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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 昨夜


    ◎有力的心跳声◎


    啪嗒!


    掌心的手机一个没拿稳, 滑落到地上,许初允忙俯身去捡。


    旁边的陶宁艾动作更快,先她一步捡起了手机。


    许初允呼吸都滞了一下。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还停留在那个聊天界面,如果陶宁艾稍微瞟一眼手机的界面……


    好在,陶宁艾很尊重她的个人隐私, 拿起来时手机正面是背对zi己的, 一眼都没看就递给了许初允。


    “谢谢陶姐。”许初允说,悬吊在空中的心也在拿回手机时安定下来。


    以防万一,她还是直接将手机屏幕锁定。


    电梯停在一楼, 陶宁艾率先出了电梯,陆总助一行人应当是要去负二楼, 没动。


    “江总再见, 陆总助、程秘书回见。”陶宁艾笑着跟电梯人的告别,只有陆林冲她微微颔首算作告别。


    电梯门再度合上, 陶宁艾表情也松弛下去,长呼出一口气, 回头歉声道:“不好意思, 差点连累你们。”


    许初允摇头, “哪里的事。”


    “那我就送到这里了。”陶宁艾笑着道,“等合同录入到系统里,我就安排你的团队跟你见个面。磨合过程中,只要是合理的诉求,任何问题都可以跟我反映。”


    许初允点点头,“谢谢陶姐。”


    她和李念告别陶宁艾, 走出了盛汇大楼。


    想起刚才收到的那条消息, 许初允有些心跳失衡, 似乎从昨晚的局开始,事情就隐隐约约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去。


    她逃避似地一路上没看手机,和李念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店。


    两人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聊了会儿有的没的,气氛轻松,像是预兆着光明未来和新公司的憧憬。


    李念忽而收了笑意,说:“初初,很感激你之前对我的帮助。”


    许初允心下咯噔一声,不安感愈发强烈,笑着道:“怎么这么客气?应当是我谢谢你才对,不去扬名立万,跟在我身边当一个小助理,大材小用了。”


    李念摇了摇头,罕见地没有跟着开玩笑,而是正色道:“接下来,我可能没法继续陪你了。”


    “怎么这么说?”


    许初允有些懵,明明昨晚的时候李念还很兴奋会有什么好消息,“是害怕通过不了盛汇的招聘资格吗?但是你经验丰富,一定可以通过的。就算不通过,也可以想别的方法。”


    李念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李念说:“今天早上,我妈妈摔断腿了,没人在家里,我得回去照顾她。”


    千万言语顿时哽在许初允喉中。


    她隐隐约约听李念说过家里的情况,她老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大山,家里重男轻女很严重,李念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供弟弟上学了,这些年在江城,她逢年过节只会邮钱而不回家过年,定然是有怨的。


    只是李念不说,她就没问。


    原先预备好的挽留的话没法说了,许初允沉默了几息,最后道:“那我尊重你的决定,也希望你妈妈早点好起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以后如果你想回江城,一定要联系我。”


    她本想说只要李念回来,助理的位置都会留给她,但是又想到自己现在签了公司,从个体户变成了公司代理,许多事情已经由不得她做主。


    李念体谅地笑笑:“谢谢你,这顿咖啡我请吧,也谢谢那次见面你的热水和布洛芬。”


    她没告诉许初允,其实第一次初见的那天她就想要离开江城这个城市,那时她已经能窥见自己的未来,无非是拿着稀薄的五六千工资,在这个城市充当养分,直到枯萎的那一天。


    两人又在咖啡店聊了几句,互相嘱托彼此,最后散了。


    许初允心情有些压抑,像是一起约定好打拼的朋友回老家了,留自己一个人在原地的茫然。


    她与李念不像上下级,也不像同事关系,更多像在大城市一起打拼的朋友。


    只是人,终究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向前走,没有谁能陪到最后。奶奶不行,李念更不行。


    许初允解锁手机,意外地看见有一条新的未读消息。


    W:【爷爷想请你和奶奶吃晚餐】


    许初允:“……”


    前后三句话连起来,她总算明白江闻祈的意思。


    原来是江爷爷要请她和奶奶吃晚餐?


    为什么江闻祈发出来就变得充满歧义,害得她白紧张了一阵,胡思乱想。


    许初允呼出一口气,难得地有些恼怒。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电梯里碰上的时候发消息给她。


    不用想,又是故意在逗她。


    许初允恹恹地回了个“好”字,锁了手机,回家跟奶奶说了这件事。


    高秋莲听说了晚上要一起吃饭,淡定地点了点头。


    许初允正准备跟奶奶说一声自己事业上的进展,却听到高秋莲忽而道:“初允,我准备后天回老家。”


    许初允猝然听到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有些惶恐地握着奶奶的手问,“奶奶,是在这里呆得不开心吗?”


    不等高秋莲回答,她懊悔地道:“还是说因为我最近太忙了没有照顾到您的心情?没能陪您出去玩?对不起……”


    高秋莲摇了摇头,“挺舒服也挺开心的,但是人没办法一直过这样舒服的日子。”


    许初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沉默了下来。


    叔父叔母那边还等着奶奶帮衬,譬如堂弟还需要奶奶帮忙接送、照料。


    奶奶生病时,叔父一家作为在世上仅存的亲戚之一,也确实出过一份力,许初允没什么立场开口劝高秋莲。


    “而且,你不是马上也要进组了吗?也没空陪我,不如去专心忙工作。”


    高秋莲拍了怕她的手背,语气轻松,“再说了,我跟你们住一起,总归是对你们小夫妻有些影响的。”


    许初允摇摇头,“您别这样想,您来我们开心还来不及,要是您不习惯,可以住别的地方……”


    高秋莲笑笑,“那你就当我一个地方玩腻了,想走了,我也想我的孙子了。总不能只让你一个孙女老是霸占着我吧?”


    许初允微叹口气,“……好。”


    她伸出手用力地抱住高秋莲,“那您好好照顾身体,我等有空时回老家看您。车票还没订吧?我帮您订。”


    高秋莲心底也暗叹口气,用力地回抱这个曾经爱撒娇、活泼,后来却一夜长大沉静成熟起来,让她又心疼又欣慰的孙女。


    “会的,你也是,别减肥,好好吃饭。”最终,高秋莲只叮嘱她记得好好吃饭。


    晚餐在江城有名的一家米其林餐厅。


    餐厅位于整个江城最高的楼宇上,是国际建筑师的知名之作,楼高483米,也是江城在国际上著名的地标性建筑。


    楼底有许多慕名而名来打卡的游客,都被安保拦在十米以外,从39楼往上,门禁更是严格到一个等级,多是高奢场所或者秘密办公地点。


    许初允跟奶奶在餐厅负责人的带领下,来到99楼。


    餐厅占据了整整一层楼,打通了隔墙,更显得无比的宽阔。外侧是一整面环绕的弧形落地窗,可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欣赏到江城的风景。


    视野极好,繁华夜景一览无余,让人生出一种纸醉金迷、整个江城都为之倾倒的沉溺感。


    许初允挽着高秋莲的手,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入座,她稍稍观察四周,便知道这个位置是整间餐厅的最佳观景位置,景色尽入眼底。


    作为江城最难订位的三星米其林餐厅之一,预约已然排到后年,而此处观景最佳的座位,更是钱所不能搞定的,平时都是专门留空出来预留给身份尊贵的顾客,必然是有着与之相匹配的地位和权势才能够享受到。


    等了一会儿,江爷爷和江闻祈才姗姗来迟。


    江闻祈替江国海拉开座椅,而后才在旁边入座,坐下后低头拨弄了几下手机。


    许初允放在桌上的手机一亮。


    她看了眼旁边,低头划开。


    是江闻祈发来的消息。


    W:【等很久了吗?】


    许初允回复:没


    那边江爷爷坐下,温声道歉:“路上有点堵车,江城的交通情况,你知道的,不好意思了,秋莲。”


    高秋莲斜了江国海一眼,语气不太客气:“你怎么不坐地铁?地铁不堵车。”


    “马上入土的年纪了,怎么好占用公共资源,让年轻人给我让座呢?”


    江国海被怼了,却并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道:“毕竟现在年轻人也不容易,是吧初允?”


    “江爷爷好。”许初允礼貌地跟江爷爷打招呼。


    一别大半年,江爷爷的头发已然全白,肉眼可见的老了。


    却看得出他对今晚的晚餐很重视,穿得一丝不苟,精神头很足,脊背挺拔,眯起的眼纹里尽然都是如歌岁月、历经沧桑和风雨的平静超脱。


    “好久不见,初允越长越漂亮了。”


    看到许初允乖巧礼貌地打招呼,江国海不吝惜地夸她,“之前身体不好,一直没机会好好见见你。闻祈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善于表达,他没让你受什么委屈吧?”


    “当然没有。”许初允浅笑着道,“闻祈对我很好,人也很好。”


    被她发好人卡的男人慢悠悠抬眼,看了她一眼,替她将桌前的餐布拆开,摆放好,又低声问她:“今天是不是吃不得凉的?”


    “……”


    当着两位老人的面,许初允肉眼可见的耳朵红了一瞬。


    她不知道江闻祈怎么知道的,强压下羞涩淡定地颔首:“嗯。”


    江闻祈按下铃,跟闻声而来的服务员低声交代了几句。


    后面从凉菜、前菜、主食开始一道道上菜品,没有辛辣刺激,也无过凉食物,很好地照顾了老人家虚弱的脾胃,也照顾了今天无法吃寒性食物的许初允。


    许初允反而生出些愧疚,江闻祈工作事务繁忙,现在还要陪着她们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只是这次吃的菜不比之前,每人都定份定量,不似家常菜,能盛汤或者夹菜,她一身演技无法落到实处,只能通过面部小表情来扮演一位‘久别胜新婚’的年轻妻子。


    唯一一道需要分食的菜品,江闻祈用刀叉提前分好,将那一小碟推到许初允面前,“够吗?”


    “够了。”许初允接过,尝了一口,很鲜香的滋味,“你也多吃点。”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工作那么累,多保重,不然我会担心的。”


    话一出口,许初允又觉失言,一不小心又过犹不及了。


    “嗯。”江闻祈却是轻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应了,“谢谢老婆关心。”


    “……”


    许初允埋头吃饭,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太拙劣的表演痕迹了,如果这是期末汇演,及格分可能都拿不到。


    没想到老人家们反而很吃这样明晃晃的亲昵。


    高秋莲感叹着:“这小两口,真的是,这段时间腻歪得不行。”


    江爷爷接话:“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江家人的优良传统,疼老婆。疼老婆才能事事顺利。”


    在两位老人的打趣之下,许初允脸迅速烧了起来,一眼看对面的男人还是从容不迫、任由打趣的淡然样,那点不平更重了。


    她悄悄伸脚摸索过去,而后轻轻踩了一下他的皮鞋,算是出一口今天被逗弄的恶气。


    那边江闻祈明显感受到了,微抬眼,有些兴味地看着许初允。


    许初允专心吃饭,只装作无事发生。


    仗着两位老人家在,江闻祈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只是后半程,对面的那道视线实在难以忽略。


    吃完饭,江国海说和高秋莲有旧要叙,邀请高秋莲一起去江边散散步。


    “大冷天的散步?”高秋莲有些无语地看了眼江国海,“你多锻炼才是真的,吃再多昂贵的保健品都不如每天早起跑几圈,徒步几公里,免得到时候走得比我早。”


    话虽是嫌弃的,但是却没反对散步的邀请。


    江国海早已习惯她这张不饶人的嘴,只温声叮嘱孙子,“你和小许先回家吧,后天不是要出差?这次欧洲行,稳中求进就行。”


    江闻祈点点头,在夜风中伸手,半揽过许初允的肩头,“我会的,爷爷您放心。”


    他复看向高秋莲,“奶奶也尽管放心。”


    许初允猝不及防被他揽进怀来,他有力的心跳就这样倏然钻入耳膜,贴着她的耳廓,一下下,沉稳又有力,温热。


    回过神来,许初允配合着他,冲两位老人浅浅一笑。


    待看着江国海和高秋莲上了那辆黑色巴博斯,江闻祈没有松手,保持着半揽入怀的姿势,微微低头,看着许初允,“回家吗?”


    夜风吹动他的黑色碎发与大衣衣角,低眸的神态专注而又清隽。


    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一瞬间都失色,许初允看见那双捉摸不透的深邃黑眸里,此刻专注地倒映着她的影子。


    仿佛有奇妙的情绪在疯狂滋长,许初允一瞬间忘记了江闻祈刚才说的内容,“……什么?”


    “我说。”江闻祈难得耐着性子地缓声重复,“你要回家吗?我让永叔先送你回去。”


    “那你呢?”许初允问。


    江闻祈只挑了挑眉,没说话。


    许初允便不说话了。


    也是,他要做什么跟她无关,也没有告诉她的必要。就像她有什么行程也从来不会告知他。


    她一瞬间失掉所有情绪,淡淡应声:“那回家吧。”


    “嗯。”江闻祈应了一声,给永叔打了个电话。


    黑色车牌号的迈巴赫缓缓在两人面前停下,江闻祈替她打开车门,甚至在她上车时轻轻抬手挡了一下车顶。


    许初允看在眼底,内心却平静极了。


    她知道他的一切行为只是出于教养,出于从小到大的教育熏陶,就像在餐厅里为她做的一切,肢体上的亲密行为,也只是为了维持夫妻关系的假象。


    回去的路程很安静,一路无话。


    路灯投下昏芒,两边斑驳街景飞速而过,许初允有些恹恹地撑着下巴,手肘放在身侧的架子上,眸光游离地看着车窗外。


    奶奶要回去了,李念要走了,过两天她该搬出别墅,重新租房。


    她仍然是一根浮萍,在偌大的城市里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吃饭,睡觉,搬砖。日复一日的生活,像忙忙碌碌的工蚁,重复而又枯燥,无甚意义。


    低头查阅年终财报的江闻祈忽而抬眼,看了眼身旁的人。


    许初允侧着头看着外面,只露出一小半侧脸,线条精致清冷。


    今晚她戴了一对珍珠耳环,上次在某奢侈品店配额后她勉强收下的,珍珠耳环圆润优雅,中和了几分冷清,耳垂小巧白皙,珠宝养人,更衬得她气质清丽。


    只是眼神有些恹恹,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无精打采。


    江闻祈手中的屏幕停留在那一页,五分钟也没翻到下一页。


    他忽而对前面的司机道:“永叔,停一下。”


    车子平稳地在路边停下,永叔转身问:“江总,有什么事吩咐吗?”


    江闻祈:“没事,等几分钟。”


    他开门下车,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而后车门又被关上。


    许初允听到了旁边车门的响动,没动,甚至也没看一眼。


    今天情绪大起大落,从一开始签公司的惊喜到后面身边人散尽的寥落,心有倦怠,实在没兴趣再去关心别的。


    没过几分钟,身旁再度传来上车的声响,许初允保持着看向车窗外的动作,疲倦地合上了眼。


    冬夜微冷的空气随着车门的开合钻入鼻腔,淡淡的清冽男士香水味中,还有些馥郁的花香,清新又热烈,一瞬间唤醒她疲惫的嗅觉。


    许初允转过头。


    江闻祈手中多了一束碎冰蓝玫瑰,蓝色晕染开来像浪花,硫酸纸和纯白卡纸手法细致地层层包裹着,淡蓝色丝带系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温柔地垂落下来。


    中间亮黄色的骨朵上还带着露水,花瓣纹理细腻,散发着清爽新鲜的香气,像冬夜里清清冷冷的一笔,惊艳清绝。


    定睛一眼,上面还有一张白色卡纸。


    一串随意不羁的字迹,矫若游龙,清隽有力。


    【祝:


    星途坦荡,万事顺遂。】


    落款是一个英文字母,W。


    许初允有些愕然,直到江闻祈再度示意,她才接了过来。


    花束在交接间发出窸窣的响动,整个车厢盈满馥郁香气。


    仍觉不可思议,许初允看向他,确认:“……送我的?”


    “嗯。”江闻祈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随意,仿佛只是举手之劳,每个字却恍若落在她的心涧,溅起水洼里的积水,“庆祝你签了新公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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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 昨夜


    ◎“也有例外。”◎


    许初允没想江闻祈日理万机, 却会因为她新签约而特地下车买一束花送她。


    她微怔地看向江闻祈。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仿佛世界都在他说话时的刹那,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江闻祈避开她的眸光, 视线回落到眼前的屏幕,语气依然淡然,“就当迎接新开始。”


    许初允回过神来, 点点头。


    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说的没错。签了新公司,日后拥有属于自己的团队,也算是一个新开始。


    怀中的花束染上温度, 许初允也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嗯,新的开始。”


    她埋头轻嗅了一口碎冰蓝玫瑰的清香, 后面的话语音量很低, 近乎于呢喃:“好好演戏,努力赚钱。”


    她在心底默默许愿。


    除了能演出自己喜欢的、满意的作品外, 现在又多了一个目标:


    早日赚到足够的钱,寄给叔父家一笔, 然后把奶奶接过来养老。


    江闻祈瞥了一眼旁边碎碎念的人。


    那层蒙在她身上的灰雾终于散去了些, 少了几分恹恹。


    他指尖在极薄的屏幕上轻滑, 进入下一页。


    十一月月底的冬日,第二波寒潮再度袭来。


    许初允也终于在这个冰冷的钢铁森林里,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归属感。


    分配给她的团队规模虽小却五脏俱全,经纪人、执行经纪、商务和助理都有,但是除了助理是只属于她之外,经纪人以及商务等都是与其他艺人共享。


    进组的前一天, 许初允意外地发现之前救急的那个剧居然提前上映了。


    影视寒冬, 不少大制作的剧因为演员背景出了些问题腰斩, 无数投资瞬间化为泡沫。


    像是被这种情况吓到了,剪辑师在制片人的督促下,熬夜工作到机器冒烟,提前将预告片剪了出来。


    许初允和奶奶一起看完了这支不到三分钟的预告片。


    她在里面只有一个一晃而过的镜头,从水里出来,湿漉漉的发,晦暗阴影里纤细的眸光,看向镜头的时候仿佛穿越屏幕,直射人心。


    “这个眼神戏好。”高秋莲拍了拍许初允的手,说。


    许初允笑笑,只将奶奶布满皱纹的手托到脸颊一侧,轻轻蹭了蹭。


    翌日下午,许初允送别了高秋莲。


    也是同一天的清晨,一架湾流G650自江城国际机场起飞,飞往欧洲。


    江闻祈出差的事,许初允是从吃饭那天晚上江爷爷的口中侧面得知的。


    江闻祈没说,她也就没问他多久回来。


    但还是礼貌性地留言了一句:【出差顺利,一路平安。】


    想了想,许初允又补了一句:【明天要进组,搬家的事,可以放到我杀青之后吗?】


    直到深夜十二点,许初允才收到回复。


    W:【可以】


    收到这条消息时,许初允刚好刷到那位苏秘书新发的朋友圈。


    Natalie


    好冷呀~请大家欣赏法兰克福的第一场大雪


    [配图][配图]


    许初允指尖顿了一下,点了进去。


    两张图都是漫天的银白,道路两旁是积雪的树林,有着红色的路标。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标志性的东西,连人影亦或者车影都未露出分毫。


    许初允鬼使神差地搜索了一下,法兰克福在世界地图上的位置。


    原来他出差的第一站是德国,与江城时差大约在7小时,那边才将将下午五点。


    许初允又看了下陆总助的朋友圈。


    苏秘书的朋友圈还稍微带一些个人情绪和分享,陆林的就更简单了,只有一些转发财经报道或者集团通知的记录。


    许初允看了一会儿,也算回过味来。


    这次他出差,陆总助没有跟着,而是留在总部,只有苏秘书和另外几位人跟着。


    进组第一天,许初允细细叮嘱萍姨记得按时给小冬喂粮换水,每天拍照发给她,而后才出发报道。


    在影城里的酒店办理入住时,前台却说收到的剧组成员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


    许初允愣了下,示意手中的资料和刚拿到的出入证明,“我确实是《千金笑》剧组的演员。”


    前台摇摇头:“抱歉女士,确实没有您的名字,我们也只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许初允转头准备去问,助理已经去找剧组后勤部的人核对了。


    工作人员听说她们的来意,低头看了一会儿,“可能是不小心漏了,最近太忙了。”


    许初允点点头,没追究,只问:“能解决吗?”


    工作人员面露难色:“剧组人多,房额有限,没房间了……要等隔壁剧组杀青了才能腾出来。”


    许初允微蹙眉。


    她第一次跟组住酒店,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常不常见。


    见她神色不虞,工作人员忙补救道:“这样,您先在影城外找个房落脚,回头我帮您申请补贴,有空房我就打电话通知你?”


    许初允无法,只能应了:“好的,那麻烦你了。”


    左右这里离翠庭别苑不远,就是不知道助理怎么办。


    她问助理要不要去她家,新来的助理只微笑:“许老师,没事,这里离我家不远。”


    却也没说更多话。


    新来的助理很专业,但也很有距离感,并不是李念那种可以一起笑闹着、一起八卦、依赖她的朋友关系。


    许初允点点头,也就没再追问。


    这边还未处理完,那边统筹就已经急匆匆地让抓紧时间拍定妆照,一天下来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就紧密锣鼓地开始拍配角的戏。


    许初允第一天的通告就有大夜戏,这无疑是对她体力的极大考验。


    这场夜戏执导的还是李导,整个剧组的总导演,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避免出差错,在开拍第一天就触总导演的霉头。


    十一月月末的冬夜,钻入骨髓的湿冷,皮肤是热的,里面的血肉和骨头却是涔涔的发冷。


    许初允只着薄薄一层戏服,哪怕助理提前为她贴心地准备了暖宝宝和暖水袋,然而刺骨的冷风还是一个劲儿地从脖颈、空荡荡的袖口、裙尾里钻,只有心口位置是热乎的。


    戏服是一套天水碧襦裙,薄且轻纱似的,好看是好看,同样也够冷。


    在冬天拍夏天的戏,不可谓反人类,旁边的工作人员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和棉服,唯独演员们美丽‘动’人。


    片场宛如一个巨大的机器,沉沉夜色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直到这个黑夜里的巨大机器,遇到了第一个阻碍——


    “卡,眼泪掉下来的时间点不对,重来一条。”


    伴随着导演一声令下,工作人员们纷纷重新摆放道具,将一切归位。


    旁边候着的跟组化妆师上来替许初允补妆定粉,一切运转迅速又效率极高。


    一切重归原位后,许初允再度开始走戏。


    “她这样对待姨娘,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反抗?我只是想还姨娘一个清白……”


    她红着眼带着哭腔,一声声控诉着。


    说完最后一句台词,一滴泪同时从泛红的眼尾缓缓滴落下来,蔓延过脸颊,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从始至终,她都仰着头,不曾擦过一滴眼泪,也不曾低过一丝一毫,纤长的脖颈在冷风中挺拔,脆弱却倔强的姿态。


    似暴雨中的枯荷,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曾伏地。


    看得旁边的场务都有些面露怜爱。


    这一段是她饰演的女五号与男主的对手戏,许初允的台词挑不出错,也精准地控制了泪滴的下落速度。


    本以为这一遍能过了,结束后,李导看着监视器,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挥了挥手,“有个地方露馅了,3号机位注意,再来一遍。”


    一遍。


    “感觉不对。”


    又一遍。


    “情绪太怪了。”


    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许初允脸都有些哭僵了,干涩的眼珠挤不出眼泪,就靠掐自己的生理痛觉来逼出眼泪,眼睛不满血丝,失去水分的眼尾脆弱得轻轻一碰就疼。


    等复位的间隙,旁边的助理上来替她滴了眼药水。


    “谢谢。”许初允轻声说。


    “没事,应该的。”公事公办的助理这次破天荒地没做好表情管理,眸里泄露了几丝同情。


    助理不是新人,已然在圈里辗转过三年,见过大大小小的事,她自诩自己艺人演得没什么问题,而且一般导演不会对一个配角的演技要求太高。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聪明地没有多问。


    第七遍时,复位的工作人员已经有些不耐烦和骚动,这样下去,拍完都快要天亮,加班这么久,都有些人心躁动。


    第十遍,工作人员将道具归位。


    硕大沉重的梨木箱子没掌稳,撞上许初允的脚踝。


    “嘶——”


    尖锐的疼痛自冷得麻木的脚踝传来,许初允吃痛地低呼出声,原本已经毫无知觉的腿脚终于一点点恢复感官。


    一阵阵的疼痛让她额头布满冷汗。


    工作人员看了眼她,没说话,手中的动作一下没停。


    “你撞到人了。”旁边的助理以为他没发现,出声提醒。


    工作人员‘哦’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助理瞬间脸色有些差,语气也不客气。


    许初允见状,忙伸手拦了一下。


    “算了。”她说。


    大夜戏,进展不顺,人人心里都憋着股气,气氛焦躁又沉闷,像压抑的氢气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助理皱眉扶着她,又蹲下身看了眼许初允的脚踝,一大块淤青藏在裙摆下,已经肿了起来,“还能坚持吗?”


    “能的。”许初允说。


    她不想进组第一天,就在大家面前背上演技差工作态度不好的坏印象。


    第十二遍。


    “演的都是些什么?”李导终于挂脸了,不耐烦地将手中的导演筒一甩。


    导演筒在空气中晃了两下,绳子还微颤着,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把许初允叫过来。”


    旁边的工作人员抖了抖,已经开始替这位在寒风中NG了十遍的女演员感到同情了。


    他们不懂导演的心思,只觉得看起来,这位女演员比旁边的男主演得还要自然一些。


    工作人员来到许初允面前,小声道:“许老师,监视器有请。”


    “好的。”


    许初允应声,勉强掩住一瘸一拐的身形,像升国旗时在全校面前被教导主任点名的学生一样,在众人的余光中,走到李导面前。


    “李导,对不起……”


    “对不起,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剧组一天要耗多少钱吗?一个这么简单的戏能拍这么多遍,现场所有人陪着你熬夜,你别演了,早点退圈找个班上吧。”


    李导的话语像是噼里啪啦的雨点,狠狠砸在许初允头上。


    她低下头,只能放低姿态道歉:“李导,没能达到您的要求,我很抱歉。但是您说我的情绪状态不对,能请您详细说一下是想要什么样的感觉吗?”


    李导气笑了:“让我给你讲戏,你开机前都干嘛去了?不好好琢磨角色,你都在忙什么?嗯?忙别的有空,就是没空锻炼一下你稀烂的演技?”


    像是听到了大瓜,旁边剧组人员纷纷投射来好奇的打量视线。


    许初允十七岁以来,接过不少角色,哪怕是配角,也尚算顺风顺水,至少从未被评判过‘烂’,甚至偶有高光发挥。


    第一次被导演这样当众毫不留情面地呵斥,她上了粉的雪白面孔更白了,嘴唇微颤着,却说不出话。


    原本嘈杂的片场安静极了,众人都竖起耳朵听,看这个面生的漂亮女演员被导演毫不怜香惜玉地斥责着,有些同情又有些微妙的凌虐感。


    没人敢当面讨论,但背后的八卦肯定少不了。


    被当众处刑,许初允如芒在背。


    她真的有这么差劲吗?


    许初允咽下酸涩,勉强维持着笑容:“对不起,麻烦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找找人物的感觉。”


    “你不是江城电影学院的吗,怎么还没你学妹叶莎演得好?”李导上下打量着她,不耐烦地道:“能演演,不演滚。不行就解约走人。”


    许初允抿着唇,只能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李导没理她,看了眼副导演,示意副导演过来,转身走到一个角落里说了几句。


    副导演而后过来,拍了拍许初允的肩膀,叹气:“你之前不是演的很好吗?这次怎么回事,你是我推举进去的人,我怎么跟李导交代?”


    “我……”原本强忍着委屈的许初允,瞬间鼻子一酸,眼睛蓄满泪水。


    她受不了。受不了这种让别人失望的感觉。


    可是她自觉用心用力,与以前并无不一样。


    最终是执行经纪人帮她去交涉,先给场务和剧组的工作人员们纷发了烟和水果零食,安抚了众人的情绪,而后又去找到李导说了什么。


    许初允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执行经纪人说了什么,李导的神色仍是不好,有些沉,但是稍微缓和了几分。


    执行经纪走过来,递给许初允一瓶热水,“李导说给你半天休息时间,他会先拍别的场景,明天再继续拍你的戏份。”


    “嗯。”许初允闷闷地嗯了一声,“谢谢姐。”


    她又抬头看了眼,轻声道:“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的。”执行经纪说,犹豫了几秒,还是道:“其实我觉得你演得挺好的。过不了可能是李导要求比较严格,也可能是……”


    她放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得罪过他?”


    许初允愣了一下,有些踌躇。


    又想起团队初次见面时,对方说的那句‘我们是一起共事的人,首要原则就是对彼此保持信任和坦诚’,还是如实道:“之前李导带大家参加一个局,我也在。”


    “然后呢?”


    “……我不是自愿的。”


    执行经纪人拍了拍她的肩,“我明白了。”


    她沉吟片刻,而后对许初允道:“今晚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李导那边,我再帮你打探打探,如果让他出出气,剩下能好好拍完,也就算了。如果他那边还是这样,实在不行我们就另寻别的机会。”


    许初允轻轻嗯了一声。


    离开影城时,许初允看了眼手机时间,四点。


    她早上六点就起床赶到了影城,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超负荷运转了快24个小时。


    别墅黑漆漆的,唯有庭院前的一盏叶子灯散发着昏芒。


    许初允冷得哆嗦,进门,打开灯,明亮如昼的灯光驱散了黑暗。


    偌大的空间,空空荡荡,没有烟火味,也没有人味。


    预计最近半个月都没有人住,原本住家的萍姨也改成了每天定时过来两次。


    许初允先卸了妆,而后默默地去房间撸了会儿猫。


    小冬一天没见到她,蹭过来用湿漉漉长着倒刺的舌头舔着她的指尖。


    小猫温热起伏的身躯稍微安抚了许初允几分,脚踝上的疼痛都似乎缓解了一些。


    她又翻出杂物间里的医药箱,替自己处理了脚踝的伤口,纱布包好。


    医药箱里还有些残余的微苦药香,是上次她替江闻祈上药时留下的。


    她进组得匆忙,衣柜里的衣服才收了一部分,更多瓶瓶罐罐还落在江闻祈的房间里。


    按理说,奶奶不在了,她应当睡回自己之前的房间。


    但许初允浑身疲倦得很,没力气再折腾,简单洗漱了一下,便上床休息。


    寂静冬夜里的别墅太安静了,有种空茫茫的静谧,远近都是死寂。


    许初允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明明开着中央空调,手脚却怎么都暖不起来,连平时觉得温厚柔软的棉被,没了那个人的体温后,也温度骤降。


    变成冰冷的被窝。


    许初允打开微信,翻开置顶的小群。


    冬日初雪:【分享-课堂展示.MP4】


    宝贝妈妈:【干得漂亮[大拇指][大拇指][鲜花][鲜花]】


    宝贝妈妈:【我家乖乖就是厉害[鲜花][大拇指]】


    冬日初雪:【分享-江城电影学院2018届-表演系新生晚会作品-《她和她》】


    宝贝妈妈:【我的天[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看哭了,妈妈也爱你。乖乖太棒了。】


    ……


    聊天记录永永远远地定格在2018.9.22。


    翻完之后,许初允伸手一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她胡乱扯过一旁的纸,擦去眼泪,泪珠却似雨天里的积水,擦也擦不完,潮湿,腥冷。


    腹部泛着丝丝缕缕的疼,许初允又挣扎着起身,倒了点热水吃下了布洛芬。


    再回床时,许初允偶然瞥见自己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亮了。


    这个点谁还会给她发消息?


    许初允缩回被窝,划开手机。


    W:【你回家了?】


    竟然是江闻祈发来的。


    算算时间,他那边应当才晚上十点。


    被窝里淡淡的荧光照亮许初允微白的一张脸,她蜷缩成一团回复:【嗯】


    W:【不是进组了?】


    冬日初雪:【剧组那边出了点意外,酒店没有房额,所以回来住了】


    许初允以为他对这件事有意见,又打字解释:【抱歉江先生,如果您觉得不妥,我明天会另外找房,不好意思】


    一个字一个字打着,许初允的眼泪又溢了出来,像戳破的水球,汩汩地流着泪。


    明明只是小事。


    明明以前并不在乎。


    明明这五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说对不起、抱歉、麻烦了、不好意思……


    但在两千多天之前,她其实很少说这个词。


    却一起都挤在了今天。


    她今天说了太多次太多次道歉的话,一次又一次弯下她的脊梁。她的自信消失得彻底,甚至只能回看五年前聊天记录来安慰自己。


    明明,曾经她只要轻擦破皮,就能跟妈妈撒娇,等着妈妈哄她。


    温言哄她的人去了天上,她只能自己哄自己。


    她现在是她自己的妈妈、爸爸,也是自己的女儿。


    今夜心防分外薄弱,轻轻一戳,就碎得彻底。


    眼泪模糊了视野,许初允勉强看清新的一行字。


    W:【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初允眼泪收住,胡乱抹了一把,佯装无事地转移话题:【你刚下飞机吗?】


    【嗯。】


    【那这次你要出差多久?】


    那边隔了一会儿才回复过来。


    【正常情况下,两周。】


    两周。


    许初允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差不多,等她杀青的时候,他应该就回来了,刚好处理后续。


    许初允正准备说晚安。


    叮。


    又是一条新消息。


    W:【也有例外情况。】


    例外情况?


    许初允咬着唇打字:【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江闻祈才发来了一句语音。


    似乎是很空旷的地方,很安静,静得连男人清冷嗓音里几分过了烟酒的微哑,都清清楚楚。


    “意思是,你想我多久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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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 昨夜


    ◎有人想见我◎


    许初允心神微顿, 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打字发了出去:【如果我说现在呢?】


    刚发送出去,许初允就觉得不妥。


    她点击撤回, 手速很快,全程不超过两秒。


    聊天框定格住,好一会儿时间, 都没有新的消息。


    只有尴尬的系统提示: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重新编辑]


    许初允熄屏手机, 有些羞恼。


    他又在逗她,恰好她今晚情绪有些失控,还真的回复了。


    过了一会儿, 屏幕亮起。


    W:【?】


    W:【撤回了什么】


    许初允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压根没看到,不然她还要想怎么解释才好。


    也是, 他那么忙, 怎么会拿着手机等消息。


    冬日初雪:【没什么,消息发错人了。】


    【我先睡了, 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那边也没有追问。


    W:【晚安。】


    因为这一场乌龙的打岔, 许初允心情回扬了一些, 订了闹钟, 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到片场,换好衣服做好妆容,许初允在等戏。


    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演员忽而凑过来,低声问:“许老师,李导是不是很严格啊?”


    许初允微愣,认出了男演员是剧组的男三沈斯释。


    她依稀也有印象, 对方和叶莎一样, 都是选秀出道, 单飞后发展也尚算不错,总之,无论是知名度还是粉丝量,都比她高了不少。


    娱乐圈等级森严,她与他也并不熟,为什么会来跟她搭话?


    见许初允神色有些警惕,沈斯释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突兀,不好意思地道:“我第一次跟李导合作,怕触碰到他的忌讳。”


    许初允想起自己昨天被劈头盖脸训斥的惨状,抱着少一个人受难的想法,低声道:“李导对哭戏要求比较严格。”


    “啊……那怎么办,我哭戏最不行了。”


    沈斯释顿时面露难色,忧心忡忡,“我肯定要被NG几十遍了,上次也是,被观众骂惨了,说我为什么不好好当爱豆非要来演戏,这是我能控制的吗?公司安排的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絮絮叨叨地吐槽着,像极了期末考时吐槽题目的同学。


    许初允没想到沈斯释会对她这样一个刚认识的人吐露心声,也看得出他确实有些紧张,慌不择路地逮着一个人就聊天抒发紧张。


    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


    许初允说:“那要不要我教你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沈斯释立马问。


    “哭不出来的时候,就想象一下你去世的亲人。”许初允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角,“如果没有去世的亲人……可以想象一下你爱的人去世了。”


    她轻轻扯了扯唇角,只是这笑有些淡淡的渺茫和寥落,“这样的话,你很容易就能哭出来了。”


    “虽然有点不吉利,但是效果很好,适合应急。”她佯装轻松地耸耸肩,补了一句。


    “好是好,但你也太实在了吧。”沈斯释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小声道:“那我也分享一个小技巧。”


    “嗯?”许初允摆出洗耳恭听状。


    “就是用眼药水啊。”沈斯释说,“很好用的,哭不出来就滴眼药水,轻松且管够。”


    许初允没想到是这个方法,哭笑不得:“就……方法好是好,但有的导演不喜欢演员用眼药水,不准的。”


    “没事啊,偷偷用就可以了。”沈斯释说。


    两人聊了会儿有的没的,许初允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害怕李导,害怕拖累全剧组的进度。


    像是学生时期,找到了可以一起‘吐槽’严厉老师、共享一个秘密的同伴。


    一周过去,许初允也稍微习惯了李导的拍摄风格。


    平时拍别人时,他都冷着一张脸,唯有在拍男女主演时才露出过笑容,被称为‘活阎王’。


    而许初允,则是稍有不顺便大声斥骂,但好歹没有像第一天那样压着十几条不给过了。


    整个剧组都气压很低,沉闷压抑。


    许初允与其他演员老师都只是点头之交,团队成员与她也很有距离感,只有沈斯释会与她偶尔聊天打岔解解闷,李念走了,她也算交到了一个跟李念性格差不多的‘朋友’。


    勉勉强强熬了一周,许初允的戏份终于过半。


    顺利的话,再熬一周就能杀青了。


    第七天,许初允下戏回家,抽空刷了下手机。


    和江闻祈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那晚凌晨五点,他回复的晚安上。


    许初允点进苏秘书的朋友圈。


    除了一周前的那条雪景,再也没发过新的。


    有些奇怪,但许初允也没有在意。


    她不知道的是,Natalie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


    Natalie自飞机落地法兰克福,便开始了24小时不停歇连轴转的工作。


    行程一再压缩,原本计划的两周时间,最后只用了一周。哪怕是习惯了老板工作节奏的Natalie也有些不适应,忙得脚不沾地,身体负荷吃紧。


    本以为回国后能够稍作修整,没想到老板第一件事就是去影城探班。


    苏秘书翻看下属提交上来的表格,最近影城确实有一个盛汇主投资的S+项目在拍摄。


    饰演男主的人也是盛汇的一哥,知名青年影帝余家昱,而老板是这位青年影帝的贵人,一手扶持,对方也确实很争气,这两年为公司赚了不少钱。


    重要是重要,但是……


    也不值得江总专门去探班一趟吧?


    苏秘书联想到之前老板的交代,似有所悟,却又抓不住头绪,实在揣摩不出上司此行的意义。


    对秘书而言,无法领会老板的言外之意,是工作能力的失误。


    “明天放你们五天年假。”江闻祈只瞥一眼,就知道苏秘书在想什么,“年终奖翻倍。”


    苏秘书立马收起所有多余思绪,干脆利落地应:“好的,没问题江总。”


    只要钱到位,休息时间到位,再累再苦她都能接受-


    许初允下午刚到化妆间,就察觉到今日气氛有些不寻常。


    来往的工作人员神采奕奕,眼角眉梢都带笑,原本的沉闷一扫而空。


    “这是怎么了?”她好奇地问旁边正在做发型的沈斯释。


    “好像是隔壁《战国令》投资方来探班,包了整个剧组的下午茶和夜宵。”沈斯释回忆着说。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沈斯释‘唔’了一声,“听说也是《千金笑》的出品方之一,所以把我们剧组也顺带捎上了。”


    许初允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扫过化妆间里杂七杂八摆放着的热饮外壳,熟悉的logo,硬朗的棕色杯托,零落着的红包。


    这样的大手笔,总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许初允没多久就等到了自己的戏份。


    今天她有一场落水戏,负责拍摄的是B组副导演,没怎么难为她,只是公事公办地各个机位镜头来了一遍。


    这样冷的冬天下水,全靠意志力撑着,许初允浮在水中,肩膀、胳膊都止不住地颤抖,某个瞬间甚至失去了知觉。


    许初允呵出白气,用冻僵的双手凫水,勉强露出半个头,揉搓着手臂保持清醒。


    “过,再保一条,各部门准备。”


    “开机。”


    “录。”


    人声起伏,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5场2镜4次——”场记打板。


    清脆的一声后,许初允毫不犹豫地将头埋进水里,再浮上来,说台词的声音依然响亮清晰、稳定圆润。


    这条拍完之后,副导演终于发话:“可以了,小许上来吧,回去休息会儿。”


    许初允哆嗦着应了一声‘好’,缓慢地滑动着身体,往岸边游去。


    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伸手拉她,将她从人工湖的边缘拽上来。


    许初允站稳身体,颤抖着齿关道谢:“辛苦老师们了。”


    她的戏服沾了水,灌了铅块似的沉重。经期刚走不久,现在浑身如临冰窖。


    冷。好冷。


    “不辛苦不辛苦。”工作人员没想到眼前人冷成这样,还记得跟他们道谢,甚至称呼他们为老师。


    看了眼许初允白得跟纸一样的脸色,工作人员好心提醒:“许老师快去喝点姜汤吧,别着凉了。”


    许初允笑笑,“好。”


    旁边的场务不耐烦地喝到:“快点快点,别墨迹,我们还要换场布景。”


    许初允低低应了一声,往外面走着。


    只是刚走出几米,她就听到身后传来工作人员的惊呼:


    “许老师——”


    许初允下意识地转身,众人正面色惊恐地看着她的头顶。


    头顶似乎传来钢丝摇摇欲坠的刺耳声响。


    来不及抬头看。


    背后窜起鸡皮疙瘩,许初允反应极快地往后退了一步。


    哐!


    一个吊着的打光灯从五米高空砸了下来,狠狠砸在坚硬的青石地上。


    一瞬间清脆的玻璃声炸开来,四射崩裂!


    须臾间。


    许初允只来得及用手臂护住脸。


    无数碎片迸射,脚踝处先是一凉,而后是细微的刺痛传来,微不可察。


    待回过神来,四周已经遍地玻璃碎片。


    灯芯就落在离她一米不到的地方,她刚刚就走到那个灯的下面。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提醒,如果不是她反应快,这个灯可能会直接砸到她的头上。


    许初允脸色更苍白了,肾上腺素褪去,一阵后怕。


    满地刺眼的玻璃碎片,还有些来不及退后的人也被溅伤。


    “灯光老师呢?这个灯怎么回事!”


    “先收拾,有人流血了……”


    “先把玻璃碎片收拾干净。”


    “完蛋了……”


    惊呼声四起,工作人员都慌张起来。


    许初允蹲下身,看了眼自己脚踝的伤口,不深,但很多,正细细密密地渗出血丝。


    前几天的淤青还未消除,脚踝还在隐隐作痛。


    现场一片混乱,暂时还顾不到她,许初允环顾了下,抿了抿唇,正要从玻璃碎片上过去——


    一点熟悉的疏冷男士香水味忽而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一只温热有力的胳膊,从背后绕过她的身体,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许初允‘啊’的一声惊呼,抬眼看去。


    男人眉骨深挺,下颔线条锋锐而清隽,薄唇线条优美又薄情,风尘仆仆却难掩矜贵凌冽的气质。


    冷得发颤的冰冷身体,比她先一步认出了同床共眠一个月的身体,拼命汲取着相贴部分的体温。


    “江……”许初允吐出一个字,又收了声。


    男人没说话,只微垂下眼,轻轻扫了她一眼。


    对上那双深邃如夜幕的黑眸,许初允一时失语。


    只是一周不见,许初允却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陌生中又带了几丝熟悉。


    江闻祈没什么表情地抱着她,锃亮如新的皮鞋踩过遍地的玻璃碎片。


    本嘈杂的片场,也在他抱起许初允的瞬间陷入死寂。


    男人甚至一句话都没说,极低的气压和压迫感却让人心悸发慌。


    就算是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瞧出突然出现在片场这一行的西装革履的人,应当在最繁华的商务中心写字楼,亦或者国际财经论坛上,证券交易所,唯独不会在郊外的片场。


    旁边许初允的助理是此刻唯一敢动的人。


    她认出了眼前的人,或者说每个盛汇传媒的人对男人都又敬佩又害怕。


    她很有眼色地上前替许初允披上浴巾,叫了一声‘江总’。


    江闻祈余光扫过,淡淡点头算作回应。


    助理恭谨地后退几步,让出路来。


    众人纷纷让路。


    他没说话,许初允便也没说话,只紧紧攥着浴巾一角。


    只是忽而,想起江闻祈回国后,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也是在片场,也是一个夜色濛濛,兵荒马乱的晚上。


    那时她也刚拍完一场水戏,冷得发抖,回休息室的路上撞见他。


    两人撞见,短暂的视线交汇后,他淡漠地擦肩而过,像是根本不认识。


    而这次。


    同样的两个人,他也同样一句话没说,她却在他怀中。


    很微妙,像是一种兜兜转转的宿命感。


    收到消息的制片主任赶了过来,一眼看到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抱着怀中的人向外面走去。


    零上四度的天,制片主任背后冒出冷汗。


    他一边吩咐下面的人处理凌乱的现场,一边小跑跟上去,摆出生平最热情的笑脸:“江总,您今天怎么大驾光临了?怎么不让程总助提前跟我们打个招呼,也好为您接风洗尘……”


    “你们剧组安全措施怎么做的?”江闻祈不冷不热地打断他。


    制片主任一噎,脸上热情的笑容僵住,难堪又滑稽。


    现场制片也属于他分管的部门,其中一条就是管理片场的纪律和安全隐患,保证主创部门顺利创作。


    现在女演员受了伤,拍摄进度延迟,又被身为投资方和出品方的高层撞见,他难辞其咎。


    制片主任额头冒出涔涔冷汗,仍镇定地道:“我们为每个剧组人员,上至主演,下至场务,都购买了意外险和工伤险,来保障大家的安全……”


    江闻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让章珞滚过来。”


    章珞是总制片,也是整个制作团队的最高负责人。


    言下之意,制片主任连跟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让最高负责人来。


    制片主任僵硬着脸点点头,笑也笑不出来,只能麻木地应声:“好的,好的,我马上给章制片打电话……”


    他心如死灰地想,一场追责在所难免。


    只盼章制片能处理好一切,转危为安。


    程秘书留了下来,在跟片场的负责人交涉。


    苏秘书行事素来细腻妥帖,恰好欧洲行配备的医疗团队还没离开,提前联系好了,此刻医生正提着药箱候在车外。


    “江总,您看是让医生帮……”苏秘书看了眼他怀里的女人,拿不准两个人到底什么样的身份,最终还是保守地道:“让医生帮忙处理伤口,还是我来帮忙?”


    她也经过急救培训,有一定的医疗常识,这是江盛秘书部每个人的必备能力。


    出乎意料的。


    “我来。”


    苏秘书听到老板这样说。


    江闻祈将许初允放到宽阔的后座上,又接过了药箱。


    “好的,江总,有任何需要您叫我就可以。”


    苏秘书识趣地关上车门,留给两人私密空间。


    安静。


    车门的隔音效果很好,车内暖气融融的,烘得人浑身发软。


    失温的身体一点点缓过来,苏醒,恢复知觉。


    许初允坐在座位上,裹着浴巾,打了个喷嚏。


    江闻祈看了眼她穿的裙子,在旁边的座位坐下,而后俯身去捞她的腿。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了。”许初允想要阻止他俯身的动作。


    只是手没什么力气,虚弱的,像是不痛不痒地阻挠。


    江闻祈眼也未抬,径直绕过她的手,将她受伤的那只腿捞了上来。


    她的小腿搁在他深灰色的西装裤上,裙摆湿漉漉的一团,很快泥泞的水迹蜿蜒开来。


    “脏——”许初允想放下腿,却被江闻祈扣住,力气很大。


    “不脏。”江闻祈淡淡道,将碍事的裙尾拨弄到旁边,温热的大掌就这样扣住她纤细莹白的小腿,另一只手已经打开药箱。


    他垂着眼,眼睫投下阴影,专注而又冷淡的侧脸。


    双氧水和盐水依次冲洗过细细的伤口,有些微刺痛的痒,冰凉。


    许初允怕冷,小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痛吗?”江闻祈冷不丁地问。


    “嗯?啊,不痛。”许初允说,“就是……有点痒。”


    “嗯。”江闻祈应了一声,温热的掌心安抚似地紧了一分力度,桎梏住她,她小腿微抖的幅度便止住了。


    安静的车内,唯有淡淡药香弥散开来。


    呼吸交错着,起伏着,太安静了。


    安静得连许初允有些失衡的心跳,一下下的,都一览无余。


    小腿不痒了,却有另外的地方泛起涟漪似的微痒。


    许初允仰起头,忽而觉得温暖如春的车内有些闷,迫切地需要呼吸一些新鲜冷空气。


    “江先生,您不是出差吗?”许初允没话找话,打破了安静。


    江闻祈上药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下她。


    “有人想见我。”他看着她,像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事,语气淡淡,“所以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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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 昨夜


    ◎沉缓的呼吸◎


    因为想, 所以回来了。


    许初允不知道江闻祈说的这个‘有人’是谁,却是真心实意地羡慕这样的联结。


    “真好啊。”许初允轻声感叹,“那你们肯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


    江闻祈忽而加快了包纱布的动作, 利落地系成一个结。


    “好了。”他淡淡道。


    许初允看了眼漂亮的结,说:“今天谢谢您,那我先回去了?”


    “嗯。”他侧过了头。


    许初允本还有一些话想说, 也想问他为什么会来剧组。


    但现在实在不是适合说话的好时机。


    许初允再度道了一声谢, 披着浴巾下了车。


    下车时不小心被裙尾绊了一下,旁边候着的苏秘书一把扶住了她,“你还好吗?”


    “谢谢您, 我没事了。”许初允笑着道谢,提起裙摆。


    苏秘书打量了一眼许初允的脚踝, 已经手法专业细致地包扎好了。


    她本以为自家老板亲自帮人清创伤口, 是想借这个机会交代事情或者有单独的话想说。


    现在看来,只是帮人解围而已。


    反倒是她误解了。


    苏秘书回过神来, 关切地扶着许初允,“我扶你过去?”


    “真的没事, 谢谢您的好意。”许初允笑着婉拒, 努力忽略到脚踝处的不适, 走回片场。


    片场地上的玻璃碎片已经收拾完了,只是仍有些混乱的余韵。


    众人神色都有些茫然慌张,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在小声议论着。


    “晚上不拍了吗?”


    “听说要开紧急会议。”


    “没看到章制片穿着睡衣就跑来了吗?”


    “这是怎么了……”


    助理走过来,将手机递给她,“通告群里说今晚先不拍了,回去待命等通知。”


    许初允点点头, 回去换衣服。


    浑身湿漉漉黏腻腻的, 很不舒服, 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回去冲个澡。


    而另一边。


    影城的临时会议室。


    代表老板出席会议的程总助一番话落地,到场的无论是总制片,还是导演,亦或是其他合作方的人,神色都有些难看。


    有人率先道:“男女主演都没事,受伤的只有一个小演员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这件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必要这样……”


    “对,稍微安抚下他们,别上热搜闹出负面新闻,影响到后期的宣传制作就行。”


    “其实这件事处理起来很简单的。”还有人暗示,“如果下面有人不配合,直接中止合约就是了。”


    言下之意,没有动摇剧组的根本,根本不需要这样大张旗鼓。


    “停工三天,这几天数以百万计的损失,谁来担?排期就那么长,男女主演那边谁去协调?”


    最后,有人说,也是在场人最关心的点。


    “这是江总的意思。”


    程总助只淡淡说了一句。


    只这一句话,现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盛汇传媒在娱乐圈里的影响力不容小觑,但毕竟是这几年才兴起的后起之秀,而背后全资控股盛汇的江盛集团,才是真正盘根错节的巨头。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相关负责人员予以开除处置,具体的索赔金额商榷后,会和追责名单一起出通知,并保留后续起诉的权利。


    这几日整改安全问题,安全措施务必做到位,主演那边我会派人去协调,一切损失由盛汇承担,麻烦各部门配合了。”


    最后,程总助一锤定音,“散会。”


    盛汇的行事风格一向干脆果断,釜底抽薪。


    八点的紧急会议,半个小时不到就开完了。


    原本准备好了一千种借口和一万种脱卸责任的工作人员和负责人都愣住了,没想到资方会直接釜底抽薪,问责换人了。


    绝对压倒性的资本面前,任何人和事物都是渺小的,所谓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都变得简单起来。


    一场安全事故就这样以写检查、通告、追责相关的负责人员,开除索赔,处理得干干净净。


    许初允换完衣服,简单吹干头发,将自己收拾干净出来时,片场已经陷入了夜色中的沉静。


    工作人员散得差不多了,只有极个别留下来守夜和处理后续的事。


    她打开手机,扫了一眼剧组群,具体的通知已经下来了,可谓是雷厉风行。


    安全整顿三天,期间工作人员的工资照算。


    只是对他们这种按档期来算薪酬的演员来说,不算好消息。在这个剧组耽搁三天,很影响接下来的行程和通告。


    许初允行程不多,所以没什么影响,但男女主演那边肯定不会同意,少不了私下的协调和斡旋。


    助理还在影城外面候着,许初允加快了步伐,忽而有阴影停留在身前。


    许初允停住脚步,抬眼。


    是沈斯释。


    他换上了日常装,黑色冲锋衣和工装裤,眉眼清秀,像是还在上学的男大学生。


    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


    “你没走吗?”许初允有些诧异地问,收起手机。


    “你今天不是拍了好几个小时的落水戏吗?我专门帮你买了杯红糖姜茶,喝了去去寒气。”


    沈斯释腼腆地笑笑,将手中的杯子递过来。


    原来是一杯红糖姜茶,还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看包装,是影城外面生意很好的一家店,胜在便宜划算,许初允买过一次,不太喝得惯那种冲兑的味道。


    “谢谢你了。”毕竟是对方的一番好意,许初允接了过来,轻声道谢。


    沈斯释说:“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了,还指望着以后你多带带我演戏呢,许老师。”


    许初允失笑,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没有架子的艺人。


    以往遇到的,但凡有些名气的,都很有距离感,不为难、礼貌待人就已是大幸。


    这一周来她偶尔与沈斯释聊天,也算差不多了解对方的性格,是那种一紧张就容易碎碎念的话痨少年,眼神里还透着属于大学生特有的清澈愚蠢,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谢谢你,下次有什么剧本问题,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也可以找我探讨。”许初允真诚地道。


    沈斯释却没回答她这句话,而是看向她的手上,“这是你买的手套吗?好可爱。”


    “这个吗?”许初允单手拿着杯子,空出另一只手,晃了晃,“这个是我自己织的。”


    “你还会织手套?”沈斯释明显有些震惊。


    “这个很简单的,单股粗线就能钩织。”许初允说,“你喜欢的话,可以发你链接。很适合等戏又不想背台词的时候打发时间,能让人安定下来,集中注意力。”


    “我手笨,要不你织一双送我?”


    许初允愣了一下,犹豫道:“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可以,等我杀青完有空的时候。”


    “还要等这么久吗?”沈斯释半真半假地道:“万一杀青完你也很忙呢?不如把你手上的这双送我好了。”


    许初允眨了眨眼,迟疑着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当然不嫌弃。”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庭院屋檐下的两道修长身影尽收眼底。


    左边的男人五官极具攻击性,唇角微勾着,气质放浪不羁。


    倘若有喜欢追星的粉丝在现场,定然能一眼认出眼前的人就是创造了记录的最年轻知名影帝,余家昱。


    余家昱眯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开口:“江总一来就搞这么大的动静啊?”


    “嗯?”


    右边的男人眉眼俊美,气质却更具有压迫感,漫不经心的矜贵冷冽味道,很是引人注目。


    “我在隔壁组都听说了。李导和那个制片主任,求人求到了我头上,看得出来是真的慌不择路。”


    江闻祈收回视线,瞥了余家昱一眼,“跑去求你了?”


    “是啊,不敢求你,觉得我两有交情,托了人来找我。”


    余家昱说,语气里的不屑很明显,“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黑料上长了个人,只不过之前后台硬,没人出手整治他罢了。”


    江闻祈不置可否,意味阑珊地微偏头,从宝蓝色的烟盒里敲出一支烟,夹在修长指尖。


    夜风有些大,余家昱很有眼色地上来替他拢风。


    打火机砂轮轻擦出声,虚虚点火。


    深隽的眉骨被一点昏芒点亮,而后又归于黑暗。


    淡淡的烟雾缭绕开,余家昱看了一眼宝蓝色的烟盒,外面印着manchester的字样,包装设计依然简单冷淡。


    他记得三年前,他第一次见江闻祈,对方也是抽的这个牌子的烟,当时给他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你怎么还是喜欢抽这个牌子的烟?就没试过别的?这么专一。”余家昱说,“我觉得还是利群最好抽,够劲。”


    被问的人只敷衍地嗯了一声,看得出不怎么想搭理他。


    男人冷淡的态度并未劝退余家昱,他继续道:“我还真以为你风尘仆仆地来探班,是重视我,结果听说你在隔壁剧组,冲冠一怒为红颜,把总导演都给换了?”


    江闻祈不耐烦地揿灭烟,打断他,“走了。”


    “走什么,我就当你专程来看我的好了,咱两什么交情……”


    余家昱吊儿铃铛地追了上去。


    在后面跟着的经纪人冷汗都要下来了,只能疯狂用眼神示意:祖宗,求你了,这是你大老板,快别开玩笑了。


    余家昱注意到了经纪人的眼神,但只当做没看见。


    他与江闻祈虽是名义上的老板与员工,但关系反而不如一般老板与员工一般严肃客气疏离。


    当初江闻祈收留了北漂打拼,差点流落街头分毫没有的余家昱。同样的,他也以优异的成绩回报了盛汇对他的赏识和倾注的资源。


    一部《狂浪怒涛》就席卷50亿票房,成功包揽年度票房第一。紧接着又接下了好几部商业电影和电视剧,很有拼命三郎的架势,这几年也为盛汇赚了不少钱,公司里人人称一声余哥,也打响了盛汇传媒在圈里的名号。


    后来两年,余家昱能碰到对方的次数越来越少,随着江闻祈正式接手江盛,机会更是渺茫。


    今天难得的机会,他是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插科打诨,拉近距离。


    只是今天,余家昱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因为江闻祈似乎,心情不太好-


    许初允与沈斯释聊了会儿,告别之后回到别墅,已是晚上十点。


    她手里还捏着红糖姜茶的杯子,因为控糖的原因,只喝了小半杯,剩余的只能倒掉,丢进客厅的垃圾桶里。


    许初允上楼取了换洗衣服,脚踝不敢沾水,便去楼下客厅找了个软凳,在一楼客房的盥洗室里先简单用热水擦洗了一遍身体,又弯腰单独洗了头。


    吹干头发,最后换上了舒服柔软的棉质睡衣。


    忙完这一切,许初允已然累得眼皮打架,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透露着疲惫,腰部尤其酸胀疼痛。


    她回到房间,房间寂静而黑暗,她也懒得开灯,只合上房门,一瘸一拐地走向床边。


    许初允闭着眼,缓慢地摸索到床沿,倒头就想将自己扔入柔软的大床——


    就在这个瞬间。


    被睡意和困乏拖慢的嗅觉,终于迟钝地发现了哪里不对。


    空气里因男主人离开而浅淡得近乎消失的清冽香气,在此刻忽而浓了一些,夹杂着很淡的几丝烟草味。


    以及浓重黑暗里,沉缓的呼吸。


    一下又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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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 昨夜


    ◎不该撑的地方◎


    有人。


    脑海里浮现出这个想法。


    许初允伸手想要找到一个着力点, 阻止自己身体下坠的重力。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


    砰。


    □□相撞的沉闷声响。


    她的头没能陷入绵软如云的大床,而是撞上了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


    “嘶……”


    许初允痛得低呼出声,伸手撑住身体。


    额头被撞得发麻, 眼冒金星,原本困得不行的大脑都瞬间因疼痛而清醒过来。


    嗒的一声。


    床头柜的台灯被人打开,柔和昏黄的光晕照亮床边的身影。


    江闻祈觉很浅, 平时也只睡四五个小时, 只是这次欧洲行连轴转了一周,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经四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


    翠庭别苑是离影城最近的住所, 他刚回来阖眼小睡了几分钟,就被响动骤然吵醒。


    此刻, 太阳穴隐隐作痛, 气血翻涌着。


    他瞥一眼还跌坐在身前的人,压着起床气和愠意道:“许初允。”


    “嗯?”许初允一边揉额头一边抬头看他。


    “起来。”


    他说。


    许初允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 自己的手正撑在……


    绝对不该撑的地方。


    她迅速蹦了起来,不敢看江闻祈, 只盯着唯一光源的极简流线型台灯, “对不起……你没事吧?”


    声音也小。


    “没事。”


    江闻祈没什么起伏地道, 听不出到底生没生气,嗓音还带着被吵醒的微哑质感。


    许初允自知理亏在先,麻利地解释原因:“我累昏头了,忘了这是你的房间,我现在就出去。”


    她拿回自己放在床另一边的手机和抱枕,又从衣柜里取了几件衣服, “剩下的我明天再搬, 可以吗?”


    江闻祈摸过床头柜的手机, 摁亮,十一点刚过七分,淡淡嗯了一声。


    许初允抱着衣服,伸手拧开房门,出去前又再度瞅了一眼床前的人,没忍住小声说了句:“而且我也没想到你会回来,还不开灯。”


    说完,快速出门关上了门。


    回到之前暂住的房间,许初允把自己习惯的东西铺上。


    一开始她还理直气壮地想,江闻祈那么忙,她以为他根本不会回翠庭别苑。


    回来就算了,还不开灯。


    她不知道床上有人,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她吧?


    后来又开始气弱下去。


    这毕竟是在他家,也确实是她走错房间了。


    江闻祈出差的那天,奶奶就回去了,她与他本就没有再同房一起睡的必要。


    而且她还……


    许初允将头埋在枕头里,哀嚎一声。


    人困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只是怎么她就这么丢人?他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


    睡意走得干干净净,许初允收拾好床,磨磨蹭蹭地下楼去厨房,才发现萍姨也在。


    “太太晚上好,是饿了想吃夜宵吗?”萍姨正在收纳冰箱,打整厨房,看到许初允过来,问。


    许初允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不饿。”


    她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好的,那您有什么吩咐随时跟我说。”


    萍姨将奶制品一一放入冰箱。


    许初允还在犹豫要不要做点什么,上去跟江闻祈道个歉赔个罪,顺便打探一下情况。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江闻祈爱吃什么,想问萍姨又问不出口,只能在厨房那边晃啊晃。


    大概是萍姨也被她晃得有些没法专心工作,开口道:“太太,客厅桌上有先生给您带的礼物,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嗯?”许初允眨了眨眼。


    江闻祈出差还给她带了礼物,可为什么刚才在房间的时候他没跟她说过。


    “确定是给我的吗?不是送别人的?”许初允问。


    萍姨笑着道:“我听到陆总助亲口跟先生说的,怎么会有差?没提前跟您说,也许是想给太太您一个惊喜。”


    许初允半信半疑地去了客厅。


    桌子上确实多了一个快递包裹,约莫半米高,外面的封条是日文。


    许初允还是发了条消息确认。


    冬日初雪:【萍姨说客厅桌子上……】


    打字打到一半,许初允又想撤回。


    这次没等到她撤回,对方已经回了过来。


    W:【嗯】


    W:【是你的】


    萍姨说的居然是真的。


    许初允感到不可思议之际,又觉得这可能是一种习惯性的礼仪和礼貌。


    就像出去旅游的时候会顺带给同事和家人捎带礼物,或者寄明信片一样。


    而且萍姨不都说了,是陆总助说的,也许只是他身边秘书采购的?


    许初允又打字问:【是什么呀?】


    这次对面没有再回复。


    江闻祈不回,许初允的好奇心反而被勾了起来。


    她找来剪刀,沿着封条慢慢拆开,包裹很严实,各类泡沫纸裹得细致,一层又一层地防震包装,最里面是一个精美外壳的纸箱。


    是三丽鸥的联名产品。


    许初允似有所感,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小物品。


    玉桂狗的水杯、帕恰狗的钥匙扣、库洛米鲨鱼夹、布丁狗的手机壳、凯蒂猫的拍立得……细细碎碎,囊括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天蓝色、柔粉色、桃红色、淡紫色,应有尽有,精致又可爱。


    恰巧萍姨从旁边路过,余光看见,笑眯眯地打趣道:“原来太太喜欢这些呀?真可爱,先生真贴心。”


    许初允浅浅一笑算作回应,内心却认定这肯定不是江闻祈买的,只可能是他身边的秘书帮忙买的。


    但不管如何,她都该有所回应。


    许初允噔噔噔上楼,先从房间衣柜里取出一个纸袋,里面放着前些日子见缝插针织好的围巾。


    余光看见扔在床头的手机亮着,通知栏不停地滑动着消息通知,一条又一条。


    许初允解锁手机,划开消息,简单地扫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剧组群和官博都已经出了关于这次安全事故的正式通报,可谓是雷厉风行,后续处理也算厚道公正,补偿措施也很全面。


    但这不是重点。


    最让许初允震惊的是,关于剧组制作团队的变动。


    导演这一栏的名单,已经换掉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名。包括豆瓣那里的资料和百度百科。


    这也是众人之所以这么惊讶,消息刷得飞快的原因。


    大群里鸦雀无声,安静极了。


    小群里消息却似沸腾的开水。


    【卧槽,怎么会连李导都换掉了?】


    【这事这么严重吗】


    【真的好奇怪,我以为最多就开出一个负责人或者当事人,就差不多了,结果居然???】


    【我们剧组不会要散了吧?】


    【不至于,背后是盛汇,没听说那天有盛汇的高层来吗】


    【好歹也是A+的项目呢,别慌,IP就花了大钱的】


    【盛汇可是出了名有钱的主,毕竟背后有大树】


    【那我就放心了】


    【+1】


    【+2】


    【+10086】


    这时,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导演换了也挺好的……】


    而后又像是察觉到不妥,又迅速撤回了这条消息。


    许初允被这个消息震惊到,差点都要忘了回房间的事。


    她提着纸袋,再度站到江闻祈的房门前,轻轻叩响了门。


    “进。”


    里面的人说。


    许初允推门而进。


    男人在衣帽间外,正对着穿衣镜系,慢条斯理地将袖扣系上。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许初允歪了歪头,问。


    “嗯。”江闻祈没看她,又取出腕表戴上,“有个局。什么事?”


    石英腕表嗒的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许初允目光落在他手腕上,表盘造型斯文精细,更衬得他腕部线条清落好看。


    她往前迈了几步,走到他面前,示意手中的纸袋:


    “围巾我织好啦,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选了个百搭的,你要不要试试看长度合不合适?”


    牛皮纸袋在动作间轻微作响。


    “我也是第一次替人织围巾,之前只给小冬织过,所以不知道美观度和效果怎么样。”


    见江闻祈没接,许初允继续道,“还有,谢谢你的礼物,快递我拆了,很可爱,我很喜欢,一定会用的。”


    像是言语中终于有什么词触动了江闻祈。


    他转身看向许初允,视线扫过两人中间的牛皮纸袋上。


    许初允看出他的意思,很有眼色地从纸袋里取出围巾,纯色的黑,细细密密的针脚,手感柔软,她踮起脚,手法笨拙地替他戴上。


    江闻祈任由她动作,难得的配合。


    戴上之后,许初允后退两步,打量自己的作品。


    他比她预估的还要高很多,因此围巾长度有一点点短,但是总体是合适的。


    纯黑的围巾减少了几分他给人的距离感和压迫感,添了几分日常,冬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为何,许初允忽而想起和江爷爷吃饭的那个晚上,在街边看江闻祈时的一刹那触动。


    如果那时她已经将围巾送给了他,而他出门用上了——


    “怎么样?”许初允问,抬头看他,眼睛莹亮又满是期待,“我特地研究了一下针法,挑了最亲肤舒适的线,是不是很暖和、戴着很舒服?”


    江闻祈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才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不喜欢吗?”


    江闻祈不冷不热的回应,许初允以为他又像上次送领带那样,不想要。


    她微蹙眉,伸出手想要取下围巾,“那我还是改天去买一条……”


    她的手刚碰到围巾的一角。


    “不是。”江闻祈终于开口,摁住了她想要取下围巾的手。


    他的掌心重叠在她的手背上,干燥而又温暖。


    许初允怔了一下,噌地一下收回了手,背在身后。


    江闻祈恍若没察觉到她的失态一样,沉吟了几秒,开口时却是另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你的手套还在?”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修文调整了一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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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 昨夜


    ◎微妙的情绪◎


    “手套?”许初允愣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戴的手套,“还在啊,怎么了?”


    江闻祈没说话。


    许初允看了他几秒, 倏然反应过来:“……想要手套?”


    她自觉理解了江闻祈未尽的话语,眉眼弯起来,笑容清浅,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和骄傲。


    “想要就说,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觉得我织得很好。就像这幅围巾,如果你不要, 我也打算送给奶奶或者自留的。”


    “刚好后面几天剧组放假有时间,要得急吗?不急的话到时候给你。”许初允说着, 背着手往后迈了几步, “没别的事的话,那就晚安了, 江先生——不对,夜出注意安全, 早点回来。”


    她笑了笑, 退出房门。


    轻轻合上门, 许初允脚步轻快地回了房。


    江闻祈的反应让她知道,对于她的回礼,他至少是不讨厌的。


    一夜好梦。


    这一夜她睡得分外安稳。


    第二天,许初允睡到九点才起床。


    前面连续一周都是早上四五点天还没亮就起床了,晚上十一二点才沾到枕头,今天骤然睡这么久, 身体都有些舒适的懒洋洋, 骨头泛着酥软。


    看一眼外面的天色, 有些阴沉,冬日的天空总像蒙了一层灰。


    许初允惯例先查看剧组群里有没有什么紧急通告,而后是助理和执行经纪人的消息。


    最后再是私人消息。


    一条是沈斯释的。


    【早上好,小许同学。】


    另一条是姜莞的。


    【初允,你什么时候搬过来?我好早点给你收拾出来。还有过两天周末,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看房?】


    许初允回了沈斯释一个早,再编辑消息给姜莞:【明天吧,我今天先把东西收拾完。】


    姜莞回了一个OK的表情。


    许初允起床收拾东西,先把不常穿的秋季衣物打包,塞到行李箱,放到楼下。


    再是冬天的内搭衣物。


    也是整理衣物和收拾东西,许初允才发现,住过来的时候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就是她全部的家当。


    如今住了不到一个月,各类衣服和礼物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买了两个编织袋都放不下。


    许初允打开门,提着装满沉甸甸衣物的编织袋,刚艰难地拖了几步,粗麻就与木板摩擦,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许初允立马止住了动作,低头查看了一下编织袋下的地板。


    还好,没有损伤。


    正有些犯难,对角的门开了。


    许初允循声望去,就看到男人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正微眯着眼看向这里,像是被她吵醒了。


    “对……”许初允刚要道歉,就被对方打断:“怎么不叫人帮忙?”


    “……萍姨出门了。”许初允小声说。


    江闻祈已然走了过来,轻轻松松帮她抱了起来。


    “帮我挽一下袖子。”江闻祈说,侧头眼神示意了一下。


    “嗯?好。”许初允定睛一看,是睡衣蹭到了编织袋的下面,忙上前,替他将袖口挽起来。


    怕掉下来弄脏袖口,许初允垂睫,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卷了三圈,确保不会落下来之后,才后退道:“好了。”


    她跟在江闻祈下楼。


    江闻祈放下编织袋,扫一眼客厅里放好的行李箱,还有其他大大小小打包起来的零碎东西,“做什么。”


    “嗯?”许初允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循着他的视线过去,自然地道:“收拾东西啊。”


    “?”


    “就是想着先把东西打包好,到时候货拉拉来就能一起搬走了。”


    “是不是太碍眼了?那我现在打电话。”说着,许初允放下水杯,低头摸过一旁丢在沙发上的手机。


    “我的意思是,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江闻祈耐着性子解释,目光落在许初允放在桌上的水杯。


    玉桂狗的水杯,蓝色的可爱外表,杯沿浅浅一层刚沾过唇的水渍。


    崭新的,已经用上了。


    许初允握着手机,明显愣住了,“搬、搬家啊……”


    “搬家?”


    “你忘了吗,当初是因为家宴你让我过来的,后面奶奶又来了。现在、现在没必要了啊……”


    许初允以为江闻祈事情多忙忘了,提醒。


    江闻祈指节微曲,揉了揉眉骨,再开口时已是一贯的淡然,“忘记跟你说了。”


    “嗯?”许初允不明所以。


    “文柏说家里太压抑了,想过来住一段时间。”


    文柏。


    许初允想了好一会儿,才在脑子里回想起对应的信息——


    江文柏,江闻祈同父异母的弟弟,之前家宴见过面,眉眼精致,性格活泼爱撒娇的少年。


    之前还来这里住过一晚,只不过沉迷于打游戏。


    许初允回想起来,语气也有些埋怨:“你怎么不早说……”


    害得她大早上的,白费这么多力气,到时候还要跟姜莞解释。


    “我的。”江闻祈说,态度温和到许初允都有些受宠若惊。


    他是在道歉吗?


    她看着江闻祈不由分说地又将东西搬回了二楼,忙上前替他开门和倒水。


    东西都放回房间之后,江闻祈再度开口:“不放回来?我弟不知道我们分房的事。”


    “……好。”


    许初允依言,又再度抱着自己常穿的衣物,重新放回江闻祈的衣帽间。


    一回生,二回熟。


    再度将自己的洗面奶、沐浴露、磨砂膏,还有粉色水杯和帕恰狗牙刷,放回光洁宽阔的洗手台,与对方的各类须后水和男士洗面奶排列在一起,许初允生出一些微妙的情绪。


    虽然她心里也有几丝小小的疑惑——


    譬如江闻祈怎么会忘掉这样重要的事;又譬如,上次他的弟弟江文柏想要来家里看看,都是缠着她才答应的。


    他的性格,怎么会允许同父异母的弟弟来家里这样私密的空间,住这么久?


    但这些疑惑只是一闪而逝。


    她不认为江闻祈在这种事上,有说谎的必要。


    而另一边。


    接到电话的陆总助神色有些微妙,有些想开口,又有些犹豫。


    这毕竟是江家的家事。


    “江总,这……只允许每天晚上过来睡觉,让三少爷跑来跑去,是不是不太……”


    他用词尽量委婉,“不太好和陈太太那边交代。”


    “他是江家人,享受了身为江家人的权益和名利,自然要履行相应的义务。”


    电话那头,男人淡淡道,“不需要做别的,就这么简单一件事而已。如果他不听,再说。”


    “……好的。”陆总助深吸一口气,心知如果需要老板亲自出马,那他这个总助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江总您放心,一定办到。”-


    许初允本把这三天当做一个假期的短暂休息时间,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就突然接到经纪人的紧急电话。


    “今晚这个通告本来不是安排给你的,但是原本收到邀请函的艺人脸过敏了,恰好这两天你剧组的行程空了下来。”


    经纪人简明扼要地将前因后果告诉了许初允,最后利落道:“现在过来试衣服,如果不合适还要改尺寸,抓紧时间。”


    “——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胜任或者怯场的话,现在跟我说,我立马找另外的人。”


    许初允捏紧了手机。


    年末将至,各类盛典和红毯活动数不胜数,但其中最有分量的红毯也不过几个,今晚的星光盛典也是其中之一,按理说轮不到她这样的小演员。


    她一则没有走红毯的经验,二则,一二线明星哪怕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都可能会失误,造成一些被群嘲的事故,更别说她在这样仓促的状态下接到救急电话。


    但是机会不等人。


    短暂地犹豫之后,她决定抓住眼前的机会:“没问题的姐,我可以。”


    挂了电话之后,许初允收到经纪人发来的地址。


    她快速穿上衣服,便匆匆出了门。


    晚上八点。


    夜色中的江盛大厦正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处于高速运转中。


    因为白天突如其来的事故,整个江盛大厦都处于忙碌中,有人盯着黑眼圈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亦有人起身准备泡碗泡面填肚子,工位里茶水间里咖啡机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弥散着咖啡豆的醇香气息。


    江盛总部,顶层。


    董事会办公室。


    陆林看了眼办公桌前的男人,出声提醒:“江总,顾董和路董那边又打来了电话,您看是……?”


    江闻祈头也未抬,“让他……”


    叮。


    话未说完,消息提示音响起。


    江闻祈侧头,他的私人手机响了。


    是一条微博关注的推送提醒。


    【您关注的@许初允  在2小时前发微博了,快来看看她发了什么吧~】


    江闻祈撂下笔,点开来。


    与其他明星的头像基本都是精修真人图不同,她的微博头像是一只蓝色线条的帕恰狗,卡通又可爱,有几分童真的趣味。


    在一众黄色大V里,显得格外醒目又清新。


    最新的微博是两张照片。


    @许初允


    【出发图来啦!即将第一次走红毯,有点小紧张】


    [配图.JPG][配图.JPG]


    相比别的日常营业微博,这条微博评论格外的多。


    评论区第一条高赞就是——


    @沈斯释:【待会见呀,小许老师,别紧张,把我们都当白萝卜,实在不行就跟紧我[握拳][加油]】


    许初允回复沈斯释:【好的小沈同学[玫瑰花]】


    而底下的粉丝,反应热烈极了。


    【跟着小沈的转发而来!!】


    【我的天啊次元壁破了啊啊啊啊】


    【震惊,小许竟然和小沈认识!我关注的美女和帅哥居然是朋友!】


    【姐妹你好美,但是小沈才22岁,太小了妈妈们不允许他谈恋爱的[微笑][微笑]】


    【啊啊啊啊好漂亮,有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关系】


    【小沈最近在拍《千金笑》,应该是同事吧?】


    【俊男靓女,不管了先磕了再说!!】


    ……


    江闻祈视线停留在这条微博下的评论,微微眯起了眼。


    “新和影视是不是卓投旗下的?”他忽而问旁边的陆林。


    新和影视是星光盛典的主办方。


    而卓创投资是江盛全资控股的子公司。


    陆林快速思索了几秒,点点头:“是的,江总,有什么吩咐吗?”


    “联系一下盛典那边的主办方。”江闻祈起身,取过旁边搭在董事椅上的西装外套,一边穿一边淡淡道:“再派辆车。”


    作者有话说:


    有小天使问第八章修改了什么,过去太久记不清了,我试了一下把第八章修改过的内容贴在作话里,不知道为什么发出来就没有了,贴不上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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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  ? 昨夜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二合一)◎


    12:15 PM


    距离星光盛典正式开始, 还有四小时四十五分。


    许初允一路狂奔,终于上了出租车,刚喘两口气报了地址。


    叮。


    她低头一看, 挂电话不久,经纪人紧接着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只给你半小时,没到的话不用来了】


    半个小时……


    这里到工作室要四十分钟车程。


    过度消耗氧气的肺腔还灼烧着, 许初允胸口起伏, 稳了稳声音开口:


    “师傅,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半小时内到目的地, 可以麻烦您稍微快一点吗?”


    速度稍快一些,交通通畅的情况下, 半小时也不是没有可能。


    师傅也没想到会在别墅区和郊区这个地方拉到顾客, 转头有些新奇地看一眼后座戴着口罩的女人。


    黑发披散,穿得严实, 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清润黑眸。


    语气虽温和礼貌至极,眼中的焦灼却遮掩不住, 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软, 想为她解决焦灼之事。


    “好的小姑娘, 坐稳了。”


    师傅启动油门,话音未落车便蹭的一声飞了出去。


    许初允忙拉过一旁的安全带系好。


    12:39 PM


    许初允掐着时间到达芳草街139号。


    她快步走进工作室,灯光炙亮,人人面色匆促,声响嘈杂急速如炮弹,像打仗一般, 各类杂物翻飞。


    “配饰呢?之前找D牌借的配饰去哪里了?”


    “姐, 能麻烦你帮我上厚点吗?我这儿长了个痘。”


    “鞋子有点不合脚……”


    “快点, 那边摄影师在催了,你等会是第一个拍出发图的。”


    “别磨蹭了,手脚长着是拿来用的,都麻利点。”


    许初允一眼看到自己的经纪人处于这片混乱旋涡的中心,正雷厉风行、有条不紊地指挥安排着一切。


    经纪人瞥见许初允,看眼墙上挂钟的时间,刚刚半小时。


    她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朝许初允招招手,示意许初允过来,而后对旁边的助理吩咐道:


    “你先带小许去换衣服,看尺码合不合适,需要改的就让晓晓改。”


    助理点点头。


    许初允跟着助理走到内间,助理小心翼翼地取下衣架上挂着的一件防尘袋装好的裙子。


    许初允接过,进去换了。


    这件高定刚借来,原定的艺人还没来得及试穿,但尺码都是按照原先的身高和三围来选的。


    一开始助理还担心许初允穿着会有很明显地尺码不合,看到许初允换上之后出来的样子,助理长松一口气。


    好在,前面脸过敏的艺人身高和体型都跟许初允比较接近,至少看起来大体没什么问题。


    旁边的造型师先从上至下粗略地整体巡视一边,再具体部位仔细观察哪里有不合身或者掉落的风险,“你的腰要细一些,这里可以拿针别一下。”


    许初允乖巧点头,“麻烦您了。”


    “这里得再改长一点。”造型师示意后背的位置。


    许初允很配合地展臂伸手。


    造型师大致观察完毕之后,便开始麻利地动手,三两下就效率极高地将裙子改好了。


    而后,许初允被摁在了化妆镜前。


    化妆师看一眼挂钟上的时间,一边展开刷套,一边问:“今天护肤没有?”


    许初允点头,“每天都会,出门前我也简单擦过一点水乳。”


    化妆师凑到灯光下,仔细掂量了一下许初允的皮肤状态,满意地点点头:“可以,我再给你简单打个底就好了。”


    化妆师说着,利落地替许初允打底,捂热掌心细致地开始上妆。


    近距离观察这张脸,才愈发觉得上帝的不公。


    怎么会有人天生毛孔近乎没有?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样天生底子好且自律的艺人能帮她们省很多事,也能留出更多时间去做造型和调整细节。


    不像以前合作过的某些艺人,顶着张熬夜水肿或者长痘痘的脸让化妆师处理,光是前面的打底遮瑕都要费不少功夫。


    最后红毯生图出来状态不好,还会被艺人的粉丝一起炮轰说吃干饭且不用心。


    “骆老师,好了没呀,我这边还很需要您呢。”


    坐在许初允旁边的一个女艺人忽而开口,脸上笑盈盈的,语气亲密。


    说完,又看一眼许初允,“小许这么年轻,皮肤状态又这么好,不挑妆的,应该很快就好了。”


    而此时,许初允的眼妆才上到一半。


    许初允听见声音,睫毛轻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旁边。


    工作室里另外两位一看同样也是女艺人,其余都是助理和造型团队的成员。


    她记得自己经纪人手下一共有五位艺人,旁边坐着的这位叫温意,似乎是在王姐手下呆得最久的一位。


    温意同样也是专注演戏的艺人,算是她的前辈。


    只是这话出口,怎么听都有些让妆的意味。


    工作室的妆发团队就那几人,时间有限,用在这位身上的时间少了,能用在另一位身上的时间就更多,处理发型和妆容也能更用心。


    “马上就好亲爱的,你等我收个尾。”


    看不见的暗流涌动着,化妆师嘴上热情地回应着,手上为许初允勾勒眼线的动作依然不紧不慢。


    上完妆后,化妆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忽而取过一旁的高光,将细碎晶亮的人鱼高光往许初允的肩胛骨、蝴蝶骨、肩头等位置扑。


    许初允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全程都乖顺地任由对方操作,此刻也没忍住,问了一句:“老师,这是每个人都要有的流程吗?”


    “你今天的裙子是抹胸的,这样到时候走红毯效果更好。”


    化妆师看许初允全程很配合耐心且话少事少,没有提出各种无理要求,也难得好脾气地回答:“有的人露肤的地方还要上底妆呢,你的比较省事,天生皮肤白,再扑点高光提亮就好了。”


    化妆师忙完后,最后一步是发型。


    发型师捧着许初允的头来回打量,最终还是决定化繁为简,一个简单的公主编发,而后挽成一个低髻盘发,缀上一朵刺绣编织而成的浅色骨朵,与裙子相衬。


    时间紧急,太复杂的可能做不完,还容易出差错。


    不过眼前人天生头骨优越,条件好,再简单的发型做出来亦是清丽漂亮。


    17:23 PM


    距离星光盛典的红毯环节还有37分钟。


    争分夺秒的一切结束,众人终于从工作室出发,去往星光盛典。


    一般只有一二线艺人才会有自己专属的埃尔法保姆车,许初允与化妆时坐在她旁边的温意同一辆车。


    却没想到临近公馆周围几公里的马路都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


    粉丝在雨夹雪的阴沉天气里热情不减,有交警在指挥交通,再往里一公里,过路安检也开始严格起来。


    “不会迟到吧……”


    同车的女艺人温意低声抱怨着,身侧她的助理还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帮忙整理她的裙角。


    温意的礼服裙摆蓬且大,占据了后座的一大片空间。


    礼服都很金贵,怕踩到对方的衣裙,许初允靠在左边一角,尽量让出了最大的空间。


    “就说了根本没必要给新人化太细致的妆,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出发,要是真迟到了谁来负责……”


    温意对着小巧的化妆镜审视自己的妆容,伸手晕开口红的边缘,让唇形更加饱满。


    温意身侧的小助理闻声,小心翼翼看了许初允一眼。


    毕竟工作室里辈分最低,称得上是新人的,就只有许初允一人。


    许初允早在剧组练出了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李导毫不留情的怒斥和贬低人格尊严的责骂她都能消化了,此刻被前辈阴阳内涵几句,不痛不痒。


    她神色自若,只当做没听到,甚至还能朝胆战兢兢看她的小助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准时达到现场。


    只是雨雪之势越来越重,原本定于18:00-20:00的红毯被硬生生地往后延迟了一个小时。


    19点整,雨雪停了。


    新和线上平台准时开始直播。


    众星云集,出场的顺序也十分讲究,像咖位大的艺人往往是压轴单人出场,而没什么名气的艺人或者网红则安排在前面结伴而行。


    直播刚开始,前面上场的都是一些毫无名气,着装平平的,直播间里的网友都有些犯困,无聊吹水。


    弹幕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稀稀拉拉。


    【什么时候能到我家哥哥……】


    【不出意外邵姐今晚又是压轴了】


    【前面这几个都是谁啊】


    【不知道,名字听都没听说过】


    【只知道第二个,好像是初代网红吧,这脸一看就没少动过】


    【网红来走红毯岂不是当众处刑,跟明星真的有壁】


    【站在明星旁边显得头好大啊,我的天哈哈哈哈,有点丑】


    【星光盛典怎么回事,这种货色也能混上来了】


    【好无聊啊,没有看头】


    ……


    网友们指指点点,语言平淡而又犀利。


    在红毯直播这样的场合,颜值和身形无法被包装和营销,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被审视和挑剔。


    直到主持人开始介绍:“下一位出场的是新人演员许初允,新生代演员,之前的代表作品有《当你向我陨落》……”


    像蒙尘的世界里。


    忽而被珍珠温润的光照亮。


    冬夜冷风里,眼前人一身抹胸礼裙,随着主持人的介绍款款走来。


    衣料浮动着鎏光,似盈盈的月光流水,银线为瓣,蓝宝石为蕊,编织成淡蓝色蔷薇刺绣,点缀在胸口与细腰处,随着她行进的步伐摇曳,栩栩如生。


    薄纱层层叠叠,轻柔唯美似羽,在行步间晃动轻漾,偶尔露出纤细笔直的腿部线条,莹白得仿若在发光。


    若说眼前人曲线合宜,纤秾有度,仿若女娲的炫技之作。


    而那张脸,却更加令人惊艳,一点粉黛足以亮光四射。


    偏偏她气质清冷,仪态舒展优雅,唇角的笑容有些淡,像是天生的发光体,不需一颦一笑,短暂地回眸便足以让人失神。


    只一眼,便停留在她身上,再难移开。


    连主持人介绍她旁边艺人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呼声中。


    【救命这是什么盛世美颜!!本来看困了一下子就精神了】


    【啊啊啊啊啊啊这个腿,绝了】


    【好白啊,真的好白啊救命!!白得发光!!】


    【这个腰,啊我死了】


    【姐姐好美姐姐我可以!!!】


    【好顶的脸,好绝的颜,好牛的身材……】


    【有点眼熟,上次也是美貌霸占热搜是不是?这姐妹真的适合穿高定】


    【连忙去扒了一下百度百科,替大家把资料贴上,不谢】


    【好家伙原来许初允的粉丝都偷偷吃这么好吗】


    许初允走到中心处,停住,等待还在红毯上的她的同伴。


    旁边的礼仪小姐递上笔,许初允礼貌地半俯身致谢,接过,在星光盛典的背景墙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后回头,冲着镜头浅浅一笑。


    拍照签名处的媒体们顾不上说话,一时间闪光灯如昼,咔嚓声不绝于耳。


    而此时。


    再大咖位的明星都需从红毯一一而过,按流程进场的内场里,空置已久的VIP通道不知何时被悄然打开。


    几名保镖样式的西装男人护着中间的人,低调地从通道穿行而过。提前接到消息的主办方总负责人早已提前清场,在贵宾看台处候着。


    看见来人后,总负责人忙上前迎接,姿态殷切尊敬而又恭谨:


    “江总……”-


    许初允从红毯下来,在工作人员带领下,来到她的位置。


    她脸上仍保持着浅淡的礼貌笑容,唯有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在提醒她,她刚刚圆满且得体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红毯。


    许初允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如何,但是从两旁媒体闪光灯的频率和遥远的呼声来看,至少算合格。


    她这身高定礼裙看似层层叠叠,实则内衬高开叉到大腿的位置,坐下来时会因姿态而更加分开,美则美矣,却实在单薄,还随时有走光的风险。


    许初允不动声色地伸手捻住开叉部分的裙角,款款落座,脊背挺拔。


    红毯的一切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小时后,所有明星都入场,身后的观众看台时不时地传来粉丝的呼喊,夹杂几句狂热的‘xx我爱你’。


    九点整,开始颁奖活动,主持人在台上热场。


    整个内场无数个机位在实时捕捉每一位艺人的神色,空气里都是各类高级香氛和香水的味道,随意一看都是一张张精致而费了不少心思的美丽面孔。


    由金钱雕琢而成的美丽,钱币资本堆叠而成的红毯,唯有少数人能拿到入场券,一切靡丽而梦幻。


    像是第一次置身这样的名利场,许初允余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前面几排的不远处,便是许初允眼熟的几位圈内知名演员,有三金影帝,也有征战国外奖项的影后,更多的是顶流和一二线明星。


    他们离她很远,咖位分明的座次下,几排的距离此刻成了天堑之别。


    他们又似乎离她很近,近到能在同一个内场,呼吸同一片的空气,走同一处的红毯,前后时差不超过一小时。


    只是没坐多久,许初允便察觉到左边不认识的陌生男星频频投来的视线。


    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大腿根处。


    实在算不上友好。


    许初允呼吸微滞,不确定对方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能悄悄换了个姿势,手交握着覆在大腿上。


    方才起伏的心潮也逐渐平息下来,肾上腺素褪去,一切恢复知觉。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冷。


    好冷。


    雨夹雪的阴沉天气,内场的温度也不过十几度。原本新奇的一切忽而变得难熬起来,连带着台上主持人的溢美串词、热情表演也枯燥乏味起来。


    内场浮动着的高级香氛味道,也在此刻让人胸闷。


    许初允在内心祈祷着快点结束。


    没过多久,有工作人员提着纸袋过来,给女艺人们一个个纷发羊绒毛毯。


    此刻颁奖已过一半,冻得麻木的女艺人们一一接过,没有人再拒绝。


    轮到许初允时,工作人员确认了她的座位铭牌,给她的却是另一个样式不同的纸袋。


    袋子上的LOGO有几分熟悉。


    是陆总助替她打点换洗衣物的时候,常买的一个品牌。


    许初允道谢后打开,是一条蓝白的羊绒毯,与其他人的黑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心中一跳,似有所感地抬眼,看向身后的贵宾处看台。


    只是安保严格,保密措施做得极好,她也无法确认,那一道清幽的视线,究竟是不是她的错觉。


    旁边的温意似有若无地看她一眼,似乎想问工作人员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许初允取出羊绒毯,软糯厚重的毯面覆盖住大腿和腰际的同时,她也感受到旁边那道让人不舒服的视线终于收了回去。


    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本难熬的一切变得没那么痛苦,许初允甚至能分出几分闲心听旁人的低声闲聊和八卦。


    先是右边的温意低声道:“主办方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贴心了……”


    “还真是,第一次参加活动遇到这样的,以前哪有人注意这些小细节?甚至还会被骂不敬业,这点冻都受不得。”


    旁边跟温意关系好的同伴附和,仗着后排没什么媒体注意,措辞也大胆一些,笑着道:“该不会是哪位大佬心疼她的小妻子了?”


    温意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怎么可能,钱多了烧得慌了?你没看牌子吗,是L牌的秋冬新款。现场这么多艺人,人手一条,加起来就要几百万了。”


    同伴一声惊呼,“我说呢,怎么感觉这质地摸着这么好。”


    许初允安静地听着。


    有几个荒谬的想法闪过心头,似蜻蜓掠过,漾起层层涟漪。


    ……


    星光盛典结束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离场后,许初允从助理手中拿到手机,而后等车。


    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人和车,助理有些纳闷,打电话问司机。


    却没想到那边司机说:“温老师不是说你们去坐另一辆车了吗?”


    从工作室出发的一共有两辆车,四位女艺人,而司机以为她们回去路上坐了另一辆,也就没有等。


    也不知温意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搞清楚这个乌龙后,那边司机道:“交通管制,我这边是单行路,你们在原地等我送完了温老师,再回去接你们吧。”


    “那我们先找个暖和的地方等……?”助理寻求许初允的意见。


    许初允适时开口:“没事的师傅,不用了。”


    司机听她这样说,便挂了电话。


    助理不解地看向许初允。


    许初允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手机,“不用留在原地等那么久,我们蹭个别人的车走。”


    助理恍然,“好的许老师。”


    许初允低头敲击键盘,正要给沈斯释发消息——


    一条未读的消息通知。


    许初允点开。


    哪怕内心已有所预感,在真的确认之后,她还是有些眩晕的不真切感。


    最新消息栏里。


    W:【在哪?】-


    五分钟后。


    全黑的巴博斯在夜色里缓缓驶出公馆,车身线条硬朗而锋锐,车灯炙亮如白昼,破开暗夜,在纷纷落落的雨雪里,平稳地一路前行。


    车内温暖如春,空调散发着暖气,全真皮的奢华内饰舒适而柔软,高奢之余不乏细腻。


    妆粉的甜蜜玫瑰香气里,带着几丝淡淡的男士疏冷香水味,像是被入侵了私密空间。


    助理在后座位置默默低头,努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目光忍不住地在自家艺人和眼前气质矜贵、眉宇俊美淡洌的男人身上来回打转。


    没人说话,但是已经有一万个猜想浮动在她心间。


    许初允想起自己身上的高定还没来得及换,出声打破安静:


    “江先生,可以让司机先去工作室一下吗?”


    江闻祈右手懒倦地撑着太阳穴,左手滑动着轻薄的手机,一边处理内线消息,一边抬眼。


    他喉间滚出一个单音节,尾调微扬:“嗯?”


    前面的陆林却瞬间明白许初允想说的话,笑着道:“没事的许小姐,品牌方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您身上这一件可以留着。”


    “……啊?”


    许初允有些懵。


    她虽然是第一次走红毯,但相关的规矩也是懂的。首饰珠宝高定基本都是借的,事后要还给品牌方。如果不小心弄掉了上面的一颗宝石或者装饰,都是要赔偿的。


    一件高定价格不菲,少说几十万,多则上百万,绝对不是她这类薪水稀薄的小演员可以负担的。


    “留着是什么意思?”她问陆林。


    陆林也有些失笑,但还是专业素质极好地道:“意思就是,这件高定和搭配的首饰都属于您了,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后面的助理低低抽了一口气,而后又捂住了嘴。


    “……啊,好、好的。”许初允很想问旁边的江闻祈,但是考虑到助理还在,怕说出不该说的话,愣是憋住没开口。


    先将助理送回了家,轿车转头再向翠庭别苑驶去。


    许初允先低头编辑措辞,给助理发消息。


    那边很上道,在许初允还在打字的时候,就已经快速回复了过来:


    【许老师,我签过保密协议的,您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


    【只是这件事,您看要不要后面跟王姐报备一下?也好让王姐有些心理准备。】


    报备?这怎么报备。


    许初允有些为难。


    王姐是接手许初允的经纪人。


    今天回去的这件小插曲,她都还没来得及跟王姐说。


    怎么处理职场中与领导和竞争同事的关系,也是一门学问。而在此之前,许初允都是单打独斗,并无太多经验。


    正犹豫要不要向经验丰富的姜莞请教,那边经纪人连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小许,你跟RTEMIS GAEA 的总设计师认识?】


    【他们总部刚打电话来了,今天红毯表现不错,总设计师对你的展示很满意。你不用回工作室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后面的行程我会让助理发给你,回去喝点姜汤或者感冒冲剂预防,今天天气这么冷,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算得上是温言细语。


    与今天中午那个“半小时不到就换人”,雷厉风行手腕利落的经纪人,堪称两别。


    经纪人这边解决完,许初允锁屏手机,收了起来。


    她看向旁边的江闻祈。


    他在车内并未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低饱和度的灰蓝色衬衫,质地细腻考究,精致纹理的领扣扣到上方第一颗,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分明的喉结,莫名的有一种禁欲的冷感。


    哪怕是在垂眼处理公务,侧脸的线条也落拓不羁,流畅俊美。修长手指滑动着屏幕,指节微曲,动作透着一股漫不经心、从容淡然的气场。


    好似今夜心潮起伏,揣着无数猜测和想法的人,只有她一样。


    犹豫再三,许初允大着胆子说出她心中盘桓的问题:“江先生,您今晚怎么会在这里?”


    像江闻祈这样工作事务繁忙,身居高位却低调的人,她从未想过,会在星光盛典这样万众聚焦的公众场合中见到。


    明明是两个毫无关系的圈子。


    她也从未听说过哪个集团的总执行官,会去这种场合。


    如果是因为女伴,可是车上除了她又没有别人。


    总不能是……


    “怎么?”江闻祈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半偏头看她,咬字和目光都有些懒洋洋的味道。


    让人听不出情绪,更无从揣测。


    “就是……就是……”许初允抿唇,斟酌着措辞:“这个地方……不太像是你会去的地方。”


    她怕被江闻祈误解自己的意思,忙补充道:


    “不是说你不能去,就是感觉很违和。如果是在财经峰会上看到你,我肯定不会意外,就像上次。但是今天……”


    刚解释了几句,许初


    铱驊


    允察觉到不对:“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怎么变成了她说了骨碌一大串?


    许初允都才将将发现,被对方简单两个字就转移了注意力。


    咔嗒一声。


    江闻祈锁屏手机,丢在旁边,随意地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许初允眨眨眼,“……有什么区别吗?”


    答案显而易见。


    江闻祈轻笑了一下,没回答她这样的白痴问题。


    许初允的好奇心也被钓了起来。


    她手肘撑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两秒,而后看向江闻祈,“如果我想听假话呢?”


    真话肯定不是什么顺耳的话,她不如先听听假话。


    “爷爷怕你第一次走红毯紧张,让我过来陪你。”江闻祈说。


    许初允第一反应,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什么十六七岁的未成年,出去参加活动还要家长陪同。


    但又想起奶奶走的前一天晚上,曾和江爷爷散步夜聊,很晚才回来,许初允也不确定两位老人家有没有达成什么一致意见。


    真假不得而知。


    许初允抿了抿唇,又问:“那……真话呢?”


    江闻祈换了个姿势,长腿交叠,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清落的眸光落到许初允的脸上。


    与在家里偏好的温柔可爱装扮不同,盛装的许初允少了几分亲和,多了几分距离感。


    像悬崖之上开出的矜冷花朵,清冷、独立,少几分尘世味道。


    却让人生出微妙的占有欲。


    “真话就是。”


    江闻祈的视线从她带着小痣的耳垂一扫而过,最终停在那双清润似雾的眼眸,与她对视,喉结极轻地滚了一下,


    “今夜的你,很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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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 昨夜


    ◎失控的体温◎


    简简单单六个字, 却在入耳的瞬间,让许初允大脑一片空白。


    喉咙有些发痒,原本合身的礼服在此刻也忽而变得有些紧, 许初允呼吸落了一拍。


    她花了好几秒,才处理掉其中的信息。


    他是在夸她吗?


    还是又在逗她?


    车厢安静极了,不存在幻觉亦或者听错的可能性。


    真真假假, 让人无法辨别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对上的那道视线似乎漫不经心, 又像是确有其事。


    让人难以看清。


    许初允倏地侧头,避过那道带着淡淡侵略性的视线,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雨雪好似散落的花瓣, 马路边的枝干都覆上一层薄雪,似结冰的盐霜。


    又察觉到自己毫无回应显得不太礼貌, 许初允清咳了一声, 声音有些细微的哑:“谢谢……有、有水吗?突然有点口渴。”


    她胡乱地转移话题,完全是肢体在操纵灵魂, 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江闻祈取过旁边的矿泉水,拧开瓶盖, 单手递给许初允。


    许初允余光看见, 接了过来, 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吞咽着,动作太快,以至于直接喝掉了一大瓶水。


    冰凉润滑的液体入喉,干涩的喉咙滋润了许多。


    许初允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确实极其口渴,为了走红毯, 她已经大半天滴水未沾。


    此刻一大瓶水入口, 及时地补充了躯体缺失的水分。


    “这么紧张?”江闻祈看着别过头去, 迟迟未回首的许初允,慢慢开口,尾音携着几缕很淡的笑意。


    她脸朝着车窗外,他的角度唯能看见浸上薄晕的耳垂,似玉釉着了胭脂,透着潮润的粉。


    江闻祈收回视线,再开口时语气随意而又淡漠,“不用当真。”


    不知道是说哪句话不用当真。


    许初允捏紧瓶身,原本冰凉的瓶身染上了她自己的体温,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潮湿得厉害。


    忽而为自己因为对方简单几个字就失控的体温,而他却依旧这么从容淡然而感到……不平。


    许初允蹙了蹙眉,又喝了一口水,平复了呼吸,等待体温恢复正常。


    在这之后的半小时车程,她一直看着车窗外,偶尔低头玩玩手机,未曾转头再看一眼身旁的男人。


    安静的车厢里,只余指尖触碰电子设备的细碎声响,偶尔江闻祈会低声接几个电话。


    许初允滑开手机,刷着微博,她登录的是小号,因此可以毫无障碍地冲浪,热搜不出所料大部分被今晚的星光盛典包揽。


    在一众#星光盛典压轴##邵芷芬黑长裙##今晚红毯最佳盘点#……大大小小的热搜里,那条#许初允绝美人鱼公主#显得格外醒目。


    公司替她买热搜了?


    许初允第一反应是这个。


    没想到点进去,真正的营销号只有一条内容,明显是为了冲业绩随便发的。


    评论反而很多自来水,一条控评也无,纷纷在问图片里的人叫什么,有什么作品,有没有更多物料。东拼凑一点,西拼凑一点,甚至还有把她曾经接的广告截图也翻了出来。


    网友们的彩虹屁吹得许初允脸红心跳,她慌忙退出了微博,生怕自己迷失在网友们的爱意里。


    许初允打开备忘录,开始措辞写小作文。


    签公司之后,她的微博账号和密码就被强制性地交给了经纪人团队里的运营,由工作人员专门打理,偶尔她也能自己上号发一些琐碎的日常营业。


    或是今天剧组的餐食不错,或是下戏路上看到的一枝奇形怪状的枝丫,又或者是清晨等戏时初升的灿烂旬日。


    今天的星光盛典对许初允来说意义不一般,许初允先发消息跟运营说今天的微博想自己写。


    运营依然在加班,很快回复:【好,发之前记得先给我审核一下。】


    冬日初雪:【好的,姐姐辛苦了。】


    许初允先将今晚在内场时拍的照片简单处理了一下,又认认真真地写了五百字,没想到一写就刹不住车,直奔一千字。


    黑色巴博斯驶入翠庭别苑,在庭院里缓缓停下时,许初允刚敲完手里的最后一个字。


    点击发送。


    “到了。”男人冷淡低沉的嗓音在车内响起。


    “……嗯,好。”许初允应了一声,收起手机,取过旁边的晚宴包。


    抬眼时看见江闻祈下了车,一边穿西装外套一边绕过车身,来到她这一侧,替她打开车门。


    “雪大地滑。”他说。


    夜色里,江闻祈身影修长挺拔,语气淡漠却又透着股矜贵的气质。


    许初允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车,一只脚踩上实地,江闻祈一只手替她挡在车门头顶,另一只手绅士疏离地放在旁边一侧。


    许初允犹豫不过两毫秒,便大大方方地扶住他的胳膊,借力安安稳稳地下了车。


    纤细莹白的手腕搭上男人的胳膊,裸露的白嫩肌肤轻擦过烟灰色的挺括西装面料,只是很短暂的两秒,而后松开。


    目送着巴博斯被司机泊入车库,许初允提着裙摆,不再看身后人,背脊挺拔地走入别墅。


    进门后许初允第一件事就是踢掉自己脚上那双高跟鞋,换上舒适的棉拖,余光瞥见跟在身后的江闻祈后,许初允又乖乖低头将那双散落的高跟鞋放进透明玻璃鞋柜里。


    差点忘了,公司幕后的大老板还在她身后。


    “先生和太太回来了?”


    萍姨笑着招呼,看到许初允时眼睛倏地一亮,热情道:“太太,您今天好漂亮,我还说是哪家仙女下凡了,居然是太太您。”


    “先生真是好福气,有太太您这么漂亮又温柔的妻子。”


    萍姨眼神是不加掩饰的赞美和惊艳,又看向江闻祈,笑容愈发殷切,颇有几分与荣共焉的神情。


    许初允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哪有这么夸张。”


    话虽这么说,许初允悄悄小觑了一眼江闻祈的神色,手里拽着裙角浅浅晃了一下,“谢谢萍姨。”


    “我先上楼换衣服。”


    说完,许初允正要上楼,江闻祈却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许初允不明所以地转头,“怎么了?”


    江闻祈却没看她,而是看向客厅的角落,“不会叫人了?”


    偌大的客厅一角,有个身影慢吞吞地踱步出来。


    许初允没想到客厅里还有人,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精致,有些熟悉,穿着单薄的睡衣,手里还捏着switch的游戏手柄,闻言有些看了江闻祈一眼,目光有些微不可查的怨念。


    “……文柏?”许初允在大脑里搜索信息,终于对上了号。


    “哥。”江文柏先乖乖地朝江闻祈喊了一声,而后再看向许初允,“姐姐好。”


    就是不喊嫂子。


    这是他对于江闻祈不满的一点小小反抗。


    江闻祈挑了挑眉,没说话。


    少年只能深吸一口气,缓慢道:“姐姐,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可能要叨扰您和哥哥了。”


    剩下的字眼像从牙膏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江文柏慢吞吞地道:“我……在家呆得太压抑了,所以想过来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说完,像是等许初允的批准,看向她。


    “啊……”


    这种事跟她说做什么。


    难道不是江闻祈早就同意了吗?


    许初允有些懵,下意识地看向江闻祈,想听他的意见。


    毕竟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上次江文柏来也是看他点头了,她才敢松口答应的。


    江闻祈注视着她,道:“我说过,家里小事你说了算。”


    江闻祈确实说过这句话。


    可是……这也不算小事啊。


    许初允脑子里有些混乱,但还是保持着良好素质,镇定道:“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小柏你想住就住,什么时候开心了再回去。”


    说着又看向萍姨,“麻烦萍姨帮小柏收拾个房间。”


    萍姨笑眯眯地点头:“我晓得的。”


    许初允微颔首,又嘱咐江文柏:“那你玩,缺什么就跟萍姨说,或者跟我和你哥说,就当在自家一样。”


    做足了女主人的姿态。


    江文柏乖巧点头:“好,姐姐。”


    许初允还记得第一次见江文柏的情景,少年热情又鲜活,像十万个为什么,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要刨根问底,仔细摸索。


    当晚也一直缠着想来这里玩,那一夜也是开心且生机勃勃的,此刻却垂头丧气,神色疲倦又生无可恋。


    肉眼可见的几分恹恹。


    许初允对江文柏说的话信了一大半,想必是富二代也不好当,有她不知道的压力在。


    “那你们先聊。”许初允试探地看向江闻祈,“……我先上去洗澡了?”


    江闻祈却依然没松手,问:“好上楼吗?”


    “嗯?”许初允拽了拽裙角,眨眨眼,“什么意思?”


    江闻祈指了指她的裙角,言简意赅,“裙子。”


    许初允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没事,我穿的棉拖。”


    说完,许初允不甚在意地准备提着裙角上楼。


    只是刚迈出一步,她才发现自己的话说得太早了。


    晚上活动都是在平地,此刻迈上第一个楼梯,她才发现这条裙子不适合走楼梯,随时都有走光的风险。


    家里虽都是自己人,但她与萍姨算不上熟,旁边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弟弟。


    短暂地犹豫了一秒。


    许初允敛了敛心神,正要一口气快速上楼——


    那只扣在手腕的手臂忽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往后面轻轻一拽,另一条有力的胳膊从膝窝处用力,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一瞬间天旋地转。


    失重感让许初允唇角溢出一声短促而轻的惊呼。


    “我抱你。”


    低磁冷淡的嗓音从贴着的胸膛上方传来。


    许初允有些怔愣地抬眼看他,却只看到他微抬直视前方的冷淡眸光。


    不容拒绝,且矜冷的姿态。


    她像是被放在人掌心的瓷娃娃,被他轻轻松松地抱起。


    西装外套就着他的姿势,严密地盖住她整个大腿,只露出一截小腿。


    江闻祈没管她的反应,长腿迈着上了楼。


    “……!!!!”


    一旁原本耷拉着眉眼的少年,看到自家历来冷淡且不近人情的哥哥,就这样横抱着人走了上去,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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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 昨夜


    ◎你这样,我会多想◎


    裸露的后背肌肤接触到他温热的胸膛。


    是一种从未想过, 也从未体验过的肢体接触。


    许初允僵硬着手脚,第一次觉得上二楼的这段路如此漫长。


    短短的七八秒,像被无限拉长。


    终于上了二楼, 本以为江闻祈会在楼梯口放下她,却没想到他径直将她抱进了房间,才放下。


    房间里窗帘合得严严实实, 他没开灯, 近在咫尺的炙热体温和沉缓呼吸。


    许初允落地,不敢看他,只低低道了一声谢谢。


    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嗯, 而后他又道:“不用这么客气。”


    他伸手开了灯,出门之后又关上了房门。


    咔嗒。


    房门紧闭上, 将外面的声响也一齐关闭。偌大宽敞的房间恢复到静谧。


    房间里依然是江闻祈一贯的风格, 黑白灰的冷淡北欧极简风,只是少了些许初允留下的东西, 譬如之前放在小沙发上的玉桂狗抱枕,床头柜上的香薰。


    许初允也悄悄松了口气, 去衣帽间里取自己的衣物。


    淋浴头打开, 热水哗啦, 浴霸散发着暖黄的光晕,传输着热度。


    那点清冽沉静的木质调香水味似乎挥之不去,许初允挤了好几泵樱花味的沐浴露,从头到脚涂抹得严严实实,才洗去那点似有若无的味道。


    洗完澡后,许初允一边在干湿分离的区域吹头发, 一边查看手机上众多的其他私人消息。


    才发现姜莞给她打了无数连环夺命call, 一堆消息。


    【你说你要过来住两天, 我房间都给你腾出来了,狗子也踹去客厅睡了,结果你突然告诉我你不能过来了[生气]】


    【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啊啊啊啊啊我怎么在直播上看到你了!】


    【好家伙瞒着我偷偷上热搜是吧】


    ……


    【许!初!允!你!怎么回事!】


    【走红毯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给我透漏口风!!】


    【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天使了!![震怒.JPG]】


    许初允忙回拨了过去,那边姜莞直接拒接了电话,许初允又继续打,打了好几个才接通。


    “大明星这么忙,终于想起我来了?”姜莞语气生硬。


    “对不起啦莞莞,今天真的太忙了,打仗一样,又很累,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许初允软声撒娇。


    “那你为什么又不来我这里住了?是不是嫌弃我住的地方太小了?”


    “怎么可能……”


    许初允花了大半个小时,温言细语一顿哄,并保证了只要明天没什么别的搬砖任务,她一定抽时间去陪姜莞,请客吃饭,才把姜莞安抚好。


    许初允一边吹头,一边继续刷小号微博。


    那条热搜下,营销号发的微博,原本一派和谐的评论区,也涌入了一些‘路人’。


    【纯路人,这人谁啊?哪有吹得这么好看?这评论区全是水军吧……】


    【不熟,不认识,不知道哪里来的十八线糊咖】


    【???这个热度怎么进前十的,不是,你们买热搜也别太离谱了吧??】


    【压根不认识,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热搜了?渣浪迟早药丸】


    【大胆猜测,又是一个资源咖,全靠背后资本捧的】


    【?选了条开叉这么高的裙子,为什么还要捂裙角啊,这不是又当又立】


    【又想博热度,又放不开,笑死】


    【这就不懂了吧,面对金主不用捂,给穷人看肯定要捂的】


    【啧啧啧,看着光鲜亮丽,指不定背后被多少人**】


    【见怪不怪了,娱乐圈多乱,说不定又是一个靠睡上来的】


    【别的不说,这个腿真的不错,腿玩年系列】


    ……


    后面的言论愈发不堪入目,一片混乱。


    许初允看得有些胸闷,深深吐出一口气,决定眼不见为净,径直退出小号。


    又处理了一些微信上其他人发的或友好或试探的消息。


    有今天一起走红毯的同事的恭喜,也有一些昔日剧组合作过的男演员,开玩笑似的给她发:【平时没看出来你身材这么好啊?】


    许初允想直接拉黑,但是又怕以后万一在剧组合作碰见,圈子就这么大,她皱着眉头将聊天框设置为免打扰。


    还有沈斯释的消息。


    沈斯释:【小许老师好厉害!深藏不露啊。】


    冬日初雪:【谢谢小沈老师】


    再度抬头时,发丝早日吹干。


    许初允将吹风机收好,刚要上床,手机上方的消息栏又弹出一条未读消息。


    W:【下来】?


    许初允莫名其妙,但还是穿着睡衣下了楼。


    下来时一楼没人了,许初允猜测江文柏在二楼电竞房打游戏,萍姨也去保姆间休息了。


    偌大的一楼,她瞥见小厅里的人影,走过去。


    江闻搭腿靠在沙发上,换了身衣服,而旁边的大理石台上放着几瓶酒。


    “庆功酒。”江闻祈说。


    许初允看向放着的酒,她只认出来其中一款是MONOPOLE红葡萄酒,还有别的几款眼生的酒,不知道名字。


    但是托她后来在酒局上长的见识,她知道这些看似与普通包装无异的酒实则价值不菲,一瓶就近百万。


    江闻祈送,但她不敢喝,一口下去都是金钱的味道。


    “太贵重了,不至于。”许初允说,她想起一楼里间空置的半开放式吧台,开玩笑道:“不如来喝我现调的酒?”


    “你会调酒?”江闻祈神色显然有几分意外。


    “嗯,之前我妈妈教过我一点。”许初允说,一边用发带将散落的头发束起来,一边找出围裙系上。


    她走到半开放式吧台,检查了一下,工具完备,材料也有。


    一看就知道常有人打扫,一丝灰尘也无,干净光洁如新,以备不时之需。


    “不相信吗?我会的东西很多,小时候对什么都感兴趣,于是妈妈什么培训班都把我送过去过。”


    许初允取出雪克杯、盎司杯、捣棒、量杯、鸡尾酒针……等工具,先一一冲净清洗,动作利落干净,声线平稳。


    “跆拳道、素描、钢琴、奥数、跳舞……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没去过的。包括调酒,当时我十五岁,看电视很感兴趣,觉得会调酒的人好帅啊。妈妈为了我去学,然后回头教我的。”


    “令堂是位很有情调的人。”江闻祈说。


    “嗯,她一点都不像普通的中年父母,别的家长对抽烟喝酒讳莫如深,而她不仅会教我调酒,允许我喝一点低度数的,还会和我一起追剧看小说。”


    许初允说着,从台上的小冰箱里取出两个柠檬和一瓶苏打水,将处理后的材料倒入摇酒壶,动作稳固地晃起来,频率不急不缓。


    “比起父母,她更像我的好姐妹。”


    许是今夜事业顺利的喜悦急需要人分享,许初允破例说了许多以前的事。


    “那时候,爸爸经常说,感觉家里像养了两个小孩。”


    说着,许初允笑起来,唇角梨涡浅浅。


    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脸上浮着的骄傲光彩忽而暗下来,像一瞬间没电的灯泡,重新蒙在黑暗里。


    唇角的弧度也归于平直,她抿着唇,晃动的动作慢了许多。


    江闻祈忽而起身,走了过来。


    响动惊醒了许初允,她回过神来,按照之前的频率继续手中的动作。


    杯口沾上一点食盐,加入五分满的冰块,最后将调酒壶里的液体倒入细脚酒杯中。


    细细密密的气泡溢出来,最后用一片柠檬装饰,一杯简单的柯林斯就做好了。


    她递给江闻祈,“尝尝?”


    “能喝?”江闻祈显然有些不信任。


    “……放心,你要是中毒了,我会帮你打120的。”许初允开玩笑,歪着头看他,“要不要?不要算了。”


    江闻祈挑了挑眉,接过,神色不明地端详了一下,最终薄唇微启,浅啜了一口。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连此时的姿态都分外矜冷贵重,似行云流水。


    一口入喉,江闻祈微拧着眉,没说话,像是在分辨余味。


    许初允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馈,耐心十足。


    “还行。”江闻祈点评,惜字如金。


    他应酬多,酒局也多,喝过或以味道出名高品质的酒,或包装名贵的酒,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许初允的这点手艺对他来说,过于稚嫩,甚至算得上是低劣。


    “……就还行?”许初允姣好秀气的眉微皱,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这种小表情在她做来显得生动极了,让人生出惶恐之心,想抚平她微皱的眉,“我以为至少有一句不错?”


    说着,许初允作势要取回自己的酒杯,“不好喝拉倒,剩下的还我。”


    江闻祈拦住她收回酒杯的动作,仰头一饮而尽。


    他修长手指展示空空的酒杯,轻声道:“后调很甜。”


    顿了顿,又补充,“我今年喝过最好的酒。”


    那双黑眸的视线,再度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


    极轻,而又极重。


    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许初允张唇,一句话不经思量而出:“江先生……”


    “?”


    “您这样,我会多想的。”


    江闻祈唇角微扯,忽而唤她名字,“许初允。”


    许初允下意识应了一声。


    而江闻祈逼近了一步,伸手。


    许初允一惊,面对猝然覆下的高大身影,下意识地后退侧头避开,撞到身后的吧台。


    而后感到他动作停了。


    江闻祈居高临下,一只手撑在她腰侧的岛台,轻轻松松圈住的姿态。


    狭窄的空间,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你织围巾、睡觉时喜欢往我怀里滚、亲自调酒……”


    温热的呼吸徐徐扑洒,染着几分微涩的酒意,在只离耳垂一厘的位置,停住。


    “怎么知道,我不会多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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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 昨夜


    ◎他低下头来◎


    许初允呼吸瞬间停住。


    她侧头,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失神至极。


    仿佛空气都灼烧起来,从喉管一路蔓延到心脏, 再随着血液输送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失控。


    而他微微低下头来,似是要——


    砰!


    一声声响从不远处楼梯间传来。


    两人都是一震,循声看去。


    江文柏正以一个扭曲的姿态从台阶上爬起来, 手里还捏着一瓶可乐和一包薯片, 尴尬地摆手,“哥,嫂子, 你们继续,继续, 当我不存在……”


    刚才的旖旎氛围, 被突然闯进来的小插曲猛然撞破,消失得干干净净。


    江闻祈微微眯起了眼。


    江文柏毫不怀疑今晚物业就会接到投诉, 譬如当初装修时为何没安电梯而是选择了楼梯。


    他身体一颤,求救的目光投向许初允, “姐, 救命……”


    “什么?”许初允没听清, 也急于挣脱眼前的粘稠氛围,她低头绕开身侧的人,极轻的风声擦过,他没拦她。


    许初允走到江文柏的身边,半蹲下来伸手扶他,“你还好吗?没摔到哪儿吧?”


    “……”江文柏心说他只是因过于震惊, 一个脚打滑摔了, “没事的姐, 哦不嫂子。我好得很,先上去了,不打扰你们。”


    江文柏不敢再看自己哥的脸色,三两下上了楼,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许初允扶着扶手,侧头悄悄看一眼立在原地的男人,“我也先去睡觉了,您也早点休息。”


    话音落下,她没看江闻祈的反应,也上了楼。


    许初允本以为自己会上床后睡不着,没想到刚放下手机不久,很快便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太安稳,总是迷糊糊地半梦半醒。


    偶有一次她强撑着醒来时,却发现床边是空的。


    冰冷的,一丝体温也无。


    许初允勉强睁开眼,摁亮床头柜的手机,凌晨一点三十二分。


    他是还没休息,还是又出去了?


    迷迷蒙蒙的想法一闪而逝,许初允抑制不住困意,再度闭眼陷入梦乡。


    早晨,生物钟惯常将许初允叫醒,她下意识去看身侧,依然是空的,没有人。


    然而午夜梦回中,她恍然记得江闻祈半夜时回来了,梦里的温度和怀抱异常真实。


    原来只是她的梦吗。


    许初允取过手机,滑开,聊天框依然停留在他昨晚的那条【下来】。


    如果不是聊天界面还保留着这条消息,许初允甚至会怀疑昨夜的谈话、喝酒,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是一夜没回房?


    是想避嫌,还是……?


    许初允没能胡思乱想太久,大早上就收到助理发来的消息,说今天下午有个广告拍摄,还有一些媒体的采访。


    剧组停工三天,许初允本以为今天最后一天,能在家休息一下,没想到还是得搬砖。


    许初允认命地爬起来收拾。


    简单收拾好出门,保姆车早已停在翠庭别苑外面,这边安保严格,寻常车辆根本进不来。


    上车时许初允扫过车内,除了她,还有一个眼熟的人,温意。


    温意妆容精致,穿着miumiu的白色内搭和格子半身裙,翘着腿坐着,余光瞥见上车的许初允,没说话。


    许初允没想到经过昨晚那件事,温意还能如此坦然地面对她。


    昨晚明明该一起回去,温意却直接跟司机说她坐了另外一辆车,把她和助理落在会场的事。


    本以为对方至少会在微信上道歉,或者再不济也解释一句,譬如‘我搞错了’,没想到一句话也无。


    许初允敛了敛心神,见温意不说话,她也没有主动说话,而是闭目养神。


    那边温意没想到公司的新人竟然敢连声招呼都不打,表面的和气都不维持了,轻嗤了一声,曼声开口: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讲究礼貌素质了,见到前辈都不知道问一声好,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十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她音量不大,却也未曾克制,车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驾驶座的司机专心开车,其他随行的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玩手机不说话。


    许初允的助理打圆场:“温老师早上好啊,听说今天下午的采访是媒体专门邀请的温老师,我们也算沾了温老师的光。”


    温意淡淡嗯了一声,又斜了一眼许初允,“你倒是比某些人会做事说话。”


    这话没法接。


    许初允的助理看一眼自己神色平静闭目养神的艺人,尴尬地笑了笑。


    第一个广告拍摄倒是平稳度过,下午五点的采访,一开始也很顺利。


    直到记者笑着问:“昨晚许初允红毯上的表现,观众们都有目共睹,温老师怎么看?会不会觉得公司的新人越来越厉害了?”


    温意笑了笑,瞥了眼许初允,笑容甜美:“昨天小许一直在说自己裙子太短了,很不适应,大家都担心她没办法完成。全工作室的工作人员都安慰她,她也算不辜负我们的期望,完成得很好。”


    “那个腿,别说男人,我一个女人都喜欢。”说着,她暧昧地冲镜头眨眨眼,调侃道,“也怪不得那么多网友称赞。”


    “……”记者没想到会聊到这上面来,忙转移了话题。


    半个小时的采访下来,许初允心神俱疲,担心一个不留神就说错话,还要防着旁边温意似有若无的阴阳和内涵。


    这还是在提纲已经提前由工作人员检查过,去掉了一些争议性的问题,采访人也没有多为难,甚至会在许初允下不来台的时候帮忙圆一两句。


    一切结束后,已是晚上七点。


    许初允终于有空联系姜莞,也生怕好友再生她的气,道歉的话准备了一箩筐,却没想到电话接通后,姜莞那边正哭得厉害。


    许初允吓一跳,焦急地问:“怎么了?是我不好,我以为五点就能结束,没想到后面又有合影和签名的项目,拖延了事件,你别哭莞莞……”


    “不是这个。”姜莞一抽一噎地道,嗓音带着哭腔:“初初,我跟我狗子吵架了……呜呜呜他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


    许初允一惊,忙问她:“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我在公司底下的便利店。”姜莞抽抽噎噎地道,“我说我要加班,就在这里吃,结果……”


    许初允听清楚来龙去脉,安心了几分,她戴上厚厚的帽子,又戴上口罩,全副武装裹得严严实实地出发了。


    陪着姜莞在便利店里吃完一碗关东煮,姜莞一边擤鼻涕一边道:“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觉得我离了他就找不到更好的。”


    “是是是,你最好了。”许初允哄她,帮忙把垃圾收拾干净。


    “他倒好,吵完架就跟朋友去玩台球了,留我一个人。”姜莞刷到朋友圈里的照片,扯过旁边的纸巾,含混道:“我也要去玩……初初,我们去酒吧怎么样?”


    “……啊。”许初允有些犹豫,只是犹豫一个当,姜莞又要掉眼泪了,双眼通红仿佛在说‘连你也不陪我’。


    许初允:“别急,我今晚肯定陪你。你稍等一下,我跟经纪人报备一下。”


    姜莞哭得鼻子都通红,打了个嗝,点了点头。


    许初允先跟王姐发了消息,没想到王姐不仅在线,甚至还发给她一个地址和一串卡号。


    【可以。工作之余放松没问题,不过普通酒吧就别去了。】


    定位-CHARM CHRONIC


    【这家店是圈内人开的,安保做得很好,会员制,要验资且资格筛选很严格。】


    【酒吧老板跟我们公司高层很熟,你报我的卡号,或者让值班经理打我电话。】


    许初允打字:【好的,谢谢王姐,还是您想的全面。】


    想到今晚姜莞情绪不好,她少不了要去姜莞家陪她,许初允又跟江闻祈发了一条消息:


    【我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处理完一切,许初允抬头问姜莞:“去酒吧可以,但是去了你只能喝清酒,不然我抬不动你,而且指定地方,可以吗?”


    姜莞不知道在她发消息时又看到了什么,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整个人魂魄都有些游离。


    许初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只能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聊一些自己工作上遇到的趣事或者奇葩事情,来转移姜莞的注意力。


    好在姜莞性格开朗,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到酒吧时已经止住了眼泪,只是神色有几分恹恹。


    酒吧地处江城有名的富人区,宽阔马路,建筑现代化,远近智能化的停车场,豪车林立。


    全黑的柯尼塞格,黄色改装的兰博基尼,亮蓝色的玛莎拉蒂……眼花缭乱,各类香水味与低醇馥郁的酒香弥散,空气里都是金钱的味道。


    许初允刚从出租车下来,一辆布加迪就低低轰鸣着加速从旁边而过,整条街都仿佛在隐隐震动。


    CHARM CHRONIC的全英标志隐于夜色,低调而又奢华。


    姜莞被周围的豪车吓了一跳,小心地关上门,避免刮擦。而后伸手去挽许初允的胳膊,问:“这里我们真的消费得起吗?”


    “……应该可以?”许初允不甚确定地回答,打开手机钱包,看了眼余额,“我经纪人说这里的安保和保密措施做得比较好。”


    公司那边会提供合适且严密的场所,而经纪人未尽的言下之意是,已经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如果还在别的场所造成了不好影响,后果自负。


    冷风吹来,姜莞缩了缩肩膀,“看来当艺人也不全是好处,桎梏好多,我们走吧。”


    入场检查很严格,好几道关卡,除了核对会员资格,还要确认没有管制刀具以及窃听器一类的东西。


    两人经过层层检查后,终于在侍应生的带领下来到了吧内入座。


    入眼先是巨大的木制酒柜,足足占据了一整面墙,曲径通幽,吧内乍一看面积开阔,再细看却只觉人影绰绰,看不分明。


    灯光昏暗而音乐舒缓,墙壁上有复古油画,清幽静谧,只能听到低低的声响,很有情调的意味,适合小酌聊天,也适合朋友谈心。


    姜莞嘀咕:“知道的以为是酒吧,不知道的以为参加什么,这么严格……”


    “毕竟会有艺人和明星来吧,不得不防。”许初允说,取过酒水单,勾了几项递给侍应生。


    两人聊了会儿,没等多久,一杯清透的粉红佳人和柠檬水上来了。


    姜莞啜了一口,心情也稍微平缓了些,“吵架冷战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分手,让他滚。”


    许初允没敢喝酒,只喝了一口柠檬水解渴,点头:“总之别让男人影响你的心情。”


    “那你呢?”姜莞手肘撑着下巴,终于想起来聊好友身上的话题。


    她在许初允开口之前径直道:“初初,你到底住哪个朋友那里?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呢。”


    她和许初允关系好了这么多年,对对方的好友圈和交际圈也略知一二。


    整件事就透着些奇怪。


    “……这个我没办法详细说。”许初允咬着吸管。


    “有什么事是连我都不能告诉的?那换个方式问。”姜莞来了兴趣,“最近是不是有人追你?”


    “嗯……怎么说呢。”许初允语气不是很确定,“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心里肯定有对应的人选,不会——是那位你说的让你搬过去住的朋友?”


    姜莞夸张地捂住嘴,倒抽一口冷气,“你玩这么大吗,还没确认关系就已经同居了?”


    “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许初允想了想,还是决定讲一部分真话,“一无而二七污二爸依.他是我奶奶故交的孙子,算是受奶奶和他爷爷的嘱托照顾我?”


    “噢,这样呀。”姜莞点点头,凑过来,“那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他是追你的态度很模糊吗?”


    “就是……”许初允组织着措辞,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附近的另一个卡座。


    光影晦暗,连带着那人的侧颜朦胧不清。


    只是同床的这些时日,她的身体比她的理智与意识,先一步养成了一种敏锐的直觉。


    能够从单单一个模糊的侧颜,一个执杯的姿势,手指捏着酒杯轻晃的姿态,清落好看分明的线条。


    就一眼认出。


    是他-


    李西格悄悄打量中央的男人。


    江闻祈长腿敞着,手肘微弯,搭在膝盖上,冷白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滑动着手机,眸光轻漫,另一只手轻晃着酒杯。


    暗纹领带微解,要松不忪的散漫姿态,疏冷气息中无形多了一丝温雅不羁。


    柔和晦暗的光线落在他的深挺眉骨上,像造物主的完美作品。


    李西格知道,江闻祈本没必要来这场局。


    出国前江闻祈就与他们这些人并不相熟,只是家世相当,而江永涛又急于向所有人彰显和弥补自己缺失了十几年的父爱,热络地交代了一切。


    而回国后。


    原本他们不以为意的人,却早已甩开他们,甚至已不在一个档位。


    在对方来到之前,他们已就今天突然得到的消息私下讨论过。


    “我看我妹妹刷到江家三少爷的朋友圈了,江闻祈居然已经结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没听说过啊,老李你知道吗。”


    “真的假的,他家后来上位的那个不是手段了得吗,还准备看一场好戏,怎么就这么毫无声息地结婚了?”


    江闻祈回国后便陆陆续续接手了一切,在场众人虽身份特别,但是大多数在家族里的地位和话语权都没达到上一辈的高度,多的是还要仰人鼻息的。


    早先江闻祈任职集团执行官的官方公文通知还未下来时,众人就揣测江闻祈的婚姻会是商界中的一大热点。


    人人笃定他会找一位家世相当的名媛千金来联姻,要不然家中那位也会想办法来拿捏他。


    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结了婚。


    消息瞒得严实,如果不是偶然刷到他那位继弟的朋友圈,恐怕一群人都还要一无所知许久。


    聊了些有的没的,在场的人们显然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又一轮敬酒结束,终于有人借这个机会,大着胆子开口:“听说祈哥结婚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有点不够意思了。”


    “祈哥这是疼嫂子呢,金屋藏娇懂不懂。”


    李西格接话,依然是开玩笑的口吻,语气里却仍掺杂着几丝试探。


    江家风风雨雨,盘根错节,屹立不倒,除了当权者的手腕之外,还有一点让上层圈子津津乐道的就是,江家易出情种。


    前有上上一辈妻子离世后终生未再娶,后有刚退休的江永涛三任挚爱,江闻祈的私人生活反而成了个迷,不近女色的传闻形成与长辈们的鲜明对比。


    反而愈发让人起窥探之心。


    江闻祈将在座这些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却连一点敷衍的兴致都无。


    他捏着酒杯,修长的手指搭在透明的边缘,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语气很淡,“家里安排。”


    四个字,无足轻重而又淡漠。


    众人顿时了然。


    在场的都是家世背景排得上名号的,富二代有,红三代有,创二代也有,家族联姻远比追求真爱更多,谁家到了年纪默认会被安排相亲,找个合适的人结婚。


    不过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背景和出身,大多都只是娶了放在家里作摆设,彼此心知肚明。没有感情的婚姻而已,夫妻两人在外玩得一个比一个嗨的比比皆是。


    “懂了懂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了。”


    “老婆只有一个,女朋友和妹妹倒是可以有很多个嘛。”


    “来,祈哥,再敬你一杯,想当初……”


    局上又是一片纸醉金迷,红灯酒绿。


    而不远处的卡座。


    “怎么不说了?小允。”


    姜莞听到一半没声,看到许初允视线落在不远处,有些出神的模样,正要跟着看过去。


    “没什么。”许初允收回视线,摁亮手机看了一眼。


    两个小时前,她发给江闻祈的消息,还没人回。


    作者有话说:


    字数多来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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