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衬衫扣


    白葡萄酒, 放进冰桶里镇上几分钟,再倒入酒杯,饮用最佳。


    用餐的地方是厨房边上的空间, 墙上装饰着铜器烛台和油画,油画是一幅抽象画,像是透过鱼缸看到的世界。


    上方高悬着挂式书架,里面?摆放的是一些关于烹饪和美食文明的书籍,还有几本法语小说穿插在?其中,但是看起来书封都是上世纪的产物了。


    凌疏与曲知恒之间,横放着烛台, 上面?的白烛被点燃, 烛光中,对面的人影周边有流光,显得不真切了?。


    两个人面?前的食物?完全?不一样, 曲知恒也为自己的倒了?一杯白葡萄酒。


    非常清浅的淡色黄绿色,恰好是葡萄果?肉的颜色, 微微晃动, 散发着馥郁的果?香,如果?细闻的话?,会有些绿芦笋的气味。


    他正欲举杯, 却突然想起什么:“你成年了?吗?”


    德国的未成年不能饮酒。


    她失笑,声音从他对面?的烛光中传来,“我?成年了?很久了?。”


    “我?是说, 你现在?。”他声音很轻, 眼底覆上朦胧的浅笑, 但是语气又略带认真。


    “理论上来说,确实已经成年, 八月份刚过的十八岁生日。”


    她顺着他的话?头?,跟他解释道。


    灵魂已经成年,但是身体才刚成年,这样解释应该就比较合理。


    他这才放心地举杯,与她的杯子在?半空中虚碰,摇


    ?璍


    晃一下,放在?鼻尖细嗅,然后半仰头?浅尝。


    “我?想起以前刚到德国的时候,我?们?的干杯习惯不一样。”


    “国内讲究把杯口压低,以表示谦虚和尊重,在?德国,干杯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否则会有七年夫妻生活不愉快。


    她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将自己反而带入了?一个怪圈,立刻停住了?。


    她有些尴尬地看向曲知恒,却发现他神情镇定自若,这才心里微微放松。


    他在?德语区长大,也许每个地方说法也不一样,而且他不像是与人经常推杯换盏的人,或者他也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那你一般是用国内的方式,还是德国的方式?”他虽然没有对她的话?表现出异样,却开口问道。


    她很久以前就想到了?绝佳的解决方式,“我?一般两者兼顾,看着对方的眼睛,同?时余光把杯口压低。”


    不过她未来十年都是solo状态,所以看不看对方眼睛,似乎也无所谓夫妻生活愉快与否了?。


    “但是我?当时没有预料到我?未来的十年,都不需要操心事业以外的任何事。”


    当时在?病床上逝世的时候,家人和朋友都围在?她床边,医院门口站着无数的媒体人,她死的那一晚应该又上了?热搜第一。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记得死之前的几日我?反而内心开始平静下来,我?以为咽气的过程会很痛苦,实际上在?咽气前两分?钟,身体感觉到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朵上。”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白茫茫的一片,一生的画面?会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播放,那一刻虽然心里有很多?遗憾,但是终究是解脱感大于遗憾。”


    她可以很平静地诉说着人生感悟,尽管她的灵魂已久年轻,语气里的轻快,可眼神却带着沧桑,与她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有些不符。


    自己此时是带着割裂感的。


    他松开高脚杯,耐心而又温柔地听着她讲述自己的故事,眼中露出了?伤痛,但那伤痛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来自对凌疏的共情。


    “我?其实在?想,如果?我?的灵魂能回到十年前,那上一世你的灵魂呢,你回到哪里去了??”


    她话?头?一转,说出了?自己心里合理的猜想和疑问。


    难道并非每个人都能重生吗?


    “也许因为我?认同?死即是虚无,所以我?死后将是虚无,灵魂不会重生,也不会轮回。”


    如果?死后世界随内心而变动,那就是信什么就实现什么。


    她确实期盼过重来一世,也许这就是她的期盼,所以每个人都将如愿。


    “你要尝尝自己亲手做的意面?吗?”


    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切换到了?面?前的食物?上,拿起叉子和勺子,用叉子把意面?裹成一团,整齐放在?勺子里,递给他。


    第一口食物?给他。


    他似乎不忍辜负凌疏的好意,但是身体又在?排斥着面?前的食物?。


    “你吃吧,我?实在?……”


    她不想他过于为难,只好收敛了?自己的好意,将勺子中的意面?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是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因为出自曲知恒的手,她从中还尝到一些其他的别?样的美味。


    “我?看到德国很多?餐厅都会写,Kochen mit Herz(用心烹饪),你做的菜我?能尝出,你mit Herz了?(用心)。”


    她赞赏他总是发自内心,很是恳切的语调。


    “我?很久不下厨了?,下次给你做点别?的。”


    曲知恒总是不骄不躁,面?对他人的赞赏一笑置之,不过他似乎对这道意面?还不甚满意。


    意面?的量正好,配着半杯白葡萄酒,是一场不错的享受。


    用完晚餐后,凌疏本想去把盘子收拾了?,曲知恒却先她一步说道:


    “你手背上还有伤,先别?碰水。”


    在?她神情凝滞的时候,他已经见?过盘子拿到厨房,放进洗碗机里。


    她暗自庆幸自己将盘内食物?吃得比较干净,收拾起来方便,省了?尴尬。


    此时壁炉里的火光已经稳定,徐徐散发着热,让屋内很是温暖。


    她听到了?外面?的的雨声,走到落地窗前一看,果?然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但是木屋里面?很是和谐静谧,将屋外的雨声隔绝。


    她看着窗外雨丝,如无数的水线连通天与地。


    “我?一直觉得雨声听起来也很放松,我?喜欢在?雨天,在?家中裹一层毯子睡觉或者在?摇椅上看电影。”


    一回头?,原本正坐在?沙发上的曲知恒已经站起身,默不作声地来到她的身后。


    他的视线已越过她的头?顶,看着窗外。


    院子里没有亮灯,但是远处城市的灯火和月光可以看见?院子旁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


    他冲她身侧伸手,她见?状有些心乱,却发现他是在?拿他身侧的一柄小小的遥控器。


    “在?沙发上看电影呢?”


    他接过她刚才说的后半句话?,嗓音温柔,在?雨声中相得益彰。


    她心中欣喜,看着墙上的幕布缓缓将下,投影仪打开,“你喜欢什么电影。”


    “嗯……世纪初的,千禧年前后。”他低声说。


    她眼中笑意加深,有种见?到知己的兴奋感。


    “我?也喜欢那个百花齐放的时代。”


    “所以……”他将遥控器放回,然后去角落里取来了?电脑,又问了?一遍,“想看什么?”


    “《肖申克的救赎》和《阿甘正传》看了?很多?遍了?,《美国往事》又太长……《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或者《海上钢琴师》怎么样?”


    她说完了?之后,发现自己曲知恒脸上有一些茫然,她走到他身边,发现页面?上的电影都是原文名字,和中文翻译有一些出入。


    “你直接搜《1900》吧,《海上钢琴师》的原名。”她不自觉在?一旁说到,却不知不觉坐到他的身旁。


    两人的肩膀有短暂接触,他的视线从电脑屏幕转向她。


    她赶紧让自己坐得远了?一些,以为他会不会介意。


    “不碍事。”他眉眼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无声轻牵,然后手轻声按下回车,电影就开始了?。


    她坐在?沙发的另一侧,虽然不至于正襟危坐,但是看到曲知恒身姿的端正,她也忍不住坐得端正。


    他看了?一眼她认真盯着屏幕的样子,忍俊不禁,然后伸直了?长腿,放松地靠在?沙发靠背上。


    他看出她是因为自己的姿势而下意识另精神紧绷,于是他就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凌疏果?然,也无意识地让坐姿放松下来,她余光看向他身侧的皓腕,注意到那反射着光泽的衬衫扣。


    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他又让自己无比整肃了?。


    电影开场了?,是巨轮底下的工作车间,这里光线幽暗,常年保持高温,文中的主?人公在?襁褓中被一个锅炉工人救起。


    因那天是1900年的第一天,于是这个婴儿被取名为“1900”。


    在?电影画面?进行到1900被取名的时候,正是气氛热烈的时候。


    凌疏看准了?他的左手手腕,趁曲知恒认真看电影的时候,眼疾手快地直接将他袖口的衬衫扣解下。


    但是这次的衬衫扣被扣得稍微紧了?些,她没办法如在?洗衣房里面?那样直接取下来,费了?些周折。


    只觉头?顶上传来他的气息,她就心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


    看她半趴在?沙发上费力研究他扣子的模样,他淡然一笑,然后伸手帮她解开。


    然后把金属扣放进她的手心。


    她低头?看着这枚精致的衬衫扣,从纹路到做工都考究无比,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动作,只盯着手中的扣子在?思考着什么。


    “我?的动作这么明显吗?”她等到脸上的尴尬消退了?,才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在?认真看电影吗?”


    “你如果?现在?不认真看,之后你就看不明白了?。”


    她笑了?一声,直起身,打趣他看电影不够认真。


    微微低头?,手中把玩着他的衬衫扣,只觉得越打量突然觉得美观。


    曲知恒的审美确实不错,虽经常都是衬衫西?裤,但是裁剪合理加料子上乘,果?然是能到来源源不断的美感。


    当然,也离不开他高大的身材,更重要的,还是那张能夺人心跳的脸……


    “1900我?看过很多?遍,里面?的台词几乎都能记住。”


    他自述道,然后抬起右手,轻声问道:


    “另一边的扣子,还要吗?”


    他名字里带着永恒


    凌疏尴尬地干笑两声说:“不用了。”


    曲知恒的所有衬衫袖口都是没有扣子的, 可?以方便反折成法?式袖口,还可?以每日根据自己的喜好更换袖扣,有可?能会考虑到搭配不同的手表和领带。


    她继续拿着他的扣子端详, 衬衫扣一般当做男士的装饰品在商店里展示,她经常会?看到两颗衬衫扣放在礼盒里,价值不菲。


    这颗扣子上做了镶嵌,是?符合曲知恒沉稳低调个性的黑色金属做底,上面镶嵌小巧的金色表盘,但是?这并非真?正的手表表盘,而是?一种?装饰的巧思, 要仔细看才能看得见。


    “不过你的袖口每次换衣服后都不一样, 而且每次都很好看。”


    她将那扣子放在手掌中,对着光仔细地观察,试图发现更多的设计细节。


    没了扣子, 曲知恒左手腕的袖口处敞开,可?以看到他的直接和腕骨, 一直延伸到影影绰绰的视线尽头, 被衣料包裹的地方,连因为肢体活动而产生的自然褶皱都带有美的呈现。


    确实是?个精致到每个细胞的人?。


    “你喜欢的话,我?都送给?你。”他转过头, 神情认真?。


    她连忙摆摆头,“不用了,我?也用不到的, 只是?忽然觉得男孩子的世界里也有很多有趣的装饰品。”


    他笑而不语, 只是?将左手搭上右边的袖口, 金属啪嗒一声,非常轻, 比羽毛坠地大声一些,然后将右手的袖扣也塞到她手里。


    凌疏下意识接过,一时间没听到电影里在说些什么,但是?她对这电影也熟悉,那个被遗弃在船上的小婴儿在锅炉工们的关爱下,在船上慢慢成长。


    “我?看你是?借机想追求对称,所以才两颗扣子都给?我?的。”


    看着他两边的衬衫袖口都敞开了,在这样的暖光下都显露出无?暇的象牙白,她赶紧把视线移开,因为这双手放松状态下的姿态,竟然比搭在大提琴上还要随行美观。


    “其实可?以当衣服上的装饰品,只要上面有孔就行。”


    他伸手把她手中袖口取来一颗,“你坐过来。”


    然后她拘谨地做到了沙发中间的位置,离他不远不近,他需要侧身过来才可?以。


    她身上穿着曲知恒的衣服,领口处就留有扣子的孔。


    “你想自己戴上还是?我?给?你戴?”他的语气从容,嗓音自然流露,让人?觉得他内心肯定没有半点奇怪的遐想。


    他总能给?人?一种?正派严肃的感觉,能洞悉一切,却不会?说出半点让人?觉得尴尬的话。


    这人?心里肯定有把尺子,随时可?以丈量方寸。


    她将脖子略微凑上前,嘴角一笑,带有几分孩子气得逞的笑容,“你给?我?戴。”


    他佩戴袖扣的动作非常灵活,佩戴在领口处,手指却半点不会?碰到她脖颈上的皮肤,只是?在他收回手的瞬间,她以为已经佩戴完毕,大动了一下,脖子处感到淡淡的凉意。


    最终还是?无?意间碰到了,她下意识心里紧张,脖子上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指尖微颤,但是?又很快平复。


    她低头一看,袖扣正好戴在她的领口,做工精细的东西佩戴在哪里都是?艺术品。


    心念一动,玩心微起,她拿出手中另一枚扣子,跟曲知恒说:“你把左手抬起来。”


    他无?奈一笑,然后乖乖地半抬左手,她就俯身仔细地把他的袖口仔细翻折,然后将袖扣的细头穿过每一层衣料,最后扣上。


    “适应不对称的袖口对于你来说应该不会?那么难受,你稍微忍耐一下,不然你的神经太紧绷了。”


    为了征求他的理解,她忽然柔声放缓,跟他解释起来自己这么做的目的。


    当她做好了一切,满意地看着他的衬衫袖口,一抬起头,却发现曲知恒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刚给?他扣上的袖扣。


    半晌,他终于心领神会?地一笑,然后说:“看电影吧,1900都快要长大了。”


    她重新把视线转回屏幕上,但是?依旧坐在沙发中间,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再移回去?会?不会?让曲知恒以为自己要疏远或者嫌弃他。


    屏幕上,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将客人?们吸引过来,却发现一个衣着简朴的小男孩正在静静地弹钢琴。


    一位敷着面膜身穿华丽长裙的女士陶醉在他的琴声里,动容地问道:


    “他叫什么名字?”


    旁边男人?低声道:“1900.”


    那女士说:“不是?曲子,是?那个男孩的名字。”


    男人?重复道:“1900.”


    女人?瞬间热泪盈眶:“像曲子一样的名字……”


    凌疏看到了这里,心里却浮现了曲知恒的名字,她转头对右侧的人?说:“你的名字,也像曲子一样。”


    似乎为音乐和永恒而生的名字,可?惜他名字里带着永恒,可?生命却是?永恒的对立面。


    他长睫微动,缓缓看向?她,双眸如古井般宁静,像是?天上飞来一片叶,让那平静的眼波有了暗波。


    也不知是?那句话如清风吹皱的春水。


    此时静谧良久,她终于看到他眼里很深的地方,藏着一种?孤寂,一种?难以言明捉摸不透的孤寂。


    她如此庆幸能从这双温柔的眼中,看到别的东西。


    他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声线很低:“谢谢。”


    凌疏看了他侧脸半晌,心念微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身侧伸出手。


    她的手很小,无?法?像他一样可?以整个她的手握在掌心。


    于是?,她轻轻握着他的三根手指,质地温润,舒心的触感,让她私心感到惊喜。


    “大部分情况,都是?你主?动将手伸向?我?,偶尔我?也该向?你伸手。”


    她低声喃喃道,视线看着两手交叠,心里很踏实。


    他没有言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夜幕降临,会?让他耳边的幻觉嘈杂。


    细看之下,她看见他眉宇间染上愁绪,他的情绪似乎一到夜晚就会?跌倒谷底,谁都拉不上的那种?低落。


    她试着稍微用力,握紧他的手,可?无?论?如何握,掌心的触感都是?冷冰冰的,好像捂不热一样。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她的行为对他此刻来说是?不是?打扰。


    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内心失落,有些挫败地将他的手缓缓松开。


    就在她的手准备收回的瞬间,忽然手上一凉,他几乎是?飞快又精准地握住她的手。


    她睁大双眼,看向?他,眼神充满诧异,但是?却感到又惊又喜。


    “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最初的一次,是?你将手伸向?我?……”他声音变得愈发低沉,那句尾的语气带着情绪的震颤。


    “是?你一开始就给?我?了充分的勇气,否则,我?脑海里的教条太多,让我?顾虑太多……”


    他的语气虽然不似平日里柔和,但是?却让凌疏感到一阵轻松,心里没有太多的顾虑了。


    因为至少她意识到,自己当时有些主?动的表现,并没有造成他的困难。


    “我?想……”她开口,声音有点颤抖,手不敢动弹,生怕一动他就会?立马松开。


    稳了稳内心千百种?混乱念头,她立刻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如果这一次我?没能救你,如果再让我?重生一次,我?会?更加坚定地穿过人?潮来到你的面前,在说‘你好’之前,就会?握住你的手。”


    “不论?以任何方式给?你力量,我?都会?愿意。”


    她内心无?比坚定,鼻子发酸,眼眶又有点红了。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过多的悲伤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她又将即将涌出的泪水咽了回去?。


    恍惚间,他极为平静而轻缓地用手抚过她的发丝,虽然内心不抱希望,仍旧感谢。


    他笑容有些褪色,但是?她知道,这才是?真?实的情绪,而不是?为了照顾他人?情绪而强迫自己笑带春风的假装。


    “拥抱能让你心里感到一丝安慰吗?”


    她眼眶的殷红褪去?,就是?声音因为刚才的哽咽而显得沙哑。


    他脑海中想到洗衣房内的画面,似乎……如果怀里多了什么,心脏有种?被触及的感觉,有短暂的紧张和窒息感,但是?过后又变成了快慰的溪流。


    他叹了口气,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会?。”


    几乎是?话音未落,他怀里撞进了一个人?,一个纤瘦又单薄的身影,一头乌黑的发散落在肩,一个在时空中错过了数十年?的灵魂,将他撞了个满怀。


    又是?一种?强烈窒息感包裹着他,像是?一把穿透时间的箭矢顷刻间从他胸膛穿过,带着微痛,让他一时难以辨明这奇异的感觉。


    但下一秒又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他又恢复了呼吸。


    “如果我?再高大一点,就可?以把你揽进怀里,应该更有安全感。”


    她的头埋在他胸膛前,耳朵贴着心脏的地方,听到她的声音传来,清清亮亮的声音。


    “不用,现在就很好。”


    他这次松开了她的手,思索了良久,抬手将她彻底环住,依旧是?有分寸的力度。


    接下来的电影时光里,两人?无?言,屋内静谧得只剩下电影里钢琴声。


    她抱着曲知恒的姿势好不容易坚持了差不多过了很久,实在有些腰酸,于是?就试探性地枕在他肩上,这样手就不用松开了。


    像是?两个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的,她一开始枕着并不舒服,因为他身上太消瘦,骨头有点硌人?。


    他略微调整了姿势,让她刚好能枕在自己肩头往上的脖颈处。


    这姿势舒服了很多,还能离他更近,额头能感觉到他脖颈处的脉搏跳动。


    是?有力的跳动,是?生者的脉动。


    心痒


    电影还?在进行, 1900长大,成了轮船上的钢琴家,他有一个擅长吹小号的朋友, 叫麦克斯,他们组成了乐团,在头等舱为上流人士演奏。


    回到三等舱的时候,1900才开始不为取悦任何人而演奏,那?演奏多变又承载热情。


    高超的演奏技巧令1900声名远播,只要走下船,踏上陆地, 他就能成为?举世瞩目的钢琴家。


    但是他始终坚持只在船上演奏。


    麦克斯问?1900:“为?什么?”


    1900回答:“陆地上的人们, 浪费了太多时间去问?为?什么,冬天来临时,巴望着夏天, 夏天来临了又开始害怕冬天,所?以人们总是在旅行, 不厌其烦地寻找四季如春的地方?, 那?样?的生活不适合我?。”


    看到这番1900的自白,屏幕外的凌疏,安静靠在曲知恒的肩头, 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击中了心灵。


    她从?前看《海上钢琴师》的时候,一直都喜欢那?个充满悲伤和合理的结局,但是今天重新?看一遍, 却有了新?的感悟。


    “我?可以枕在你的腿上吗?”


    凌疏直起身, 问?道。


    “为?什么?”


    曲知恒这次没有那?么好说话?, 只是似笑非笑地问?她原因。


    “因为?可以换一个姿势,并且我?躺着说话?, 还?离你很近。”


    躺着更?舒服,但是无?论怎么躺都会远离他,所?以枕在他腿上也许会成为?一个绝佳的答案。


    “当然?,你可以拒绝……”


    她绝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利用曲知恒不擅长拒绝人的性子?来欺负他。


    凌疏已经在心里暗自在想,只要曲知恒眼神里露出半点为?难,即便他答应,她也不会这么做,因为?他只要有一丝为?难,她都会充分尊重他的想法。


    “可以,过来吧。”


    他随意地答道,随语气淡淡,眼神中却没有露出丝毫迟疑。


    听到这个消息,凌疏一瞬间有一种错觉,就像小时候怕黑不敢自己入睡的时候,她抱着枕头敲外公外婆房门,然?后一脸委屈地说:“我?不敢一个人睡,能和你们一起吗?”


    外婆睡眼朦胧,慈爱地一笑:“快来吧。”


    现在内心的激动之情就像小时候被允许和外婆一起睡觉一样?开心。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小心翼翼地靠近。


    触感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紧实清瘦,却能刚好承载她头部的重量,不如枕头柔软,但是能被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包围。


    那?是冷冽泉水混合松枝的气味,像是冬天山谷里吹来的风,将乌木的味道吹来,萦绕在烧灼滚烫的壁炉边上。


    “其实,我?想跟你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看那?么多遍《海上钢琴师》了。”


    从?她的视线看去,可以正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这个观察角度对?于常人来说有点死亡,但是这个角度看去,由于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会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疏远感。


    曲知恒略微往后靠了靠,似乎在寻一个更?能看到她姿势,然?后垂下目光,“说说看。”


    “1900其实是一切有极致艺术追求的音乐家的缩影,他后来鼓起勇气下船,下到一半,看到眼前是灰色的厂房和烟囱,还?有高大的建筑,这让他觉得?自己与工业社会的格格不入,从?而?又回到了船上。”


    “世上能懂1900心里想法的人很少,就如同头等舱的客人们总是喜欢听流行的乐曲,而?无?法包罗1900所?有的巧思,那?个社会和如今的社会一样?浮躁,能懂1900的人少之又少。”


    “我?有一瞬间觉得?你和1900有一定?的相似之处,都是有自己审美追求的人,也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永远留在那?片高光之地。”


    她静静叙述,说着说着,视线慢慢从?他的下颌转到了天花板上的吊灯,那?是烛台的设计,如果是百年前应该点的是蜡烛,但是这房子?在百年以内,被换成了用电的仿真蜡烛,方?便又安全。


    他低头,看到她薄唇轻启,用很小的嘴型说着话?,能偶尔看到洁白整齐的牙齿,声音听起来又轻又清晰。


    他看她的脸庞,清丽精致,她的双眸在盯着一处看的时候,眼型偏圆,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扑扇着翅膀。


    分明是可爱青春的脸庞,双眼中却带着灵魂深处的阅历和深沉。


    她的双眼忽然?被一只大手覆盖,眼前像是熄灭了灯光,一瞬间陷入黑暗,但是她并不惊慌。


    因为?她可以嗅见他手腕处的香味,这香味似乎只在他身上闻到过,很是特别,让她免于心乱。


    “你啊……知道的太多。”


    她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像是叹息,像带着苦涩,可又分明带着嗔怪,甚至捕捉到一丝半点的宠溺。


    愣了一下,随即她安静下来,掌下的双眼在不放弃地眨巴,睫毛在手心若有似无?地扫过,让人有些心痒。


    他将手拿来,帮她将挡在额前的碎发拨开,然?后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又犹豫了一下,将手慢慢靠近,最终放在了她的头顶上。


    无?意识地摩挲,像是揉猫咪的脑袋,但是轻很多,不会弄乱她的头发。


    “这让我?想起我?外婆了,我?每次午休的时候都不安分,会枕着外婆的腿,她会很轻地用手在我?的发髻边上挠痒,我?就舒服到很快就睡着了。”


    她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种奇异的麻痹感,贯彻全身,让她仰着头,半张着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感觉到头顶上的手,按照她说的方?式,正给她挠痒。


    她紧张到屏住呼吸,却又心悸到浑身无?力,她想极力睁开眼看清眼前的天花板,还?有二楼回廊上的栏杆来转移注意力。


    耳边听到电影中1900正在和爵士乐发明者在船上进行音乐决斗。


    她的心也随着1900飞快急促的钢琴声,越跳越快,越来越快,如同直升机的螺旋桨要令她的意识几?乎飘忽欲飞。


    最终,1900的钢琴声戛然?而?止,那?脑海中的回响令凌疏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忐忑地闭上眼。


    当视觉闭合,触觉与听觉都会不自觉放大,她听到了头发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像风吹动野草的声音。


    而?且那?野草已经是秋天的,带着枯黄和干燥,像是休眠的蛾子?。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这挠痒的方?式和外婆的是不一样?的。


    外婆的掌纹很多,她当了一辈子?的医生,也做了一辈子?的家务,手掌有些粗糙,窸窣声更?清晰,掌纹也能摩挲头发。


    但是曲知恒的手是拉大提琴的手,而?且他只有按弦和握弓的地方?有一些薄茧,其他地方?细腻柔软,掌面很大,拂过头发几?乎是无?声的,痒感全靠指尖提供,带着不经意轻抚感。


    “曲知恒……”


    他很轻地应道。


    她双唇紧抿,闭着双眼,声音有些困倦,带有残留一丝意志。


    隔了很久很久,她才缓缓说:“分明是你在治愈我?……”


    她没有睁眼,但是她知道他此时的神情应该是温情中带着错愕的。


    “如果平行时空真的存在的话?,我?多希望在另一个时空里,早点遇见你……”


    这样?,能让她飘摇浮躁的心,能早点安分下来,不再带着不安,朝未知前行。


    “或许,另一个时空里的曲知恒,在回国度假的时候,能遇到上中学的你。”


    凌疏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赶紧摇摇头。


    “最好不要,我?中学时代性格偏执,可能会显得?不礼貌,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太清楚人在不同阶段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有时候遇到的对?的人,只可惜自己并不处于对?的人生阶段。


    所?以相逢时天气正晴朗,而?双方?也正好,才能进行下一步交流。


    “你中学时代是什么样?子??”她好奇地问?他。


    “我?中学时代……可能没有一分钟空闲,兼顾学业和练琴,还?要去参加比赛和演出。”


    他如实叙述着,她察觉不出他对?中学时代回忆的情感色彩。


    “可惜……我?只在网上看过你的音乐会,客观来说你的演奏水平确实非比寻常。”


    曲知恒听过的溢美之词应该够多了,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发自内心去赞美他。


    “但是我?也同样?没听过你的音乐会,或者……演唱会?”


    凌疏想到自己生命中那?一场未完的演唱会,遗憾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说:


    “如果你还?能再等几?年,你一定?能现场看我?的演唱会,我?到时候给你安排最好的座位。”


    他无?声地笑了,有些怅惘,“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将手捧鲜花来台下见你。”


    “每次下台我?都会收到很多鲜花,以前我?总是期盼其中有一束是你送的,只可惜……你走得?太匆促,来不及看到我?夺冠和站在聚光灯下演唱。”


    她每次都会假定?手稿的主人正在台下或者屏幕前看着她,她得?唱得?更?好,改编得?更?好,才能不辜负他的好意。


    当人在慢慢攀越高峰的时候,多希望有人能一同见证,尤其是那?些对?自己抱以期许的人……


    这个姑娘


    凌疏翻了个身, 侧躺在他腿上,像一只慵懒粘人的小猫,卧在腿上。


    她默默地欣赏着剩下的电影, 很多画面都很熟悉。


    但是她脑海里却因曲知恒刚才?的那一句“我会手捧鲜花来台下见你”,这画面让她过于憧憬,她甚至能想象出他西装笔挺的模样?。


    曲知恒身材高大长相卓越,她一定?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她应该会将礼服裙摆拎在手中,如果高跟鞋太碍事,就将高跟鞋留在原地。


    她赤脚也会朝他飞奔而去。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她眼?中看着电影, 枕着曲知恒的腿, 默默将自己心?里强烈的期盼一次次加深。


    因为她听说人一旦无比渴望一件事,当这份信念足够强烈,那这份愿望就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物质世界, 虽然?这效果微小?。


    但总比没有强。


    电影来到了快结尾的地方,1900在邮轮上录制唱片, 他的双手放在钢琴上, 双眼?不?经意间看向船舱的窗外,一个少女正以窗为镜整理擦拭自己的脸。


    少女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当那擦脸的白色手巾放下时?, 能看到她灵动又茫然?的蓝色双眸。


    1900一边弹钢琴,一边看着窗外的少女发怔,手下的音符因为他心?境改变而变得浪漫舒缓。


    当一个音乐家有幸在创作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灵感人物, 这首曲子肯定?能辗转出璀璨的音魂。


    但是当1900听说自己的音乐将会被复制无数份, 销往世界的时?候, 他固执地将唱片唯一的母带取下带走。


    那天下着雨,1900带着自己的母带唱片去甲板上寻找那位姑娘, 他想将那唱片送给她,却在犹豫不?决中没有送出手。


    他夜晚去船舱内,找到了那姑娘,趁她在睡梦中,低头落下一吻,然?后离去。


    直到邮轮靠岸,姑娘要下船了,1900才?鼓起勇气与她说话,但是寥寥数语,手中的唱片并没有送出去。


    姑娘在拥挤的人群中说出自己的地址,让1900可以以后去拜访她,但是1900瞬间露出窘迫和怅惘说:“也许吧。”


    1900最终没有走下邮轮,他与邮轮几乎是一体的,他能在有限的钢琴黑白键上创作出无数的旋律,却无法在无限广阔的城市中的行走。


    1900的好友麦克斯最终决定?离开游轮,去外界寻求新的机会。


    未来有一天,麦克斯无意中听说邮轮即将要被炸毁报废,他在废船中播放1900当年弹奏的母带,1900在废船中出现,他脸上带着笑意,身上穿着与废墟格格不?入的演出服。


    麦克斯劝他下船,但是最终,1900还?是决定?永远留在船上。


    麦克斯独自离开了邮轮,湛蓝的海上,一艘巨大的陈旧的游轮,钢琴声又在1900无声的演绎中响起。


    在爆炸声和绚烂的火光中,1900与维吉尼亚号游轮一同被摧毁。


    电影落幕……


    凌疏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时?隔多年,重看《海上钢琴师》,她似乎领悟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就是电影中的麦克斯,而曲知恒是1900。


    麦克斯知道1900如果不?下船,就会与邮轮一起葬身在爆炸中,但是对于1900来说,他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哪怕结果是毁灭也没有关?系。


    “从前?,我以为《海上钢琴师》是一个悲剧,因为1900才?华卓越,他只需要下船,就能轻易得到人们想要的一切,我无法理解1900对于工业社会的恐惧,音乐的形式,难道还?能比命更重要吗?”


    凌疏怔怔看着屏幕,低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曲知恒说话。


    “那现在呢?”曲知恒问。


    “现在……我觉得1900留在船上似乎不?一定?是悲剧,虽然?看似生命走向终结,音乐才?华连同邮轮永远消失在大海上,甚至外界很多人都没听过他演奏的钢琴……”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心?里有点?抗拒这个答案,还?是继续说:


    “但是……选择不?下船是他的决定?,他始终在遵从自己的意志。”


    她盯着屏幕,分析着电影结局,然?后突然?间坐了起来,跪坐在曲知恒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曲知恒问道。


    “如果你像1900,那你感觉我像电影中的谁?”


    曲知恒见她神情忽然?正经起来,神色未变,只清浅问道:“你指的是现在还?是上辈子?”


    “先说现在。”


    其?实凌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偏偏想听曲知恒亲口说出来。


    他很是配合地回道:“麦克斯,那个小?号手,1900的朋友。”


    她倏而咧嘴笑了开来,笑容带着温度,说了句:“Richtig(对)!”


    “虽然?让你回答我上辈子的角色有点?为难你,那你说说上辈子我是什么角色?”


    她知道曲知恒对一切都有自己很明确的一套判断,他肯定?也能为上辈子的凌疏给出一个答案。


    曲知恒眼?神依旧,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回答。


    “你说过上辈子的曲知恒送了你一份绝笔的音乐手稿,所以我认为,你应该是1900心?里藏着的那个姑娘,一个带给他音乐灵感又让他想把?唱片母带送出去的姑娘。”


    他的声音是如此平缓而温柔,没有因这猜想而惊起半点?水花。


    倒是凌疏,平静的脸色下,这猜想像是从天外飞速下坠的陨石,在她心?口上坠地炸开,漫天都是飘散的碎片。


    她只想过上一世的曲知恒也许是为了感激那一束白玫瑰,却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带给他灵感的人。


    电影里没有对1900与那个姑娘的情感做了直接的陈述,但是每个观众知道,在1900偷偷吻了睡梦中的姑娘时?,他吻的不?是脸颊额头,而是唇。


    那份情感已经呼之欲出,也许是爱情,虽然?只是一份萌芽。


    但是1900最终没有因为那姑娘而下船,说明这份情感其?实也就发展到了萌芽,就戛然?而止。


    一想到这里,凌疏心?里开始有点?慌乱有点?凉,因为她在猜想曲知恒是不?是想用?电影告诉她。


    他会像1900一样?,让情感止步于萌芽,然?后最终选择成全自己的意志,走向人和船的幻灭。


    这猜想对于她来说仿佛是致命的打击,她顷刻间白了脸色,不?敢细想,更不?敢追问。


    凌疏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如果一旦过早地发问,就反而迫使对方做出一个答案,但也许此时?他也正摇摆不?定?。


    如果问了,反而有可能将他推到反面。


    “怎么了?”


    曲知恒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她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麦克斯,也许我最终也不?会强行劝1900下船,作为朋友,我希望你活着,作为知己,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尽量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凝视着他的双眼?说:“如果我真?的不?能改变你的想法,我将会像麦克斯一样?,尊重你的选择,再往后的日子里祝福和缅怀你。”


    “好。”他看着她,笑容间多了几分释怀。


    好在这次他终于没有说谢谢了。


    “不?过我和麦克斯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他重新看向她,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变得神秘


    看着眼?前?这张脸,他总是严肃不?起来,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不?同?”


    她眼?里闪过狡黠,然?后又重新紧紧抱住了他。


    其?实,不?过是用?狡黠去掩饰她内心?真?实的波动罢了。


    这是第二次,她主?动抱他,那种强烈又短暂的窒息感又重新在麻痹曲知恒的神经,让他几乎下意识地仰头,屏息闭上了双眼?。


    直到那份心?里的冲击慢慢散去,他才?恢复了神情,睁开双眼?。


    低下头,双眸沉静又纵容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只觉恍然?如梦。


    他回过神来,淡笑:“这就是你说的,你和麦克斯最大的不?同?”


    当离他很近的时?候,他的声音清晰悦耳,让凌疏的耳骨都有点?触电般地酥麻,无形地牵动她的心?弦。


    “对,麦克斯不?能随时?拥抱1900,但是我可以。”她说话间,愉悦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执拗,还?有一点?小?得意。


    “是啊……”他默默表示赞同。


    “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向死?而生,和你待在一起每一分钟都很珍贵,我想永远记住这些重要的时?刻,当同一个动作反复做,我想忘记都难了。”


    重复的动作,比如相拥,比如留下他身上的清冽气息,他的笑容和嗓音,还?有他修长美观的手……


    “我也和1900不?一样?。”他声线清雅。


    “比如?”她条件反射地问道。


    “比如我一定?会把?母带唱片送给那个姑娘……无论是亲手交给她,还?是托人寄给她。”


    他后背慢慢靠向了沙发,整个人没有之前?那么紧绷端正。


    “哪……哪个姑娘?”她心?里恍惚,有点?不?确定?,忐忑地问道。


    她在猜想重活一世,那个人会不?会就不?是自己了。


    他将手放在她肩胛骨处,动作很轻地环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个姑娘。”


    她心?里一松,才?宽慰在他怀中露出笑容。


    西风颂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 天幕间可以看点雨水的反光。


    德国南部的天气,没?有北边那么阴沉,时常会?出现晴天下雨, 阳光和雨水并存的画面,所以秋天在南德看到?彩虹的概率很大。


    这是一个下雨的晴朗夜晚,可以看到天边的灰云并不是很厚重?。


    凌疏的耳朵附在曲知恒的心脏处,可以一直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能从手臂传来的触感判断,他确实瘦削。


    “曲知恒,你是不是很喜欢住在这里?”


    抬起头,她将下巴抵住他, 仰着头问他。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能感觉到?, 你在这个屋子里,整个人稍微比在斯图的家?里放松一些。”


    比如?他能稍微控制得住自己洗很多次澡,也没?有过于紧绷地清理双手和桌子。


    尽管这放松的程度还不够, 不过比起之前算是某种?进步了?。


    “比起其?他场所,在这里确实心情要好一些。”


    他沉吟半晌, 双眼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呼吸均匀而平缓。


    “那为什么不住在这里,也许这样……你的状况就慢慢好起来了?。”


    她仰头望着他的眼睛,谨慎地跟他建议道。


    可惜, 她却看到?他叹气,笑容凝滞,眼神中带着艰涩。


    “因为……如?果一个人待在这里, 心里反而更加孤寂, 他们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我只有节日?的时候会?过来更换里面的陈设和装饰,其?他时间里都是别人在负责照顾院子和打扫。”


    “我懂, 因为曾经有过于美好的记忆发生在这里,但是亲人已逝,一个人反而伤情……”


    她感到?有些遗憾,双眼黯然下来,能与?他感同身受,又问道:“那现在呢,我也在这个屋子里,你感觉怎么样?”


    “心情舒缓,久违的感觉。”


    他说?话虽然委婉,但是向来真诚,会?直白地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不需要其?他人费心去?猜。


    壁炉中的木头已经燃烧过,剩下的灰烬中还带着闪烁的暗火和余温。


    “我希望你能选择一个让你感到?自在的居所,你斯图的家?虽然更大,装修陈设都很现代,设施也好,但是我却能感觉到?冷清,有冰冷的秩序感。”


    她意识到?他身形微微一滞,就知道她的形容是对的。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沉默着在思?索该从哪里说?起。


    “……我从小遵循就是秩序,习惯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地生活。”


    很淡的语气,说?着残酷的话。


    从这句话中,凌疏了?解到?他应该是在极其?高压的环境下长大的,将条理性直接嵌入了?骨髓,让他形成了?习惯,哪怕有一丝偏移,都会?令他难受。


    “但是你也被秩序和规则困住了?,这绳索还是无形的,如?影随形,还有你耳边那些奇怪的声音和负面的幻觉……”


    她忽然能理解为什么他最终走?上了?绝路,因为他面前生门,都统统被堵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死了?之。


    他抬起手,轻抚她的后?脑勺,只觉手下的长发如?黑缎,还带着她的温度。


    “……你确实,很了?解我。”


    每次他的指尖轻抚发丝,她都有灵魂的战栗感,那一瞬间大脑几乎是无法思?考的。


    她突然一脸整肃,问他:“你的手是不是附魔了?,会?摄魂。”


    见他一脸惑然,她没?绷住笑了?出来,笑声开怀。


    他微怔,看着她笑得乐不可支,眼角也染上了?笑意。


    等笑够了?之后?,她稳住了?心绪,冲他建议道:“不如?你尝试在这里住上几天,看看会?不会?有所好转。”


    他问:“那你呢?”


    “我的话,你希望我陪你,我就陪你,你要是需要安静,我就可以自己回斯图。”


    她最近正在考学的空挡,而且她知道自己的这次依旧会?再次邂逅人生中的伯乐,Link教授。


    所以她最近确实是一直有空的。


    但是曲知恒却略有担忧地问道:“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她回答得很肯定。


    “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比如?声誉。”


    凌疏哭笑不得,只觉得他考虑得非常多,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都在考虑了?。


    “不会?。”她耐心地答道,“不过……”


    “请说?。”


    是他清正又郑重?的语气。


    “我可能每天都需要练练嗓子,我要适应现在的声带,可能会?有点吵,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如?果需要钢琴伴奏的话,乐意效劳。”


    他眉宇舒展开来,很有风度地颔首说?道。


    “说?起来,我还没?听过你弹钢琴。”


    她作思?考状,重?新看向他。


    “我也没?有听过你唱歌剧。”


    他每次总能对照她的话作出回应,这其?实是两个人的对话能一直延续下去?的关键,她很感激他这么做。


    “你喜欢听什么歌剧,我看看我会?不会?。”


    她的专业小方向抒情女高音,但是在学校学的是选段,所以并非所有的女高音她都能胜任


    “我很随意,唱你愿意唱的,但是前提是保护好你的嗓子。”


    他不忘关照她的嗓子。


    “放心吧,我现在的嗓子很健康。”


    她自信一笑,从他的怀里离开,然后?站到?了?落地窗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眸在夜色中流露光彩,她挑眉问道。


    “喜欢《费加罗的婚礼》吗?”


    一般来说?,曲知恒会?回答还行,但是这次,他却点了?点头,低声说?:“喜欢。”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直接看到?了?她眼底,像是一语双关,让人一瞬失神。


    凌疏心里了?然,他在给自己表演勇气,阔别歌剧多年后?重?新拾起的勇气。


    临了?,她有些不确定地再次调整了?嗓音,她上学期间已经将这些练过的选段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


    她开唱前腼腆一笑,提醒道:“可能会?有点吵,但是我尽量小声一点。”


    “没?关系,声音打扰不到?别人。”


    他点头,然后?抬手冲她执意,笑容不减又如?此风度翩翩。


    曲知恒看着眼前的凌疏,仿佛能透过朦胧夜色和灯光,看到?她曾经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样子。


    开唱前诸多思?量和紧张,在第一句歌声传出的瞬间,就蜕变成了?敬业与?自信。


    他看见眼前的凌疏从第一句就全?然进入了?状态。


    她唱的是《费加罗的婚礼》第三幕的选段,伯爵夫人罗西娜发现丈夫有背叛之心,决定与?女仆苏珊娜联手让伯爵颜面扫地。


    凌疏扮演的正是伯爵夫人的角色,在这个场景下,她要演绎一个女人面对丈夫背叛后?的失望,对往昔甜蜜岁月的怀念,还有对丈夫的怨怼,以及最后?的报复和挽回心理。


    选段的华彩部分是著名的《西风颂》:


    【Sull''ariaChe soave zeffiretto


    Questa sera spirerà


    sotto i pini de boschetto


    E giàil resto capirà


    Certo certo el capirà


    西风颂,


    献给西风,


    甜美的晚风,


    微微清凉,


    今日?黄昏飘荡,


    任细风从林中松下穿过,


    其?他的他自会?明白,


    我确信他会?明白。】


    第一段是伯爵夫人的咏叹调,第二段原本是两个女高音的二重?唱,但是凌疏将气口长的地方衔接上了?重?唱。


    她平时唱着玩的时候时常会?这样,在歌词换得过来的情况下,一人分饰两角。


    待选段的尾音拖长,她不着痕迹地结束了?演唱。


    按照惯例和礼貌,曲知恒果然在为她鼓掌,她在他的掌声中,假装冲着不同的方向谢幕,然后?一起鼓掌退到?幕后?。


    在歌剧院中这时候还要朝着楼上的观众行礼,然后?退到?幕后?,只要台下掌声不停,演员就会?再次出来谢幕,如?此反复。


    掌声越久,谢幕次数越多,就说?明表演越收到?欢迎。


    眼下只有凌疏和曲知恒两人,即便如?此他依旧掌声不停,引她二次谢幕和三次谢幕。


    她很是配合,也很感激他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表演的赞赏。


    她第三次谢幕后?,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用双手握住了?他鼓掌的手,轻柔地止住他的鼓掌。


    “谢谢你,但是这不是在舞台上,所以不用这么捧场的。”


    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让他轮廓清晰立体,像一幅写实油画,令他身影被藏在光影交错间。


    “你唱得很好,我很荣幸……能在此刻遇见来自十年后?的你。”


    在他看来,她的技巧和演技都是娴熟的,台上的眼神与?台下截然不同,这是多年的舞台经验淬炼出来的。


    歌剧演员的声音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趋于一种?难得的沉稳,不像年少时声音飘忽浮动。


    而凌疏在用年轻的嗓音演绎十年后?稳重?的技巧,从完成度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该你了?。”


    兜了?一圈,她依旧不忘刚才谈论到?的话题。


    她想听他弹钢琴。


    “你想听什么?”


    他没?有推辞,而是走?到?钢琴边上,将古老的斯坦威打开,在琴凳前坐下。


    过往的照片和影像资料里,他总是与?大提琴合影。


    可当他坐在钢琴前,却仍旧相得益彰。


    她低头,看他手指的长度和指节的柔软度,就知道他在钢琴方面,也是具备天赋的。


    “可以弹……1900看见船舱外姑娘时的曲子吗?”


    他看过那么多遍《海上钢琴师》,肯定能复原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世?界音乐之林钢琴曲千千万,她此时却想听那电影里的曲子。


    曲知恒自然是有求必应,将视线收回,软触键,在88个黑白键间,用手指游动其?间,复原电影里的曲子。


    但是听了?一阵,凌疏立刻发现他复原了?原曲第一遍之后?,第二遍加入了?自己的改编。


    并且在结尾处加了?一段几分钟的华彩,没?有任何炫技,没?有丝毫刻意,却听得让人欣喜若狂。


    在他手指起伏间,她从干净细腻的琴声中仿佛看见了?维吉尼亚号巨轮。


    脑海中浮现海浪翻滚,海风轻拂,海鸥展翅飞向天边的场景,如?果从船上往海面上看,还能看到?海豚跃出水面……


    鼻息间是海风的味道,耳边是风声浪声海鸟叫声,仿佛有微风从指缝拂过。


    有时候抒情比激昂更难……


    待琴声停下,她很久才回过神来。


    她没?有像曲知恒一样鼓掌,而是上前有些惊喜地看着他那双神奇的手。


    “第二段和第三段是你之前就改编好的吗?”


    她问出了?心里的好奇。


    “即兴的,电影里的这一段,也是1900即兴的。”


    注意保暖


    凌疏为这样丰沛的灵感和演绎能力而惊讶不已, 不由得想到以前自己写歌时候,总是很多时候念头到了嘴边,复原出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但是1900是望着那姑娘弹出的曲子, 你刚才也没有看我。”


    她笑着,故意打趣道。


    “可1900甚至都没有和她拥抱过。”曲知恒极为镇定地坐在琴凳上,说道。


    “可1900……”


    还偷亲过她。


    她突然?止住了自己的后半句话,把话咽回?肚子离去。


    看着她可疑的神?情,曲知恒面?上虽波澜不惊,但是凌疏猜想,他肯定是猜到她刚才想说什么。


    只是她最终没说出来?, 说明她不愿意说, 他自然?也不会去点破。


    凌疏赶紧扯开话题,开玩笑地说道:“如果你的作曲能力能分百分之一给?我,我当年的星途应该会更?平坦。”


    不由得想到以前自己写歌时候, 她总是很多时候念头到了嘴边,复原出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曲知恒表情淡淡, 似乎看出了她此?时在想方设法化解尴尬。


    “你好?奇上辈子你送给?我的手稿是什么样的吗?”


    她凑上前问道, 那曲子算是她当年的成名曲,在各种综艺上唱过无?数次,再加上是她自己填词和制作, 早已烂熟于?心,随时可以演绎出来?。


    正当她摩拳擦掌准备上前给?曲知恒复原一段的时候,却发现他竟然?不置可否地上扬了嘴角。


    这表示无?声的拒绝。


    “你居然?不会对这种神?奇的事情感到好?奇吗?”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 那曲子的情绪基调应该是有些压抑悲伤的。”


    凌疏仔细想了想, 确实曲风基调是带着淡淡的失落, 而且副歌部分虽没有大量运用震耳欲聋的高音,但是却有种隐忍的歇斯底里。


    那曲子当时也正好?对应了她的困境, 她才能刚好?让自己的情绪和它达成统一。


    但是刚才曲知恒指下的曲子却是充满浪漫感的,和那送给?她手稿有截然?不同的感情基调。


    良久,凌疏走到钢琴旁边,在琴身旁边站定。


    她的脸上旖旎着笑,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句略显重?复的话,但是她最终还是想让他知道。


    “但是……我确实感到无?比幸运……”


    “那是你努力奋斗的结果,并非幸运。”他强调了一下。


    当听到曲知恒的回?答的时候,凌疏知道他误解了她所说的幸运。


    她盯着曲知恒身侧的手看了很久,忍耐了一阵,还是忍不住上前拉过他的手,用两只手就能更?好?握住了。


    “其实很多人都和我有相同的实力,只欠一缕东风推波助澜,可更?多人穷尽一生都没有遇到东风,所以我确实幸运……”


    “当然?,我感到更?幸运的是……我竟然?能成为?收到母带唱片的姑娘……”


    她收到的母带唱片,就是那份手稿。


    “那母带唱片能被你记住,才是我的幸运。”他语气如暖风。


    屋内的温度适宜,终于?到了现在,屋外的风停了,雨也停了,但是整个城市在月光下湿漉漉地反光。


    有些大型超市会是十?点关门?,趁着雨停,她和曲知恒一起开车下山去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


    放晴了的夜晚风没那么大,尤其是车子驶入城市街道的时候,海德堡周围的山能将?风挡住。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阴雨天,我们要储备好?食物,这样就不需要频繁出门?了。”


    车厢内,凌疏坐在副驾驶上,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查询最近的天气状况,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曲知恒专注开车,他开车很稳,可能和德国的驾照考夭吾贰貳七五儿爸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核很严格有关,因?为?有些高速路是不限速的,而且车辆在路上不是很密集,所以拿德国驾照开车的人普遍车速都会比较快。


    为?了减少事故发生,他们会有一套很细致完善到苛刻的考核方式。


    “你更?多时候喜欢待在家里,还是喜欢出门??”


    他问道。


    “如果没有课或者通告的时候,我喜欢囤一些食物,然?后在家里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宅着,你呢?”


    她更?关心曲知恒怎么想,如果他更?喜欢出门?,那她就可以出门?。


    “你知道,我几乎不社交,而且白天大部分时间需要练琴,所以没有要紧事,也很少出门?。”


    听到这里,凌疏松了一口气,心里有点小窃喜,“看来?这方面?我们的偏好?是一致的。”


    “是啊……”他随口附和道。


    黑暗的车厢中,她原本锁屏的手机亮了起来?,是一个提示消失。


    一个粉色的弹窗,是生理期助手,提醒她最近可能大姨妈会造访。


    她十?八岁的时候体质还没有调理好?,每个月都很痛苦,所以早做准备比较好?。


    “附近还有药房开门?吗?”


    很多药房都是八点关门?,如果实在不行只能明天早点出来?了买药了。


    “你需要什么吗?”他原本平静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


    “我想去买点布洛芬备着,以防万一。”


    她不假思索地说着,心想如果今天药店关门?了明天去也无?所谓。


    谁知曲知恒却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的居民?区,然?后立刻看着她关切地问道:


    “你哪里痛吗?现在药店关门?了,我带你去医院的急诊吧。”


    因?为?布洛芬是止痛药,这一下子触发了他的担忧。


    她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懵圈,然?后赶紧解释道:


    “别别,不是什么大事,是……我生理期快到了。”


    她颇有懊恼地说道,说得很随意,倒没有刻意避讳的意思。


    因?为?她知道,在德国的通识教育里,会弱化生理现象的禁忌感,曲知恒自然?不会大惊小怪。


    听到她没事,他才神?色稍缓,说道:“放心,止痛药我有,到时候给?你。”


    正当她以为?这个话题算翻篇了,却听见他又低声问道:“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准备,保暖就好?。”


    她说得很是淡定,毕竟这都轻车熟路,早就探究出什么样的方式可以将?生理期的痛苦降到最低。


    所以正好?接下来?的安排就刚刚好?,曲知恒一直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毕竟他说过,为?了避免给?她留下阴影,他肯定不会让她看到遗体的。


    所以她简简单单地想,如果自己一直盯着他,说不定能直接推迟他的死亡计划。


    推迟着,推迟着,他可能就改变主意了。


    凌疏这边想着如何盯着曲知恒,避免他做傻事。


    曲知恒这边却在认真估算院子里囤的木材够烧几天。


    如果要保暖的话,晚上要考虑到降温,所以需要增大木材的消耗……


    最终,经过一番缜密的计算后,他发现那堆木材至少够日夜不停烧上一整个秋天,所以他默默放下心来?。


    两人各有计划地驱车继续往超市开去。


    停车场依旧是地下的,一下车直接上电梯。


    可谁知凌疏刚打开车门?,跨出一步,一件巨大的风衣就兜头罩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凌疏:“?”


    眼前曲知恒很细致地帮她把风衣的暗扣扣好?,然?后再把衣领立起来?,这才脸上露出很浅的笑容。


    他拉住她手,看到自己的风衣穿在她身上可以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注意保暖。”


    “可是……现在没那么冷,明天才降温呢。”


    她腾出一只手,将?风衣的领口解开一粒,然?后把衣领翻下来?。


    “那也要,保暖。”


    他重?复道,一边按下电梯。


    凌疏虽然?心有无?奈,但是心里感觉到他的细心和关怀,就也由着他去了。


    电梯里,她打量着曲知恒的侧脸,“你固执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一般可能不是很多男生喜欢被说可爱,但是他却没有因?为?有任何异议,只是侧头看她,温声道:


    “怎么可爱了?”


    “有烟火气,所以可爱。”


    他不经意浅牵唇角,待电梯到了之后,牵着她出了电梯。


    这一次逛超市,倒变成曲知恒占主导权了,他放到购物车里的食材是比较复杂的,看上去他准备烹饪的食物,有中式有西式。


    “你喜欢吃点什么?”他推着购物车,不经意地问道。


    “都可以,不挑食。”她向来?在吃的方面?包罗万象。


    以前可能无?法接受西式早餐,但是时间久了慢慢觉得吃着还是有点滋味的。


    曲知恒认真打量着封装好?的牛排,然?后皱着眉放下。


    “肉类还是明天买新鲜的。”


    凌疏见状,心里一喜,连忙问道:“你居然?愿意吃别的吗?”


    她有点惊喜,是不是他的厌食症在慢慢康复。


    “买给?你吃的。”他浅笑,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曲知恒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想稍微安慰一下她。


    但其实她已经习惯这种失望了,不过她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和曲知恒之间的肢体接触其实没有以前那么尴尬了,虽然?每次他看着她的眼睛,嘴角露出谦和的笑容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能免俗地心跳加速。


    他牵她手的时候所带来?的心脏的震颤感一直都在,进行体验这种心脏被抓紧的感觉,一开始不习惯,现在倒还觉得这奇异的感觉其实能带来?一些心里的愉悦的。


    拿牛奶的时候,她往购物车里扫了一眼,发现都是零乳糖的牛奶。


    还有一些其他的零食和水果,一眼看去好?像都是她爱吃的。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背影,动容道:“原来?,你记得住我所有的喜好?和忌口。”


    你站近一点


    曲知恒的耳力很好, 听到了她说的低喃,没有回头,只是动作缓慢而端雅地往前走, 背对?着她漫声说:


    “记住一个人的喜好和忌口并不难,人?一生能保持亲密的朋友关?系,不过?两三人?而已。”


    他顿了顿,续道?:“况且,我只需要记住一个。”


    凌疏默默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喜笑颜开地上前, 站在购物车旁边。


    结合了他刚才说的两句话, 将语意一合并,“原来我是你唯一的亲密朋友。”


    冰鲜旁,正在扫视奶酪的曲知恒眼神微凝, 似乎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然后?最后?又闭上双唇, 很轻地点?了下头。


    他的眼神没有看向她, 所以她无法看出在刚才那短暂的一瞬,他眸底情?绪的变化。


    这一次结账的时候,凌疏早早就将手机的Apple Pay偷偷打开, 准备在刷卡的瞬间,抢先一步付钱。


    因?为她知道?,曲知恒永远都是慢条斯理的, 所以他肯定快不过?她。


    “Mit Karte, bitte.(刷卡, 麻烦了。)”


    曲知恒对?收银员礼貌地说了一句,然后?凌疏眼疾手快出其不意地在曲知恒掏出卡包之前先一步把?手机放上了感应器。


    “滴”一声, 刷卡成功,收银员有些惊讶,曲知恒的动作也僵在了打开钱包的瞬间。


    “没想到这次被?我抢先了吧。”


    凌疏得意地扬扬头,然后?从他面前绕过?,将购物袋一股脑拎进了购物车。


    上电梯的时候,她推着购物车,听到身后?好像没声音,有些疑惑地回头,发现曲知恒刚好走到她身后?,回头的一瞬间险些撞了上去。


    她赶紧止住动作,险些后?仰踉跄,可他却已经将她后?背一托,稳住了她,同时不动声色地伸手按了她身后?的电梯。


    在电梯里,两人?一阵沉默,虽然她不会?从曲知恒的脸上看出任何不悦,但是还是注意到周围的氛围有些奇怪。


    她看了他一眼,不住问道?:“你现在心情?如何?我刚才是不是有点?没礼貌?”


    他随即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然后?说:“不用这么小心谨慎,我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产生负面想法。”


    “我感觉我抢先付钱,你好像有些……”


    也说不上来是不高兴,还是什么,总觉得他的神情?变深沉了。


    “我没有不悦,但是我希望今后?由我来买单,别给自己增加经济压力。”


    他打开后?备箱,将购物车里面的东西秩序井然地排列好。


    “你放心,我其实在赢得比赛的第?一年就把?所有的债务都还清了,之后?每一年光是接代言就能有很不错收入。”


    她猜想曲知恒应该是从她描述的故事中得知了她的经济状况,所以想要买单了,她这么说其实是想让曲知恒放宽心。


    可是,他却似乎没有在意她未来收入可观。


    “进娱乐圈,是你的梦想,还是你的迫不得已?”


    他抬手关?上后?备箱,双手握住她肩头,很严肃地问她。


    “其实……只要能一辈子唱歌,就算是我的梦想,娱乐圈,我不是很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因?为它说白?了可以给我最直接切实的利益。”


    她如实回答,当人?在面临经济困难的时候,其实是没那么多?选择的。


    先有生存,才能谈论梦想和风花雪月。


    他端详着她的神情?,过?了很久,才容色温和,将视线收回,“好,我知道?了,先上车吧。”


    凌疏愣在原地,回想着他刚才的眼神,是她无法解析的内容。


    回去的路上,行道?两旁湿漉漉的,车路过?内卡河,晚上的老桥和城堡,没有用灯光过?分装点?,在明亮的月光下,第?一眼看上去有些森冷,第?二?眼才隐隐觉得是童话的梦幻。


    凌疏打开车窗,伸手感受了一下外界的温度,正好是雨后?的清凉,并不冷。


    雨后?的空气带着湿润,洗刷后?的空气是清凉干净的,让人?身心舒畅。


    “我想下来散散步,可以吗?”


    “好,我陪你。”


    车被?停在附近,两人?沿着河岸行走,这次是走在对?岸,红色城堡看上去有些辽远,一个庞大的建筑坐落在山上,隐藏在夜色里,彰显着历史?的肃穆。


    海德堡本就是一个古老的城市,海德堡大学是全德最古老的大学。


    “你知道?海德堡大学哪一年建立的吗?”凌疏向身旁的曲知恒发问,总觉得曲知恒的世界史?和欧洲史?应该比她了解得更多?。


    “1386年,他们校徽上写着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夜晚很安静,他的嗓音轻而悦耳。


    “1386年,文艺复兴的萌芽时期,我记得君士坦丁堡差不多?也是这个时期陷落的。”


    她一直觉得中世纪很遥远的时代,却能感觉一个海德堡大学,就能将时间线从中世纪串联到了现在。


    曲知恒回头看了一眼海德堡大学主校区方向,就在内卡河对?岸,随即帮她大致梳理了一下时间线。


    “海德堡大学成立,往前推一百年左右,十字军东征结束,往后?推67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东罗马帝国灭亡,中世纪结束,大航海时代来临,同时文艺复兴也在这个时期进行。”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所以海德堡大学,它经历了文艺复兴和中世纪末期,还见证了君士坦丁堡变成如今的伊斯坦布尔,还有一整个大航海时代。”


    她稍微总结了的一下发现原来这所大学所经历过?这些遥远的沧桑。


    曲知恒看着她,笑了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欧洲史?对?我来说太复杂了,而且涉及的国家很多?,我基本看到的都是孤立的断代史?,在脑子里乱得更浆糊似的。”


    “慢慢来,还有很多?时间去了解。”他走在她身边,平静地说道?。


    “我没有耐心自己去了解,我直接问你吧。”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想看看他的反应。


    他的声音在晚风中格外沉静:“好……”


    沉默地走了一阵,她发现如果?曲知恒离她很远的话,她需要一直仰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随即小小地抱怨道?:


    “你比我高太多?,每次我都要仰着脖子……”


    有点?累……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来的,她身体一轻,就被?他顷刻间抱到路旁花坛的石台上。


    她稳稳站定,双目大睁,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再重?新看他的时候,却发现这石台刚好弥补了双方的身高差,她甚至比他还高半个脑袋。


    这个角度,她终于可以平视曲知恒了。


    之前仰视他的脸,看习惯了,却发现直视好像更能体现他面部的骨相优势。


    为了避免凌疏从上面掉下,他将手臂略微环住她,好让她站得更稳一点?。


    她定定地看着曲知恒的正脸,总觉得这张脸在晚上极具有迷惑性,然后?疑惑地说道?:


    “奇怪,感觉从正面看,你好像比之前又好看一些。”


    她想伸手触碰他的脸,但是最后?一刻猛然想起他的洁癖,吓得她赶紧停住自己诡异的动作。


    “我本来想触碰你的脸的,但是我担心你今晚回去会?把?脸洗得通红……”


    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有一种美食就在眼前,但是半点?都碰不得的感觉。


    “没关?系。”


    曲知恒笑容静寂,风声和他的声音一同响起。


    凌疏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就是说,我可以……”


    他微微点?头,温和地给了她勇气。


    指尖慢慢从半空穿过?空气,徐徐靠近,直到触碰到他侧脸的瞬间,恍然感觉眼前的夜空都晴朗了一些。


    那一瞬触碰像是拉开了天幕的点?灯,然后?头顶上的疏星点?点?,从朦胧雾气中透出。


    她赶紧抬头看向天际,然后?是出现了雨后?的星辰点?点?。


    “这可能是德国今年最后?星辰,且看且珍惜吧。”


    见她抬头看天际,曲知恒也默不作声看了一眼,在一旁说道?,眉眼带笑。


    她赶紧收回视线,怔怔地看着曲知恒,有一瞬间觉得他说的并不是星辰。


    就像是对?待德国今年最后?的星辰般珍惜,她专注地打量着他的脸,他五官的细节。


    她说:“我仔细看才能看出来,原来你的双眼的颜色比我的要浅一些,有点?琥珀色带淡金色。”


    “轮廓有点?混血感,双眼皮不深也不浅,眼角微开,睫毛很长,瞳孔边缘的颜色,看起来眼神深邃,双唇比较薄,鼻梁挺拔得像欧洲人?,鼻翼却是东方人?的窄……”


    形容来形容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总之,很好看就是了,但是我总觉得你这张脸好像兼具东西方的特点?,但是整体是东方人?的长相,你拔高了我对?东方人?的审美。”


    她认真地观察着,这么近的距离甚至看不出什么瑕疵,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自带柔光效果?。


    “满意吗?”


    她下意识答道?:“满意。”


    随即立刻回过?神来,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到曲知恒坦荡包容的神情?,她也没什么害羞的。


    “你应该……不是纯的东方人?吧。”


    “混了一点?,但是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他简短地描述道?。


    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他一看是东方长相,却在一些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是两者之间的优势都具备,才会?呈现这样一张脸。


    “你站近一点?。”


    她小声说道?。


    “怎么了?”


    他略微往前,有些诧异,因?为再往前就贴面了。


    “没什么,我想体验一下身高差不多?的时候的拥抱,应该可以交颈,而不是像之前一样,我甚至够不到你的肩。”


    她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他配合地向前。


    双臂一拢,这一次,她终于能环住他的脖子了。


    她将下巴置于他脖颈往后?一寸的位置,两人?的耳朵部分就是重?叠的。


    按照这次的高度,他不再是把?手放在她肩胛骨处,而是能环住腰。


    “感觉怎么样?”


    他感觉到凌疏忽然安静下来,低声问道?。


    化解尴尬


    “妙不可言……”


    凌疏本想再?次用开玩笑的口吻掩饰自己凌乱的心跳, 可以她说出口的?时候,却声音在发抖。


    这份感觉,确实奇妙, 在她感到有些燥热之前,她赶紧松开他,直起?身,把目光强行移到别处,假装被?路旁的行道树吸引了注意力。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他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过一个词,叫饮鸩止渴。”


    凉风迎面吹来, 让她脸上的?燥热消退, 头脑恢复了冷静,给他提了个问题。


    他时不时中文的?语序会按照德语的?语序来,她考虑到有些词他可能听不懂, 所以尝试问了一下。


    “听说过。”他一双如墨的?眸子,看穿了她此时的?不自然。


    “你知?道?它的?含义吗?”


    他失笑, “知?道?的?。”


    那这样就好解释了。


    “我刚刚, 就是?在饮鸩止渴,你……明白吗?”她深呼吸了一下,向他断断续续地解释道?。


    “可是?, 我们并没有到饮鸩的?程度……”他眼神清澈,经过在脑海中短暂的?思考后,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凌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拥抱, 可以是?亲人之间, 朋友之间,甚至陌生人之间, 并非情人的?专属。


    至少在这片土地上,拥抱很寻常。


    所以她又严谨地补充道?:“确实还没到饮鸩的?程度,不过下一步就是?了。”


    她半认真半玩味地看着?他,正色道?:“那……我可以饮鸩吗?”


    “可以,但是?你不会这样做。”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温和地道?破了她的?想法。


    曲知?恒,他有着?自己的?逻辑自洽,任何?适合你都?休想让他失态。


    她像是?不信邪似的?,有些执拗地将?环住他脖子的?双臂收得紧了一点,然后观察着?他的?双眼,一点点靠近他。


    她多想从这双平静的?眸子中看到一丝慌乱,或一点紧张,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一呼一吸间,全是?他身上的?香味,柑橘调,混合了雪松香,清清淡淡,并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味道?,优雅又深沉。


    只需要再?往前两公分,她就能达成所愿……


    她用小巧的?鼻尖,浅浅触及了他的?鼻尖,是?细腻又温暖的?触感,跟她想象中是?差不多的?。


    最终,只是?碰了碰鼻尖,她就已经脸上挂着?浅笑,松开了他。


    “你说对了,我确实不会这么做。”


    她感觉自己又胆怯了,她从小因为胆怯失去过很多东西,也因为后来战胜了胆怯,才可以在音乐的?道?路上发展。


    曲知?恒的?心态要比她强,他从未露出过胆怯,哪怕是?从小面对那些幻觉,他似乎也没显露出胆怯,更多是?厌倦。


    不胆怯,这倒是?个艺术工作者的?好心态,能站在世界级领奖台上的?人,应该是?享受舞台,而非恐惧舞台。


    这一刻,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虽然内心已经二十八岁,但是?相比曲知?恒,她还是?有年少的?莽撞和害怕。


    “因为,这是?我最后的?防线,吻了你,你没几天一死了之,留我独自用一生去想念你,那感觉应该挺痛苦的?,为了我余生的?安稳,我绝不会这么做。”


    她将?原因坦白,并没有想遮掩的?意思,曲知?恒早就看出了的?一切,她再?隐藏也是?没用的?。


    “你这个人,可怕得很,会读心。”她用手指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用很夸张的?语气形容他。


    他脸上露出浅笑,路灯的?光亮照在他脸上,分外温柔。


    晚风袭来,他抬手帮她紧了紧风衣的?领口,看着?她,声线沉稳:


    “但是?我会一直尊重你的?决定,不论?我是?否看穿你心里所想,只要你不愿意说,我就不会主动提,不会让你陷入焦虑或者难堪。”


    “那现在也让我问下你的?心思好了。”她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地问道?:“有没有一个瞬间,你也想吻我?”


    他对凌疏的?直白感到出乎意料,但是?他依旧是?坦荡的?模样,凝视了她半晌,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盯着?她,眸色渐深,眼神肃穆,声音如清冽醇酒。


    “想,且不止一个瞬间。”


    他没有半点掩饰。


    这一刻,她心里的?那只欢脱得乱蹦的?小兽,反而变得平静了。


    如果将?她的?心田,比作一片旷野,此时那片旷野上长满嫩草,小兽本应该快乐奔跑,可是?它却知?道?,这生机勃勃的?旷野,有可能是?生命中的?惊鸿一瞥。


    它多担心,当?旷野上的?生机消失,该是?怎样黯淡无?光的?景象,所以它宁愿不曾见?过这草原。


    不知?不觉间,脑海里涌现了一个想法。


    “我们做一个小小的?约定怎么样?”她提议道?。


    没成想,曲知?恒压根都?没去听那约定的?内容,就直接答道?:“好。”


    “如果有一天,你想明白活下去的?意义,放弃你的?死亡计划,不用告诉我,而是?……”


    她坚定地看着?他,眸中熠熠生光,一双黑眸此刻格外冷静,眼底却涌动着?黑色的?暗潮,几乎有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的?趋势。


    “直接吻我。”


    他望着?她的?眼,一时间眼神凝滞,“……好。”


    她面露微笑,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稍微能放下一点。


    眼神看了一下脚离地面的?高度,正欲跳下来,他就已经先她一步,把她抱了下来。


    其实这样高度没多少,不过半步就下来了,但是?曲知?恒的?大脑像是?和她的?脑子连通了一下,和她同步做出了决定。


    凌疏重新站到了他身侧,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猜到一点,但是?不确定。”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如果你要轻生,那就得让你带着?遗憾离开,这是?惩罚。”


    面对她有些孩子气的?语气,他勾了勾唇,笑意点亮的?瞬间,万籁俱寂。


    他对着?月色轻轻叹气,“是?啊,如果没有吻过你,就进了坟墓,确实有些遗憾。”


    原本凌疏还神情自然,一听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干净的?嗓音,让她顿时看清自己心里魔鬼,魔鬼让她的?脸颊烧灼滚烫。


    他紧了紧凌疏的?手,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提醒,用一种金属般的?理性在陈述:


    “如果我给不了你任何?结果,还是?尽可能少留下痕迹比较好。”


    凌疏闻言,浑身上下的?血液有些凝固,她骤然屏住了呼吸,心里做了很大努力才能缓过来。


    强忍住心里的?情绪波动,没好气地说道?:“等我听到你死讯的?那天,我立马就找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脱单。”


    寂静的?街道?上,她的?气话并没有激起?任何?的?回响,只有身边的?内卡河在静谧流淌。


    曲知?恒自然对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他没有恼怒或者吃醋,而是?忽然低沉地唤着?她的?名字:“凌疏……”


    她闻声突然安静下来,轻轻地嗯了的?一声,等着?他的?后文,那种忐忑的?等他说话的?模样,有种懵懂的?可爱。


    “无?论?怎样都?好,请以你想要的?方式度过一生,我知?道?生活对于你来说,充满无?可奈何?,但是?我殷切希望你能永远恣意而为。”


    “无?论?是?对于事业或是?爱情的?选择,如果那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而非一时冲动,我才会为你高兴。”


    她听到这句话,心如刀绞,她咬着?下唇,隐忍着?不说话。


    “答应我。”他停下脚步,侧身,略微俯身,与?她对视。


    这个眼神,让人永远难以招架,无?论?多么不舍,她都?还是?希望曲知?恒安心。


    “放心吧,上一世没有你的?日子,我也一样熬过了在德国?求学?的?日子,这次我也一样可以。”


    她心里清楚,自己原本在不依赖于任何?人的?情况下,还是?将?生活中的?困难一一化解。


    独自面对生活的?勇气她一直都?有,只不过这里她贪心了些,她终于理解什么是?人生的?避风港。


    哪怕坚固的?行船在暴风雨中永远不倒,但是?它也多希望能看见?远方的?灯塔在前方指引,也希望偶尔能停泊休息。


    避风港不是?必需品,如果有,会更好。


    两人重新开车回到山上木屋,凌疏和曲知?恒一起?将?食材整理存放完毕。


    曲知?恒正欲走出厨房,却发现凌疏脚步迟疑,他立刻看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传来探寻的?眼神,凌疏想了想,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想去上洗手间。”


    但是?一楼洗手间的?位置在地窖入口附近,地窖那里一眼看过去很是?幽深,哪怕开着?灯也能引得她无?数遐想。


    几乎没有过多言语,他就已经了然,“我陪你去。”


    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她又觉得如果他在门外等着?,隔音不好的?情况下有些窘迫。


    但是?曲知?恒先走进洗手间,将?洗手池的?水龙头打开,流水声哗啦啦的?情况下,就可以把其他声响盖过去。


    这分明是?不起?眼的?细节,但是?这一瞬间都?能让她有所触动。


    水流声停止的?时候,就说明她已经洗手完毕了。


    两人几乎在这个屋子内形影不离,但是?很多尴尬都?在无?形中被?化解。


    双方都?休整完毕了之后,曲知?恒给她安排了自己隔壁的?房间。


    他说:“今晚你睡在这里,如果你半夜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在隔壁叫我,我会把门打开,方便声音传进来。”


    其实凌疏知?道?他睡眠不好,她已经在心里暗自决定绝不对打扰他来之不易的?睡眠。


    但是?如此一来凌疏已经无?限感激,但是?他离开前还补充了一句:“这所房子的?能量很正面,你不用过分害怕。”


    凌疏在感谢之余,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但是?如果这样的?解释能让你安心入睡,我可以代为传达,我祖父祖母都?是?虔诚的?信徒,所以整个屋子其实是?很干净的?。”


    她清楚他所谓“干净”的?意思,心里的?害怕和不安减弱了很多。


    曲知?恒离开后,凌疏在屋内正欲准备睡下,却听见?走廊里传来了他下楼去厨房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手中拿着?一杯水上了楼,然后手里多出了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子,小盒子是?分格的?,里面传来的?药片相互碰撞的?声音。


    曲知?恒没有关自己的?房间门,他站在桌前,盯着?那药盒看了很久,犹豫了一下,最后像是?妥协一般将?手中的?药盒打开,端详着?眼前不同格子里装着?的?药片。


    “你要开始服用安眠药了吗?”


    凌疏站在门口,脸上并没有多少好奇,这是?有些关切地望着?他。


    他略微侧身,目光看向门口,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如实说道?:


    “应该还会服用一点其他药物?。”


    想好好了解你


    凌疏看着?他眼前的各种大小和颜色的药物, 感到有些揪心?。


    是药三分毒,但?是每个生病的人都还是需要服药。


    因为相比于药物对身体带来的副作用,只能选择先治疗相对眼?中的病症, 所谓两?害取其轻。


    “你昨晚好像只服用了安眠药。”


    她?说话间,面露担忧,但?其实更害怕他为了缓解半夜的症状而服用危险的药物。


    “但?今晚我决定服用别?的,或者?说最近我都会额外服用另一种?。”


    曲知恒没有透露那药的名称,即便说出来肯定也不是她?听过的任何一种?。


    “什么药?”她?一时着?急,直接从门口走了进来,来到他身边, 紧盯着?他手里的药盒。


    但?是这些药物显然是被人分装了的, 并没有保留任何识别?物,恐怕只有曲知恒自己知道是什么了。


    见曲知恒正欲伸手取药,她?双眼?圆睁, 抓住他的手臂,试图再提醒他一次:“不要吃那种?伤害身体的药。”


    “放心?吧, 是医生开的, 能缓和我精神状态的药。”他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给予她?充分的耐心?。


    “但?是你之前说,你不想服药, 虽然会减轻幻觉,但?是会让你感到不安,因为对现?实的分辨力会下降。”


    虽然听到曲知恒愿意服用医生开的药, 这一点她?感到很欣慰, 但?是这同?时也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她?想问清楚才能放心?。


    “因为有时候我的行为在幻觉中是不可控的, 虽然我从未在幻觉里伤害过别?人,但?是我不想让你冒这种?风险,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做出过激举动。”


    既然是医生开的药,她?其实并没有阻止他服用的理由。


    相反,曲知恒之所以会无法治愈,一大原因是他无法接受治疗中出现?的副作用,如?果病人自己不配合治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但?是如?果他愿意稍微忍受下那药物带给他的不安感,那也是不错的开始。


    凌疏今晚观察到曲知恒从超市回来后虽然也洗澡了,也换了全部的衣服,但?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双手洗到通红脱皮,都一切都像是事情在往好处发?展的迹象。


    “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她?虽然知道这件事只能靠他一个人熬过来,但?是无论如?何能让他心?里感到有所依靠也是好的。


    “我可能服药之后会睡得非常久,也可能闹钟的声响无法叫醒我,你明天起床的时候把我负责把我叫醒就行。”


    “如?果不醒会怎么样?”她?只是想问问这件事的后果。


    曲知恒将药品取出,放在手心?,在服药前说:“不会怎么样,除了嗜睡,就是可能会亢奋,如?果睡得太久亢奋的概率更大,我只是不喜欢情绪不可控的感觉。”


    这一瞬间,凌疏心?里突然有一种?使命感,这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但?是她?却有种?被予以重任被人信任的踏实感。


    “我知道了,明早我会叫醒你,安心?睡吧。”


    他一仰头,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水,喉结上下一动,将药物咽了下去。


    “去吧,我看着?你睡。”


    她?觉得这一次应该换自己来关照他多一些。


    曲知恒似乎还是想把她?送回房间,再替她?关灯,但?是看她?坚持的神情,还是选择默认了。


    他的床铺整理得毫无褶皱,通体洁白,哪怕在曲知恒静默地盖着?被子躺下了之后,那被子也只是有人处微微隆起,没有变得凌乱。


    一时间,她?本想隔着?被子坐在床边的念头被打消了,于是她?准备坐在桌前的布面椅子上。


    药效起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平时凌疏习惯睡得晚,所以这个点还没有进入半夜,她?并不感到困倦。


    窗外传来了风声,呼啸着?,只是刮风而没有下雨,那声音不小,尤其在半山腰上。


    但?是面前的人是曲知恒啊,她?只需要看他一眼?,屋外的山风如?何呼啸也无所谓了。


    他静静地平躺着?,等着?药效上来,她?做得太远,以至于他需要将头微微抬起才能看到的她?的身影。


    “你困吗?其实,不需要等我,你先去睡吧。”


    “我的生物钟偏晚,而且我希望你入睡前看到是我,这样说不定我还能进入你的梦里。”


    凌疏侧坐在椅子上,左手恰好在椅背上支着?,眼?中没有半点困意。


    “你坐那么远,我都看不见你,怎么入我的梦?”曲知恒声调微扬,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坐近一点。”


    凌疏闻言,微微起身,连人带凳子挪到了床侧,她?直着?腰端坐着?看他。


    “现?在看得到了吧?”她?颇愉悦地问他。


    平躺着?的曲知恒,沉默地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但?是眼?睛却一瞬不眨。


    她?仿佛又看到了,曲知恒那种?疲惫又无法入睡的痛苦,药效上来少说要十?几分钟。


    这十?几分钟内,最好不要让他的情绪有大的波动,室温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灯光也要调节到合适的亮度。


    她?悄然起身,将灯光调节得暗了一下,正好暗到可以看得清的脚下的路,却看不清天花板和他的脸。


    “我可以陪你聊上十?几分钟,然后等你睡着?了之后帮你关灯。”


    计算了一下时间,也就最多能聊十?几分钟,等药效上来了那睡意是他不可控的,如?同?被吞噬了意识一样。


    “好……”


    他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可是半睁的双眼?却没有合上的预兆。


    “你想聊什么?还是我继续给你读《荒原狼》?”


    毕竟《荒原狼》好像确实对于他来说挺管用的。


    见他不说话,凌疏就当他默认了,自顾自拿出手机准备找《荒原狼》的电子书。


    屏幕亮起,点亮了她?的脸庞,她?正在浏览文字,找找看哪一段适合朗读。


    刚找到一般,他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覆住了她?的手腕。


    “凌疏,跟我说说,你上一世的事情吧……”


    他的模样安静中带着?脆弱,双眼?看着?眼?前微弱的灯光,辨不清她?的脸。


    她?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将手机息屏,轻声问道:“你想听哪一段?”


    “就从那天你送我白玫瑰之后说起。”


    可是这一段,她?回想起来,心?里有些隐忧,“这一段……可能并不是很精彩。”


    “没关系,我只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续道:“想好好了解你。”


    凌疏看着?他的方向?,起身略微往前,却发?现?他仍然睁着?眼?,看起来不像是失眠的人,反而像夜猫子在和睡意作斗争。


    为了让他能尽快入睡,她?对他说:“从你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给你讲我的故事。”


    这句话似乎极为奏效,他唇角漾起一丝笑?,和干脆地闭上双眼?。


    在脑海中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她?转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那明月在雨水降落后竟然明亮得有些晃眼?。


    “我当时送完白玫瑰之后,回家休整了一下,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去参加徐鑫远的生日聚会。”


    “徐鑫远?”是一个上扬的语调,听上去让他的好奇很是清晰。


    “就是昨晚送我下楼的那个男生,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我在暗恋他。”


    其实徐鑫远的这段她?并没有当做是一段羞耻的记忆,因为无论如?何,她?很久以前就已经彻底放下了。


    “那后来呢?”曲知恒的声音似乎有一丝波澜。


    “后来暧昧了一段时间,我们在一起了,然后开始一段不愉快的经历。”


    她?深深意识到一件事,十?八岁的时候喜欢的人,和二十?八岁喜欢的人,可能天差地别?。


    “我们各自忙着?学业,但?是见面很少,为数不多的见面时间都在吵架中度过,可能我和他当时都过于年轻,每次吵架的理由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她?对初恋这件事有完美主?义,希望初恋走到头,才导致双方的矛盾日积月累不断激化下,才最终选择结束。


    但?实际上,她?就应该在前几次争吵的时候就选择离开。


    “绅士不应该吵架。”


    他很认真地宣读着?自己的宗旨,绅士这个词在德语的语境下听着?很正常,这是很多男孩子从小被强调的词。


    不大声说话,语气平和,懂得谦让和聆听……


    她?听到这里竟然觉得曲知恒又可爱了几分,像是一个从小遵守规矩的大孩子。


    “我也不喜欢吵架,但?是很多时候情绪上来了,双方都不让步,最终的结果就是吵得面红耳赤。”


    她?觉得在曲知恒面前揭自己的短让她?有些羞赧,但?是她?不想去刻意隐藏。


    “可能终究当时是太年轻了,情绪不是很稳定,而且我当时很愚蠢,每次都被他用分手威胁,他愤怒的时候会把我贬低得一无是处,很长时间我都以为我真的一无是处……”


    回想起年少,她?老气横秋地轻叹了一声,不过当时确实是被他在情绪上打压了而已。


    “所以,这是你为什么在聚会上提前离开的原因……”他猜测得非常精准。


    凌疏在暗光下,默默点头:“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大家这一世互不干涉是最好。”


    “手给我。”他突然说到,温柔中又带着?不容拒绝。


    她?乖乖把离他最近的那只手伸过去,却听他说道:“你这只手受伤了,给我另一只。”


    换了一只手,重新伸过去,他轻轻握住,像是在感受她?的真实性,又像是试图给予她?力量和鼓励。


    “你并非一无是处,没有人能给你下任何定义。”


    黑暗中,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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