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我与仙君旧相识 > 19、第 19 章
    真人这般年纪,除去修道传道之外,自然也有钟爱的闲情雅致。


    他近来极爱起卦问卜。


    但双目皆盲之人,帮人算命容易,起卦却难。


    当然不能用筮草,掰断草茎后,哪里看得出形态。


    不能用筹策,抖出竹签子,也从来摸不出凶吉。


    更不能是铜钱,往空中一抛,半天都找不回来。


    真人近日常用龟甲问卜,左手祭起一团火苗,右手捏住一块背部或腹部的龟甲,专心燎灼龟甲,再摩挲火后的纹裂。


    玉昉有好几回自行压实丹田灵炁,运转完功法,睁眼看去,就见父亲高高端坐着,手里在烧着龟壳。


    玉昉有时便问:“师父在做什么”


    玉昆真人总是答道:“在算我儿的姻缘。”


    他陆陆续续,卜过好多回。


    教玉昉的空闲也试,教微生阕的间隙也试。


    只是百问百凶,好生奇怪。竟从未有一次算出,玉昉与微生阕之间,何日能缔结一段良缘。


    数月后的一日,微生阕终于修得经脉开阔,道基圆融。


    他站在檐下,服下玉昆真人讨来的上品筑基丹,走向道宫中庭,手掐道诀立定,自此鲸吞一山灵气,催动灵气运转大小周天。


    与旁人盘坐筑基不同,微生阕此时竟用了昂然站立之姿破境。


    他双手掐诀于胸,身形如剑,因真气鼓涨,连松松束在胸前的青丝也一点点挣脱发带缠绕,不住在他身后翻飞。


    玉昉就站在不远处看他,双手拿着笔册,匆匆记下数笔。


    随后转道大殿神龛,跪在蒲团前,虔诚拜了拜。


    数拜之后,又小跑着跨出殿门,站在檐下继续张望。


    他这样来回奔忙,也不觉时间飞逝,直至微生阕双手手决变换,带动着袖袍翻滚,先掐刀山手决拦截,再换作剑树手决阻挡。


    刹那过后,头顶一道天雷击落,微生阕双手掐定剑树决,生生禁受了这一记雷击。


    随着微生阕无风自动的长发落回肩头,竟是一次就筑成了上品无暇道基,从此得以辟谷不食,容颜不改。


    这一日,原本应是春尽时节。


    枝头杂花大多跌落,道旁春鹃先后凋敝。


    等微生阕去山溪洗去一身尘土,归来路上,就看到道旁春满归路,树上花团如雪。漫山繁花因充沛灵气复开了一回,盈盈挂满枝头。


    也是从这一日起,玉昉又开始独自在东厨忙碌,三餐只做自己一人的分量。


    微生阕原本还挑着清淡的菜式,从旁夹了一两筷尝尝。谁知筑基之后,五脏庙竟再受不得半点凡间五谷供奉,不多时就觉腹中不适,额角微汗点点,勉强洗了碗筷就斜斜倚在一旁。


    玉昉从这一顿后,干脆把微生阕拦在东厨外,又开始随意应付自己的饭食。


    他一个人把饭菜烧熟,一个人搬着凳子,以灶台为桌,夹锅里的菜,舀瓮里的汤,最后自己两三下把锅碗瓢盆尽数冲刷干净。


    有好几回,微生阕就坐在东厨门口,听着玉昉在厨房一个人嚼包子的声音。


    一扇木门分开两人。


    微生阕听着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手掐道诀,将庭院中又开始飘落的飞花残蕊卷起,送去极远处的深山沃土中。


    等微生阕筑基之后,玉昆真人专程寻了个间隙,把玉昉叫了过去。


    他先耗费真力,外放了一瞬神识,确保四下无人,才低声同乖儿说:“我今日又给你占了一卦姻缘,跟以往的凶卦不同,已变作落花流水的大凶之兆。都这般凶兆了,不如干脆挑破疔毒疮疖,由为父出面,替你问个明白?”


    玉昉忙碌得紧,随口应了一句:“姻缘又不打紧,父亲自己定了就好,儿忙着呢。”


    翌日,玉昆真人便以传音入密之术,唤微生阕一人前来。


    待微生阕独自一人,如约走进后堂,就见玉昆真人极难得的,着一身高冠博带,手握一柄合拢的玉扇法器,站在甬道尽头,亲自迎他。


    微生阕快步上前,唤了声:“恩师。”


    真人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笑容,将手中的玉骨山河扇缓缓展开,轻摇了两下,随后就背转过身,在前方为微生阕引路。


    纵使玉昆真人目不能视,后堂布局却是熟极而流。路上一时笑夸微生阕天资,一时说他足以托付宗门,一路将微生阕引向最深处的一间静室。


    两人一前一后推门而入,就见静室内已为微生阕亮起灯烛。


    真人稳稳跨过门槛,径直向左侧走去,走到左侧一整面墙的百宝架跟前,这才合拢玉扇,逐格逐格笑着与微生阕分说。


    在这不能视物的黢黑世界里,他对每一格事物亦是了如指掌。


    要么开启一方檀木小匣,说是阿昉的胎发;要么摸出一卷画轴,小心展开,说是阿昉六岁生辰,请凡人画匠上山画的小像——也不知画得像不像。


    如此向微生阕全然展示过一番,真人才带着他转到静室右侧。


    这一侧墙壁上,挂着一幅紫衣女修的全身画像,怀中抱着婴孩,莫约是玉昉的生母。


    挂像底下则是摆着香案贡果,细看贡果模样,才发觉是玉昉从前夸过津甜的野果,也不知是他几时抽空摘的。


    真人便站在这幅女修的画像前,笑盈盈地问:“微生徒儿,道途漫漫,总要有个人互相扶持。我这些年,也一直想为阿昉找个道侣,不知你意下如何?”


    微生阕分明听见了,却迟迟没有接话。


    真人自是看不见他脸上神色,但人心一向极好看穿。


    倘若撮合姻缘,静静等上一刻半刻,那人还不曾满口答应……你便知道他不愿了。


    玉昆真人于是稍稍淡去脸上笑容,好在也不曾流露多少怒色,只道:“我瞧着你们相处和睦,原是我莽撞了。”


    二人对峙之际,玉昉那头已发现道宫四处空空如也,一路寻人,也寻到了大殿后堂。


    他朝着烛光亮起处,快步走去,此刻也走到了这间静室外。


    微生阕率先听见这阵轻快脚步声,朝门扉一望,就见玉昉不知何时站在屋外。两人隔着一寸门缝,四目相对,眼中一看到对方,脸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来。


    但微生阕很快又收敛笑意,深蹙着眉,也不知为何事伤感。


    玉昆真人并不知乖儿来了,犹在字斟句酌,平和细问:“既然相处和睦,可是有什么别的顾虑?我知道徒儿聪颖,就莫要说些敷衍之词了。”


    微生阕听着恩师问询,一双眼睛却仍穿过门缝,落在玉昉身上。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玉昉,双目中一点点氤氲起一层水汽,低声道:“我当然知道的。我当然知道阿昉他……有些喜欢我。”


    真人到了这一刻,似乎陡然动了两分真火,淡淡应了句:“哦?”


    但微生阕并没有说完,他定定看着门缝外的玉昉,眼中水雾更浓,近乎水光潋滟,好似专程说与玉昉听一般:“就像阿昉其实也知道的,他心里也清楚,知道我……有些喜欢他。”


    真人愣了愣,而后才问:“那我做个主,撮合你们做个伴,可好?”


    微生阕还看着玉昉,冲玉昉噙着泪笑:“可如果只是这点喜欢,只当同门兄弟,我悉心看顾阿昉此生,也是一样的。


    “我近日常想,如果能与阿昉,长长久久地做个伴,我自然愿意。但如果真的只有……只有一期一会的缘分,那么理应警醒,万万不该继续深交,不然来日分别,徒增百倍伤感。”


    他说到此处,眼中积蓄已久的水光,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因他始终语气平稳,于是这几滴泪,只有玉昉一人知道。


    “不孝徒儿与旁人不同,生平最恨一期一会的短缘。前些日子筑基,心境有所变化,更是想得清清楚楚。”


    微生阕对着玉昉一人,无声落着泪,将最后一句也说了出口:“恩师在上,神明为证,我意在九重玉京,不意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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