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庶女后宅升职记 > 94.第 94 章 如意与否
    大行皇帝的丧仪办得风光,到了下葬那一日,听说新皇哭得不能自已,连声呼“父皇勿舍了儿臣去”,待得地宫的石门封闭,新皇才勉强止住泪意。


    众人都在心中暗道这铁面王也有如此动情的时候,许多人在心下又给新皇多一道评价,至情至性。


    大行皇帝的谥号定了成武两个字,由新皇亲笔书写,再拓印在石碑上,丧仪才算结束。


    礼部给新皇议的年号为建德,钦天监算了三月十六是举行登基大典的好日子,到了这一日,百官朝贺帝后,潜邸送了信来,唤秦贞娘和秦芬去相陪杨妃。


    这个当口去潜邸,可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杨氏不敢轻忽,亲自盯着两个女孩选衣裳,秦贞娘择了一身宝蓝斜襟团花袄子,秦芬择了一身果绿圆领折枝袄子,下头皆是白罗裙,头上不便戴金饰,选了烧蓝、珍珠的戴上,方不显得寒酸。


    秦芬随着秦贞娘一道坐上马车,心里直犯嘀咕,秦贞娘是杨妃嫡亲的表妹,召她前去是应有之意,自己这庶出的表妹,总不可能因为知情识趣就得了杨妃青眼吧,论起在杨妃面前的乖顺,秦珮可比她还略胜一筹呢。


    秦贞娘似乎看出秦芬的心思,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慰:“你别多想,表姐她召你去相陪,准是因为前次你没去成,这次特地再叫你去,补你些好料子。”


    这话说完,秦贞娘自家也奇怪了起来,若说是几匹料子,只管打发人送到秦府上就是了,依照如今杨妃的身份,做什么事也无人敢说个不字的。


    姐妹两个心里都存着疑惑,然而也知道杨妃与秦家一向是亲近的,绝没恶意,于是都按下不表,随口说些新朝新气象的闲话,一路到了潜邸。


    潜邸的一切并没有多少改变,先帝丧仪期间蒙着的白布、素练皆已撤去,只门口挂着的一对大红灯笼换成了素白灯笼,上头也再没写着“英王府”三个字。进得府内,花园里、道路边仍旧是苍松翠竹,池塘中央的太湖石也依旧是遒劲有力、层峦叠嶂,及至到了杨妃院里,姐妹两个才觉出一些不同来。


    杨妃的院里栽着迎春、蔷薇,依着时节,如今正该一茬一茬地结朵开放,然而全剪得光秃秃的,连叶子也没敢留下几片来。


    廊下已有人在候着,看见姐妹二人,笑着迎了上来,走近了一瞧,竟是碧水。


    碧水在廊下迎人,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心里更添些疑惑。


    进得屋里,便见杨妃坐在明间最末的一张椅子上,身上穿着藕荷色的对襟袄子,面色似有些疲倦,听见有人进来,她用力眨一眨眼睛,又恢复了平日温温柔柔的模样:“贞娘和芬儿来了。”


    秦芬赶紧随着秦贞娘向这位尊贵的表姐行礼,她知道,这位表姐以后说不得就是权倾后宫的人物,一嗔一怒都干系不小,便是公侯夫人在她面前,也只有赔笑的份。


    “免礼吧,一家子姐妹,莫讲那么多虚礼了。”杨妃笑一笑,随意唤两个表妹坐下,随口问起平哥儿和安哥儿来。


    秦贞娘为长,自有她出面答话,秦芬安安静静坐在下首,心里仍是疑惑,新帝登基的大日子,这位杨妃娘娘巴巴儿地叫两个娘家表妹来,却问些孩童的事情,行事还真叫人捉摸不透。


    待秦贞娘说起如今小兄弟两个正在家抱着西游记废寝忘食时,杨妃嫣然一笑:“这两个孩子倒乖巧,是有些文气的。我有意叫他们去给顼儿伴读,你回去给你娘提一句。”


    这日新帝才登基,杨顼做皇子,也不过是今日才发生的事情,杨妃便敢将伴读的事情宣之于口,显然是有把握叫夫君答应。秦芬从前只听说杨妃盛宠,望见青莲居的那几从蔷薇、迎春,也不觉得如何出格,这时陡然听见杨妃连皇子伴读的大事也能先斩后奏,心里才算是真正认识了这位表姐是如何得宠。


    听了这个好消息,秦贞娘哪有不高兴的,笑着应下,不忘亲热地说一句:“多谢表姐。”


    秦芬听了,对秦贞娘也刮目相看起来,到底古代的闺秀自有她们的伶俐。


    从前英王不曾登上大位时,秦贞娘为表尊敬,只唤“杨妃娘娘”,如今杨妃作了皇妃了,秦贞娘却偏偏唤起“表姐”来,这里头的意味,除了拉近关系,只怕还有一层意思,抚慰杨妃那颗高处不胜寒的心。今日帝后去受百官朝贺,杨妃再如何得宠,心里也是有些不好过的。


    果然,杨妃听了“表姐”两个字,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又与秦贞娘多叙了些杨家旧事。


    秦芬仍旧只把自己作个木头人,一脸恭敬地听着,心思却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想着是不是给徐姨娘送封信,说说安哥儿做皇子伴读的事,后头又想起杨氏与徐姨娘日常都有书信往来,必要说这事的,自己倒不必特地提一嘴了,于是便又作罢了。


    正想到徐姨娘书信中说徽州豆腐味香,却听得杨妃唤一声“芬儿”,秦芬赶紧收敛心神,恭敬应声是,杨妃笑一笑:“这丫头方才保管是在神游天外,我当年读书时走神了被先生叫一声,也是这么副样子。”


    秦芬被戳破心思,讪讪一笑,听杨妃说话亲近,便也大着胆子回一句:“这话四姐从前也说过。”


    秦贞娘笑着打趣一句:“何止是四姐一个人说过?从前跟着二姐学些琴棋书画,二姐拿戒尺吓唬你,你都改不脱那的性子。”


    杨妃笑着摇摇头:“贞娘小时候也没见少顽皮,这时还说你五妹。你好生在此坐着,我有几匹料子要带你五妹选一选。”


    选料子的事,秦贞娘来的路上便提过,那时姐妹二人都知道是句借口,却不曾想杨妃这时竟真的拿出来说,姐妹两个对视一眼,站起身来都应个是。


    杨妃领着秦芬走出屋去,秦芬走到门槛时一回头,却见秦贞娘眼里含着一丝忧虑,她心里本在忐忑,这下子倒安心多了,无论如何,秦贞娘这姐妹总是一直向着她的,这份友情的力量总能支撑着人面对许多事情。


    沿着青莲居外的夹巷走了片刻,杨妃便停在一个亭子跟前:“五丫头,你去敞轩吧,料子都摆在里头了,我便在这茶亭里喝茶等你。”


    这事透着古怪,秦芬的脑子里的弦一下子绷得紧紧的,脑子里一下子跳出毒杀、绑架等情节,胡思乱想片刻,忽地想起自己是在古代,是依托家族而生的,说得难听些,哪怕是杨妃有什么歹意,也该冲着秦贞娘而不是她。


    既然不是歹意,那么敞轩里究竟有什么在等着自己?秦芬又看一眼杨妃,此时才发觉,杨妃竟是孤身一个带着她,连碧水这最亲近的大丫鬟也没带着,她心里愈发琢磨不透,可是杨妃已没有了说话的意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过去。


    秦芬一咬牙,迈着千斤重的步子走向敞轩。


    敞轩的门窗大开,当中放着一张雕花大圆桌,上面搁了十余匹布料,粗看上去,织金错银的,当真是华丽无比。


    难道,真是选料子?秦芬心下疑惑,慢慢走近那圆桌,随手拿起最上头一匹织金料子来看。


    忽地一声轻咳,秦芬不由得吓得一个哆嗦,那匹布掉落在地上滚得几滚,落在一双皂靴边上。


    秦芬顺着那皂靴往上看,便看见了脸色苍白的范离。


    不知是因着身体虚弱,还是愧疚于吓坏了秦芬,他抱歉地拱一拱手:“对不住,秦姑娘。”说着便去弯腰捡那匹布。


    秦芬见他行动滞涩,猛地想起他为着查案身受重伤的事情来,连忙上前拾起布匹来搁在桌上,问一声:“今日杨妃带我来,是你的意思?”


    范离见秦芬面色不悦,苦笑着摇摇头:“哪里是我的意思,我能指使得动杨妃么?是皇上的意思。”


    秦芬微一愣神才反应过来,范离说的是从前的英王。


    “皇帝为什么管起这种小事来了?”秦芬心里隐约察觉到什么,颇有些不悦。范离与她如何,那是年轻男女之间的事,好也罢坏也罢,都不会影响到什么,可是皇帝若是为了收拢范离而强压下一门婚事,却无异于给秦芬戴了个沉重的枷锁。


    范离随意拣了张椅子坐下,咳嗽两声,从颈项中摘下一样东西来:“原本这东西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密,谁知受伤昏迷时,被皇上瞧见了,杨妃认出这是你的东西,皇上便拿话来问我,我想着喜欢人也不犯法,就承认了。”短短几句,来龙去脉都解释得清楚。


    杨妃赏的攒枝茉莉金花钗,上头偏偏少了一颗花骨朵,秦贞娘瞧见时,还叹气顿足一番,怕秦芬受训斥,后头特地打发人拿了花钗出去修补。那花钗造得精致,辗转好几家店才有人敢接活,这事折腾得不轻,秦芬自然记得,此时一瞧见那颗小小的坠子,立时想起来了。


    范离虽然于公事上甚有成就,在秦芬心里,却只是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这时听见他直通通地说出“喜欢”二字,不由得轻轻叹口气,把自己在心里想了许久的话拿出来问:


    “范大人,你有勇有谋,为人不错,大伙都赞你是个有本事的,怎么偏生喜欢上我了?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范离只知自己喜欢秦芬,却不曾想喜欢人还要理由的,这时秦芬一问,他也愣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秦芬见他发愣,倒笑了,原来这人竟真有些傻气,她干脆将话问得再透一些:“论出身,我只是秦家二房的庶女,论长相,我连六妹也不如的,更不用说其他家的姑娘,不论哪一样,都实在是不出挑,范大人何必喜欢我来着。”


    她说起家族和姐妹,范离倒想起那日在栖霞寺偶遇,她挽着两个姑娘亲亲热热说笑的情景来,心里似有所悟,一句“喜欢你为人和气”险些就要冲口而出,却还是强自忍住了。


    他外出办差时,闲了便会想一想自己与秦芬的事,想得多了,便知道与姑娘说话该委婉着些,这时若直通通说出这句话,秦姑娘还当他是要取个大家闺秀回去摆着看呢,不如不说。


    秦芬见范离脸上仍旧是竭力思索的表情,心下更觉得这年轻人傻头傻脑的,不由得微笑一笑:“范大人,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要多想一想,小女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祝你以后步步高升,事事顺心吧。”


    这话,难道是婉拒了?范离虽然这上头不大通,却并不是当真无知,连忙站起身:“秦姑娘请稍等!”


    秦芬走到那放着布匹的圆桌前,回过身来:“范大人还有事吗?”


    桌上的布匹光华灿烂、金碧辉煌,在范离看来,却都比不上秦芬的光彩,他心里有无数的话,却不知怎么说,想了半晌,问一句:“秦姑娘心里,怎么才算是喜欢你?”


    秦芬原只觉得这年轻人是一时冲动,听了这一句,倒认真打量起他来。


    因着这些年奔波辛劳,范离瞧着比实际年龄大些,他的神色不似秦函和秦恒那般天真,眼神之中的锐利,便是秦览也比不上。


    她一向以为这年轻人在情之一字上是傻气莽撞,岂知这素来老练的年轻人,不是出于真诚和直率呢,她又何必对他那般傲慢?


    秦芬略低着头想一想,慢慢昂起头来:“我这些年,在秦家也算过得谨小慎微、处处周全,为着姨娘和自己,我没有怨言。我的意中人,不必说一人之下,却也得是万人之上,以后的日子,我不想再那般算计辛苦。”


    这话,一半是肺腑之言,一半是有意为难,秦芬只盼着能叫这范大人知难而退,再不济,鼓励他去上进也是好的。万人之上几个字,说出来轻巧,做起来可难如登天。


    她说完了,也不待范离答话,随手拿起方才那匹织金蜀锦,慢慢走出敞轩去。


    范离愣怔半晌不曾说话,他每次都见秦芬笑呵呵的,却不曾想过,这姑娘过得也并不十分如意。他心里忽地涌出一股激荡的潮水来,几乎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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