄子只是一个在前行之路上迷途的孩子。


    看着安泊关切和自责的面庞,埃德加在心里感叹,多好的孩子啊!


    “您喝口水吧,真的很对不起,我吓到您了。”


    “不不不,怎么能是您的错呢。”老干事温和地接过了水杯,“第一个问题,告诉我,您这个月都吃什么了?”


    有问题就解决问题,这是埃德加的信条。雄子可能只是祖上有蝗虫的血脉,很重视口腹之欲,他需要恰当地引导雄子别吃那么贵就行了。


    安泊不忍心再惹埃德加生气,问什么回答什么:“果蔬汁和面包。”


    看着埃德加鼓励的目光,安泊放松了点,露出了一个讨好的、乖巧的微笑:“没了。”


    埃德加的眼神逐渐空洞了起来。


    而一旁的工作虫员忍不住插嘴道:“哦,不,这怎么可能,果蔬汁和面包怎么能让一个雄子倾家荡产!”


    安泊歪头。


    又过了半刻钟,埃德加和前台对着从安泊手里要过来的、据说是他仅剩的资产、装着离婚补偿款、并且还只有一百块的银行卡,双双陷入了沉思。


    首先这是一张黑金卡,全星系最顶级的那一类,上限高得难以想象,用理智来想想也不可能只装了一百块。


    工作虫员小心翼翼地捧着卡,在机器上“滴”地刷了一下,光脑展示出了卡里的数额。


    安泊了松一口气,重新露出了漂亮的笑,机器可以洗刷他的冤屈。他指了指屏幕上的数字:“一百。”


    埃德加:“......”


    前台:“......”


    偷偷吃瓜的工作虫员们:“............”


    安泊:“?”


    埃德加把水杯放在工作台上,“哐当”一声响泄露了他根本不平静的内心。他堪称慈爱地拍了拍雄虫的后背,指着光脑屏幕,颇有些咬牙切齿:“孩子,再告诉我一遍,那是多少?”


    安泊自有他的倔强:“一、一百?”


    “那是,一百戈尔!”埃德加已经出离了愤怒了,“不是一百块!!!”


    戈尔,看起来是虫族数字的一个计量单位。


    安泊慢慢反应了过来他犯了什么错误,他盯着一百后面的黑色倒三角符号——原来那是戈尔的标志,他以为那个黑色的倒三角是虫族文化里的休止符号。


    随之而来的是心中升起的隐秘雀跃——他好像不用进厂了。于是安泊颇为矜持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一百戈尔是多少?”


    “是十的十一次方。”埃德加好像逐渐被安泊锻炼得收放自如了,他喘息了一下,“好了雄子,别闹了,快点给你的饭卡里随便充点钱,咱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竟然是一百亿!安泊感觉自己眼冒金光了——他忽然对素未谋面的前雌君产生了无限的好感和愧疚,他记得小a说过,他的这笔欠款是由威尔伯特自行负担的。他原来只是觉得“100块”表达了威尔伯特对原身的不满,没想到实际竟然给了这么多!


    然而,他又迟疑地盯着光脑上那诱人的数字100外加一个倒三角,缓缓摇了摇头:“不行。”


    “又怎么了?”埃德加倒了一粒刚让工作虫员买回来的速效救心丸,示意安泊放马过来。


    安泊在理智上明白他不能再刺激埃德加干事了,可是那一百亿正在闪闪发光。他还虚心求教道:“我把我银行卡密码忘了,您知道怎么找回吗?”


    “哦,”埃德加松了一口气,还好,“只要联系您的雌虫就好了,他们会帮您记得。”


    这件事还算在正常范围内,雄虫会忘记银行卡密码实在是太正常了。


    “打电话给您的雌君——”埃德加猛地一僵。


    安泊:“可是我没有雌君。”


    他没注意到埃德加骤然的僵硬,自顾自地说道:“那按照您的说法,我的前雌君会知道密码吗,毕竟我们离婚后我没有改密码。”


    安泊有点苦恼:“他看起来不像会记得的样子。”


    安泊掏出了自己的通讯器。虽然他不太想再打扰威尔伯特的生活,可是为了一百亿,他觉得有的边界需要适当跨过,顺便,威尔伯特给的实在太多了,他认为他可以通过协商适当归还一部分。就算全部归还也是可以的,但是他希望能够借出来一点来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好巧不巧,原身的通讯器里唯二存着的两个快速联络方式,一个是小a,一个是威尔伯特。


    对不起,威尔伯特先生,就打扰您最后一次。安泊如是想。


    然而下一刻,埃德加默默咽下一粒速效救心丸,一把拿过安泊的通讯器,举高,接着面无表情地松手。


    哐当。


    安泊的视线缓缓下移至地板,又默默抬头看向埃德加。


    为了防止通讯器有任何起死回生的可能,埃德加不客气地补了一脚,让它彻底碎成了渣。


    “对不起,我把您的通讯器摔坏了。”埃德加面无表情地又吃了一粒速效救心丸,并对角落里偷偷录音拍照的狗仔们露出了一个狞笑。


    “......”安泊看着埃德加干事的狞笑,好可怕。


    他好像真的把这个善良的干事惹生气了。


    ***


    最后埃德加看着低头委委屈屈的安泊,一个头两个大不说,饭卡里的钱也是他垫付的,还给雄子多存了一笔换新通讯器的钱,终于拉着虫马不停蹄地去体检中心了。


    安泊边走边听着埃德加的解释,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都没有想到会有虫偷拍,毕竟那里看起来都是工作虫员。多亏了您。”


    “应该的。”埃德加感到有些疲惫。刚刚他也很失职,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百戈尔耽误了太多时间,差点耽误了正事——快点忙完剩下两项,扼杀大殿下和雄子今天碰面的可能,他才算完成任务。


    埃德加焦虑地看了眼表——耽误了不少时间,那么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可预测了起来。


    比如就像现在这样。


    大殿下正站在他们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


    埃德加摸了摸兜——他的速效救心丸落前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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