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子俞的眼睛很亮，他手上递出了一瓶矿泉水，体贴道：“季先生好，喝水吗。”
天气有些闷热，季颜这趟下来确实有些渴了。
骆子俞来找他，还不忘带瓶水，确实是心细如发。
季颜没接，骆子俞不尴不尬地收回了手。
周院长开始打圆场，“季先生，我们在这聊也不是个事，去前院吧，那些孩子还在等您呢。”
这话无法反驳，季颜顺从了下来。
只不过抬腿间，他回头看了眼霍宁存，周院长眼观鼻鼻观心，“宁存，走吧，去前院集合。”
一般周院长发话，院里的孩子都会听，霍宁存虽然孤僻难以相处，但在这种小事上一般也不会忤逆。
说完，周院长便带着季颜往前院而去，“放心，他会跟上来。”
就这样，季颜跟着周院长出了假山。
骆子俞远远落在了后面，他等季颜和周院长走远，才目光不善地走向了霍宁存，“你跟季先生都聊了些什么？”
霍宁存没理他，却被骆子俞拦住了路。
他继续逼问着：“你们到底聊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想带你走？”
霍宁存不太耐烦地后退了一步，然后绕开他往前走。
骆子俞气恼地一把朝他抓过去，“你是哑巴吗？”
结果却抓了个空，他抬眼便对上了霍宁存森冷的目光，漆黑的瞳孔如同旋涡，眸中危险横生。
骆子俞内心咯噔了一下，霍宁存的狠戾他曾是见过的。
他亲眼见过他把几个壮汉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鲜血横流。
那夜，几个人贩子想来他们福利院偷小孩，三五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全是霍宁存一个人制服的。
对上这样的眼神，他有些心虚道：“我只不过是问一下你，别这样看着我。”
他变脸的速度很快，下一秒便露出了真诚的目光，“霍宁存，你仔细想想你以前的经历，你难道还想被人领养吗？”
“那样的生活你还想再经历吗？”
“现在的你多自在，多自由啊。”
他在劝说，但更多的是在为自己争取。
即便季先生选了霍宁存，若是霍宁存不愿意呢，那也成不了。
面对骆子俞期盼的目光，霍宁存的眸子眯了眯，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睛里划过一抹幽光，下颌线清晰锋利。
面前的林子俞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更不确定自己的劝说到底有没有成功。
前院等候的孩子们时不时摸摸头发，理理衣服，都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时，周院长给了每个孩子一个介绍自己的机会。
然而整个介绍的过程磕磕绊绊的，福利院的孩子身上最常见的就是胆小、自卑、不安、局促。
他们红着脸，低着头，声音微弱，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季颜。
尽管如此，季颜在他们每个介绍完后还是鼓掌给予鼓励。
只是，轮到骆子俞时，画风就变的不一样了。
他与之前自我介绍的孩子都不同。
他抬头挺胸，脸上挂着乖巧的笑，眼睛有神，然后非常有礼貌地朝季颜鞠了一躬，“季先生您好，刚刚匆匆一见，不知您是否对我还有印象。”
“我叫林子俞，林是双木林，我爸曾说林代表着生生不息的希望和积极向上的力量，所以我一直要求自己像树木一样，顽强生长。”
“我今年已经初中毕业，在这三年期间都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也拿过助人为乐奖，平日还会主动承担学校的劳动工作，帮助学校搞活动建设。”
“最后再说说我的性格，我觉得我是乐天派，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与挫折我都不会太放在心上，总之乐观面对生活。”
说完，他朝着季颜再次鞠了下躬，“我的介绍很简单，完毕。”
落落大方又自信的人，到哪都容易成为焦点且讨人喜欢。
骆子俞知道有钱人即便领养小孩，也不会选有性格缺陷的，而是会选性格好的。
季先生即便在他之前见到了霍宁存，那此刻也该在心里给他们两人来个全方位的打分了吧。
骆子俞的表现毋庸置疑得到了周院长的赞赏。
之前那几个孩子唯唯诺诺的，周院长脸也臊，怕季颜觉得她院里的孩子都太小家子气了，好在骆子俞的介绍让她松了口气。
周院长率先为他鼓起了掌，“子俞不错。”
之前一直给每个孩子鼓掌的季颜却只是随意的拍了两下，他现在的表情玩味的很。
前世的骆子俞并没有自我介绍，因为那时他见完周院长，然后钦点了骆子俞后，选人都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而骆子俞在得知季颜是为他而来的，便也没出风头，反而说了很多不舍福利院，不舍周院长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是季颜求着骆子俞跟他走一样，以至于在此期间还为他许诺了很多。
骆子俞介绍完就轮到了霍宁存，珠玉在前，这显然对霍宁存不太友好。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孤僻的少年习惯了游离在外，如今这层层叠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确实令人不适。
季颜知道霍宁存的性子，正打算为他开口解难。
然而，霍宁存从队伍中走出，身形清瘦的少年逆着光，影子在他身后拉长，他淡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之前说带我走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微哑，带了点颗粒感，像是很久没说话了，却又意外的好听。
季颜幽黑的瞳孔倏亮，“当然！”
霍宁存淡淡点了下头，深深地看着他，“好，我跟你走。”
骆子俞：“！！！”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霍宁存，眸中满是惊疑。
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
不，怎么会！
骆子俞自诩自己知晓每个人的弱点，并以此来拿捏，之前从未失手。
所以他不信霍宁存真的能放下以前的种种经历再次进入一个新的环境。
一个童年屡次受到伤害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轻信于人。
难道说，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季颜抽出了一分神欣赏了一下骆子俞的表情，随后便对着周院长道，“那我们便....”
“等等！”
骆子俞突然从队伍中跨了出来，然后径直地走到了季颜的面前。
他眉头微蹙，眼睫轻颤，咬了下唇，言辞恳切：“季先生，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季颜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骆子俞的眼睛里居然还氤氲出了水蒸气，仿佛下一秒就能泫然欲泣....
上一秒不还阳光开朗大男孩吗，现在这是要哭？
他不得不说，男主，真是好演技啊！
他倒要看看骆子俞还有什么把戏！
季颜微微诧异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样的机会？”
林子俞抿了下唇，有些不解地问，“季先生了解霍宁存的性格吗，还有他平日的处事风格。”
“我不知道季先生选人的标准是怎么样的，但我想知道自己与他的差距在哪，以后也好改进。”
这话表面上听着虚心求教，但却茶香四溢。
明里暗里都在暗示霍宁存的性格不好，起码不是季颜想象中的那样，他希望季颜睁开眼睛看世界，不要被霍宁存蒙蔽了。
特别是提到差距与改进这几个字，他是让季颜好好回想一下他刚刚的自我介绍，这样的表现与谈吐难道不比霍宁存好千万倍吗！
季颜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轻笑了一声，“林子俞是吧？”
“恕我不能给你机会了，我这个人非常看眼缘，很显然我对你没有眼缘。”
“但霍宁存不同，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决定是他了，所以不管霍宁存是什么样的性格，我都接受。”
骆子俞听到季颜的回答，手不自觉地握紧，只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气的直发抖。
他还是不理解，霍宁存这个哪哪都不合群的怪人到底哪点比得上他！
他质疑着：“季先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现在就说眼缘是不是太早了点？”
季颜不想与他纠缠，“周院长，我们去办手续吧。”
周院长夹杂在几人当中，其中两个还是他院里的孩子，即便她不理解季颜选择霍宁存的原因，但也还是秉承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
“好，季先生这边请。”
但骆子俞不愿就这么善罢甘休，再次开口：“季先生....”
“子俞。”这次打断他的是周院长，她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他，“去把宿舍的被子都抱出来晒一下。”
她是有意支开骆子俞的，这孩子平日都懂分寸的，今日执念怎么如此之深。
周院长不会明白的，一个从来都游刃有余轻易就能得到所有人喜爱的人，是很难接受自己不如别人的事实。
而且还是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比下去，林子俞既不甘心也无法释怀。
他还想再想说什么，都被周院长用凌厉的眼神顶了回来。
这是三年来，周院长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其中隐含着失望。
手续办的很快，由于并不需要迁户口，所以只是签了几个文件以及交流了一些信息。
说到底霍宁存还是爱心福利院的人，只不过给他办了可在外留宿以及季颜承诺的东西全部纸质化。
最后周院长盖上章，季颜按上手印，这事便完成了。
临走前，季颜看着两手空空的霍宁存，“没有要收拾的东西吗？”
他可记得前世，骆子俞装模作样收拾了一堆东西来表达对福利院的不舍。
霍宁存眸色淡淡，说话间显得有些冷酷无情，“要收拾什么，每个月不是还要回来一趟吗。”
确实是这个理，但季颜突然有些想笑，因为这孩子的真实。
季颜带着霍宁存走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
坐上车的那一刻，季颜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会跟我走？”
他并不觉得假山那里说的那几句话完全把霍宁存说服了，一定还有什么原因。
霍宁存被季颜安排在了副驾驶，即便是第一次坐上这样的好车，却也不卑不亢。
他默默观察了一下车内的陈设，在听到季颜的问话时，眼眸只微微停顿了一下。
随后，便直视季颜，“你厌恶林子俞是吗。”
少年的神色笃定，气质冷峻。
季颜丝毫不讶异他的洞察力，毕竟是书里的反派，主角的一生之敌，也是前世他和骆子俞联手都在他身上讨不到好的人。
“是。”
他没否认，但不区区只是厌恶，他还痛恨。
少年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眸若寒星，“我也是。”
在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他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察言观色，所以他看人一向很准，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当初他在见到林子俞的第一眼，就在他身上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因为一个人就算伪装的再好，那也是装的。
事实证明没错，林子俞是他此生见过最虚伪的人，甚至比他以往遇到的那些人都过尤不及。
他曾见过林子俞将别的小孩送的画厌恶地踩进泥里，第二天却还能若无其事地说，“抱歉，昨晚画不小心弄脏了，可以再帮我画一张吗？”
他还见过他偷周院长的首饰，转眼便嫁祸其他人。
还有那夜，人贩子偷小孩，林子俞是第一个发现的，但他却视若无睹，甚至袖手旁观。
然而事情一解决，他又能抱着那些孩子安慰，“别怕别怕，哥哥在这。”
种种此类，数不胜数。
霍宁存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林子俞这样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坏了，他没有良知，他伪善至极。
若要说他最终动摇的原因，或许是他发现季颜跟他某些方面很契合吧，起码他们都讨厌同一种人。
而且他也想试试，做一把刀是什么样的感觉。
对，刀。
即便是一把刀。
在他过往屡屡被抛弃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我需要你。’
季颜是第一个，而且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所以在他人生找到确切的意义之前，他愿意做好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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