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樨和江彦楠再次见面是在盲童学校。
闻氏集团慈善基金会对市盲童学校有长期扶持,闻樨个人还对口助养了一名低视力小女孩弦弦。
弦弦是一名弃婴,出生就患有眼底色素变性,随着年龄增长,视力会逐步下降,今年十一岁的她已经只能依赖助视器辅助学习了。
闻樨是一年前集团基金会搞活动时认识的她,当时的弦弦被学校安排诗朗诵表演,却在台上紧张到忘词。闻樨本来也不喜欢学校方面搞这种形式的感恩答谢,看着脸色通红的弦弦,愈加心疼,便牵着手带她走下台安抚了她。聊天中得知她是一名孤儿,便和福利院联系,表示愿意长期资助。如果她十八岁后能考上大学,她也愿意继续供她深造。
她资助弦弦,却也不常来看她。与其说是因为自己忙,不如说,她并不愿意以恩人的姿态现身。她帮助她,只是举手之劳,不希望成为小女孩的心理负担,也无意与这孩子强行建立某种纽带。偶尔来盲校,她也只是多带一份礼物给弦弦,比待别个孩子略亲近些,并不搞明显的特殊化。
偶尔,她会像今天一样,临时起意到盲童学校送一些礼物,顺便看看弦弦。
她深知以她闻氏基金会理事的身份,如果提前说要来拜访难免校方大张旗鼓的迎接,她索性什么也没提前说就去了盲校。
进了学校办公室,校长不在,她的秘书小许认得她,立即起身迎接,并解释道:“今天学校有一场博物馆送展进校园的活动,孩子们和黎校长都在大礼堂,我带你去。”
闻樨在大礼堂一眼就看到了江彦楠。他正一手托起一枚白色贝壳,一手引导着身旁的小女孩抚摸手中的这枚贝壳,女孩正是弦弦:
“这是翼螺,每个螺层都有三根尖棘——哦,就是尖刺!慢慢摸过来,在这里,小心点不要被戳到。摸到了没?刺与螺身之间有薄翼状的螺纵肋,这些‘叶片’薄薄的,像芭蕾舞裙,也像芭蕉叶,所以它也被称作‘芭蕉螺’。”
“好可惜哦,我没有见过芭蕉、也没有看过芭蕾舞。”女孩低头抚摸螺体,轻轻惋叹道。
江彦楠道:“我来的时候看到其实校园里就有芭蕉树,我回头让老师带你去摸摸芭蕉叶,至于芭蕾,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好吗?”
“谢谢哥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早一些,趁我的眼睛还能看到一点。”女孩的话里全是期待,并无多少自怜自伤。
“一定。”说着,又拿起另一枚贝壳让女孩把/玩:“这是日本花仙螺——轻轻地摸摸看,会有一点扎手哦!它的表面由细密的鳞片覆盖、表面有一个个凸起、肩部有三角形的棘刺、在缝合线和肩部之间有一排额外的鳞片。来,再整体摸摸看,觉不觉得它很像一朵花蕾?也像一个头冠?”
“像的,我见过月季的花骨朵,也见过画上的古代人戴的冠……”
“今天的活动是贝壳博物馆组织的?”闻樨问身旁站着的许秘书,她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江彦楠。
“是贝壳博物馆的爱心送展活动。”许秘书微笑解释道,“我去叫一下校长,您先稍等。”
许秘书移步间,江彦楠抬眸,恰好与她的视线相撞。
她大大方方地朝他走了过去:“好久不见。”
“闻姐姐!”一旁的弦弦认出了她,“我看不太清,不敢认,直到姐姐讲话我才敢确定是你来了。”
闻樨心里暗痛,再过几年,也许弦弦就彻底看不见了,不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弦弦,我们也好久不见啦。”
“姐姐你忙嘛,我知道的。”弦弦显得十分善解人意,“不过,我希望这次来,姐姐能让我摸摸你的脸。”
“当然可以,不过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为了让我的手记住。”弦弦道,“我的视力越来越差了,现在我也在努力学点字,因为我以后一定会失明,盲文我用得上,还有我也要学习不靠眼睛生活的方法,触觉是很重要的,还有听觉。”
闻樨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甚至莫名地后悔和这个女孩建立了某种亲密联系,如果不曾那样,她或许就不会如此心疼她。转瞬她又为自己一时的软弱感到可耻,只是想对着懂事的弦弦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也觉得无力苍白,无从讲起。
江彦楠拄着手杖缓缓蹲下身,柔声道:“你说得对,那就从现在开始,为了以后能继续拥抱这个世界,好好做准备吧。”
“嗯!”弦弦用力点头。
“送你一枚勇敢者的王冠。”江彦楠把那枚日本花仙螺放到弦弦的掌心。
弦弦小心地摸了摸螺体上隆起的小刺:“它真美。”
“是的,很美。”江彦楠道。
“我会记住它的美的。”弦弦笑道,“以后即使看不见了,我也不会忘记看到过的美好,然后,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我要用眼睛以外的方式,去发现美。”
闻樨和江彦楠同时伸手抚摸弦弦的发顶,无意间指尖碰触,两人缩了缩手指,四眸相对后又迅速移开。
“闻小姐、江馆长。”
黎校长朝他们走过来,江彦楠起身略急,却因为蹲地久了反而发不上力,闻樨见状顺势扶了一把。
“谢谢。”江彦楠轻声道。
闻樨摇头,温柔浅笑。
和校长寒暄过后,闻樨让人把准备好的礼物用推车送进校园,等贝壳博物馆的活动结束后再行分发。
活动结束后,两人在校园的长椅上稍作歇息。
“怎么想到让博物馆走进盲校的?”闻樨问。
“其实是盲童学校方面主动联系,他们想搞一些适合孩子们的观展活动。但是你也知道,视力残障和肢体或者语言残障人士的观展体验有很大不同,孩子们年纪又小,如果只是带他们来博物馆走一圈听听讲解,并不是特别理想的体验,我就想,不如带一些形状比较有记忆点的贝壳进校园,让他们可以摸、可以听,又是在校园这样熟悉的环境里,对于他们来说,也许能收获更多。当然,日后他们愿意走出校园、走进展馆,我也是欢迎的。”江彦楠顿了顿,问,“你呢?你今天来是?”
“该不会觉得我是为你而来吧?”闻樨故作玩笑。
“我没有那么自恋。”
“弦弦——就是你刚才送她花仙螺的女孩,是我助养的孤儿。而且,我们集团基金会也经常对盲校搞帮扶。”
“怪不得弦弦对你有些不同。”
“其实我已经尽量不对她有太多特殊情感投入了。”闻樨道,“我不太愿意她把我视为所谓的感恩对象,事实上,我让校方也不要提及我对她的资助,就是感觉,多多少少有人还是泄露了一点讯息给她。”
“特殊孩子比较敏感,她猜到一些也不奇怪。何况,你真以为自己的距离感保持得很好?”
“好吧,我接受批评。”
“这不是批评,是……”他倏然刹车。
“什么?”
“一些了解。”
闻樨不禁抿嘴一笑。
“你还记得nancy吗?”
江彦楠一愣后说道:“当然记得。”
“可是你没有去看过他诶。”话音里有些许委屈抱怨。
“它是你的小猫。”
“最初是你的。”
“可你已经收养了它。”
闻樨斜睨来他一眼:“你看我们像不像分手后互相推诿责任的渣父渣母?”
眼见江彦楠一脸认真反省的表情,闻樨自己憋不住笑了,食指敲了敲他的手背关节道:“傻子,你还真忏悔上了?”
他的耳根绯红,手往自己身体内侧收了收:“我只是觉得,自己确实挺缺乏爱心的。”
“对我还是对nancy?”
他不说话了。
“这一个月我都没来烦你,你开心吗?”闻樨问。她这话里多少是带着点嗔意的。这些天她是强忍着不找他,哪知他也耐得住。
“谈不上开不开心,只是……回归日常。”
“那你的‘日常’结束了。”她有些霸道地说。
“嗯?”
“我终于认清楚一件事——只要我不联系你,你就真能不联系我。”
“没错。”
“那如果……”她的视线锁定了他的眸子,柔媚一笑道,“我偏要联系你,你会怎样?”
他起身,手杖前移一步:“别再说傻话,我要回去了。”
“一起走。”
“不一个方向。”
“未必。”闻樨道,“我今天非要抓你去看看nancy。”
江彦楠叹气道:“闻樨,nancy是你的小猫。”
“可它还玩着你送的玩具、吃着你送的猫粮、连它的猫砂盆都是你带来的!”闻樨大声道,上前一步摇了摇他的手杖,语气瞬时又软又娇,“告诉我,你真的不想看看它吗?还是,你单纯不愿意来我家?”
“我不愿意去你那里。”他冷硬地道,却红了眼。
哪知闻樨不恼反笑:“那好办得很,我把nancy带去你家串门就好啦。”
“闻樨,你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江彦楠蹙眉惊叹道。
“先别管我的神经了。对nancy来说你那边是它拥有的第一个家呀,它一定不会感到陌生害怕,说不定还会想回去看看呢!而且我说过,以后如果我外出拍摄或者有其他事需要长久离家,希望你能代为照顾nancy,它提前多熟悉一下你那边的环境,也挺需要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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