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自由◎
周遭寂静无声, 衬得地砖上的脚步声低沉又分明。
一下、又一下，一步、又一步的远离。
这声响无端的叫人心情烦闷。
林枝意唇紧抿着立在原地, 思绪早不知飘去了哪里。
许久，她回神。
叹息一声，她在心中感慨：
也对，顾景时有什么好生气的。
换鞋、关灯，回房，动作一气呵成。
外出一天消耗她太多精力，眼下她要去睡觉了。
主卧内，
立在门后半晌的顾景时听见关门声，只觉得心口那股无端的烦闷更甚, 他提步往床边走，手却不知听谁指挥的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指纹解锁, 点开通讯录。
两分钟后, 从头翻到尾。
他再次站定，摁灭手机, 同时在心里确认，他可没有什么重逢第一面就能如此亲密的异性老朋友-
林枝意的烦闷心情延续到了接下来几个工作日。
周一, 主任先是因为学生电信诈骗报警的事情把她好一通批评。
道是学校最近的报警率过高, 影响了学院绩效考核，各学院中，医学院又是首当其冲。
她三令五申的强调各位辅导员要注意平日工作，多频次的警示学生, 严防电信诈骗。
末了还是出了事, 质问林枝意工作有没有做到位。
在领导眼中, 她的学生报了警, 那责任就在她，辩解在领导看来就是狡辩。
吃过一次亏，这次林枝意立在主任办公桌边安静挨骂，心里还是觉得这事儿自己挺委屈。
学生群内，该发的消息她一条没少发，平日的工作也都按要求完成了，可学生就是轻信网络上的陌生人，她能有什么办法。
两个班一百来个学生，她也做不到二十四小时监管在学生身边，再者说，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也该有点自己的判断力。
挨完批回到工位上，林枝意精神恹恹的瘫倒在工位上，姜妍半安慰半打趣地说道：“别气，主任的为人你知道的，挨顿批这事也就完了。”
林枝意眼神幽怨地看一眼姜妍，挨批的又不是她，话说的当然轻巧。
姜妍也知道这安慰很空，没什么效力，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水果糖递过去，转移话题：“来吃点甜的，对了，去派出所的感觉怎么样？”
林枝意接过，大动作地撕开糖果包装纸，叹息一声：“实不相瞒，昨天是我第一次去派出所。”
“害，哪个辅导员没去过派出所，”姜妍坐姿闲散地靠在座椅靠背上，悠悠道：“多去几次就熟了，往后什么医院急诊室、学校天台，说不定你都是常客。”
林枝意无语地回望过去，据她所知，姜妍手上带的几个班的学生们都出了名的乖，很少出什么事，说得她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姜妍读懂她眼中的不满意味，笑着说道：“我学生目前是挺乖的，暂时也还没去过派出所什么的，但你歹庆幸咱们学校还不错，学生大多还是以学习为主，被叫去派出所不外乎就是电信诈骗报案、打个架之类的，我有个学姐在她们那儿的一所民办学校做辅导员，一年不到就辞职跑路考教职去了。”
索性当下没什么很急着完成的工作，辅导员从来也不是她的第一工作选择，林枝意问姜妍为什么。
姜妍摇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我学姐跟我吐槽她第一次去派出所的经历，我都震惊了。”
成功在林枝意眼中看到八卦的小火苗，姜妍凑近她，声音小了点，这才继续说：
“她当时入职也是接的别的老师的班，跟咱俩情况一样，有天她半夜两点接到派出所电话，让她去一趟，电话里警察没明说，只说学生出事了让她抓紧，路上她都以为学生不行了，吓得半死，结果到了，你猜怎么着。”
林枝意很给面子地顺着问道：“是怎么了？”
“那个学生晚上不回学校去当瓢虫，结果事了嫌人家贵不肯付钱，还说什么有学生证能不能打个折，那对方哪儿肯啊，最后没谈妥女的就报警了，等我学姐到了，她抓着我学姐让她替她学生付钱，我学姐当场就崩溃了。”
林枝意听呆了。
好炸裂的经历。
两相对比之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昨天去派出所的经历也不算什么，不就挨了几句批评，警察叔叔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聊天到这儿告一段落，俩人各自回去工位。
过了会儿，林枝意把椅子往姜妍的方向转过去，不解地问道：“不是，她为什么要报警啊，这不是妥妥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姜妍耸耸肩：“这我哪儿知道。”
一问一答结束，各自坐回工位的功夫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姜妍为难地拉住林枝意的椅子扶手，说道：“对了，这周末我临时有事要回家一趟，考试先不去了，等补考再说，你一个人回新校区，行不行？”
林枝意低头盯一眼脚尖，抬起头，笑着回道：“没事，我从公寓搬走后就没见过他了，再说了，考试五点就结束了，时间早，他也不一定在。”
好友脸上的笑多少掺了点勉强，姜妍愤愤道：“徐教授高才大德，怎么有这么一个儿子。”
林枝意抿抿唇，没接话，转着椅子回自己工位做事去了
周二上午临近下班，林枝意接到一附院科教科的电话，道是今天有空让她去医院一趟，有些学生工作需要沟通处理。
念及下午还有主任安排的专项工作，估计抽不开空，林枝意挂断电话和姜妍说了声中午不一定一起吃饭就往一附院去了。
榆大老校区和一附院只隔着一个路口，走路十分钟，她到达医院，即使今天是工作日，医院内依旧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奔走的医护和病人。
林枝意站在医院入口的一处空地上，抬头往住院部和门诊楼分别看过去一眼。
门诊楼高十多层，住院部大楼更是有二十多层。
看着每个楼层窗户里透出的影影绰绰的人影。
她在心里想，也不知道顾景时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
自那晚后，这两天都还没见过他。
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好像不生活在一个世界似的。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收回视线，转身往科教科所在的行政楼走去。
到达科教科所在的位置，找到给她打电话的那位，对方客客气气地说：“林老师，一般情况下我们也不会因为学生出勤问题联系你，给你增加工作负担，主要是近来你学生实在有点过分了。”
林枝意满含歉意的笑一笑，赶忙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对方继续说：“医院规定考研假是20天，现在还没到放假的时候，你学生最近逃实习成风，不止一个科的教学干事和我反映，说安排好的实习排班，就你学生不请假也不按时去实习。”
笑里添上几分尴尬，林枝意试图帮学生们开脱：“离考研就剩一个多月了，您也理解，她们学临床的不读研往后去哪找工作。”
“我理解学生们临近考试想抓紧学习，但医院的实习生不止榆大医学院的，也有别的学校的，还是希望你能做做学生工作，自己系统的做个表率，这段时间来实习，基本不忙的时候都会放她们去学习，面上的考勤率还是要好看点，不然我也不好交差。”
林枝意应道：“您放心，今天我既然知道这个情况，回去后一定及时和学生们沟通。”
对方看她这么配合，闲聊道：“你是新老师吧，工作没几年？”
林枝意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不知道她怎么把话题转到了这里，默了几秒，她说：“是，我刚入职几个月。”
对方笑一声：“还是新老师工作态度好啊，以往碰上老辅导员，电话打几个才能过来一趟，来了态度也不见得有你这么配合。”
林枝意干笑两声，有点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行，那今天也没什么别的问题了，你有工作的话就回去忙吧。”
林枝意道了声谢，转身出去科教科的办公室。
往电梯间走的路上，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十一点四十，差不多也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今天中午不如就在外面找家店随便吃点好了，总吃食堂，偶尔也会厌烦。
做出这个决定，林枝意心情愉悦地拿出手机打算看一会儿。
等待电梯到达的过程中，她站在电梯门前，习惯性点开了她最常刷的app。
推送第一条，是一位博主发的图文，标题是【看到欧洲各种流浪汉天花板，蛮感慨的】。
配图三张，分别是三种风格流浪汉的家，随手翻过去图片，林枝意习惯性地往下又看了眼评论。
热评第一说：我居然在认真考虑我喜欢住哪个#笑哭
博主回复：您是有点幽默细菌在身上的！
底下跟了网友一溜的哈哈哈哈哈。
林枝意跟着笑出声，同时手动在下面跟评并艾特了周凝然的账号。
电梯在此时到达，门打开，她保持对着手机傻笑的姿势走进去。
原本她是打算在出电梯前继续看手机的，可电梯门刚关上，低着头的林枝意忽而觉得轿厢内的气压不太对劲儿。
脊背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有点微微发凉。
再就是，有股莫名熟悉的气息。
她手机放在手里没动，小心偏头往后看过去。
下一秒，顾景时那张清隽无双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呆愣在那里。
眼下的情况，完全超出她预料，她没想过今天会在医院碰到他，还在此刻窄小的电梯轿厢内。
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这样的巧遇有点吓人。
顾景时和她视线碰上，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林枝意跟着点了下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又在心里暗道一句糟糕，这是什么白痴问题，他在一附院上班，出现在一附院的任何地方好像都很合理。
于是她没等他回答，紧接着主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科教科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处理学生工作。”
顾景时嗯一声，并没往下追问具体内容。
林枝意抿抿唇，感受到他好像没什么和她聊天的心思，于是她转过头站好，也没再说话。
手机上精准投送的感兴趣内容在此时也变得索然无味，她摁灭屏幕，垂手握着手机站好。
片刻，电梯到达一楼，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电梯，并肩无言往外面走。
此刻的行政楼大厅很安静，只一名保安在门口坐着。
快走到保安小哥所在的位置时，顾景时忽而轻声询问道：“待会去哪。”
林枝意说：“回学校。”
顾景时沉默几秒，就在林枝意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嗓音清哑道：“路上注意安全。”
林枝意点头应下，之后俩人在行政楼门前道别，朝相反方向走去。
往前走了几分钟，林枝意也不知怎么想的，回头看过去一眼，预料之中，早没了顾景时的身影。
……
……
出来医院没多久，林枝意忽而迎面碰上梁辰，视线对上，俩人俱是一愣。
下一秒，又一齐笑起来。
少顷，梁辰先止了笑，开口说道：“学姐，又见面了，你怎么在这儿。”
林枝意说：“我来处理学生工作，你呢。”
梁辰：“刚出警结束，准备去吃饭。”
忆及大前天晚上那顿是梁辰付的钱，林枝意问：“你一个人嘛？”
梁辰回答：“对。”
听此，林枝意笑一笑：“正好我也要去吃饭，一起吧，这顿我来。”
梁辰是个爽快人：“我不挑，吃什么都行。”-
沈确今天来医院算是临时起意，顾景时前段时间托他帮忙买两本原版医学书籍，飞港城出差那趟他没买到。
这趟去欧洲，辗转三个城市的十几家书店，助理才找到顾景时托他买的那两本书。
落地榆市机场恰好十点多钟，他略一合计，当即决定去一附院一趟，把书送过去，顺便敲他一笔，这忙不能白帮。
其实想过来了可能会见不到人，毕竟午休时间没下台也不稀罕。
但等他到达医院，给他拨过去电话后，竟然很快被接通，且是本人接的。
顾景时问他打电话什么事。
沈确慢悠悠说：“你让我买的那两本书我买到了，现在在医院外头，来拿吧，顺便过来请我吃饭。”
顾景时应声说好，问了停车的位置，而后挂断电话。
这么爽快的答应沈确完全没想到。
他找好车位停好车，往约定的位置走过去。
另一边。
顾景时接到沈确电话的时候正往餐厅走。
其实和林枝意分别的时候他是想问正好到吃饭的时间了，不急着回去的话可以一起去吃饭。
但临到开口，他又转了话锋，担心她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怕耽误她的工作。
拜托沈确买的这两本书其实已经绝版，之前他也拜托尚在梅奥的师兄帮忙买过，师兄回复说他找了几家书商，都没有尚在出售的信息，兴许只能去书店找找二手。
沈确业务广泛全世界的飞，也许就能在哪里的书店碰上被转手的这两本书。
好友也的确不负所托，不过一个月，就帮他买到了这两本绝版书，请他吃顿饭，十分应该。
俩人碰上面，沈确率先说道：“先声明，我不吃你们医院的食堂。”
顾景时接过沈确递过来的两本书，翻开大致看了下，确认是自己要的那两本，他重新装回袋子。
沈确问他：“是这两本没错吧，不过只有二手的哈，我助理跑了十几家书店才找到的这两本。”
顾景时嗯一声：“这书绝版了，市面上只有二手的。”
听到顾景时的话，沈确瞬时就后悔让顾景时请吃饭了，两本绝版书换一顿简餐中饭，真是便宜他了。
这事儿当初他交待给助理就没再过问过，要早知道是绝版书的话，他歹敲笔大的。
顾景时在这时说：“一点要上台，太远的地方去不了。附近有家西餐还不错，吃的话就去那儿，不吃的话你可以回了。”
瞧瞧，这是感谢人的态度吗。
但沈确也知道顾景时本性如此，对谁都称不上热络，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他笑道：“让你请一次不容易，就这儿吧。”
来到餐厅落座没多久，沈确就发现了顾景时的不对劲儿，在餐厅门口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安排下午去公司的事宜。
打电话的时候总觉得顾景时的视线有点游离，当时没多想，只当好友在避着他讲电话，可等落座，又观察了会儿，他发现好友好像在看谁，目光很专注。
但眼下正值用餐时间，餐厅人满为患，他又有点拿不准好友具体在看谁。
又观察了会儿，沈确才发现，顾景时盯的是窗边相对而坐的一男一女。
这事儿稀罕。
他打个响指叫人回神，笑道：“认识过去打个招呼，总看人家算怎么回事？”
顾景时收回视线，坐正身，平静说道：“不用了。”
听他这么讲，沈确忽然有点好奇，这姑娘是谁，按理说顾景时身边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他性子孤寂，朋友不多，何时认识这样一个貌美的姑娘。
募地，脑海里蹦出一条线索。
他想起，坐在对面这位前段时间不是刚领了证嘛。
他又往窗边林枝意的位置看过去一眼，收回，他试探性提问：“她该不会是你老婆吧。”
顾景时并没理会他。
但眼下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得出这个结论，沈确在心里暗暗给林枝意点了个赞。
好家伙，难得见好友有如此吃瘪的时刻。
他尽力收着笑，说：“不去打个招呼，你老婆在医院旁边跟人吃饭，你不知道？”
顾景时端的一派正经模样，反问道：“我该知道嘛。”
沈确挑挑眉：“当然啊，她是你新婚妻子，你是她丈夫。”
顾景时招手喊来服务生点单，一副毫不在意地语气说道：“就算我们是夫妻，也不意味着我有权干涉她的社交生活，和谁交往，跟谁吃饭，都是她的自由，她是独立的个体。”
闻言，沈确一点没避讳的当着顾景时的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听上去逻辑毫无错漏的话，也很符合好友往日的作风。
但他确信，好友此刻早已打翻了醋坛子还不自知，要真和他话里表现的一致，他也不会盯人盯到叫他发现他的反常。
他学着他的样子，只当无事发生的和服务生点单，末了递回去菜单，对上好友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睛。
他笑：“随便啦，反正又不是我老婆。”
作者有话说：
确某人：翻身农奴把歌唱，狠狠爽到了有没有^_^
14 ? chapter 14
◎你要告诉她◎
时隔两天再见面, 林枝意和梁辰依旧聊得很愉快。
她们回忆当年在素拓部参加的各种户外活动，也聊各自还有联系的共同旧友。
点过餐, 梁辰端着水壶帮林枝意往杯子里添水：“对了学姐，你还记得邵思语和司英格吧。”
伴随着熟悉的人名，一些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她笑：“当然，我们都是一个部门的嘛。一起参加过那么多活动。”
“他俩结婚了。”
一句话，宛如平地惊雷，林枝意眼睫快速眨动几下。
梁辰好似对林枝意的反应很满意，他哈哈笑起来：“你也觉得不可置信是不是，当年他俩见面就掐, 没想到毕业就扯了证，对了, 现在他俩都在榆市工作。”
林枝意仔细翻找回忆, 像是想从记忆里找出有关俩人更具体的信息。
梁辰读懂了她眼中的疑惑, 继续说：
“他俩都不是榆市人，毕业那会儿签了这边的工作, 就留下来了。”
林枝意闻言了然地点点头：“真好。”
梁辰：“之前我们仨偶尔还会约着一起爬山跑户外，昨天聊天我跟他们说起意外碰到你, 他俩叫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方便, 一起吃个饭，以后凑巧的话还能一起过周末。”
林枝意欣然应道：“可以啊，我是固定双休，但不排除临时有工作安排也要随叫随到。”
“理解, 工作嘛, 都差不多, ”梁辰拿起手机, 询问道，“我们有个小群，我把你拉进来吧，后面可以一起沟通。”
林枝意弯起眼眸：“好啊。”
她刚回榆市工作两个多月，联系的基本就周凝然一个，其他相熟的老同学都散落在别的城市。
今天得知这城市还有两个旧友在，整顿饭下来，林枝意都被好心情环绕着。
临近用餐尾声，梁辰出去接了个工作电话。
回到座位上，他边拿衣服边和林枝意说道：“学姐，来活了，我歹走了。”
林枝意跟着站起来，一副送客的姿态，梁辰见状说道：“不用送学姐，九点钟方向有位男士吃饭过程中盯了你好几次，你看下你认不认识，不认识的话要不咱俩一块儿走？”
林枝意闻言有一秒愣怔，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朝梁辰话中所说的位置看过去。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小心翼翼，不会叫人察觉，却不想视线将才移过去，就对上一西装男士挥手和她打招呼。
男人周身贵气十足，笑得散漫又随意。
一派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只一瞬，林枝意在心中确认，这人她不认识，很莫名其妙的行为，叫她心生警觉。
正打算拿包结账和梁辰一起离开，收回视线的过程中，余光忽而瞥见一道低头看手机的身影。
还是不久前见面时的那一套衣服。
周遭纷杂吵闹，他安静坐在西装男士的对面。
看起来与环境很格格不入，又自成和谐一角。
林枝意视线停在那里。
虽然只瞧见了他半隐半现的面部轮廓，但怎么说他也是和她领证近一月的新婚丈夫。
林枝意轻松辨认出，坐在西装男士对面的是顾景时。
转过身，她笑着和梁辰说：“我认识他们。”
梁辰又往两人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收回，他扯唇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学姐再见。”
林枝意嗯一声，目送梁辰离开。
等不见了梁辰的身影，她往桌子上看了一眼，其实她也吃好了。
既然瞧见顾景时了，好像也不太好装作没看见的直接离开，不若先去打个招呼再去结账吧。
这么想着，她拿上东西，往顾景时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餐厅另一角。
生在他那样的家庭里，沈确自小就极擅观察环境，尽管梁辰是专业的，但在他第一次朝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时就被他捕捉到了。
他漫不经心的笑着，任由梁辰打量，等梁辰收回目光，瞧着专心用餐的顾景时，沈确好整以暇地开口说道：
“你老婆对面的男人一直在很有敌意地偷看我们哦。”
顾景时不应声。
第二次。
沈确继续使坏：“看上去俩人聊得很愉快，真不过去打个招呼？”
原以为好友还能继续保持沉默，却不想他停下用餐，看不出情绪的漆黑眼眸望过来：“吃好的话，我们可以走了。”
沈确见好就收，立时收声，光顾着看戏，他还没怎么吃呢。
最后一次捕捉到梁辰的目光，瞧见俩人站在桌边，而对面的人还在低头看手机，沈确笑道：“你老婆正往我们这儿走过来。”
这一回，顾景时不紧不慢地抬眼看过去一眼，而后继续低头看手机去了。
全程没错过好友任何一个表情的沈确轻扯一下唇角，突然很担忧眼前这位的婚姻长久问题是怎么回事。
片刻，林枝意走至俩人桌边，由于不知道如何称呼沈确，她朝她微微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之后，她问顾景时：“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确先顾景时一步开了口，他说：“Hi～我是你老公的朋友，我们来的时候，你和你……朋友聊得正投入，所以就没过去打扰。”
林枝意慢吞吞地点头应一下。
尽管心里有点诧异顾景时怎么会有个性格如此天差地别的朋友，但她收敛的很好，面上丝毫不显。
顾景时在这时放下手机，站起身问她：“吃好了嘛？”
林枝意嗯一声：“来和你打个招呼，就准备回学校了。”
沈确清了下嗓子，道：“我也吃好了，准备回了。”
而顾景时本人，早就停下了用餐，一直在低头看手机，听见沈确这么说，他再次看向林枝意：“一起出去吧。”
语毕提步就往外走，林枝意站在原地没动，抿抿唇，她说：“你和你朋友先走吧，我去结一下账。”
听见这话，沈确邀功似地说道：“你老公看到你之后就帮你把账单结了哦。”
想到点完单，顾景时主动和服务生说先把两桌的账单一起结了，他想，好友总算还不是完全的无可救药。
林枝意也没纠结这些小问题，这家餐厅不算贵，一顿饭钱而已，没必要当着他朋友的面再说什么。
她对着沈确友好一笑，之后又和顾景时说：“谢谢。”
三人前后出来餐厅。
顾景时和林枝意并肩无言走在前面，沈确慢悠悠跟在后面。
片刻，前头的俩人停在路口处，沈确跟着俩人停下脚步，还没忘了保持礼节性的社交距离。
——将将好听见俩人的声音，又不显得过分靠近。
林枝意说：“那我就先回学校了。”
她看一眼路对面的方向。
顾景时跟着瞥过去一眼，眼下路口的交通灯是红灯，路边站着不少等待通行的路人。
过去路口几百米的位置就是榆大老校区。
走路几分钟的距离。
收回，他说：“注意安全。”
林枝意嗯一声。
交通灯在这时由红转绿。
林枝意看一眼只有三十秒通行时间的路灯显示牌，和顾景时说了句“我先走了。”
又和沈确点头道别后，跟着人群往马路对面走。
顾景时确认她安全通过马路，收回视线，转身朝他走过来。
全程目睹俩人交谈过程的沈确，迎着好友，眉头不明显地皱起来。
这夫妻俩的相处模式，客气的过分。
可放在好友身上，好像又十分合理。
他凝神思索几秒。
等人走到跟前，沈确并肩走在好友身侧，随口问道：“你老婆不会还在读书吧，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禽兽潜质。”
顾景时并不接受他略带鄙夷的目光，平静道：“她在榆大做辅导员。”
沈确闻言上下探看顾景时一圈，又说：“眼光不错，看来你是真的能分清漂亮不漂亮。”
顿两秒，他好心教学：“不过有个问题你需要注意一下，如果吃醋的话，你要告诉她，这行为有助于她感受到你的喜欢，可以有效促进你们的感情。”
顾景时闻言脚步停在那里，侧脸看向侃侃而谈的沈确：“吃醋，你在说我嘛？”
沈确极轻地扯一下唇角，抬头望天：“不是，在说我。”
顾景时眸光微动一秒，转瞬又平静说道：“我没有。”
沈确哼笑一声：“那你吃完东西为什么那么不自然的一直盯着手机看，一张图片，值得你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看十几分钟嘛。”
他们相识太久，尽管好友面上一切如常，但他还是抓到了他的不寻常。
顾景时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点亮屏幕递到沈确面前：“今天院办通知我去代两周的本科生课程，我在看排班表计划什么时候去上课。”
沈确无视顾景时递过来的手机，他拖着尾音哦一声：“你的排班不是固定的白夜休嘛，我都知道。”
言毕，丢过去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白眼，也不再管强行嘴硬的某个人，提步朝前走去。
身后，顾景时还是无法接受好友对自己行为的错误理解：“院办说可以接受调班去上课，我是在考虑怎么调……”
但这些话，并没飘进任何人的耳朵，很快四散在风里-
临近下班，林枝意坐在工位上摸鱼刷手机。
忽的，屏幕上跳出一个未知来电，林枝意被吓得一激灵，猛地坐正身，转念又想起自己早过了读书的年纪，不是在课堂上，没人会盯着她。
她站起身，往外走，走到办公室门口滑动屏幕接起来电。
电话接通，对方先她一步开口说道：“是枝枝吧。”
开口的一瞬间，林枝意便听出这是老太太的声音。
她赶忙温声回道：“奶奶，我是。”
老太太和蔼笑道：“下班了嘛，奶奶帮你买了晚饭，马上就到家里了。”
听到老太太要去家里，林枝意心里慌得不行，但电话那头的老太太还等着她的回复，垂在身侧的手蜷了又蜷，她说：“奶奶，马上就下班了，我这就回去。”
老太太嘱咐她路上不用急，注意安全，她知道家里的门锁密码，不会在外面空等。
林枝意应着，温声道别，而后挂断了电话。
眉心还在猛烈的跳动，林枝意有点不知所措。
她没想到老太太今天会突然去家里，顾景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她一个人面对老太太如果露馅儿要怎么办。
安静思考了几分钟，没得出答案。
林枝意选择给顾景时拨过去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一分钟，电话接通，听筒传来一道清灵灵的年轻女声。
“你好，有事请讲，顾医生还在手术台上。”
林枝意试探着问道：“那他可以讲电话嘛？”
过分柔和的声线，叫接电话的人从耳边挪开手机。
听上去不像是医院同事打来叫会诊之类的，如果是私人电话，她不方便继续接听。
快速看一眼屏幕，接电话的人怔在那里。
好特别的备注！和顾医生平日形象完全不符！
以及，原来顾医生早已名草有主！
想到医院里众多芳心暗许的同事们，她无声为她们默哀一秒，再努力也是无用功啊！
努力按捺住心里八卦的小火苗，她从短暂震惊的状态中回神，扭头问显微镜前的人：“顾医生，有电话，给你拿过去？”
手术台前，顾景时停下动作，眼神示意她把手机拿过来。
护士对着听筒又说了句：“稍等，我把手机拿给顾医生。”
林枝意内心的焦虑被这句话安抚到。
她嗯一声。
须臾，电话那头响起顾景时的声音，他问怎么了。
林枝意听到熟悉的声音，心里的慌乱一瞬间像有了倾泻的出口，她喊他的名字，带着不加掩饰的求助意味：
“顾景时，奶奶刚才给我打电话，问我下班没，她要去家里，说是给我送晚饭，怎么办，我们会不会露馅儿，我要怎么做，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安，顾景时放缓声音，没做停顿地回道：“不要怕，奶奶应该只是路过看看我们，你下班的话就回家，在客厅陪奶奶聊聊天，我这边还要半个多小时结束，结束后我会尽快回去。”
他的声音像有神奇魔力，明明有好几个问题都没有正面回答，却一点点抚平她心里的燥乱不安。
林枝意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想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林枝意无言握着手机，打算道别挂断电话之际。
手机听筒里，再次传来顾景时的好听声音：“路上注意安全，在家等我。”
不知道是不是到嘴边的话搅乱了她的思绪，再次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林枝意竟感受到了几分不该有的温柔味道。
作者有话说：
评论掉落小红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多肉、colorwind915、雨l秋日私语、故城旧巷、嫣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 ? chapter 15
◎揽她到怀里◎
日光在枝叶间穿梭游荡, 楼下方砖小路上，有三三两两抱着书本的人影笑闹着经过。
细碎的风吹拂而来, 叶梢随之轻轻摇摆。
抬头看，蔚蓝天空宛如一幅巨大画布，朵朵彩云赫然其上。
美得不真实的眼前景象，让她无端陷入一股恍惚之中。
半晌回神，她摇摇头，一定是错觉。
温柔和顾景时，好比敲冰求火。
朦胧中，她这样想。
隔壁办公室的同事经过，问她站在走廊做什么, 林枝意弯弯唇，指着天空给她看。
同事短暂观赏, 收回视线, 笑说林老师今天心情不错。
林枝意顺势应一声, 转身回去办公室。
心情不算差，但也称不上好。
一想到回家要独自面对来给她送晚饭的老太太, 她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该遭天打雷劈。
她竟伙同顾景时，把婚姻当儿戏, 欺骗这样一个真挚的老人。
不知是她面上显露出了什么, 姜妍瞧见她回来，少见的问了句怎么了。
她把椅子推到桌子下面，拿起包装上自己的随身物品：“我有点事，今天先走了。”
“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姜妍不甚在意的笑一笑, “有事就先走呗, 办公室有人就行, 你看其他人，这会儿估计早到家了。”
一般下午只要主任不在，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四点不到人就溜了。
但她俩今年新入职，还不敢像她们一样放肆，一般都会乖乖呆到五点半下班再离开。
林枝意收拾好东西，扫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跟姜妍挥手告别：“辛苦你啦。”
姜妍沉迷追剧，头也没抬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林枝意无声笑着，转身往外面走，出去办公室时，还没忘了贴心的帮她关好门。
平时下班，林枝意一般都会先去餐厅吃点东西，然后再慢悠悠的步行回家。
今天因着老太太的一通电话，林枝意电梯都没敢等，一路快步的往臻禾湾赶。
她不知道老太太具体什么时候到，但她想，早点回去至少能多点准备时间。
转动门把的那一刻林枝意还有点紧张，生怕打开门就看到老太太和蔼朝她笑的画面。
深呼一口气，做好了直接面对老太太的境况，林枝意这才一把推开门。
站在门口，仔细扫视屋内一圈，并不见一点动静，林枝意拍拍胸口，大步踏进屋里，反手关上门。
换完鞋，她先是检查了一圈客厅，看有没有什么会叫两人露馅儿的可能。
得出没有的结论，林枝意转身回房换衣服，其实不管是她还是顾景时，好像都没怎么在客厅这样的公共空间呆过。
一般回家她最多在吧台接杯水就回自己房间窝着了，顾景时呆在家里的时间本就比她少得多，更没什么功夫在客厅干嘛。
换好家居服，把脱下来的衣物往脏衣篓里扔的时候，隐隐约约的，林枝意好像听到外头传来什么响动。
心中预感一闪而过，林枝意加快动作往外头走。
纵使她反应极快，从次卧出来的一瞬间，还是和推门而入的娟姨两人迎面撞上。
林枝意眼睫眨动几下，温声和老太太打招呼：“奶奶晚上好，娟姨也好。”
老太太笑看着她，等娟姨换好鞋，她侧过脸，爽朗笑一声：“枝枝丫头，怎么在那儿站着？”
一句话，叫林枝意心里的无措到达顶峰，肯定是不能如实告知老太太自己和顾景时分房住的。
这话不管怎么说，老太太都会多想。
大脑飞速运转，手指紧捏衣摆。
片刻，终于有了主意，她扯唇笑笑，迎着老太太走过去：“奶奶，陈阿姨下个周不是要过来，我想着先把房间收拾一下，等她过来方便住。”
“哪儿用收拾，”老太太朝她招招手，“你和景时新婚，晚上家里多个人多少不方便，奶奶不是什么老古板，小陈晚上不住家，我交待过的。”
林枝意眼睫微垂几秒，老实说，她被老太太话里绝对的爱意打败了。看着这样一个替她俩考虑周全的清瘦老人。
那一刻，愧疚排山倒海般朝她倾泻而来。
难以忍受的病痛折磨，只因想看着疼爱的孙子走进婚姻生活，她忍了。
第一次见面就和蔼可亲的送她贵重礼物，夸她是个好姑娘，辛苦了。
她把对孙子同等的爱不设条件的平移给了她，可她呢。
想到这些，林枝意眼前生出一股雾气，她强行压下泪意。
半蹲下身，和老太太伸过来的手握在一起，细声细语说：“奶奶，我们学校餐厅味道很不错的，附近小区很多不想做饭的都去我们学校餐厅买着吃，您不用专门给我送什么的。”
老太太轻轻揉着她的手心，说：“今天下山去参加一个酒楼的开业典礼，味道很不错，距离你们这儿不远，就想着带点什么让你也尝尝，省得你在家饿了再煮那个什么粉吃。”
本来还有点想哭的，又生生被老太太后半段话惹笑。
林枝意昂起脑袋看向老太太，真心实意道谢：“谢谢奶奶，您对我真好。”
“傻丫头，”老太太假模假式地拍她一下，“先去吃东西，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枝意应着，站直身跟在轮椅侧边，一齐往餐桌走
这顿饭吃得比预想中顺利得多。
老太太全程笑容可亲地看着她，只偶尔问一句最近工作生活。
同事们好相处嘛，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林枝意捡了几件趣事当笑话讲给老太太听，逗得她笑声都比往日大了几分。
顾景时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林枝意把椅子挪了个向，对着老太太，嘴上不知在说什么，连比带划的，俩人皆是一脸的笑意，连他进门都没听见。
还是娟姨最先瞧见他，俯身到老太太耳畔说景时回来了。
俩人这才止了笑，一齐朝他看过来。
林枝意略显局促地站起来，想打声招呼，又觉得当着老太太的面连名带姓的叫他不太好。
一旁，老太太发现她这副窘状，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别管他，咱们聊咱们的。”
转过头，又和孙子说：“我可不知道你今天能按时下班，没带你的饭。”
顾景时在这时走过来，柔声问道：“奶奶，您今天怎么下来了。”
老太太目光全落在林枝意身上，欢喜着说：“来看我孙媳妇。”
到底还是心疼孙子，片刻后她又问：“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吃过饭了吗？”
顾景时：“今天排的手术少，吃过了。”
林枝意闻言悄没声地抬头看过去，她们不久前不是才打过电话嘛。
那会儿还在手术台上，下了班就往回赶的人怎么可能吃过。
不过她也明白这是为了老太太才这样讲。
其实老太太心里也明镜似的，知晓夫妻俩一定通过电话，孙子下了班就直接回来的。
但面上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她朝阿娟摆摆手，“既然景时回来了，那咱们也该回去了，夫妻俩一天难得见上面，我可不能讨人嫌的都给霸占了。”
林枝意出声喊老太太再留会儿，刚打开的话题才聊到一半。
顾景时也蹲在轮椅前想和奶奶再聊几句。
老太太一左一右牵住俩人，抿着唇笑：“总归我今天过来也就是给枝枝丫头送点吃的，现在目的完成，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许久不下山一趟，这会儿真还挺累的。”
听此，俩人便没再说什么，顾景时站起身到后头推住轮椅，娟姨自觉让出位置，林枝意也紧跟着站起来，作势要一起下去。
都是孩子们的心意，老太太欣然接受，也没拒绝，四个人前后出去屋子，搭电梯，下去地库。
电梯门打开，等待多时的司机一眼瞧见，极有眼力劲儿的把车子开过去，而后下车帮忙放斜坡导板。
东西搭好，娟姨和顾景时一左一右把轮椅推上车。
固定好位置，老太太侧脸朝她俩摆摆手：“好了，送到这儿就可以了，上去吧。”
俩人点头应着，和老太太说再见，周末再去看您，但语毕还是并肩站在那里，谁也没动。
这极有默契的一幕看的老太太愉悦一笑，她指挥阿娟上车关门，同时指指车边的俩人：“她俩想站着就让她们站，咱们回去。”
娟姨抿唇笑，老太太白天一直精神恹恹的，在酒楼见老友也没来这儿一趟开心。
和林枝意交谈的时候，笑就没停过，精神也好了很多，连平日宝贝的孙子今天也忽视了，看得出来，老太太很满意这个孙媳妇。
顾景时自然也看出来了。
车门关闭后司机很快启动车子，俩人目送汽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地库转角。
等前方没了汽车的身影，顾景时视线低垂几分，转而落在林枝意发顶。
中午见面时还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大约是因为用餐，将长发扎成了一个松散的丸子头。
歪歪扭扭的垂在后脑勺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崩开的样子。
与他惯常适应的绝对秩序不符，却又觉得她就该是这样子的，放在她身上，有点笨拙的可爱。
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久了点。
林枝意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灼热的视线，她抬手摸一摸鼻子，掩饰下内心尴尬，而后侧脸问道：“是怎么了嘛？”
她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
顾景时不自然地偏转开目光，片刻，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朝她颔首，“奶奶很开心，今晚谢谢你。”
林枝意睫毛微动，而后缓慢应道：“应该的。”
相对无言几秒，顾景时再度出声：“上去吧。”
林枝意嗯一声，跟在他身侧往电梯间走。
须臾，电梯门打开，有位小朋友横冲直撞地跑出来，即将要撞到林枝意身上的前一秒。
顾景时长手一揽，将人虚虚带进怀里。
邻居李姐紧随其后出来电梯，瞧见这一幕，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林小姐，孩子闹着要吃肯德基，跑得急了点，差点撞到你。”
林枝意扯唇笑笑，说没事，总归也没撞到。
之后，李姐又和顾景时随口聊了两句，身后不远处的小朋友喊妈妈快一点。
邻居笑一笑，说：“顾医生、林小姐，那下次见，我先走了。”
两人点头应着，和邻居道别。
目送李姐离开，林枝意微咬下唇，像是做了什么不轻松的决定，她抬眸望向身侧人，开口，声音不自觉的发着颤：
“你要不要，先松开我。”
作者有话说：
顾医生：第一次抱老婆，完全舍不得松手怎么办:-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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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 chapter 16
◎第一次困惑◎
话音未落, 顾景时跟随她的声音瞥一眼环在林枝意身上的手，而后触电般的松开, 同时抱歉道：“我没注意。”
抿抿唇，林枝意轻声说：“没关系。”
因为和邻居闲聊而忘了及时松手，很情有可原的说法，她也是这样想的。
总归这么做的初衷也是出于好心，避免了她被小朋友冲撞，说起来，她还差他一句感谢呢。
有关这件事的思绪到此为止，林枝意微笑：“那我们上去吧。”
顾景时应一声，伸手按下电梯上行键。
下一秒, 电梯门打开，他颇有绅士风度的侧身颔首, 示意林枝意先进去电梯。
林枝意点头致谢, 走进去电梯, 顾景时紧随其后。
门关上，电梯上行, 俩人全程无言。
顾景时所站的位置，比林枝意稍稍靠后了一点。
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安静站在侧前方的人。
有一瞬间, 忽然对自己方才的行径感到困惑。
在她站稳, 小朋友跑过去之后，怎么没及时松手呢，这不合常理。
但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电梯到达家里所在的楼层。
叮一声, 电梯门打开。
他回神, 迈步跟在林枝意身后出去电梯
进屋, 林枝意没急着回去房间, 她走去餐桌边收拾了一下桌面，同时简单和顾景时转告了一下今晚他回来前，和老太太的聊天内容。
重点她放在了最后：“对了，奶奶说她交待过陈阿姨，等她过来之后晚上不住家。”
言下之意，是想告诉他，他之前的提议，那句“住进我房间”完全用不上，也无需再为这件事费心。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立刻给她回答，林枝意停下动作，抬眼看过去。
视线对上，顾景时说：“知道了。”
林枝意笑一笑，重新低头擦桌子，收拾完毕，原本是打算回去自己房间呆着，却不想顾景时会开口问她要喝点什么。
察觉出他像是有话要说，林枝意扯唇笑笑，说来杯白水就好。
之后，她看着他前往岛台倒水。
片刻后，俩人一前一后在沙发上坐下。
顾景时把水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而后直截了当的开启话题：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排班会有些调整，周中要去带两节本科生课程，下午空了正好就去山上看望奶奶，周末应该没有休息了。”
林枝意闻言先是哦了一声，之后微微怔在那里，有点没明白这话的重点是什么。
报备行程？
以她俩的现状，不需要的。
先前也没有过。
顾景时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说道：“周末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一个人去山上陪奶奶聊聊天嘛，她很喜欢你。”
浅浅舒了口气，林枝意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没问题。”
若是在今晚之前，顾景时这样问她，或许她还会犹豫一下，觉得一个人和老太太呆在一处兴许会有什么尴尬，自己去半山的房子也很拘谨，那里没有她熟悉的人。
但经过今晚之后，老太太等同于太姥姥在她心中的分量。
听到她的回答，顾景时朝她看过来一眼，颔首道：“谢谢，周末清禾会和你联系，安排司机下山接你。”
林枝意抿唇听着，末了应一声，说知道了。
过分生疏的对话停在这里。
无言的功夫里，林枝意端起水杯一口喝了大半杯。
确认顾景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同她讲了，她抓一下衣摆的布料，轻声：“那我就先回房间了。”
顾景时应了声好。
就在林枝意打算起身回去的时候，又听见他说：“你之前说的考试，是在这周末嘛？”
只是愣了一秒，林枝意很快反应过来，那会儿她们第一次上山回房间的时候，和他提过一次月底有考试，她点头：“对，这周六。”
顾景时问：“去哪里考试？”
她说：“就在学校的新校区。”
“我周六要去那边一趟，认证资料，到时一块儿过去吧。”
忆及前面的谈话内容，林枝意主动问了句：“你要在榆大带课？”
顾景时嗯一声。
林枝意紧接着又问带什么课，她是真的好奇，问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等回答。
顾景时短暂和她对视一秒，说：“医学英语。”
好厉害。
这句林枝意是在心中感慨的。
想他平日工作繁忙到如此程度还能有闲暇精力兼顾授课。
而她，准备了大半年各个学校的教职考试，结果一个学校也没考上。
最后退而求其次来榆大做了辅导员。
人比人，气死人。
许是腹诽之时没控制好脸上表情，显露出了什么，顾景时问她怎么了。
林枝意偏开脸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没事，对了，你要去认证什么资料啊？”
“高校教资。”他说。
高校教资的资料认证，不是笔试出成绩后的事情吗？
瞧见她眼中的疑惑。
顾景时解释：“博士学位提交学历信息可以免试。”
闻言，林枝意扶额望向窗外，心里想，如果时间能退回到半分钟前，她一定不会主动开启这个话题。
短短几分钟，被碾压两次，令她备受打击。
她哦一声，站起身：“那提前谢谢你，我先回房间了。”
这次也没等他回答，转身径直离开了。
徒留顾景时一人在原地不解。
明明是很正常的谈话，她提问，他回答。
怎么林枝意离开时，看上去不大开心的样子-
回去房间，林枝意先去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看到手机上叶敏青女士的微信未读消息。
【叶敏青：你俩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在离婚第三年结识余叔叔，之后就开始了跑车拉货。
她劝过妈妈不如和余叔叔做点什么别的小生意，好过常年在外奔波。但这么几年过去了，俩人还是维持原状。
【好运降林：这周末我有考试，回不去了，下周吧。】
正打算按下发送键，忽而想起不久前和顾景时的聊天，他说之后的排班会有些调整，周末大概是没有休息了了。
转而删除输入框里的内容，重新编辑。
【好运降林：你和余叔叔下趟什么时候出发？】
发送，回复来得很快。
【叶敏青：下周日。】
看着这条信息，林枝意陷入短暂沉思，如果这次没安排上见面，估计又要再等一个多月。
思考片刻，她试探性提议。
【好运降林：他下周末要上班，回不去，要不你和爸爸来榆市这边一趟？】
预料之中，这条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林枝意接到了叶敏青女士的电话。
电话接通，听筒立时传来叶敏青怒意明显的声音：“这就是你给自己选的老公，连回来见父母的时间都没有？”
林枝意攥紧衣摆，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平静说道：“妈，他在医院上班，工作很忙，不太方便请假。”
事实上，她觉得为了回去见父母让他请假调班不值当。
她不想搅乱他正常的工作安排。
“人家当主任的家里有事也能请的下来假，你老公多高级别的医生。”
嘲讽意味十足的话，令林枝意也生出了点怒气。
她强行压住情绪，平静说道：“你要不方便的话就算了，等下次回来再说吧，反正我们已经领过证了，见不见没什么区别。”
又不是婚前征求父母的同意，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凡事自己做主。
听她这样讲，叶敏青更来气：“林文华从小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
顿两秒，叶敏青又说：“别找个跟你爸一样没本事的，往后有你受气的时候。”
“我没人要，也没人教，你不是最清楚嘛。”
这话负气成分十足，音量不自觉拔高了些。
林枝意知晓她此刻不太冷静，讲了这句，后面没办法再和叶女士沟通下去。
但听她提及顾景时，她下意识就这么说了。
她可以忍受叶女士随便怎么说她或者爸爸，但她不想叫她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指责顾景时什么。
叶敏青没再说话，啪的挂断了电话。
结束通话许久，林枝意握着手机站在那里，心里那股郁结，好像怎么都散不掉。
不知过去多久，沉浸在情绪中的她对时间失去了把握。
骤然回神，是听到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她收起手机，望向窗外，用最快的速度努力恢复情绪，而后走过去开门。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身家居服的顾景时。
她笑一笑，问他：“怎么了？”
他说：“听到你打电话。”
林枝意抿抿唇，思考方才的电话有多少被他听到的可能。
这房子隔音效果不错，正常她俩在家，从没互相听到过对方的声音。
就算方才打电话因为生气声音大了点，应该也就是隐约听到了点，不至于能听出具体的讲话内容。
这么想着，她低头盯一眼脚尖：“没事。”
再次抬头，忽而撞进顾景时看不出情绪的深邃眼眸中。
顾景时盯着她微微发红的眼，须臾，转了话锋：“做了点东西，要来尝尝嘛？”
且不说她今晚已经吃了老太太送来的丰盛晚餐，眼下她就算饿着肚子，也没心情吃东西。
她摇头：“不了，打算再复习会儿周末考试的内容。”
顾景时知晓眼前人此刻情绪不对，他是听到房间里忽而拔高的声音意识到不对劲儿的，具体说的什么没听清楚。
但他好像也不是个适合的倾诉对象，林枝意并不打算告诉他。
思忖片刻，他说：“稍等我一下。”
林枝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转身往厨房走去。
去冰箱里拿了什么东西，而后站定在操作台前。
几分钟后，顾景时端着一个盘子回来，把手中东西递到她手里，他说：“刚做东西的时候发现上周买的樱桃还没吃，担心放不久。”
林枝意睫毛低垂，看向手中那盘色泽鲜艳的樱桃。
在屋内暖色系灯光照耀下透出的红，莫名叫她觉得心里一暖。
再抬眼，她朝他弯唇一笑：“我会把它们消灭掉的。”
“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结束这两句交谈，两人互相点头致意，而后顾景时转身回去餐厅方向。
林枝意则关上门，端着那盘樱桃坐在了桌前。
今晚原本是打算洗过澡再看会儿周末考试的题库的，结束电话那会儿，满心郁结站在那，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此刻望着眼前红润润的樱桃，她伸手拿起一颗。
樱桃被洗的透亮，果柄已经被人摘掉，一整颗全塞进嘴里，她瞬间感受到甜蜜的味道。
这股甜从口腔开启，又很快，蔓延到心里。
17 ? chapter 17
◎拙劣的谎言◎
托那盘樱桃的福, 和叶敏青女士的那通电话，并没影响她接下来几天的心情。
进入月底, 林枝意的工作安排多了起来。
下个月即将到来的几场考试，和学期末的到来，让她的专项工作陷入忙碌的状态。
医学院开展了一年一度的学风建设月活动，她和姜妍，作为医学院辅导员办公室的新生力量，相关工作安排基本都落在了她俩身上。
周五下午，紧赶慢赶之下，总算做完了学风建设月需要的一切文件、PPT，提交给主任。
吩咐学生组织的相关班会、主题讲座也落到了实处。
收到主任辛苦的回复, 俩人都松了一口气。
姜妍扫一圈将才四点又空了的办公室，语声愤愤道：“走, 今天咱俩也翘班, 我真服了她们, 这个班被她们上的跟养老院似的。”
林枝意被姜妍颇愤慨的语气逗笑，问她：“翘班去干嘛？”
“我这周不是要回家嘛, 两个多月没回去了，我小侄女满月, 你陪我去买点礼物吧。”
想到家里冰箱也该补货了, 本周工作业已圆满完成，剩下时间就算呆在办公室，大概率也是在摸鱼。
林枝意便毫无心理负担的和姜妍双双翘了班。
她们没跑远，就近去了学校周边的一家商场。
进去商场, 林枝意先是陪着姜妍在一楼的几家黄金店铺给她的小侄女选了一个足金手镯。
付款花掉了她大半月工资, 把她心疼得不行。
林枝意瞧着姜妍肉痛的表情, 在旁边偷偷抿唇笑。
接过店员递来的包装袋, 扭头瞧见这一幕的姜妍，没好气地挽住林枝意的手臂说：
“我现在回忆一下，发现你给你弟花钱是真舍得，小一千的衣服、鞋，眼都不眨的付款给他买，你不心疼钱嘛，我跟我姐从小也挺亲的呀，怎么我这么心疼。”
林枝意笑一笑，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姜妍的问题，她没生在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哪儿会花钱不心疼的。
只是她们姐弟俩，有一个不要她们的妈妈，还有一个没主见的爸爸，从小过得太辛苦了些。
如今她稍有能力之后，就想尽可能的弥补和她最亲近的弟弟。
这样的想法，讲给姜妍听，想来她既不会赞成，也不会理解。
索性不说，她选择性忽略这个问题，道：“还有什么要买的嘛？”
“陪我去逛逛男装店吧，”姜妍说：“我跟小何好久没见了，去给他买几件衣服去。”
小何是姜妍男朋友，在她们家乡城市的一所985读博。
林枝意应声说好，俩人搭乘电梯来到楼上的男装区。
姜妍直接带着林枝意走进了一家以贵著称的品牌店，进门之前，林枝意调侃她：“小何待遇就是不一样，给小侄女买镯子嫌贵，给他买衣服不嫌贵啦。”
“又不花我的钱，”姜妍耸肩笑笑，“他平时做实验比较忙，没空逛街买，钱是他给的，我只是代买而已，那当然选贵的买，还能叫我体验一把花钱的快感。”
林枝意跟着笑：“可以，对了，你上次说顺利的话他明年就毕业了对吧。”
“嗯，但前提是顺利的话，”姜妍叹口气：“他最近总跟我说实验不顺利，担心没法如期毕业，头大。”
语毕，姜妍又是一声叹息。
林枝意听言眉轻轻蹙起，道：“怎么感觉他实验不顺利，你比他更头疼。”
姜妍无奈：“当然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还等着小何毕业后走人才引进进高校，然后顺便解决我的工作问题嘛，辅导员这份工作，二十四小时待命，又累又没有前途，小何说人才引进可以安排配偶工作，一般都是学校的办公室闲职，钱多事少，多爽啊。”
见林枝意不吭声，姜妍晃晃林枝意的手臂，继续说：“怎么，心动不，要不我问问小何还有没有什么单着的博士同学，给你介绍一下？成的话你以后也不用再想着考教职这事了。”
在姜妍的认知里，她一直是单身，所以闲聊时总会时不时的热衷于给她介绍男朋友，这不是第一次提起了。
林枝意想，也许该找个时机把已婚这件事告诉她，但显然当下不是合适的时机，如果现在告诉她的话，接下来她就别想安生逛街了。
姜妍一定会把她抓到一个无人角落，从头到尾的逼问她结婚细节，以姜妍爱吃瓜的本性，要找个人多好溜的场合再讲这事。
进去店铺，姜妍松开她的手臂去衣架前选购衣服，过去之前，她指一指店铺里等待区的沙发，贴心道：“你要累的话就坐会儿，我尽快。”
林枝意嗯一声：“没事，反正我现在住得近，你不急着回去就行。”
姜妍歪着脑袋回望她：“朋友，你变坏了。”
林枝意原本是打算去等待区的沙发上休息会儿的，但她刚坐下，对上一面墙的衬衫陈列区，又忍不住站起身走了过去。
无端的，她想起了顾景时。
根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衬衫算是顾景时私服里出镜率最高的了，不管外面搭什么外套，里头的内搭必定是雷打不动的衬衫。
殪崋
那天去一附院，迎面碰上的几个医生好像白大褂里搭的也是衬衫，不管是哪种形状的立领，穿在白大褂里都挺好看。
这大概也是顾景时为何钟情衬衫的原因吧，林枝意想。
其实她对西装衬衫这种比较正式的男装没什么研究，弟弟还处在喜欢运动品牌的年纪，给他买衣服，去那几个比较大的运动品牌，怎么挑都不会出错。
可顾景时不一样，他的衣服大多比较正式，想到近来顾景时对她的种种照顾，林枝意想，也许她可以买件礼物回赠给他。
虽说在她们的婚姻里没有爱情，但顾景时也算尽到了该有的义务。
其他的她也回赠不了什么，不如就买件衣服吧。
这么想着，她走过去挑选起来。
有店员瞧见在衬衫区走动的林枝意，主动过来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林枝意下意识拒绝：“我自己随便看看就好。”
店员一脸的标准职业微笑，又说：“没关系的女士，您随便挑选，看中哪个款式我可以帮您去拿合适的尺码。”
听到店员的话，林枝意忽而一愣，她好像不知道顾景时的尺码，这要怎么给他挑选衣服？
她不自然的干咳一声，说：“他……大概比我高一头多点，可能一八几，一般穿什么尺码啊。”
店员：“请问您是给谁买的，这个还要看体型的，上了年纪的会建议买稍大一点的尺码。”
店员意有所指的往肚子方向看一眼，收回，继续说：“给您先生买的话，正常体型，一八几的身高一般建议买XXL。”
林枝意应一声，谢过店员小姐姐，之后继续在衬衫区挑选了起来。
眼前衣架上的衬衫颜色各异，款式也多，不消片刻，就把林枝意看得眼花缭乱。
她长舒一口气，随手抓过来一件最合眼缘的衬衫，翻开领子，找到价标看了一眼。
一瞬间，林枝意脑海里只冒出了三个字：打扰了。
她默默把价标又塞了回去。
统一零售价1699元一件的衬衫属实超过她的消费水平了。
她才工作两个月，还着助学贷款，偶尔还要接济一下弟弟，目前账上的余额买下这件衬衫之后，在下次发工资之前，就可以准备喝西北风了。
店员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十分贴心地说：“女士，您眼光真好，这件是我们的当季新款，昨天才送到店里的，旁边有一些别的款，要不我带您去那边看看？”
林枝意下意识就点了下头，打算跟着店员去看看别的款，其实她心里清楚店员一定是带她去看一些价格稍便宜些的旧款。
往前走的过程中，她又回头往那件衬衫挂的位置看了一眼。
那是件极有质感的黑色衬衫，平日里虽大多时候顾景时穿的都是浅色系衬衫，但看到这件衣服的第一眼，林枝意莫名就是觉得很适合他。
店员似是也看出了她对那件衬衫的流连，在一旁说道：“这件衬衫好多顾客预定，目前店里的现货就剩这一件了，我看您是真的喜欢，这样，您今天买的话，我个人再送您一条衬衫夹吧。”
林枝意一脸懵懂地问道：“衬衫夹是什么？”
店员对着林枝意满目的无知求解状，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先前她认定林枝意是在给自家老公选衣服，看她的年纪，小夫妻应该正是恩爱的时候，不应该对男士常用的小物件一无所知。
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只笑笑说：“您稍等，我拿来给您看一下您就知道了。”
片刻后，店员拿着一个小盒子回来，她打开递到林枝意面前：“这是我们店的会员满赠礼，一般要消费五千才会赠送的，我看您也是真的喜欢这件衣服，我从别的顾客那边帮您走一下账，今天您带走这件衣服的话，这个就当赠品送给您吧。”
林枝意瞧着盒子中摆放整齐的衬衫夹，脸不自然的红了红。
怪不得顾景时的衣服总是那样贴身有型，原来是因为有在用这种东西啊。
有点涩.气是怎么回事。
她啪的一下盖上盒子递回给店员：“帮我把那件衬衫包起来吧，赠品就算了。”
这东西，就算送给她，她也不好意思给顾景时。
另一边，姜妍选好衣服过来，听见林枝意有赠品不要，好奇问着是什么东西。
林枝意没好意思说话。
店员知晓她们是同行的，且姜妍也选购了两三件衣裳，便顺势说道：“女士您好，这边有件衬衫夹赠品，您看您有需要的话我帮您包起来？”
不花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姜妍点头称好。
转而又到林枝意身边问她买了什么，她指了指衣架上的衬衫给她看。
姜妍皱眉：“你不会要给你弟买吧，他现在还没工作，不值当穿这么贵的衣服。”
林枝意正在心中盘算要怎么把这件衣服的主人在姜妍这儿糊弄过去，听到她的话，她偏开脸，顺势说：“我看这件衣服很适合嘉树，总有机会穿的嘛。”
姜妍一直都清楚好友给弟弟花钱很舍得这件事，但今天有点太过舍得了。
她眼见店员已经把衣服拿下来给林枝意包上，恨铁不成钢地拍她一下：“林枝意同学，没有下一次了，知道了吗。”
林枝意心虚地点头应着，挽住姜妍，去收银台结账去了-
顾景时今天下班晚了会儿，最后一台手术难度较大，将近十点才下台出来，回到家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推开门，屋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他往林枝意所在的房间看过去一眼，门缝处不见一点光亮，明天她还要早起去考试，看来是一早睡觉了。
收回眼神，他本打算直接回房间，目光偏转间，却又看见餐桌上的包装盒。
他迈步走过去查看情况。
到跟前，映入眼帘的是他之前买过的一家品牌店的包装。
盒子上面，放着一张纸条，他拿起来，上面写着：
给嘉树买衣服看到这件很适合你，两件折扣比较优惠，希望你喜欢。
读完纸条，顾景时唇边无意识勾起一个愉悦的弧。
之后，又往林枝意的房间看过去一眼，眼眸中浮动着他不自知的柔情。
这家品牌他很熟悉，最多有过满赠的活动，捆绑优惠的谎言太过拙劣。
向来不喜说谎的他，第一次，竟对这样的行为毫无反感，想象着她写下这张纸条的模样，他在心中这样评价。
十分可爱。
18 ? chapter 18
◎他的冷笑话◎
初晨薄薄的一层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尽屋里, 蓬松的光影里，林枝意眯着眼睛摸过来手机摁掉闹钟。
微尘在光线中漂浮, 耳畔是窗外隐隐约约的细碎声响。
本是一个安静平和的清晨，林枝意却在转醒后揉着脑袋在床上连滚了两圈，而后又抓过来一旁的靠枕，猛地盖住眼睛，为自己昨晚欲盖弥彰的蠢笨行为无声尖叫。
前一天晚上回家后，她其实想过很多方案，关于要如何把那件衬衫送给他。
想过当面转交，又怕被他直截了当的拒绝。
这样未免叫人伤心。
最后，她选择了一个很迂回的办法, 借口优惠活动给他留言，告知他送衣服的缘由。
但等她把纸条和包装盒一起放在餐桌上, 转瞬又后悔。
这借口太过拙劣, 连她自己复盘都觉得太好戳穿。
不如多点真诚, 直接说感谢你最近的照顾，不知如何回报, 所以送你件衣服好了。
礼物是我的心意，收不收你也有你的自由。
可最后却被她搞的好像她别有所图似的, 正打算出去拿回纸条和包装盒的时候。
倏地听见开门声, 她又急忙摁灭电灯开关，心情焦灼地侧耳靠近门后聆听屋外动静。
听不到，也判断不出。
她只隐约得出他没在外面呆多久便回了房间的结论。
于是这焦灼的心情便一路从昨晚延续到了现在。
他会如何处置她这份拙劣的谎言？
原路退回。
冷脸告诉她没这个必要。
再或者，索性无视。
不管哪一种, 只是想想都令人难过。
在她看来, 她这份礼物确实不掺杂什么别的心思。
他和他的家人近来对她都多有照顾, 她怀着一份感恩的心, 买来自己经济能力范围内最昂贵、私心又十分适合他的一件衬衫，来表达她的感谢，完全无可指摘。
但她的想法未必是他的想法。
顾景时，到底会怎么想这件礼物呢。
胡思乱想一大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心情好像也更糟了，林枝意抓抓头发，强迫自己停止思考，翻身起床。
算了，就算出去看到包装盒还在也没什么的。
她不过撒了点无伤大雅的小谎，也没做错什么。
简单洗漱，又收拾了今天考试要用的电脑和证件，拿着包站在门后，手握上门把的一瞬间，林枝意的动作还是停顿了。
餐桌的位置就在她房间的左前方，一开门就能看到的位置。
她长舒一口气，再次给自己做足了接受审判的准备，这才向下转动了门把手。
门打开，视线在第一时间锁定餐桌位置。
心也在一瞬间像跌入冰冷的湖水中。
——
包装盒原封不动的呆在餐桌上。
另一边，厨房料理台前背光而立的顾景时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看过来一眼，温声和她说：“早餐马上就好。”
林枝意收回眼神，没应声，面无表情地走去岛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偏头看向在灶台烹饪的顾景时，带着点不自知的赌气成分说：“今早不想在家里吃，好久没去新校区了，有点想念餐厅的玉米饼。”
语毕，她打算转身回房间。
迈步的前一秒，没忍住又往餐桌位置看过去一眼。
包装盒还在，但盒子明显有被打开过的痕迹，且她放在包装盒上的纸条好像不见了。
这些发现，让她心底得出的结论产生了动摇。
她看似不经意的视线偏转，自然也被身边的顾景时捕捉到了，燃气开关早在人靠近时就调小了些。
他停下手上动作，出声叫住她：“衣服很合适，谢谢。”
林枝意将才迈开的脚步因为他的一句话又生生顿在那里，她稍显惊诧地侧脸看他。
顾景时没想到放在餐桌上的包装盒会叫人误会至此。
昨晚他直接拿了衣服和纸条回房，包装盒放在餐桌上是计划今早连着厨房垃圾一起带下楼扔掉的。
很合理的做法，但林枝意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瞧见他往垃圾桶的位置看了一眼，加之消失的纸条，林枝意很快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挠挠手心，难为情地看向窗外，半晌，讪笑道：“今天阳光真好，是嘛。”
好天气一秒点亮她的好心情。
她在心中思索，下一步要如何给自己找台阶。
浪费他辛苦做的早餐，不太好，太姥姥从小就教导她要节约粮食的。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
短暂思考的间隙里，她再次听到顾景时的好听声音：“嗯，去坐吧，早餐马上出锅。”
林枝意顺势展颜一笑：“好嘞。”
有道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几分钟后，玉米粥和南瓜饼被端上桌，外加一小份摆盘精致的果切。
很清淡的早餐，非常适合今天要考试的她，感受到做饭人的用心。
林枝意心情颇好地再度开启话题：“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擅长厨艺。”
其实不是第一次有这份好奇心了。
同居以来，她最多在厨房煮个素食，但她发现厨房各类调料、工具都很齐全，也都有使用痕迹。
虽然顾景时在家的时间不多，但他只要在家，每一餐都会在厨房大展身手，且都做的很用心。
想他出身富贵之家，这不大合理。
顾景时看着对面笑靥如花等待回答的人，像是被她的笑感染，难得的，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一本正经地玩笑道：“在新东方进修过。”
林枝意呆愣一秒，而后睁大眼睛确认：“你还有时间去厨师学校学习？”
周凝然不是说他是麻省理工的博士毕业生嘛，不管在哪里，攻读博士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吧，他还读的是医科！就算热爱，未免也太有精力了些！
其实顾景时是想到了一些留学生的自我打趣。
中国胃大多吃不惯白人饭，在外面馋久了，都被迫自学厨艺，问师从哪里，自然借用了最有名气的厨师学校，但没想到林枝意会对他的话信以为真。
他朝她微微颔首，缓声说：“当然没有，我开玩笑的。”
林枝意不由啊了声，少倾，喃喃道：“原来是开玩笑的啊。”
顾景时轻嗯一声，头低了低。
瞧着这一幕，林枝意不由抿唇笑出声。
有的人就是不管说什么都会叫人信以为真。
顶着顾景时这张脸，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怀疑。
在他第二句话之前，她完全没想过会是这种可能。
原来顾景时也是会开玩笑的啊，虽然这玩笑有点冷，听上去也不大好笑的样子，但又莫名的戳中她笑点。
他还有这样有趣的一面。
餐桌另一侧，捕捉到林枝意笑意的顾景时，唇角也在不知不觉间弯起一个浅浅的弧。
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今天天气很好，心情也不错-
上午的考试会出状况是林枝意完全没想到的。
进去考场半小时，考试系统怎么都登不进去，电脑的摄像头也无法开启识别，她和考场里的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跟考官反映问题。
考官面对乱成一锅粥的考场，只说问题已经上报，叫能登进去的老师继续考试，不能的再多试试。
僵持了大约半个小时，监考学院的另一位老师过来传话，道是省里那边忘了提前调试系统。
不止她们学校，今天各个考场都出现了问题，大家先带着电脑回去，等省里完成调试后再统一安排补考。
于是考场里的大多数人丧着一张脸的开始收拾东西。
周末起了个大早赶来考试，结果在这磋磨了半个小时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心有不满似乎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是以在晁双双叫住林枝意瞧见她眉眼弯弯的模样时，她把原本要讲的话往后捎了捎，不解问道：“林老师最近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嘛？”
林枝意停下脚步，朝身后的晁双双眨眨眼睛：“怎么了？”
晁双双两步走过来，说：“本来是想叫住你把登山包还回去的，结果在后头看见你笑的一脸开心。”
她语止，又瞅一眼路过人的愁眉苦脸：“你不觉得很无语嘛，让我们都白跑一趟，后面的计划都打乱了。”
林枝意不甚在意摇摇头：“反正也就一上午，就当准备时间又延长了点呗。”
“你心态真好，”晁双双朝她竖起大拇指，紧接着又说道：“对了，你是搬走了嘛，我上回从你那借的登山装备，几次去敲你门都没人应。”
林枝意说：“对，搬走有两三周了。”
晁双双也是医学院今年新进的辅导员，她们同批入职培训，关系还不错，不过后面分班，晁双双带大一新生，工作地点在新校区。
“这样，”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不急着回去的话你跟我回公寓一趟吧，我把包还给你。”
提及公寓，林枝意抿唇思索了几秒，其实从那里搬走后她就没想过回去。
但现在是白天，她也不好摆谱说叫晁双双自个回去把东西拿给她。
转念又想，就算真碰上徐凌，他应该也不敢做什么。
于是她点头：“好啊。”
往公寓走的一路，俩人就工作互相吐槽，晁双双说真羡慕林枝意上来就带毕业班，学生一定很省心。
她带新生，军训一个月，训得不止学生，她也跟着受了一个月的苦。
林枝意也捡了几件自己工作上遇到的小麻烦和她讲了讲。
末了俩人相视一笑，坚定道，还是要考教职，辅导员这工作，不适合长干。
到公寓，林枝意又在晁双双房间里小坐了会儿。
她前段时间从林枝意这儿借了登山装备，连着几个周末去攀爬了周边的几座山峰。
一脸兴奋的和林枝意分享自己的登山趣闻。
“……之前你跟我讲你大学喜欢户外运动我还不理解，最近几周自己试了下才发现，爬山真的很解压，以后有机会一起去玩啊。”
林枝意微笑应着，把电脑塞进登山包里，站起来说：“那我先回去了，下次考试见。”
晁双双跟着起身，又一路把她送进了电梯，本来还要跟着一起下去，林枝意觉得没必要，让她回去了。
电梯门关上，林枝意一个人站在轿厢中间，没忍住又轻声哼起了歌。
虽然今天白跑了一趟，但晁双双说得没错，她心情真挺好的，大约归因于顾景时那则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这么想着，唇角又翘了翘。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分别时俩人约定中午一块儿回去。
等出去电梯再微信告诉他她提前结束这事吧。
片刻，电梯到达，叮一声后，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打开瞧见站在电梯外徐凌的一瞬间。
身体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韧丝缠住，她浑身一紧。
徐凌还是老样子，看上去人模人样，穿一身正装，立在那儿眯着眼睛朝她笑：“林老师，好久不见。”
见她被吓得站在那儿不出声，他上下打量她几眼。
“几次去找你都不在，听说是搬走不住公寓了对吧。”
林枝意渐渐回过神来，攥紧手指就要往外走。
徐凌却猛地抓住她的包带。
“林老师急什么，这么久不见也不跟我聊两句，怎么说我们也”
熟悉的窒息感犹如潮水漫灌，脑海里令人作呕的回忆翻卷而上，林枝意一秒也不想再看到他。
她使出全身力气甩开抓在她包上的手，一秒没敢停的转身往外跑。
不知过去多久，感受到包带再次被人从后面抓住。
全身血液一秒涌向头部，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脊背僵直，像是陷入了沼泽地般，林枝意全身惊恐地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19 ? chapter 19
◎慢慢握上去◎
从教办出来, 顾景时原本打算去图书馆待会儿消磨时间，等林枝意考试快结束再去找她。
但当他刚走出行政楼, 就捕捉到了眼前的不寻常。
周六上午的校园该是一片宁静祥和，眼前的广场上却有一个背着登山包的女孩横冲直撞。
慌慌张张之下，几次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人碰上。
他视线扫过正打算收回，脚步又不知被谁指挥的顿在那里。
女孩宽大背包遮盖之下的衣服好似有点眼熟。
上身一件米白色的毛衣外套，下穿浅色牛仔裤，脚踩灰白运动鞋。
除了那只宽大背包以外，一身穿搭和身形都和林枝意完美对上。
没来得及思考什么，像是遵从本能似的下意识行为。
大脑迅速判断出她接下来的路径，而后赶在林枝意跑出广场出口前, 从后面拉住了她。
碰上她背包肩带的下一秒，顾景时就看到她脊背在轻轻颤抖, 后颈皮肤汗毛竖起, 一动不敢动的停在原地。
她在害怕。
得出这个结论, 顾景时放轻声线道：“是我。”
高高悬起的心在他平和的声音中安然落下。
林枝意猛地抓住胸口衣服，长舒一口气, 这才转身看过去。
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顾景时盯着她快速眨动的眼眶, 瞧着她泛红的眼尾, 轻声问道：“考试结束了？”
林枝意吞咽一口虚无，仰头，逼退流泪的冲动，回说：“没, 系统有问题, 考试取消了。”
他嗯一声, 想再问问她发生了什么, 才叫她有了这样的反应。
但看着她闪躲的目光，又不难判断出此刻就算他问了，她大概率也不会告诉他，反而会让她慢慢消退的惊恐再度裹挟她。
思忖几秒，他摘下她肩上的背包，走到她身侧：“我也结束了，那我们回去吧。”
下意识的，林枝意在顾景时走过来的一瞬间往他身后躲了躲。
站在他宽阔肩背后面，闻到他身上惯有的冷调香水味，心里那股恐惧才彻底消退。
有他在身边，莫名的安心。
倏地，她感受到顾景时的手臂动了下。
紧接着，就看见他朝她伸出手掌。
林枝意唇紧抿地望着这一幕，短暂犹豫几秒，她慢慢握了上去。
冰凉许久的指尖在触碰之下迅速得到暖意，盘旋在心间多时的梦魇一点点散去。
简单的动作，因为来自他，抚平她所有不安。
抬头看，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人间好秋意-
车子驶进市区不久，歪在头枕上的林枝意听到电话铃声。
是顾景时的手机。
此刻车子正快速行驶在高架上，她偏头朝他看过去。
捕捉到她的目光，顾景时拇指翘起指了下手机的位置，“可以帮我接一下嘛。”
林枝意应声说好，从扶手箱上拿起手机，屏幕显示是沈确的来电，她把来电人信息转告给他。
顾景时视线未动，仍是那副专心开车的姿态，“就是你上次在医院附近的西餐厅见过的那位，开免提接了吧。”
林枝意嗯一声，滑动屏幕接通电话。
接通的一瞬间，手机听筒里传出一道很妖娆的男声：“景宝，没想到你是这种有老婆没兄弟的人，人家画廊开业第一天你竟然不来给我撑场子，朋友没得做啦。”
不等顾景时开口，那头，又传来另一道声音，渐渐和记忆中的人对上，这声音来自沈确：“你把他手机拉黑了，他自己抢了我手机打给你的，跟我无关哈。”
举着手机的林枝意听着那头的俩人好像在争什么，没忍住抬眼瞥了眼顾景时。
他的朋友都好欢脱，和他本人的性格天差地别，有点好奇这样不同的几个人，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没听到顾景时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沈确又问道：“干嘛呢，不说话。”
车子驶近岔口，顾景时打开转向，换到另一车道，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回家路上。”
沈确：“你老婆考试结束了？”
顾景时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戴宁再次抢过来手机：“结束了就过来捧个场，带上你老婆，正好我还没见过，景宝，你今天必须来，别想着包个红包送几盆发财树糊弄我。”
话音落下，顾景时偏头看一眼低垂着视线的林枝意，比之在广场上刚碰到那会儿，虽说情绪好了些，但看上去还是有点恹。
收回视线，他淡声：“今天就不了，改天我再过去。”
他打量的这一眼，林枝意自然也感受到了，猜出他为何这样说，思索几秒，她轻声道：“要不等下去高架你把我放路口，我自己回去，你过去一趟吧。”
听上去他们关系很不错，不该因为她而错过朋友画廊的开业典礼。
电话那头，戴宁听到林枝意的声音，自来熟道：“Hi，景宝老婆，一起过来玩呗，开业第一天，很需要人气，嘤嘤。”
被奇奇怪怪的称谓尬到的林枝意一脸不知所措地望向顾景时，感受到她的注视，顾景时偏头看过来一眼，思忖几秒，他试探性提议：
“朋友画廊开业，要不去转转？”
眼下的情况回到家里，大概率林枝意也会回房间自己呆着，他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与其放任她独处，不如带她出去散散心，被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好过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当然，前提是她愿意的话。
林枝意硕士在临城大学读艺术学概论，方向是艺术与文化产业研究，各种艺术展览，和她的专业息息相关，读书那几年，看过大大小小几十场展。
答辩通过后，她就没怎么关注过相关信息了，眼下听到顾景时的提议，忽然有点怀念在校时光，所以她只是思考了几瞬，便点头应下。
戴宁还在那头“来嘛来嘛”的劝着。
顾景时屈指敲一下方向盘：“闭嘴，半小时后到。”
“好嘞。”
电话挂断，林枝意把手机放回之前的位置，车厢重新恢复寂静。
……
……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幢极具艺术气息的纯白建筑前。
这是市区里一个很知名的艺术园区，林枝意早有耳闻，总在某书上刷到网友的打卡，说这里拍照很出片，她种草多时，一直没得空过来。
没曾想，会在这样机缘巧合下过来这里。
收敛思绪，两人各自下车，并肩往前方Art+Gallery走去。
未到门口，远远便瞧见纯白建筑前朝他们挥手的沈确两人。
顾景时在这时轻声和她介绍道：“右边的是沈确，你之前见过一次，左边的叫戴宁，这家画廊的主理人。”
不等林枝意说什么，她听见不远处的戴宁扬声道：“呦呦呦，有了老婆的景宝就是不一样，讲话还要悄悄的讲，什么话是我和确宝不能听的呀。”
渐渐靠近，林枝意发现，戴宁本人和他的声音一样妖娆，这妖娆不止体现在他的穿搭上，更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气质。
到跟前，戴宁朝她伸手：“景宝老婆，你好呀。”
话音未落，顾景时弹开他伸过来的手，沉声：“好好说话。”
戴宁切一声：“你又不主动介绍，我能怎么叫。”
林枝意尴尬的笑，顾景时朝她瞥过去一眼，收回，正式和两位好友介绍道：“林枝意。”
林枝意顺势微笑和俩人打招呼：“你们好。”
沈确在对面回着笑：“第二次见面了，还记得吧。”
林枝意点头应一声。
戴宁在一旁不满道：“什么？景宝你又偏心，怎么不先带我见你老婆。”
有些时候，顾景时真的很想缝上戴宁的嘴，比如现在，这股想法就尤其强烈。
沈确像是看出了什么，为避免两人在林枝意面前真发生争吵，拽住戴宁的衣角说：“那你俩随便转转，我先把他带走了，结束一起吃饭。”
顾景时点头应了声，和林枝意站在一处目送俩人离开。
这过程中，林枝意其实在悄悄打量他的这两位朋友，可以说，他们三个人完全的性格迥异，她有点好奇他们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想知道，但也不好意思问，毕竟不算熟悉。
等两人走远，顾景时偏头看向林枝意：“那我们进去吧。”
林枝意点点头，跟在顾景时身边，往画廊里面走去。
画廊内部空间很大，按照艺术形式，分为多个展厅。
开启看展之后，林枝意很快进入专注的状态。
前面几个展厅，顾景时发觉她就是专心的在看，也很用心，但没什么表现出来的情绪。
唯独版画展厅，一圈逛完之后，林枝意再次回到了一副作品前，那是连他都听说过的国内新锐艺术家叶蓁的一幅作品。
其实他在艺术上不算有研究，这幅潮流版画，他跟着看了几分钟，也没看出来什么特别之处。
安静了一路，也是时候开启话题，所以他问道：“喜欢这幅画？”
“不是，”林枝意摇摇头，指着画框右下角的画作信息给他看，“我毕业论文的选题和版画相关，很早之前就在网上看到过她的作品，那时她还没什么名气，但我觉得她的风格大胆又独特，挺喜欢的，没想到短短两年，她的画就已经卖得这么贵了。”
林枝意颇惋惜地叹一声，歪头朝他看过来：“我当时应该买几副她的作品，现在转手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呢，亏了。”
看着女孩眼中俏皮的笑，顾景时想，虽然戴宁此人很聒噪，但这一趟，来得不亏-
从展厅出来，林枝意去了个卫生间，顾景时等在大厅，戴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问道：“你老婆呢，确宝已经订好餐厅了，一起吃饭啊。”
顾景时拿出手机看一眼，的确也到了中饭时间，其实他和戴宁有段时间没见了。
戴宁先前在巴黎搞艺术，从事拍卖相关，也算做的风生水起，近来却不知为何又忽然回国开了这家画廊。
总归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纵使很烦他这张嘴，他还是说：“好，你话少一点。”
戴宁听言生气地点一点他的肩膀：“亏我还让人把你老婆看中的那幅画包起来想着送个见面礼呢，哼。”
顾景时问：“什么画？”
戴宁：“叶蓁的那幅版画啊，你没看到你老婆在那儿看了半天，她应该挺喜欢的吧，今儿我大方一回，送了。”
言毕，戴宁傲娇地昂起脑袋，等待来自好友的感谢。
能听顾景时说一句谢谢，这么多年，不容易。
可他左等右等，迟迟没听见声音。
低头看过去，就见人站那儿拿着手机不知在操作什么。
片刻，听见他说：“六万二，转你卡上了，记得查收。”
作者有话说：
顾医生：老婆喜欢的画，当然要亲自送啦^_^
20 ? chapter 20
◎如果他心动◎
从洗手间出来, 看着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俩人，一个神态自若, 一个无语凝噎。
林枝意不禁歪歪脑袋，好奇她不在的这短暂功夫里发生了什么。
走到跟前，林枝意随口问道：“怎么了？”
戴宁正欲开口，顾景时一个眼刀飘过去，“没事，走吧，去吃饭。”
“哦，好。”
三人并肩朝前走。
路过最后参观的版画展厅，林枝意随意瞟过去一眼, 瞧见原先摆放叶蓁版画的位置已经换了另一幅画。
她往那儿一指，随口问戴宁：“怎么换了一幅画？”
戴宁笑一笑：“卖了呗。”
想到方才参观时看到的价格, 林枝意小声请教戴宁：“她的画现在这么卖得上价嘛, 我两年前写论文查资料, 那会儿她的画还是几百块的价格。”
戴宁收着笑瞥一眼顾景时，漫不经心道：“当然不是啊, 我打开门做生意，总要有点经营之道不是, 她的画, 限量版也就值这个价。”
戴宁比划四根手指。
“那你标价那么高？”林枝意皱眉不解。
“标的高才有让利空间啊，”戴宁耐心解惑，“你想想，藏家来买画, 我一开口, 价格这么一降, 是不是立马拿捏。”
林枝意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听上去有点道理。
虽然她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太真诚，但毕竟和戴宁还不算熟，这话不好明说，所以她问：“那这幅最后成交价多少？”
戴宁挑挑眉：“标价卖的。”
忆及他前头说的话，林枝意睁大眼睛，表示不解。
“没办法，碰到个冤大头，啥都不问上来就转钱，”戴宁摊开双手，“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多赚点了。”
“他这么喜欢这幅画啊。”林枝意暗自感叹。
戴宁噗哧一声笑出来，前仰后合好半天，他立正身，意有所指的往顾景时那儿瞥过去一眼，慢悠悠道：“对，他、超、爱。”
留意到他的目光偏转，林枝意跟着往顾景时身上看过去一眼，发觉他脸色好像不太好，她轻声询问道：“你怎么了？”
被提问的人状似无意地扫过戴宁，那眼神，警告意味明显，落至林枝意身上时，又转瞬添上几分温柔，“没事。”
走出来Art+Gallery，林枝意的目光被门口那颗挺拔的绿树吸引，没注意到顾景时眼神的变化，听声音的确不像有什么，她就也没再追问。
戴宁瞧见她在打量门口的树，得意道：“我这地方选的不错吧。”
林枝意四下看一圈，画廊的选址闹中取静，纯白色调的装修风格，加上门口这颗挺拔的绿树，艺术气息拉满。
她笑：“很不错。”
戴宁：“喜欢常来。”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可太喜欢林枝意了，要没有她，今儿哪能这么酣畅淋漓的打趣顾景时一回。
但刚收到警告，他只能迂回一下了。
往停车位置走的路上，戴宁给沈确拨过去一个电话，问他人在哪儿。
电话那头怎么说的林枝意没听到，只是挂断电话的戴宁侧脸和顾景时说：“确宝先过去了，我车被人开走了，一会儿坐你车哈。”
顾景时还是惯常的冷脸模样，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他有情绪。
得出这个结论，林枝意用余光看看戴宁，再看看顾景时。
心里想，他的朋友真好，因为他们，她在顾景时身上难得的看到了几分生气。
所以当顾景时把人撇在原地扬长而去的时候，林枝意从后视镜里瞧一眼原地跳脚的戴宁，发自内心的和顾景时感慨道：“你的这位朋友，性格很好。”
大多时候，顾景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眼下想到后备箱里的那幅画和戴宁的那句“喜欢常来”，他又改口：“还可以。”-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顾景时依旧话不多，但有戴宁这个活宝在，整顿饭下来没有一分钟是冷场的。
戴宁很会调节气氛，不会让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且在吃上面也很有研究，随便指着一道菜就能侃侃而谈大半天。
林枝意很喜欢这样的用餐氛围，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
往常他们仨吃饭，顾景时总会嫌戴宁话多，可今天因为多了个林枝意，且察觉出她乐在其中，他便全程没说戴宁一句。
这一点，沈确和戴宁都发现了，席至尾声，沈确拍一拍戴宁的肩膀：“以后无聊知道该去找谁了吧。”
戴宁眯着眼睛嘿嘿笑。
结了婚的顾景时真有趣，这世界上没有比看他吃瘪更好玩的事情了。
沈确很满意戴宁的反应，自他回国以来，他被戴宁烦不胜烦，有了今天这场见面，他终于可以迎来一段时间的清净了。
解决了这个小麻烦，他站起来，“我先走了，公司有点事。”
顾景时象征性的跟沈确挥了下手，戴宁则提醒他别忘了结账。
他虽然不是有心的，但实打实的从顾景时那儿进账一笔，这顿饭钱沈确要不付，他可不好意思叫顾景时付了，那就只能他来。
沈确没好气地瞪戴宁一眼，临走还是乖乖结了账。
签字的时候，少见的，和顾景时感同身受了一回。
有戴宁这个朋友，是他俩的福气。
……
……
沈确刚走没一会儿，顾景时来了个电话，医院值班同事打来的，他出去接电话，饭桌上就剩下林枝意和戴宁俩人。
戴宁心情颇好的对林枝意笑：“真好。”
林枝意礼节性的回着笑。
戴宁有感而发说：“一直挺担心我们景宝会孤独终老的，今天见到你，放心了。”
她和顾景时，并不是因为爱情而缔结的婚姻，但这话不该由她来告诉他的朋友，所以林枝意问：“为什么这么说。”
戴宁说：“我们景宝很长情的，他认定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爱人，都不会轻易松手的。”
林枝意是真的好奇性格迥异的三个人是如何结下朋友的这份缘，这个问题不好问顾景时，所以她选择向戴宁提问：“你们三个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啊。”
见戴宁没有立时给出回答，林枝意忙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们性格差很多，有点好奇，不想回答也没关系的。”
戴宁笑一笑，说：“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只是我在想，要从哪里开始给你讲。”
于是林枝意安静等待答案。
片刻，听到戴宁说：“景宝刚被顾奶奶接回顾家的时候，她妈妈刚出事不久，那会儿他对顾叔怨气比较大，又不知道如何排解，所以就比较封闭自己吧。”
“顾奶奶找到我和确宝，拜托我们多带他玩，顾奶奶说景宝以前跟我们一样，特爱玩，很调皮，我们仨一定很合得来，可我们见到的他呢，每天一个人呆着，没有表情，也不爱说话。”
林枝意安静听着戴宁的话，努力想象着小时候调皮的顾景时，可许久，脑海里都没什么画面，她想象不出来。
戴宁笑：“你也不大相信吧，我和确宝每天带着他上下学，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他，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理我们，中间有段时间我俩都想放弃了，甚至想过去找顾奶奶，和她说我们真跟她孙子合不来。”
戴宁望一眼餐厅的玻璃窗，顾景时站在外面打电话，许是电话内容比较棘手，他眉头轻轻皱着。
收回，他继续说：“有次在学校，我被高年级的几个小孩堵在男厕门口，叫我去隔壁，我气不过，和他们动了手，他们五六个人，我肯定打不过嘛。”
话到这里，戴宁低眸半晌，才接着说：“后来确宝跟我说，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景宝说话，他说有人欺负我，喊他一块来帮忙，我们仨，干翻了他们五六个。”
林枝意有点诧异，她想象不出，顾景时这样的人，还会打架。
戴宁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好笑道：“八九岁的小男孩，打架很正常的。”
林枝意点点头，加上年龄的限定，一切好像就显得合理了。
“不止那件事，包括后来的很多次，我和确宝都很感谢顾奶奶当年选了我俩做他的朋友。”
听到这里，林枝意侧脸往玻璃窗外看过去，顾景时的电话还没结束，许是在讨论病人相关，他的表情很专注。
他真的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对待工作是，对待朋友是，就连对待她这个合约妻子，亦是。
她跟他之间，基于婚姻的责任，他都对她照顾有加。
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如果顾景时对一个人心动，该是怎样的一份情真意切。
想着想着，就出了神，再回神，是感受到戴宁举着手在她面前挥了下，“怎么啦？”
她扯唇笑笑，摇了下头，赶走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没事，谢谢你的回答。”
戴宁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没什么，我们景宝话少，有什么问题你不好问他，尽管来问我就是。”
思绪犹如静电忽闪，林枝意蓦然想到戴宁的那句“她妈妈刚出事不久”，想到顾家复杂又和谐的相处模式，林枝意小心问道：“能问一下，她妈妈是怎么了嘛？”
戴宁撑起下巴，“这事说来话长，让我想想从哪儿跟你讲。”
林枝意弯弯唇，耐心等待戴宁的回答。
好一时，瞧见戴宁放下手臂，准备说话，林枝意心一提，坐正身，摆出一幅聆听姿态，倏地，耳畔又传来另一道声音：“在聊什么？”
俩人一齐朝声源看过去。
这天聊得太专注，以至于俩人都没注意到顾景时是什么时候结束电话回来的，但好在她俩安静了有一会儿，应该没被他听到什么。
戴宁咽回去到嘴边的话，玩笑道：“你老婆夸我性格好，和我吃饭很开心，感谢我呢，景宝，对老婆不能像对我一样冷淡，知道嘛。”
放往常，他这么讲，顾景时一定不惜的搭理他。
但今天，少见的，顾景时嗯了一声，没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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