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二天,严以珩并没有再次见到鹿溪——他临时被安排了些别的事情,只有谈吉祥一个人去帮高三的学生们充值饭卡。


    那天下班后,谈吉祥很夸张地按着自己的肩膀,开玩笑地抱怨道:“没有以珩宝宝的帮助,就连充饭卡这样简单的工作都让我十分疲惫。”


    严以珩冷酷道:“好好说话。”


    谈吉祥偷笑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哎对了以珩,昨天那个鹿——”


    话没说完,他自己停住了——手机来了一条新短信,是进账提示。


    “哎哟我的老天爷呀,发工资了!!!!”谈吉祥激动得一蹦老高,恨不得拿个喇叭在严以珩耳边喊,“发工资了发工资了发工资了!!!”


    严以珩捂着耳朵:“听见了听见了。”


    他也连忙掏出手机,刚好收到银行收款到账的短信。


    学校要先把他们两个人的工资日结申请审批过会才能发放,前后耽误了小半个月,这工资终于发到手了。


    两个人看着手机里的动款提示,高兴得手舞足蹈,刚刚没说完的话题,也没再继续。


    赚到了第一桶“金”的严以珩心里简直高兴得冒泡泡,晚上在学校食堂吃饭时,满意得饭都多吃了半碗。


    ……那天晚上,甚至久违地主动给韩千一打了电话。


    “哎哟,我的少爷啊,您还记得老奴啊?”电话刚一接通,韩千一便阴阳怪气道,“快让我看看,是不是拨错号码了呀?”


    严以珩被他打趣得脸颊泛红,小声道:“最近在工作嘛……”


    韩千一掐着嗓子学他说话:“‘最近在工作’,啧啧啧。谁不工作了?我不工作啊?”


    严以珩闭嘴不说话,抬头看着天。


    揶揄了几句之后,韩千一终于正经起来:“怎么了?”


    严以珩赶紧说:“发工资了。”


    韩千一“哟”了一声,感慨道:“赚钱了啊小严以珩。出息了啊!”


    “还行吧。”严以珩很臭屁地淡定答道。


    他还主动说起了这份实习。


    “看着没什么含金量,但是……”严以珩坐在床上,挺苦恼地皱着脸,思考着怎样形容这份实习,“就是感觉很能磨性子,我觉得我的脾气慢了不少,没有以前那么着急了。”


    韩千一笑道:“你以前性子也不着急。你觉得有帮助就行。是不是快开学了?这工作打算做到什么时候?”


    “再做一周。下下周开学。”


    “行,你自己安排好就行。”


    又随便说了几句别的,严以珩清清嗓子,努力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问道:“那,你最近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啊。”


    韩千一说:“有空啊,你要说吃饭,那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严以珩:“那我看看,决定了告诉你。”


    韩千一说“好”。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两人一前一后从老家回到阳城后,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没再见过面。


    白天两人都在忙工作倒也情有可原,可下了班之后也完全没有联系过,连一条微信都吝啬发。


    严以珩是因为心里有鬼,韩千一就……不好说了。


    挂断电话后,严以珩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也决定不再去思考这些。


    他利落地从上铺下来,顺便拍了拍下铺苏筱的头。


    ……之后被苏筱掐了一把腰,疼得嗷嗷叫。


    又过了一周,严以珩结束了在那所高中短暂的实习。


    跟几位老师告别时,他们还颇有些不舍得,一再说,如果有机会,希望他暑假也能过来看看。


    与老师们告别之后,他和谈吉祥在校园里面慢慢走着。


    “还有点舍不得呢。”谈吉祥说。


    严以珩也有点惆怅:“是啊,明明才从高中毕业半年多,可是现在居然已经有种毕业很多很多年的感觉了。”


    谈吉祥伸了个懒腰:“那是你。我从高中毕业已经很多年喽!”


    严以珩笑了笑,没再说话。


    路过操场时,他扭头朝里面看了看。


    那里正在进行一场篮球比赛。


    背对着他的少年身姿挺拔,只是多少还带着些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的清瘦。


    那人托举着篮球的姿势非常标准,短暂调整过呼吸后,右手向上一举——


    严以珩的篮球打得不算太好,看倒是十分会看。他瞥了一眼那球的轨迹,回头冲谈吉祥说:“他们学校的学生篮球打得很棒啊。”


    他说话的这一瞬间,那男生伸手打了个响指,扭头朝球场中央走去,自信到甚至不需要确认这球到底进没进。


    他的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脸颊映着一个深深的酒窝。


    在他身后,篮球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最后稳稳落入篮筐中。


    球场上爆发了一阵极激烈的欢呼声,听到声音的严以珩偏头看了看,又继续向前走着。


    *


    几天之后,严以珩又找了一趟韩千一,敲定了吃饭的事。


    他在距离两人都还算方便的地方选了一处火锅。


    路上堵车,韩千一迟到了几分钟。等他坐下时,摆在两人中间的火锅已经咕噜咕噜烧开了。


    “路上太堵了。”韩千一略带抱歉地说,“早上特意开了车,没想到这么堵,我还不如坐地铁。”


    严以珩笑着招呼他:“不晚,刚刚好。”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春节时。一晃眼,一个月都过去了。


    别说见面,这一个月里,两人连手机之间的交流都少得可怜。


    再次见面,韩千一依然习惯性地照顾着他——火锅里一刻没停地涮着各类肉和菜,煮好后又被第一时间捞起,放进严以珩面前的小盘子里。


    只是……


    严以珩慢吞吞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偶尔偷偷抬起眼睛看看韩千一。


    他有点惊讶地发现,他好像已经能够心如止水地面对面前这个人了。


    这样的温柔和偏爱曾经让严以珩快乐又痛苦,而现在……


    “愣着干什么?”韩千一又往他的盘子里丢了一块牛肉,“老奴还得喂到您嘴里啊少爷。”


    严以珩扑哧一声笑了:“去你的。”


    他夹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谢谢你……”他犹豫着轻声说道,“谢谢你,韩千一。”


    “没大没小的,还敢叫我名字了。”被叫到名字的人头也没抬,只说,“吃个火锅也谢谢我?”


    番茄锅的味道在嘴巴里同时爆出酸味和甜味,严以珩咬着舌尖,停顿了一两秒才回答道:“我是说……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谢谢你啦……”


    韩千一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再抬起头时表情十分复杂。


    他干脆放下筷子,颇为正经地看着严以珩。但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太过严肃,他又很快换上了不太自然的笑容,开玩笑一般地问道:“现在才想起来谢谢我啊?也太晚了吧。”


    感谢的话严以珩说过太多次,韩千一不可能完全不记得。只是……这一次的感谢,未免太过认真。


    严以珩也放下了筷子。他用两只手撑着椅子,挺不好意思地说:“一直都……该好好跟你道谢。我们一家人,该感谢你的地方……实在太多啦。”


    他这样认真的样子竟让韩千一不知所措起来。


    “……没什么,真没什么。”韩千一微微蹙着眉,斟酌着说,“举手之劳而已,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严以珩抿着嘴笑笑,道:“怎么是举手之劳呢?这明明是……”


    他抬头看看天,悄悄呼出一口气,半真半假地说道:“你……你做的这些,对我……来说——”


    还是说不出口。


    严以珩伸手取来桌边的水杯灌了几口水,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和紧张。缓了一小会儿才接着说道:“对我来说,是天大的事呢。”


    他把这些年心里的纠结,浓缩成一句简单的“天大的事”。


    韩千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几秒钟又摇摇头笑开了。他想像从前许多次一样,再揉揉严以珩的脑袋,伸出手后却又觉得,横在两人中间的那一锅火锅实在太过碍事。


    最终,这手还是没伸出去。他只是看着严以珩,轻声感慨道:“……长大了,严以珩。”


    严以珩歪着脑袋看他,笑着应了一句。


    这曾经,是严以珩很想要听到、却又害怕听到的话。


    他总是很矛盾,在面对韩千一的时候,他总是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无法倾诉。


    他想要韩千一的偏爱,却又不愿意这些偏爱仅仅是因为自己年纪小。他想要快点长大,追上他的脚步,却又恐惧着真的长大的那一天——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有属于自己的“偏爱”吗?


    他在这样矛盾又纠结的心绪中挣扎了太久,现在,当如愿从一哥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严以珩只觉得发自内心地如释重负。


    他低下头,头顶还能感受到韩千一落下的、重重的视线。


    “嗯,终于长大啦。”他低声说。


    他看不到对面那人动了动嘴巴,纠结再三想要说些什么,只听到韩千一极轻微地吸了吸鼻子。


    他抬头,从面前的锅里捞出几片虾滑放进那人的碗中,笑着说:“一哥,快吃吧,虾滑都煮老了。”


    说罢,他又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韩千一的名字。


    一哥,一哥。


    曾经,念出口时连舌尖都在发麻的两个字,现在,也能够坦然地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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