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第三天


    澈穆桓把路上随手捡到的男人带到了公寓里。


    这间公寓也是他第一次进来,有些新奇地张望了两眼,东西倒是一应俱全,像是随时准备好了新主人入住一样。


    他稍稍满意,贺尔豪起码这方面的效率还不错。


    “少爷,不如我把老宅的东西收拾好带来?”管家见状询问道。


    他看见这套房子便知道是澈家早前几年就为澈少爷置办的一处房产。


    只不过那时候澈少爷不乐意从老宅搬出来,便一直空置着,定期有人来打扫和换添物品,想着澈少爷要是哪天忽然受气离家出走,总有一个自己的住处。


    澈穆桓闻言顿了顿,然后说道:“就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我的那套木头。别的留在那儿就行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好的澈少爷。”管家闻言很快应下。


    澈穆桓又转向轮椅上的男人,男人正微微抬着头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就好像很高兴一样,扬起了眉眼。


    澈穆桓略微顿了顿,然后又对邵叔说道:“邵叔,你再去看看有没有适合这位先生穿的衣服,买两套一起带回来吧。”


    “好的澈少爷。”管家目不斜视地微微低头应着,他不知道燕家这位究竟打着什么念头,但最重要的是小少爷想做什么,他只顺着小少爷的意走。


    “多谢邵叔。”澈穆桓朝管家扬起一个笑,对于眼前这位照顾自己颇多的年长者,他毫不吝惜自己的感谢和亲近。


    眉眼也跟着弯弯地垂下来,沾着明朗的笑意,就像是敞开戒备的小兽,会翻着软软的肚皮的那种。


    管家心尖软软的,笑眯眯地离开。


    澈穆桓随后转向燕将池,男人身上的衣服还半湿着,但就好像毫无察觉一样,只是盯着他看,仿佛稍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一样。


    他见状好笑,扯了扯燕将池身上的衬衫说道:“把衣服脱了,去洗个澡。”


    他说完又停顿了一下,目光控制着没有去看对方的腿,只是又补充道:“需要帮忙吗?”


    燕将池闻言略微僵了僵,然后看向澈穆桓,不明显地微微颔首:“如果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澈穆桓微微一笑,随即招呼来自己的助理,“大周,过来一下,帮这位先生……”


    他可是有助理的人。


    大周大步走过来,还没走近,燕将池便开口对澈穆桓道:“那就帮我简单说一下这些开关怎么使用吧。”


    澈穆桓轻轻挠了一下下巴,去浴室里看了一眼——长得和牧家浴室的还不一样——他朝燕将池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然后:“大周!”


    澈穆桓和燕将池两个人蹲在一旁,大周硬着头皮给两人解释怎么用冲淋。


    他看看澈穆桓,又看看燕将池,这两人是在故意恶搞他的吧?这还能不会用?


    一个真不知道,一个假不知道的两人倒是出奇一致地看起来认真好学,凑在一起听大周讲解,就跟两个小学生一样安静乖巧。


    大周讲解一结束,立马借口要去拿晚餐的外卖脱身了。


    他飞快地发消息给贺尔豪,他得赶紧报告经纪人——澈老师捡回家一个男人。


    贺尔豪正和澈家那头通话着,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年长者的声音,低低问道:“他真这么说?”


    “是啊,我看他这次是打定主意了,过两天就搬。他倒是比传闻中的个性多了,看来您用不着太担心了。”贺尔豪说着,他把澈穆桓的话原封不动地跟澈家老爷子汇报着——


    [不改。名字是我的,没改的道理]


    [得吃点苦头才知道此地非良居]


    ……


    电话那头的老爷子闻言沉默了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孩子一个人在帝京那儿吃了多少苦头才会这么说……阿邵即便在那儿盯着,也总比不上在自己家好,何况总有疏忽的地方,出了那档子事。”


    贺尔豪安慰了两句,随后聊天软件就提醒大周发来了消息。


    他扫了眼就笑了,连忙对老爷子说道,“喏,我看他是一天都等不及了,就这会儿,他助理跟我说那孩子打算今晚就直接搬进去了,还好我东西都给他备全了。”


    澈老爷子一听也高兴了,连声道着:“好好,他主意打定了就好。那么这样,你盯着些,看那孩子需要什么就给置办上,我过两天就过来。”


    “您就别操心了,您听医嘱,医生什么时候允许您出远门再说,澈小少爷这儿有我,横竖高低不能叫他吃亏了。过段时间说不定有工作回凛都来,到时候您爷俩再碰个面。”贺尔豪赶紧说道,老爷子的身体自从他姨母去世后,就一向不太好,经不起折腾。


    澈老爷子闻言只好作罢,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贺尔豪舒了口气,澈老爷子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小女儿二十年前早产生下了澈小少爷后就离世了,澈老爷子也因为这样的打击而一下子病倒,只剩下大儿子这一脉撑着公司和家业。


    对于自家妹妹留下的这个小外甥,所有人都关注着,只可惜那个孩子从小就寡言,被牧家养着,怎么说都不愿意见他们,直到现在,头一回接到来自那个孩子的要求,他们自然什么都乐意去满足。


    这不,贺尔豪就是被叫过来去带孩子的。


    总体来说,虽然有些个性脾气,但还算省心吧。贺尔豪在心里想着,回忆着澈穆桓卖乖喊自己哥时的模样,轻轻啧了一声,怪讨人喜欢的。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脑海,大周的消息就紧接着又来了——


    【大周:贺哥,紧急公关!澈老师路上捡了个男人回公寓!住一块儿了!】


    【贺尔豪:????】


    贺尔豪差点把自己的手机丢出去,他立马拿了车钥匙,直奔澈穆桓的新公寓。


    一点也不省心!


    ……


    公寓里,澈穆桓正坐在家庭影厅里专注地追剧,大周替他调出了他要看的那部古装剧,以至于他一点也没注意到浴室里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等对方操控着轮椅划到他面前,他才注意到对方已经洗漱好了。


    洗好澡的男人披了浴袍出来,宽松的浴袍隐隐露出上半身的肌肉。


    或许因为始终坐在轮椅上的缘故,男人的身材总体有些瘦削苍白,但是宽肩与长腿腰臀的比例,也能看出男人的骨架很大,只是肌肉流失得更加严重明显。


    燕将池已经有段时间没去打理过头发了,头发半湿着,微长的发梢搭在了肩头。


    澈穆桓看着面前男人披着白色浴袍坐在轮椅上的样子,这副模样让他脑海中跳出了另一个画面——


    那个高束着长发的青年,身上缠着白色的纱布,隐隐透着血迹,坐在篝火前,身上也半湿着,就好像刚从水里脱身,但偏偏脸上挂着桀骜不驯的笑,好像丝毫没有把身上的伤放在眼里,嘴巴张合着正对他说着什么。


    澈穆桓下意识地往前侧身想细听,脑海中的画面却陡然碎开,变成了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澈穆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顺势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朝男人招了招手,弯起嘴角道:“来,一起看会儿电视?”


    燕将池闻言停到了澈穆桓的身侧。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澈穆桓开口问。


    “……燕将池。”


    澈穆桓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剧情,应了一声道:“有些耳熟,我总觉得我们像是在哪里见过面,你说呢?”


    “……”燕将池偏头紧紧盯着澈穆桓,他不知道青年这么说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还是仅仅只是一个试探。


    他紧张又期待地旋动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澈穆桓没有得到燕将池的回音,便又自然地换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你怎么会在那儿?遇到什么问题了?接下去你打算去哪儿?”


    “……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我想我在找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燕将池低声说道。


    澈穆桓“噢”了一声,微微扬起尾调,挑了挑眉梢。


    他无比确定眼前男人与他脑海中的那个男人长相如出一辙,他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能遇到如此相似的一个人的概率有多么微乎其微,但他知道他必须抓住,这或许是他找到自己究竟是谁的唯一线索。


    澈穆桓弯起眼睛,看向燕将池,眼底闪过一抹思索的精光。


    但是微微下至的眼角让他的眼型看起来更加圆润一些,也更加无害真诚:“既然没地方去,那就跟着我吧,说不定后面进组,总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就当是抵这段时间的住宿。是吧大周?”


    大周:“……是的澈老师。”


    不是,怎么还要抢他的饭碗呢!?


    燕将池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完完全全是他想要的。


    他点头应下。


    澈穆桓支着下巴,看着剧情转平的电视剧,又问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有什么特别的?有多重要?我或许可以帮你一起留意一下。”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燕将池看着青年,他缓缓开口。


    澈穆桓闻言转过头看了过来,端详打量般地看了男人两秒,他微微敛起眉梢,忽略心底不值一提的不悦,只是浅浅翘起嘴角,温声说道:“那就去把他找回来吧,你能做到的。”


    他的声线低沉而温柔,就像是染上了阳光的味道,带着叫人不由自主被蛊惑一般的向往魔力。


    燕将池呼吸猛地快了几下,他仰起头看着对方,眼底黑亮得惊人,低低回应着:“我会的。”


    澈穆桓没再多说什么,他半眯着眼收回视线,遮掩去眼底的情绪。


    没过太久,管家与经纪人同时登门。


    大周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大松了口气。


    贺尔豪一进门看见门口的三双男士鞋子就直冒火气,他倒是要看看澈穆桓捡了什么野男人回来。


    澈穆桓从邵叔手里拿过自己的换洗衣服,瞥了一眼跟在一旁进来的贺尔豪,发出一个浅浅的鼻音:“嗯?你怎么来了?”


    贺尔豪被青年漫不经心的样子气笑了,目光转了一圈,道:“你捡的人呢?”


    “我让他去休息了,你找他?”澈穆桓眨眨眼。


    “……你倒是贴心。他在哪里?”贺尔豪问着,大周在一旁指了指一扇阖上的房门,他径直大步走了过去,直接推开了房门。


    澈穆桓皱眉,扫了一眼大周,让小助理一下子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了。


    房间里,燕将池刚脱下浴袍,正双手撑着轮椅扶手的两侧,打算将自己挪到接近平行的床上。


    他两臂的肌肉因为用力而青筋泛起,线条分明而有力,听见门口的动静,燕将池微微偏头看过来,与贺尔豪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贺尔豪对上燕将池的眼睛,下一秒又不受控制地看向对方的双腿——瘦削细长,肌肉流失得极为明显,因为长时间缺乏日晒而病态苍白着……


    贺尔豪几乎一时间呼吸都停了,操蛋的,怎么会是燕家那个阎罗王。


    燕将池猛地一把扯过浴袍盖住了自己接近赤-裸的半身,冷冷看着贺尔豪,反问:“看够了?”


    他紧紧攥着手,怒气几乎要倾泻出来。


    贺尔豪觉得自己像是被实质化的怒气扎成刺猬,他简直要转身就溜了,偏偏双腿像是钉在了原地。


    然而下一秒,一个脑袋从自己的身侧冒出来,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


    “阿燕?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我来处理。”


    澈穆桓说完,便直接拽着贺尔豪往外走,但是对方却僵在原地。


    他不由抬头看过去,就见贺尔豪脸色极其不自然地抽动着,僵硬极了,他见状便又看向房间里的男人。


    燕将池已经用浴袍遮盖住了自己的腿,当他看到澈穆桓从门后出现的时候,便收起了自己的所有负面情绪。


    他微微垂着头,抿着嘴稍稍抬起一点眼看向澈穆桓,看起来既屈辱又倔强着,他什么都用不着说,就已经说了一切了。


    澈穆桓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跟着被轻轻掐了一下,他这一回是真的有些动怒了,拉着门把手轻声对房间里的男人说道:“你休息,我会解决。”


    “好的。”燕将池低低应着,声线暗哑,就好像压抑着什么。


    澈穆桓眼色暗了暗,抿了一下嘴唇,把门彻底关上。


    然后,他转身看向贺尔豪,目光沉了下去,晦明难辨。


    一旁大周咽了咽口水,越发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澈穆桓径直看向贺尔豪,沉声警告道:“他需要帮助,我带他回来,这是我的事,不需要别人的干涉和允许。我不希望从这之后还会发生刚才类似的情况。”


    “……我知道了。”贺尔豪顿了顿,他意识到澈穆桓是认真的,也意识到这是澈穆桓留给他的一道台阶,已经足够体面温和了。


    他几乎直接踩在了燕家那位的逆鳞上,如果没有澈穆桓方才那样做,以那位的心狠手段,就算有澈家在,他恐怕也得被整得剥层皮。


    但他听着澈穆桓话里的意思,还是忍不住微微张嘴,指了指那间房间,压不住心头的惊诧:“……他需要帮助??”


    燕将池会需要什么帮助??


    贺尔豪声音都快变调了,天知道刚才燕家那个一副快杀了他的样子——字面意义上的,他毫不夸张,他以为自己的眼睛会被剜出来——结果一眨眼,又摆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都能去影视圈领金球奖了。


    “这与你无关。”澈穆桓淡漠道,那是燕将池的私事,即便燕将池真的需要贺尔豪的帮助,那便到时再提也不迟。


    贺尔豪深吸了口气,他没错过澈穆桓怎么喊燕家那个的,“阿燕”,这么亲密,显然这两人早就认识,关系甚至说不定比和他还近呢,他就不该操这个心。


    他气冲冲地出门,邵叔与他一道离开,贺尔豪没法向澈穆桓撒气,只能扭头郁闷地冲管家发问:“你怎么不告诉我那个人是燕家那个?”


    “你也没说你来是为了找他。”管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数字显示屏,淡淡说道,“而且,我只听澈少爷的吩咐,澈少爷没有让我告诉你。”


    贺尔豪:“……”


    他是小丑,差点被挖了眼珠子的小丑。


    仍旧是公寓里。


    大周恨不得把自己缩成鹌鹑,澈穆桓的视线让他不敢出声,额头都不自觉地渗出冷汗,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有视线可以如此叫人如坐针毡。


    几秒后,澈穆桓冷淡道:“你是我的人,只听我的命令。做不到就立刻离开这里,做得到就点头。”


    他视线落在大周的脸上,看着面前比自己这具身体还要年长几岁的男人紧张得满头是汗,他半眯起眼,在对方几乎受不了的前一秒,他才慢慢开口:“今天的事情我可以暂不追究,下不为例,明白了么?”


    打一棍,再给个甜枣,这最粗暴也最好用了。


    大周感觉到那股迫人的视线总算移开了,他猛地喘了口气,连忙疯狂地点头:“澈老师,我明白了!真的!”


    现在行业不景气,专职助理的活都难找,他一点也不想丢掉这份饭碗。再看今天贺哥被教训的样子,就知道这位金牌经纪人也拿澈老师没办法,澈老师才是真正拿着话筒的人。


    澈穆桓没有再理会大周,他又看了眼燕将池紧闭的房门,目光微深,凝视了几秒后,还是什么也没做,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而那间紧闭的房门里,燕将池听着门外的动静,他微微翘起嘴角,拇指转动着那枚扳指,眼底晕开柔软的光。


    他的陛下曾经也是这么喊他的。


    阿燕。


    ……


    “阿燕,过来替朕看看这些奏折。”


    恍惚间,燕将池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眼,便看见自己坐在那位的身侧,那位懒洋洋地倚着他,全然放松地翻阅着桌面上的奏折,嘴角还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调侃着:“这些人有事无事都要禀上来,浪费朕的精力。日后朕要下个规矩,废话超过五十字者,扣月银……多少呢?”


    “全部。”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们痛了才会长教训。”


    那位低低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陛下?”他心头忽然浮上一层不明所以的不安,忍不住出声唤着。


    那位像是忽然惊醒了一样,他感觉到对方往他这侧靠得更近,身体的分量也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嘴里带点孩子气地浅浅地、断断续续地嘟哝着:“阿燕,朕……胳膊有些麻了,让朕……靠着,歇一会儿。”


    “好,陛下。”他应着,舒了口气,低低笑着应下,他是那么高兴那位在自己面前仍旧露出如此一面。


    他替那位看着奏折,将废话的丢出去,有用的分出来垒到一旁。


    等他惊觉时间过了许久,他低头去看那位。


    那人倚着他的肩头,面容淡淡的,就像是熟睡着一般,他低低唤了两声,一贯浅眠的男人却睡得极沉,让他不由心一惊。


    他微微一动,倚在他身上的男人猛然滑落跌倒了下去。


    ——“皇帝驾崩——”


    燕将池在一片黑暗中猛地惊醒坐起,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梦境中的画面就像是驻扎在他脑海中的魔鬼,无边无际地折磨着他,让他怎么也无法忘记。


    他竟然毫无察觉地让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离世,他蠢钝得叫人无法忍受——他永远不能原谅那个自己。


    燕将池紧紧攥着自己的肩膀,几乎要把那片皮肤抓破,他痛苦地无声低吼,就好像那上面还有那人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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