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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1 章


    谢令月自认他不是主角, 陆寒尘这个原本剧情中的男配更不是,他们只是人世间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饮食男子。


    他们的感情开始的出乎预料,也曾有两情相悦甜蜜的时刻, 如今也如世间那些平凡男女, 因种种原因走不下去而分开;既是再平常不过的感情历程,自是无需什么男配或是反派角色来衬托他们的情比金坚。


    更何况日后他们还不知有无重逢之日, 情比金坚更是成了虚妄,更不需要什么角色来衬托,一切皆是从心而为罢了。


    桃花眸低垂看了眼右手无名指上的金戒,左手指尖轻轻抚过戒面, 就如心房能感知到戒环内壁刻下的名字, 陆寒尘三个字依旧灼烫,心亦···因其滚烫。


    本就善于察言观色的江越如何看不出眼前人的思绪早已飘远, 关于陆寒尘那阉佞,此刻江越一个字都不想提起, 如此, 山洞内一时恢复安静,相对而坐的两人各自出神。


    次日,江越还想谢令月再休整一日, 反正征西军那些人再有一日才可到镇北关,他们几个轻装简行, 明日启程,也能与大军同时抵达,着什么急。


    谢令月却坚持要走, 面上已经包裹严实, 路上慢一些,自然不会生出冻疮;若是再休整一日, 谢七几个都要避开江越,留他与江越在山洞里独处···


    明明对此人无意,如今他又表明心迹,谢令月便是再坦荡也不愿徒生误会,倒叫江越觉得他还有机会,不如一路慢些走。


    路上,江越忽然又想起其他,问起他在京都的安排,可知会了谢家诸人,莫叫伯母徒增伤心;说到这个,又顺便说起他昨日已给家里传信,叫母亲荣乐长公主在陛下那里多为谢家人周旋,保证他们能顺利平安离京。


    谢令月更头疼,看来这人是想抓住一切机会加深自己对他的印象;面对如此盛情,他总不能说谢家人的底蕴与能耐安全离京不是问题;更不能说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爹娘在前往云州的路上必然会遭逢意外而不知去向。


    从此大宣再也没有魏国公,而谢家人也能脱离朝廷的眼线,转而暂时隐居在落云山。


    待到谢家人遭逢意外的消息传到京都,大抵只有陆寒尘能猜到真相,因为谢令月唯独没有隐瞒过他;且他也笃定,陆寒尘不会对帝王讲出真相,说不得还会帮着遮掩一二;他们俩分开的平静,还有曾经的情意做不得假,陆寒尘绝不会为难谢家人。


    只要谢家人平安抵达落云山,其他早先离开怀州的谢家小辈与旁支亦会先后到达,有谢令月在云州的布置,谢家人的安危无虞;谢令月又与陆寒尘断情,在大宣,他也算再无牵挂,也能心无旁骛开始自己的那些筹谋。


    按照原本的计划到了镇北关,这里已是连着苦战好几日;就如同谢令月预料的那般,杨崇武从一开始便派那些忠心于谢家的老将们率军充当前锋营,他带来的心腹则负责支援。


    幸好江越从开始知道谢令月的计划后便派斥候先来传信,征西军不日便来救援,杨崇武才不敢做的太过明目张胆;即便如此,等到征西军到了镇北关,镇北军中已是战死数千人。


    今年漠北的暴雪可谓是近百年之最,鞑靼人生存之艰难更是历来之最;不用鞑靼王庭多加鼓动,各部众便积极响应抢掠中原;且他们中很多人至今还坚持大宣的江山是他们鞑靼人的,不过是夺回自己的土地而已。


    如此,进犯镇北关的漠北各部族竟是集结近三十万兵力,而镇北军不过十万兵力;若不是镇北关修的坚不可摧,若不是镇北军作战经验丰富,只怕如今鞑靼人已是破关而入。


    苦战近五日,对方死伤上万人,镇北军死伤数千人,已是杨崇武指挥得当;看来这人还是知晓轻重,知晓家国大义,并未将心机全数用于争权夺利。


    当然谢令月也不曾将这人想的多有英雄气节,也不想想,杨崇武可是荣王殿下的亲舅舅;如今荣王进入朝堂,正需要强硬势力与背后母族的功劳来抵消年纪还小带来的尴尬处境。


    这种节骨眼上,杨崇武不可能糊涂,一时的争权夺利哪里有荣王登上皇位带来的荣耀与利益重要;再则,若是那些忠心于谢家的将士死的太多,一则镇北关更容易被攻破,二则杨崇武也担不起流言的厉害。


    单从这点上看,杨崇武显然比原剧情中接管镇北军的白清涟兄长聪明更多。


    不管他是从哪一个层面顾虑,总归镇北军的损失已是降到极低,足够谢令月欣慰。


    苦战五日多,朝廷的粮草与药品辎重还未送到,镇北军中如今最缺的便是药材;也幸而谢令月准备的充分,征西军的到来不只带来救援希望,亦满足了药材需求。


    到了镇北关,江越便与杨崇武等镇北军将领连番商讨配合作战的计划,谢令月被他当作是幕僚带在身旁,一同参与商讨;杨崇武等人不是未曾对谢令月的身份起疑,尤其他面上包裹严实,搁谁都会怀疑他的身份。


    江越只说是收到镇北关消息,急行军路上,幕僚不善骑术摔伤所致;而杨崇武便是再好奇也不敢质疑征西将军的心腹,这位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又手握兵权,对荣王将来能否继承大统至关重要,因而,杨崇武把握好了分寸。


    之所以把谢令月带在身旁商讨,是因为江越明白,若论对镇北军的了解,还有对漠北各族的作战规律等,杨崇武不如谢令月;别小看谢令月从不曾来过镇北关,镇北军可是谢家人一手创立,连着两代人指挥迎敌漠北各族,没有人能胜过谢家人对漠北的熟悉。


    再者,江越与谢令月不知深谈过几次领兵作战的意见,深知谢令月并不是纸上谈兵,这人是真的有奇谋;他与谢令月一般,怎舍得大宣将士白白牺牲,因而极为激赏谢令月在皇觉寺时提出的战损比理论,也更信任谢令月的能耐。


    大抵漠北人也收到了征西军到来的消息,今日并未发起攻城战,双方都能休战一日整肃部队,同时调整作战计划;因而,这一日镇北军大多将领都见识了征西将军身旁那位幕僚的本事,对他提出的作战计划无有不服。


    杨崇武及其心腹还不曾察觉什么,倒是镇北军中的那些老将,时不时瞟一眼这位蒙着头脸的幕僚,心中疑惑,怎的这位的作战方法颇有中山王谢达昌遗风,甚至得其真传的程度超过原来的镇北将军谢栋···


    难道···这位的幕僚身份只是幌子,他其实是谢家人?


    老将们互相看看,眼神不时交流,越发笃定心中所想;同时心中振奋,看来谢家并未因朝廷忌惮而放弃镇北关,放弃他们这些镇北军将士···


    待到该用晚膳时,江越自然要留下来参加杨崇武备好的简单接风宴,谢令月面上的伤还需谢峰看过,找了个借口离开,直接回征西军营地;几个忠心于谢家的老将忍不住跟出来,想要探听清楚这人是不是谢家后辈,被谢令月避开。


    如今镇北军主将可是杨崇武,本就想排除异己,谢令月怎会再平白多事,免得这些老将日后处境更艰难。


    回了征西军营地直接去了谢峰所在的营帐,这人早已根据谢七描述的情形备好药材,只等着主子过来;揭开裹伤细棉布之后,谢峰倒吸一口凉气,主子也太过妄为!


    却也知不是自己能置喙的,只能小心翼翼清创,先上了稳定刺青颜色的药材,最后才是伤药;一边细心包扎,一边还是忍不住唠叨几句。


    “主子也太过冲动,单是这道剑伤的话,留疤后再忍疼磨一磨,未必不能减轻,亦不会引人注意;可您冒然刺青,若是国公爷与夫人看到,还不知要多伤心,于主子的大业亦不利···”


    不过谢峰也不得不承认,主子面上这刺青图案极为好看,还是少见的朱红色···能想象得到,待伤口彻底痊愈之后,丝毫不损主子的风姿,说不得更有一番气度。


    因而也转移话题,他与谢七这些暗卫毕竟不同,有些话还是能说的:“主子长这么大从未伤过,与督主成婚几月,已是生死关走过两回,如今面上又被督主亲手划伤···您便真的舍不得与督主···分开?”


    谢令月叹息:“我与督主已是断情,不必再多言。”


    眼见主子神情骤变,谢峰便也不再多言;总之今日听到了准信,主子真的与督主断情,他心里狠狠松了口气,却也为主子心疼。


    只有谢峰清楚主子待督主是怎样,又付出多少心力···若不是真的难以为继,恐怕主子也做不出这般决定,还不知主子心里有多少煎熬与挣扎。


    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为主子心疼,谢峰都不知自己该不该欢欣主子终于与督主分开······


    第 142 章


    谢令月只在镇北关待了五日便要离开, 准备直接到漠北谢五经营的马场,如今那边的事情更为紧要。


    被他提出告辞惊讶,江越久久不能回神, 怎的这般快呢;他以为谢令月对镇北军的关切, 怎么也得是彻底击退漠北各部族之后;这才五日功夫,这人真能放心离开?


    “该用到的战术我已尽皆告知于你, 那些老将军之处我亦与他们都交代清楚,日后不必再记挂谢家···”谢令月并未有一丝犹疑又道:“湛霆亦知我此行不过带了十几护卫,战场上也轮不到我等,不如就此离去, 镇北关有你与杨将军无忧。”


    征西军还有四万兵力不日就到镇北关, 再有江越亲自指挥作战,可能会打的艰难些, 但必然是胜局,谢令月半点不担心。


    若不是因为谢家人的身份惦记那些忠心于谢家的将士, 担心他们走上原剧情的结局, 谢令月本不必来镇北关走一趟;如今他已安抚好那些老将军,亦隐晦告知他们谢家之后会淡出大宣人的视线,但谢家人绝对无虞, 叫他们只忠心于朝廷,莫要再被新的主将找到借口排挤;如此, 这些人也再无后顾之忧,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坦白说,若不是他如今的身体是谢家子弟, 顾及谢家人的风骨与血性, 还有对大宣的家国大义;依着谢令月自己的行事方法,更该趁此乱局搅浑局势, 为谢家谋更多好处,也更利于他的所有筹谋。


    如今走了这一遭,该安排的都妥当处置好,谢令月自认已是无愧于心;至于以后,谢家有谢家的际遇,镇北军这些将士们也该有自己的前程,不过是互相在心里记挂几分罢了。


    人这一辈子,哪有完美之事,随时都要面临分离与时局变化,再正常不过。


    何况今日还收到了京都传来的消息,侍书几个已是顺利脱身,不过还隐在京都,准备到时一起在暗中护送抵京的谢家人前往云州;瑾安郡主的死讯已经传出,谢令月如今在镇北军中总有那些老将时不时想靠近他说话,询问谢家长辈可否安然无恙,次数多了···总会引起杨崇武等人的注意。


    本来谢令月如今面部包裹严实,就极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这几日他都能察觉身周多了窥探的目光,必是杨崇武的人想要一探究竟,自然是少一事更好,这才决定提前离开。


    不用他再多言,江越也想到了这几日征西军营地多了不少可疑身影,便是再不舍也知谢令月此时离开才是对的;可他这几日忙于军务与迎敌,竟是少有功夫与谢令月多加亲近,心里极为不甘。


    “不过是杨崇武怀疑清尘你的身份,征西军营地,谅他的人也不敢随意闯入,清尘不妨再停留几日,等到战况明晰再走不迟,我也可多与你讨教些领兵学识。”


    这人未免太过谦虚,谢令月好笑:“湛霆就莫要在我面前自谦,你的领兵才能这几日我已是深深叹服,只愿你我不要有战场相见的一日,否则我怕是会头痛。”


    他这般说笑几句,缓解了气氛,江越亦朗声而笑:“我信清尘所言,只要大宣不对谢家挥刀,谢家绝不入侵大宣;再则,若真有战场相见的那一日,该头痛的也是我。”


    明白这人去意已定,江越亦不愿再挽留反而在谢令月心中落了下乘,便亲自问过他离开时该准备的东西,还不放心安排一队亲卫护送他离开镇北关后再返回。


    从谢令月利落与陆寒尘断情,江越便能看出这人心中真正的冷淡疏离,他若是此刻再挽留,反而将这人推的离自己更远;人这一辈子这般长,江越相信自己很快便可以再见到心悦之人。


    同时心中暗下决定,谢令月不是说江亭有领兵之能么,待镇北关事了,回了征西军驻地,就加强对那小子的训练,让江亭早日接管征西军;如此,江越自己去找谢令月叙旧总可以,难道这人还能将远道而来的朋友拒之门外?


    既是有了主意,江越当然不再纠结,索性配合起谢令月;怪只怪如今时机不对,这人才与陆寒尘那阉人断情,怕是心中正伤情,他再提自己的情意,那才是愚蠢。


    不得不说,江越虽然一直在征西军中领兵,揣摩人心的本事却是一点不差;这与他从小在皇宫长大有关,耳濡目染,自然懂得趋利避害,更懂得如何选择对自己最有利。


    只看谢令月先是惊讶,很快便满意颔首,并未拒绝自己的好意,江越便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谢令月这种人,本就是天之骄子,才华横溢,还有谢家的家世,勉强必然不行,就要顺着他来。


    你看陆寒尘那厮就不行,显然他还不够真正了解谢令月,才会走到断情这步,江越心中暗自得意,他可得借鉴那厮的教训。


    因为江越的配合与帮忙,又是趁夜启程,谢令月离开的很顺利;直到两日后,杨崇武等人才察觉征西将军身边那个善用伐谋的幕僚不见了身影。


    江越也只简单解释了几句,征西军近半兵力如今调来镇北关,自然要有他的心腹回去坐镇;他这般回答,任是杨崇武有再多怀疑与揣测也不好再问,再加上战事吃紧,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专心迎敌才是当务之急。


    就在谢令月离开三日后,一身绛红蟒袍也遮不住通身憔悴的九千岁到了镇北关;根本不管杨崇武的迎接与试探,先往江越身周扫视一圈,未曾看到日思夜想的身影,也不顾场合与所有迎接九千岁大驾的将领们,就请征西将军到一旁叙话,更引得众人侧目。


    杨崇武本来最不屑陆寒尘这个九千岁的,偏这人又是在这个关头到了镇北关,更是诸多不满;然想到离京前妹妹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再想想荣王,还是暂且压下心中心思,靠近玉衡这个九千岁心腹搭话。


    大家都是精明人,杨崇武当然不会问九千岁怎的来了镇北关这个军事关隘;便是他心中唾弃一介阉佞也敢来军中,这不是添乱是什么;面上却是一派和颜悦色关心九千岁怎的在隆冬时节长途跋涉,且镇北关如今实在危险重重。


    玉衡的娃娃脸笑的更客气,双手抱拳对着京都方向拱手;道督主在肃州接到镇北关危急的消息,又得知征西军也来驰援,挂心镇北关遭遇漠北最严重的进犯,便来代陛下巡查,慰劳迎敌的将士们,还从肃州抽调不少粮草与药材过来,不日便要回京上奏陛下。


    这般说法就差明说九千岁是为了陛下分忧,但也只是代陛下巡查,叫将士们知晓,陛下忧心镇北关安危,并无插手军务之意;杨崇武暗自松了口气,只要陆寒尘不乱来就好,当他希望镇北关陷落么,他还指望靠着这次的战功给外甥荣王殿下长脸呢。


    只要陆寒尘这个九千岁不胡乱指手画脚,再有征西将军江越的配合作战,杨崇武有绝对的信心守住镇北关;若不是如今天气恶劣,大宣将士不适合深入漠北,他更想追击鞑靼人至王庭,那才是不世功勋。


    不说荣王更有把握继承大统,就是杨崇武自己也能一跃成为武将之首,超越江越这个征西将军的声望。


    这边厢,陆寒尘凤眸阴戾紧盯江越,嗓音更嘶哑:“你说清尘已离开三日,连你也不知他的踪迹?”


    陆寒尘根本不信,江越都与他明言过对狼崽子的心思,那夜谢令月说出的断情之言,江越应是也听到了;如此好的机会,江越怎会舍得放过,能不派人跟着护送谢令月?


    若是别人可能会怕此时的九千岁,阴沉中隐隐有暴戾之气翻涌;可江越是谁,平时就不屑此人,如今更是半分不惧;狭长眼眸微微上挑,说话极为不客气。


    “九千岁当本将军也有你那般闲心?如今镇北关情势严峻,本将军没有心思与你周旋!”


    若不是这厮,也不会白白死了几个征西军骑兵,江越可还记仇呢;虽则那夜锦衣卫也不曾在自己这里讨到好处,陆寒尘更是被谢令月断然放弃,圆了自己的心思,可江越就是心中不快。


    这厮不是想找人么,他偏不说谢令月的行踪,让他只管如无头苍蝇般乱寻人;锦衣卫不是号称朝廷鹰犬,最是善于寻人与抓人么,只管折腾去。


    找不到人才好,江越乐于看陆寒尘焦急狼狈,更乐于看他乱了分寸,最好能疏忽大意在陛下那里吃点挂落才好;也省得这阉人仗着陛下的宠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居然敢对自己拔剑!


    那夜若不是这厮真的拔剑,清尘也不会面上受伤;这几日江越一直忧心,偏谢令月上药时都避开他,江越如何能不想的更为严重,更为担心与疼惜。


    谢令月会受伤可是为了替他挡剑,江越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第 143 章


    陆寒尘怀疑的眸光紧紧盯住江越眼睛, 想要判断这人是不是在说谎,或是应付自己。


    “再则,镇北关如今战事吃紧, 九千岁还是早些离开此地, 若是有个好歹,我等是守关还是救你。”江越的语调毫不客气, 就差明说你个阉宦在这里能干甚,别寻不到人再被鞑靼人给捉了。


    想来是从这人嘴里再问不出什么,陆寒尘也不欲多言,转身便走;留江越在原地, 看周围人的眼神闪烁, 忍不住低咒一声,这阉人只会给他添乱, 又不知要被多少人揣测他与九千岁的关系。


    到了杨崇武等人面前,对这些人的阿谀奉承九千岁并无任何反应, 凤眸淡淡扫过玉衡;玉衡能怎么办, 只对杨崇武等人言九千岁长途跋涉而来,有些疲累,先找个院子歇息, 接风宴之后再说,先紧着镇北关战事, 督主这里有他们这些心腹服侍。


    杨崇武闻言无有不应,这般最好,还以为九千岁要问起战事呢;忙忙唤来亲卫带着一行人去了将军府, 叮嘱务必要让府里的管家伺候好这些人。


    去将军府的路上玉衡禀告了对杨崇武等人的说辞, 陆寒尘照旧不搭言,阖目想着自己的心事;马车外骑马随行的玉衡与天璇、开阳对视一眼, 眸光中尽是担忧与无奈。


    那一夜谢公子离开后,开始看着督主还平静,谁知竟是吐血昏迷,当时在场的开阳只得做主将昏迷的督主带回肃州,三日后人才醒过来。


    玉衡都不敢想当时看到督主面如金纸的模样,三日里,好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去探一下督主的鼻息;肃州当地的名医都被请到府衙,用了不知多少法子,才在三日后将人救醒。


    不说这期间还有谢九那个急躁的,一再询问他家主子的消息,后来甚至怀疑是不是督主做了什么对不起他家主子的事,才会导致他家主子不见踪影,连着来府衙要见人。


    性子更急躁的天权差点就和谢九打起来,自家主子还因为谢公子吐血昏迷不醒呢,他是怎么好意思来要人的;还是开阳默默拦下天权,后来告知他们几个,是督主又伤了谢公子,伤的还是脸颊。


    玉衡几个还怎么好意思对谢九叫嚷,自家督主都成了这般模样,还不知谢公子如何,人家可是带伤离开。


    还是稳重的陈阶劝住谢九,道主子之前叮嘱过他,不管如何,总要处置好肃州之事···待这边事了,他们再去寻主子也不迟,若是找不到,就去云州找谢一,总能知道主子的行踪,谢九这才作罢。


    不然玉衡几个只怕更要头疼,心里对陈阶更为感激;也不知谢公子从哪里找来这般人才,帮着督主处理肃州政务游刃有余不说,还如此识大体,知晓轻重缓急。


    若是能将这人留在督主麾下,岂不是更好?


    这个想法很快就作罢,玉衡可看的清楚,这人对谢九有情,怕是臣服谢公子也是因为谢九;一口一个主子的,怎么可能再认谢公子以外的人为主;原本谢公子在督主身边,这人还能为督主分忧,如今谢公子已不在,这人能帮着收拾后面的事宜已是他们占了便宜。


    又想到开阳说的谢公子已与自家督主断情,玉衡与天璇更是头疼;他们可是在京都便知晓两位主子的情意,自家督主已是对谢令子情根深种,如今竟是走到断情这一步,也不知督主醒来该如何。


    果然,三日后醒来的督主验证了玉衡的担忧,从醒来之后,督主就一言不发,往日精光凝聚的凤眸涣散,只呆呆盯着帐顶;若不是玉衡几个一再打着谢公子的旗号劝说,督主怕是连水都不喝一口,更不提用膳与喝药。


    玉衡看的清楚,他们提起谢公子时,督主的眼神会有片刻的凝聚,但很快便是黯然神伤,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眼看着主子一日比一日憔悴与清减···这怎么行,玉衡几个都急坏了,最后没法子去求了陈阶与谢九,请他们在督主面前提一下谢公子的情意。


    哪知道陈阶不知是不是晓得了督主伤了谢公子,这人倒是会说,直把谢公子待督主的情意说的入骨三分,也是这时玉衡等人才知道谢公子当初寻到陈阶也是为了他们督主。


    此时玉衡几个更有些惭愧,惭愧他们因为担心督主而揣测过谢公子,心里还骂过这人无情无义,怎的就不顾督主的安康,轻易说出断情之言伤了督主。


    却原来谢公子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为督主费尽筹谋,只为了保督主一世无忧···


    他们几个都这般惭愧,更莫提督主,陈阶说的越多,督主吐血的次数越多···吓得玉衡慌忙将人送走;可莫要再说了,再听下去,督主还能有命?


    没看督主又开始不要命饮酒了?


    最后还是玉衡硬着头皮劝说,既然督主心里有谢公子,又这般为情伤神,不如早些调理好身子,去寻回谢公子!


    还记得当时督主苦涩而笑,不···不能说是笑,玉衡觉得那更是督主的一种哭泣,令人揪心的疼。


    “本督还有什么脸面去寻回阿月···因为我,阿月几次重伤···这一回···这一回更是我亲手划伤他的面颊···阿月怕是恨死我了罢···”


    才会那般冷清疏离对待自己,那般清寒说出断情之言。


    仰头又灌下一大口烈酒,只有烈酒划过喉咙的灼烫才能提醒陆寒尘他还活着;可是没有谢令月,他还如何活着,不若当时便再也醒不过来。


    至少···梦中还有狼崽子的嬉笑怒骂,有狼崽子的拳拳情意,有狼崽子与自己如胶似漆的身影···


    玉衡着急啊,笃定道:“正是因为督主亲手伤了谢公子,更该去寻他,找到人后督主便诚恳认错,任谢公子打罚···实在不行···”闭了闭眼,终是大逆不道又开口:“实在不行,督主跪下认错也可,总能打动谢公子!”


    凭心而论,玉衡也知是自家督主对不起谢公子;谢公子那般的风华无双,竟是被督主亲手划伤面颊,还不知会不会留疤,生气也是应该的;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谁叫督主如此伤怀,跪一下怎么了,不见京都有些位高权重的官员回家也跪着给夫人认错么,都是为了哄枕边人高兴。


    意料之外,陆寒尘并不曾呵斥玉衡,凤眸反而亮起来:“你是说···只要本督舍了这身面皮,便能得到阿月原谅?”


    玉衡挠头,那他也不敢打包票啊;这不是看督主日渐消沉,他才这般劝说么;眼见督主第一次满含期盼盯住自己,玉衡能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哄劝。


    “那是必然!您可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除了陛下谁都没跪过···这般的诚意,谢公子还能不感动?”越说越是肯定点头:“再则,谢公子对主子您的情意,我们几个都看在眼中,他怎么舍得您真的下跪,督主只要做个姿态便好。”


    哄自己的伴侣高兴,玉衡是真觉得这般没什么;且他也相信谢公子对督主的情意,怎么可能真叫督主给他下跪呢。


    那人可是为了督主连自己的性命都能置之度外!


    可算没有浪费玉衡这番拼死劝说,他们督主总算是振作了一点,按照大夫的嘱咐开始一顿不落的服药;亦主动问及肃州之事,连番见了陈阶等人,将一应事务吩咐下去。


    又将押解叶天逸等犯人进京的事宜思虑妥当,交代给天权负责此事,回京后与天枢全权配合大理寺的人结案;又连着给帝王写了数道折子,将肃州贪墨大案详情奏禀,就连征西军在此案中的救援功劳也尽数上报,注意隐去了谢令月在其中的痕迹。


    最后又单独写了一道关于镇北关军情的折子,言他知晓陛下亦担忧北疆百姓,恰逢他如今在肃州,距离镇北关只有两三日的路程,不若由他代天子巡视,再从肃州就近抽调部分粮草与药材送到镇北关,暂解危情,亦叫镇北关将士感沐天恩···


    陆寒尘本没心思弄这些,就是他直接去了镇北关也无妨,最多是回京后当面与陛下请罪,被陛下冷落几日罢了;可架不住玉衡几个一再提及谢令月对他的操心与挂心,陆寒尘更是深刻体会到狼崽子的一番苦心,打着精神做好这些。


    待到身子稍有好转,可以勉强下地了,这才令玉衡几个准备前往镇北关之事;他想得很好,狼崽子那般挂心镇北关那些将士,此时定然还在那里,即便要离开也是镇北关平安之后。


    带病前往镇北关之事自然是被玉衡几个劝阻,督主的身子才好转一些,怎经得起长途跋涉,且镇北关如今那般凶险;怎奈陆寒尘主意已定,开阳私下对玉衡几个说,还是莫要阻拦督主,不然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倒不如叫督主找到人安心,才有了九千岁此一行。


    哪知道他们还是来晚一步,谢令月竟是离开了镇北关,此时不知身在何处······


    第 144 章


    骑马随行的玉衡几个并不知道, 方才陆寒尘是强撑着,甫踏入马车,他便又呕出一口血。


    不过是不想几个心腹再大惊小怪, 陆寒尘用帕子捂住;随手将沾了血迹的帕子扔在一旁, 右手抚上胸口艰难喘息;也不知是旧伤复发,还是那夜伤心至极引出其他, 昏迷几日醒来后的陆寒尘就多了这个毛病,总觉喘息艰难。


    想到与狼崽子的那些日日夜夜,想到狼崽子的音容,想到狼崽子的种种情意···心头更是闷堵, 难以呼吸;夜里在清寒的锦被内辗转反侧, 恍然以为狼崽子就在自己身后,他正被狼崽子紧紧抱在怀中···醒转后才知又是梦一场, 只余锦被冷寒入骨。


    平复几息后,有暗哑的声音传出车厢。


    “天璇你去征西军营地探查, 看···阿月是否隐在其中, 再注意寻找谢峰等人的踪迹。”若是连谢峰几人的踪迹也找不到,只怕狼崽子是真的去往他处。


    “开阳着人暗中盯紧江越,看他的行踪是否可疑, 包括他的亲卫与心腹,一个都不落。”陆寒尘不信江越, 那厮对狼崽子动了心,怎么可能不问狼崽子的行踪。


    叫人盯紧那厮,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另外, 着重打听这两日江越身边的亲卫可曾离开过镇北关。”这是陆寒尘忽然想到的, 假若狼崽子真的离开,镇北关如此凶险, 江越不可能不派人护送。


    那厮最是会做表面功夫,这等时机定会在狼崽子面前表现一二;再想的刻薄些,陆寒尘确信江越会拿自己的言行在狼崽子面前对比,务必要让自己落个下乘。


    原来还以为征西将军是个坦荡的,如今陆寒尘才明白,武将根本不缺心眼子,尤其是江越这种在皇宫长大的,怕是心肠都是黑的;是他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倒是小瞧了那厮的心眼,白白中了他的算计,与狼崽子走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这几日本督不想在人前周旋,玉衡,这些事便交给你。”陆寒尘有自知之明,军务之事他绝不沾边;说是代陛下来巡查,那就做好巡查使者的本分。


    有玉衡应付杨崇武等人足够。


    何况他这般着急前来镇北关,是要找回自己的狼崽子···


    到了镇北将军府,下马车的时候陆寒尘踉跄一下,身形不稳,玉衡当先上前扶住人,自然闻到了督主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娃娃脸当即苦下来,少不得语重心长。


    “督主莫要着急,即便谢公子离去,也不过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我等仔细查探,定能找到谢公子踪迹···您先保重身子才是,否则···”这般憔悴的模样,如何继续找人;别没找到人,督主再倒下了···


    挥手甩开玉衡的搀扶,勉强站稳,陆寒尘着急道:“给云州那边传信,叫他们注意崔府动静。”


    陆寒尘亦收到了京都传信,狼崽子的人果然周全,瑾安郡主意外身故的消息硬是未曾引起一点怀疑;天枢都很意外,若不是知道瑾安郡主是谢令月男扮女装,又知晓人跟着督主来了肃州,只怕能吓个半死,饶是如此,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因而天枢传信过来问询督主可知晓谢公子舍弃瑾安郡主这个身份,可需要他做些善后事宜;陆寒尘回信告知他已知情,叫天枢帮着善后扫尾,尤其不能引起帝王疑心,更要配合进京的谢家人行事,不能露出半点可疑行径,就在督主府设灵堂。


    大抵是谢令月不忍伤及无辜,侍书几个的行动只是传出瑾安郡主坠崖而亡,尸身遍寻不得;可陆寒尘却知晓帝王疑心,便令天枢从诏狱找个身形接近的死囚,伪装成坠崖而亡的模样,就说锦衣卫寻到了人,棺材里总要有个人才更周全。


    既是坠崖而死,自然面目被损毁;再有督主府的人与谢家人配合做戏,演个悲痛欲绝不成问题,想必帝王也不会多加怀疑一个身死的瑾安郡主;若真是魏国公谢楝嫡长子的身份,那才是麻烦,帝王如何都会猜忌谢家。


    可见谢楝谨慎没错,当初之所以将谢令月这个嫡长子男扮女装,怕也是想到了不得已假死脱身;显然狼崽子比其父更有胆魄,从北镇抚司出来后就开始谋划后面这些事情,假死脱身更是早在计划中。


    天枢还问询,京都流传督主与郡主夫妻情深,如今郡主意外身故,督主这个夫君是否归京;若是不回京,朝堂上的那些官员与陛下是否会怀疑,便是在京都百姓中只怕也会又起传言。


    狼崽子都不在身边,陆寒尘如今的心思都在寻人,哪有回京的想法;正好镇北关危急,他才与陛下上了折子代天子巡查。


    大概一开始会有人怀疑之前的传言是否有误,待镇北关危急的消息传到京都,那时肃州一干人犯亦抵京,人们自然知晓九千岁便是想回京治丧也不可能;毕竟,九千岁一直是陛下的心腹重臣,向来以朝局为重,这等时刻自然是先忠君后私情。


    而陆寒尘此刻想到的是,按照狼崽子的心计与安排,不可能一直叫谢家人在锦衣卫监控之下,此次离京的路上便是最好的脱身机会;上次在落云山看到的,陆寒尘确定那里是谢家人脱身后暂时安居之地,否则狼崽子不会设置那些重重护卫。


    偏国公夫人崔氏又有了身孕,陆寒尘不信谢令月真的放心;若是他真的离开镇北关,最可能先去的便是云州,总要先见过爹娘长辈,叫他们安心后才会再离开。


    因而陆寒尘才会这般吩咐,也是因为想到了崔氏的身孕,特意又下令,叫他们只能暗中盯紧便可,不可露面惊动谢家人与崔府众人;待到这边消息确定,谢令月确实离开镇北关,那么陆寒尘便打算再去云州,亲与谢家人与崔府长辈请罪。


    当晚,又是辗转反侧的一夜,现实与他的种种臆想期盼交织,陆寒尘时时恍然,以为听到了狼崽子唤自己。


    次日一早,刚喝过一碗药汤,天璇与开阳便进来禀报各自探查到的消息;天璇已在夜间探查过征西军所有营帐,包括江越的大帐,并未看到谢公子与其随从,身为大夫的谢峰亦不见身影。


    而开阳探查到征西将军派了一队亲卫护送其幕僚回西疆,这位幕僚面上包裹严实,怕正是谢公子一行人;且他还探听到,实则这一行人并未前往西疆,只用了一日的时间,江越的亲卫便回了镇北关···只怕征西将军真不知谢公子接下来的行踪。


    捂着胸口咳喘几声,陆寒尘面上更是青白一片,只有刚喝过药汤的薄唇殷红:“玉衡留下与杨崇武等人周旋几日,便说本督水土不服,需卧床修养几日,三日后找借口回京治病,路上尽量拖延;天璇与开阳即刻准备,启程前往云州。”


    眼见督主面色难看,怕是昨夜又不曾安稳,天璇欲劝阻;左不过谢公子的亲人还在云州,便是迟几日启程也没甚么,督主实在需得修养几日;这般不顾自己的安康,天璇自然看不下去。


    却被开阳暗中递眼色制止,明知督主如今焦心谢公子行踪,找不到人才更是难安;既是如此,还不如早日启程,早些寻到人,他们督主也可安心开怀。


    此时开阳承认,唯有谢公子才是他们督主的良药;同时在心中暗暗祈求,只望云州之行莫要再落空,否则督主只怕是真的撑不住会倒下,那时才是不知该如何。


    最早他们督主对蜀王的心思,开阳也是知晓的,所以听闻督主大婚,又与夫人情深意重的消息,他是半点不信;待人到了肃州,只看督主的模样,眼神都在谢公子身上,便知兄弟们传来的消息是真的,督主对谢公子移情。


    梅园一战,开阳亦看清了谢公子待自家主子的情意,觉得更好,督主总算是认对了人,认对了情;可如今···这都是什么事啊,谢公子被督主伤心断情离开,督主则如行尸走肉,再不见从前的狠戾张扬。


    关键督主的身子原本就满身旧伤,这一回伤了心,吐血昏迷,还引出所有沉疴;行动迟缓些不说,开阳总能闻到主子身上的血腥气,怕是背着他们不知咳血几回,如何不忧心如焚。


    两人出去准备一应事宜,天璇还抱怨开阳不该拦着自己,督主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实在找不到人,反正谢公子的亲人在云州,到时扣住人,就不信他不回来···


    开阳瞪了这人一眼,很不想承认他与自己同为督主心腹。


    本就是督主惹了谢公子发怒,还伤了人,才会到这一步;好家伙,天璇这是生怕督主还不够焦心;这是什么烂主意,真要如此做了,只怕谢公子再不会原谅督主。


    原本还有一丝挽回希望,若是折腾没了,不说督主能不能挺过去,就是他们几个也别想好过,因而他正色警告这人。


    “这种烂点子最好莫要在督主面前提起,更不要私自行动,否则···兄弟们也救不回你!”


    之前的摇光是如何死在督主剑下,还不是自作主张惹怒了主子?天璇当时也在京都,竟是半点不长记性,敢有此等想法!


    第 145 章


    前往云州的路上, 尤其是过了肃州地界之后的路程,陆寒尘更是心潮起伏,想起来的都是当初与狼崽子一同往云州的经过。


    那时谢令月的伤势还不曾彻底痊愈, 陆寒尘时时陪他在马车内;便是忍着疼, 狼崽子也要将他拥在怀中,更不提之后两人还在马车内的欢愉···陆寒尘回忆中的两人, 只要在一处必然是紧紧依偎在一起,狼崽子从不让他身单影只。


    可如今偌大的车厢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便是难以喘息,身上疼痛···再无人嘘寒问暖, 轻柔帮他按摩两鬓, 给他揉捏腰身缓解疲累;更无人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他,声音里都是无尽的欢喜与满足···


    束发松散半靠着车璧, 凤眸黯然;短短几日功夫,九千岁的身形更是消瘦, 墨色常服松松垮垮裹着身躯, 本来紧裹着的狐裘从肩上滑落亦不曾察觉。


    那夜昏迷之后再醒来。陆寒尘已是想过不下几百遍,狼崽子为何就能那般风轻云淡说出断情之言;想到心间发疼的时候,亦后悔当时为什么会愣怔如泥塑, 他应该不顾狼崽子的意愿,将人抓回来, 锁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啊···


    镇北关未曾寻到人,却听开阳禀告了那些忠心于谢家的老将们对谢家人的牵挂与惦念,也因此, 陆寒尘总算明白了些谢令月为何定要亲往镇北关, 更是对自己那几日的所作所为后悔。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才会逼的狼崽子断情···


    如今寻不到人, 又落得满身旧疾复发,病痛缠身,陆寒尘竟有种自己活该如此的快意;狼崽子之前曾说过,是他仗着狼崽子的情意有恃无恐,是他享受着狼崽子的情意却从不曾正视过那人真正的内心,是他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


    如此时时刻刻的心间折磨,上一刻还在质疑与怨恨谢令月为何就能做到这般风轻云淡;明明是他说特意为了自己而来,是他说余生都要牵紧自己的手,是他说要给自己余生所有的甜···


    陆寒尘永远不会忘记中秋灯会那一幕,狼崽子叫自己在花灯上写下:揽月应同尘,携手成钟情···


    下一刻就是铺天盖地的悔意与愧疚汹涌而来,江越不曾说错,狼崽子是因为自己才一再重伤,最后自己甚至亲手在他面上划下一道伤口,恐怕自己带给狼崽子的只有灾祸···


    又忆及狼崽子的生辰是元宵节,不久前他还在筹划回京后便开始准备,要给狼崽子一个最盛大的生辰礼;叫所有人都看到他对狼崽子的情意,知晓狼崽子是独属于他陆寒尘的天上明月。


    如今人却不知去了何方···


    找不到狼崽子的恐慌···种种心绪轮番折磨着陆寒尘的心志,再有旧疾复发,偏他还连日奔波寻人,根本想不起顾及身体,竟是快速消瘦憔悴下来。


    眼看距离云州越来越近,陆寒尘再想不起对狼崽子的怨恨,只希望这一回莫要再扑空;想要看到狼崽子光风霁月的笑意,想要看到他高挺隽秀的身形,更想被那人抱在怀中,俯身在他耳边呢喃“哥哥”,话音里流转的都是那人的缱绻深情···


    一路上,幸亏有开阳时时叮咛,拿着谢公子说事,才能劝解陆寒尘潦草用些膳食,不然这人怕是早撑不住彻底倒下,还如何能如现在勉强着赶路。


    如此过了两日,终于进了云州城,开阳请示要不要先去定下客栈,这一回总不好还住在崔府罢;陆寒尘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些,吩咐直接前往崔府,还令天璇提前去递拜帖,姿态定要诚恳低下。


    正要落下车帘,凤眸微凝,沙哑声音传到开阳耳边:“那边的应是卫昭与崔砚,去请他们过来,本督有话要问。”


    九千岁这一行人进城,自然引起了不少街头百姓的注意,然他们是便装出行,再加上肃州惊变的消息已传到云州,还真没人想到马车里坐的的是九千岁,这些精悍随行之人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而正在逛书铺的卫昭与崔砚也是这般认定,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还是开阳过去请人,卫昭先认出他,惊呼一声。


    “吆,这不是九千岁身旁的大红人开阳么,怎的不在肃州伺候你主子,竟是来了云州?”


    开阳苦笑着说了来意,并未提及他们是来寻谢公子的;崔砚并无什么神色变化,倒是卫昭挽着袖子当先直奔马车,嘴里还愤愤道:“小爷没功夫找陆寒尘算账,他倒是主动送到跟前了,既是来找骂的,小爷还客气个什么劲儿!”


    背影怒气冲冲,连遗落在崔砚这里的大氅都忘了披,可见他是真的气急。


    站在一旁的崔砚微微摇头,眼里闪过笑意;难怪表弟认下卫昭这个弟弟,还带回来给长辈们见过;少年虽冲动了些,待清尘的真心却不比他少,值得表弟为他筹谋这些。


    眨眼的功夫,卫昭便拨开挡在车门前的天璇,直接爬进车厢内,张口就是质问:“陆寒尘,你对我九哥做了什么!”


    卫兰陵带卫昭离开肃州时本欲直接回京都,卫昭却担心他九哥去了镇北关的安危;可又不得不听九哥的话,便缠着卫兰陵折回云州,一是告知崔府长辈,九哥虽然与陆寒尘一起处置了肃州贪墨大案,当时亦危机重重,可九哥是谁,安然无恙,也叫长辈们不必挂心。


    二是他自己担心九哥在镇北关的安危,又想起还有几处改进武器的法子,便来了云州;一边替九哥在长辈们面前尽孝,一边等消息,若是九哥无恙,他便与卫兰陵回京都等着。


    哪知道前一日谢一接到消息,他九哥已与陆寒尘断情,人也离开了镇北关,传信叫谢一将落云山的一些东西转移到关外谢五的马场···这卫昭怎么可能不担心不着急。


    皇觉寺时,九哥可是亲口与他说过对陆寒尘的情意与爱意;如今是九哥传信来说与陆寒尘断情,那必然是陆寒尘做了对不起九哥之事;否则,就九哥那个脾气和行事,若不是失望之极,定舍不得陆寒尘伤心,又怎会与这人断情。


    卫昭就是这么的双标和护短,因而上来就是这一句质问。


    “你只告诉本督,阿月可是到了云州?”陆寒尘不欲与卫昭说其他,只问自己最关心的。


    卫昭更气了,狗狗眼里都是怒火:“还好意思与小爷摆你九千岁的架子呢,我告诉你陆寒尘,若不是九哥爱你,你在小爷眼里什么也不是!”


    既然九哥与这人断了情,卫昭就更不怵这人;陆寒尘是九哥的爱人时,他才会尊敬与客气几分,叫他一声九嫂;既然与九哥再没了关系,那这人在他眼中便只是那个污名昭著的阉佞,哪里还有半分客气。


    “小爷还想问你呢,到底对九哥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九哥如今不见人影,你知不知道小爷有多担心!”


    凤眸紧紧盯住他的眼睛,陆寒尘确定卫昭没说谎,看来谢令月还未到云州;可是不应该啊,谢令月比他先两日离开镇北关,又是骑马疾行,应是早几日便到了。


    难道狼崽子真的对自己失望到底,担心自己又追来云州,才避到他处,竟是连最在意的亲人都不来禀告一声?


    越想越是惶恐,面色更是苍白如纸,喘息更加艰难,左手抚上胸口,一口血终是没忍住吐出来,卫昭吓得连连后退。


    “陆寒尘你可莫给小爷碰瓷!”只是质问一句,谁知道这人竟然当着他的面吐血;卫昭这才注意到这人一身病色,好像还憔悴消瘦不少,这是被九哥的断情给打击到了?


    拿起帕子不在意擦拭过嘴角,平复喘息,陆寒尘才又艰难问:“那你们可曾收到阿月的消息,他···可有说会到哪里?”


    狗狗眼闪过犹豫,只一刹便消失无踪,又变得清澈无辜,卫昭连连摆手:“九哥只传信叫谢一转移些落云山的东西,至于转移到哪里我并不知,更不曾提过他会到哪里。”


    话落又色厉内荏补充:“小爷告诉你,这也是看你像是为我九哥担忧的模样,这才告知你这些,你···你也莫想着去崔府寻人,别再惊吓了外祖父与外祖母,更不要为难谢一,不然九哥怕是此生都不会见你!”


    大抵又觉得自己太过分,小少年犹豫了下上前:“陆寒尘,你···没事罢?”可莫要因此赖上我,是你自己的身子不行。


    陆寒尘艰难摆手告诉他自己没事,让小少年不必担心,而后提起其他:“你与我同去崔府,阿月有些计划并未告知崔府长辈···如今情势突变,过几日大抵会有瑾安郡主身故的消息传开,我先去与长辈们解释一二。”


    “难为你此时倒是细心,还知晓这些事···”小少年嘀嘀咕咕,总算他九哥对这人的情意没有白白付出,这时候还知道挂念崔府长辈;罢了,看在这人如今生不如死的情态上,便不再为难他。


    且卫昭也知仅凭自己与谢一与崔府长辈们解释九哥的计划,怕是并不可信;反正上次陆寒尘这厮也见过了亲人们,崔府众人也看清了九哥对这厮的态度;这人还是当朝九千岁,他说的,更有可信度。


    他却不知上次谢令月便对老爷子坦诚了所有筹谋。


    第 146 章


    一行人到了崔府, 并未见任何女眷,只老爷子在书房见了陆寒尘,崔家大爷亲在门口守着。


    卫昭也想跟着进去, 倒想听听陆寒尘这厮如何哄得住老爷子, 被崔砚拦在院内;父亲都被令守在门口,可见老爷子并不想其他人知晓今日谈话, 还是不要忤逆为好。


    屋内只有两人,陆寒尘欲要先拜,老爷子摆手:“上一回你是阿月的枕边人,老头子自是当得起你一拜;如今既是阿月与你断了情分, 你便是当朝九千岁, 老头子受不起这一拜,随意说话便是。”


    陆寒尘薄唇微压, 面上尽是苦涩:“我与阿月只是暂时因误会而分开,并未断情, 外祖父何须如此界限分明。”


    是的, 陆寒尘从来不信他与谢令月断情,不过是狼崽子当时气急之言,当不得真;不管狼崽子平日多么稳重, 总归他是十八岁的少年郎,失望之极自然会有些口不择言。


    待他寻到人, 与狼崽子认错解释清楚,且他已传令叫锦衣卫在大宣寻名医,定然可以祛除狼崽子面上的疤痕, 他们还会如往日那般恩爱。


    坐在上首的老爷子微微摇头:“九千岁当真以为阿月是少年心性, 与你断情不过是一时意气?”


    崔广博自认阅遍世间人,却也得承认他看不清自己这个嫡亲的外孙;只有十八岁的年纪, 之前还被男扮女装养在后宅···他以为见到的会是女儿家书中所言安静乖巧的小郎君,最多不过姿容不凡。


    却不知那孩子眸中内敛,心有大志,胸有沟壑,胆魄更是远胜世间多少人;那般的藏拙于巧,却又风华清致,以至于崔广博恍然以为见到了先贤的影子。


    一番深谈后更是确定,那孩子的见地与阅历怕是远胜于他这个当世大儒,崔广博心中亦曾叹息自愧不如;偏那孩子还有一身精湛武艺,真正的文武皆备。


    从他上回告知自己的那些筹谋中,就可管中窥豹,这孩子不会轻易做决定;但既然做了决定,那必然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再不容挽回···


    越是从容冷静的人,越是有常人难具备的坚定与坚韧。


    挽回?对这种人来说难如登天!


    “看来九千岁并未真正了解我家阿月啊···”老爷子叹息一声:“据悉九千岁还年长我家阿月六岁,果然在你二人的情意中,更尽心的那人是我家阿月,九千岁怕是坐享其成的那个,因而都不曾发现阿月的真正性情。”


    老爷子多睿智,只从只言片语便能察觉端倪,却也并未因此迁怒陆寒尘,而是提起其他:“若老头子猜的不错,今秋中山王府进入北镇抚司那一遭,乃是九千岁的手笔。”


    不管这人当初是为帝王清除隐患,还是为了他暗中支持的哪位皇子,都改变不了他是执行者的事实;老爷子现在也能推演出一二,阿月当初忽然要嫁给九千岁,怕也有为谢家转圜的心思,甚而这个心思占了很重的位置。


    然阿月对这人的心思也是真,否则以后来深谈时老爷子察觉到外孙的心计与能耐,他信外孙还有其他法子与九千岁周旋,总能换谢家人安然无恙。


    显然眼前人并未平等看待阿月,以为他是两人中的上位者,阿月及谢家人需得承他的情,这才忽视阿月的真正情意与错过了解阿月的真性情;老爷子能理解陆寒尘的心境与立场,常年行走在刀尖上,玩弄权术与人心,最是不敢轻信任何人,哪怕是枕边人。


    “可九千岁也需知晓,当时的境况,阿月并不是非你不可;老头子也甚是好奇,九千岁只想着你自身的种种缺陷,自艾自苦,可曾想过阿月同样因你的缺陷要背负更多?”


    再如何的位高权重,再如何的世间绝色···也改变不了陆寒尘就是个阉人的事实,改变不了他身上的那些污名,改变不了世人对他的偏见···可自家的阿月偏偏对这人情根深种,因此他将背负多少恶意揣测与非议,眼前这人即便是想过,怕是想到的也不多。


    两人走到如今断情的地步,未必与这些没有关系。


    “上一回九千岁与阿月一同在这里跪拜老头子,我以为九千岁便是做不到回报阿月同等深情,至少也能感同身受阿月的一些心思···岂料···九千岁终是不理解阿月从小接受的教导,不能与阿月并肩携手便也罢了,竟还妄图反其道而行···”


    陆寒尘豁然抬眼,意图解释清楚他当时的心境;并不是他不理解狼崽子的心思与抱负,也不是他要反其道而行,不过是他中了江越那厮的算计,冲动行事,他已悔过了。


    对上老爷子洞若观火的眸光,再也说不出口;老爷子说的没错,他年长狼崽子六岁,还在朝堂行走多年,难道真看不出江越的那点算计?


    不过是仗着狼崽子的情意,不过是习惯了自己的决定不容人违逆,不过是想要自私的将人困在自己身边,从而轻视了狼崽子真正的想法···


    可面前之人是狼崽子最敬重的外祖父,陆寒尘总想说点什么,让他知晓自己对狼崽子的情意亦不是假的,因而薄唇微微抖动,就连出口的话都带着颤抖。


    “我知外祖父与岳父岳母一般的护短,最是爱重阿月;方才外祖父之言已是将我看得一清二楚,我亦···晓得了自己犯下的错。”凤眸涌上坚定之色:“可外祖父也该知晓,如我这般一直行走在黑暗中之人,乍然得到阿月的情意,开始怎会不怀疑?”


    “是阿月教会我如何感受这世间的暖意,是阿月将我拉出深渊,叫我得见天上月···外祖父···这般的阿月,叫我如何能放手!”


    都是痴儿啊,老爷子感叹一声:“罢了,你们年轻郎君的事,我老头子又能掺和什么呢;不过今日还是望督主能听进我一言,想来你也知晓阿月不愿你丢了如今的一切,跟着他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叫老爷子看,陆寒尘此时最不该做的便是寻人;阿月最是心性坚定,做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改变;眼下又是肃州贪墨大案,又是镇北关危急,听闻陛下因此龙体欠安,朝中必然也有波澜。


    若陆寒尘真了解阿月的情意与心意,便该先珍惜己身,稳定好朝堂上的一切,稳固好他的地位;之后再寻人也不迟,想来那时阿月心里亦平静不少,说不得也放不下对这人的情意,两人还可转圜。


    别以为老爷子年岁大了便老眼昏花,上回他便看出自家外孙对眼前人的情意,那孩子是真的不在意陆寒尘的缺陷与污名,一颗心都栽在这人身上;真心疼自家孩子,老爷子自然希望这两个有情人能破镜重圆,却不是在此时,因而才有这一劝。


    再则,老爷子也有私心;他家阿月是真舍不得陆寒尘跟着他担惊受怕,老爷子却更偏爱自家孩子;陆寒尘一直是当朝九千岁,手中握权柄,关键时候说不得还能助阿月一臂之力,不求他为阿月背叛大宣;但万一阿月的筹谋有什么差池,至少陆寒尘能护得住阿月的性命,乃是阿月最后的靠山。


    别看老爷子一生致力于钻研学问,骨子里也有血性;叫他看,自己这般想法才是对的,若陆寒尘对阿月的情意为真,便该如阿月为他筹谋长远那般,也该为阿月的将来筹谋。


    毕竟世事无常,如今这两人都是在刀尖上行走,彼此搀扶,彼此做对方的后盾···这才不负这一段情意,不负他二人的胸中沟壑,将来不失为一段佳话。


    当然,老爷子也承认自己偏颇自家孩子的自私心理,与陆寒尘坦诚相告:“你如今这般肯定说不能放手,也就是仗着阿月待你的真心;可你也该知晓,阿月的心性,你如今追逐他才会将他越推越远···与其如无头苍蝇般乱转寻人而不得,不如先反思你的过错,承担好你身上的责任,万事稳妥后再一击必中。”


    陆寒尘的眼中终于涌出一丝欢喜,惊疑不定再三确认:“外祖父说的可是真的,您确定阿月会舍不得我?”


    可真是当局者迷,老爷子摇头:“我家阿月若是真的决定放下你,你刺伤他之后,依他的性子,必是会还到你身上。”


    那可是毁容之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阿月便是念着曾与这人的情意,也该当时还回一剑以全孝道;而不是那般平淡说出断情之言,从容离去;那孩子啊,还是给他们之间留下了一丝转圜的可能,端看陆寒尘能不能把握住。


    “外祖父竟是···竟是丝毫不嫌弃我么···”凤眸涌上热意,陆寒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以为崔府此行会被老爷子深恶痛绝,毕竟是他伤了阿月,却不知老爷子这般帮他拨云见月,如何不感动。


    老爷子摆手:“我们老了,能陪伴阿月一辈子的是你啊。”若是他料得没错,陆寒尘不能挽回阿月,那孩子怕是将孤独终老,叫他如何舍得。


    眼前人便是个污名加身的阉佞又如何,便是他伤过阿月又如何,谁让自家孩子对这人情根深种呢;与其做那些糊涂长辈,跟着瞎掺和,不如给些建议,看两个孩子还有没有可能重拾旧情。


    谁都想看到晚辈能感情和美,圆满一辈子;便是两人都是男子又如何,身在其中之人才能体会其中滋味,总好过一个人孤独终老。


    第 147 章


    陆寒尘郑重起身, 直接跪在青石地板上,感激而虔诚对着老爷子叩拜。


    难怪大宣士子最是敬重这位老爷子,不仅学识令人景仰, 便是这看人做事都这般睿智, 令人叹服;陆寒尘更是感激,上回他便发现了, 老爷子看着他的时候并无那些世俗偏见;只因为阿月满心是自己,老爷子亦从容接受自己。


    听方才之言,想来阿月并未隐瞒老爷子自己伤到他之事,老爷子亦未曾怨怪自己半分;不, 应是也有怨怪之意, 不过是老爷子舍不得阿月为难与伤心,这才宽容待自己。


    这一回老爷子并未搀扶他起身, 淡淡叫他起身后,语重心长又叮嘱一番:“督主该明白你与阿月最大的不同, 你是自幼失诂, 凭着自己的能耐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更多的是计较利害之道,因而行事更偏颇一些。”


    而阿月是高门勋贵嫡长子, 还是谢家这般的位置;因为中山王谢达昌,大宣百姓当谢家人是战神敬仰, 谢家人更不能行差踏错半步;阿月又是如今的魏国公谢楝唯一的嫡子,便是自小男扮女装长大,可该有的教导一分不少, 行的是君子之道。


    那孩子肩负的太多, 不只是谢家的安危与荣耀,还要顾及谢家人对大宣的情意···想也知道他做出那些筹谋经过几番挣扎, 便是将来功成名就,只怕也会被大宣百姓戳着脊梁骨骂,老爷子如何不心疼。


    “既是督主承认对阿月真心,便也该设身处地想想阿月的为难与心思;你二人如今也算各为其主,真正的分道扬镳,阿月筹谋之事一时难以看到结果···可若是功成,你们若还想携手并肩,必将面临更多为难与抉择,督主不妨趁此问心,你能为你们的将来做些什么。”


    若是想不明白这些,即便是找到了阿月又如何,难道将来真正抉择时两人再伤情伤心一回?


    那时的伤只怕是更为痛彻心肺。


    陆寒尘怔怔点头,老爷子直接点到他与狼崽子的症结所在,虽则话不太客气,却是实情;惶恐多日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慰藉,看来老爷子还是支持他与狼崽子在一起的。


    之所以这般做,还不是因为老爷子看清了阿月待自己的真心···陆寒尘从昏迷醒来后第一次振奋起精神。


    “清阙多谢外祖父提点,必当铭记在心!”陆寒尘心甘情愿再拜。


    老爷子摆手:“阿月与我提过几句你的身世,也是个可怜孩子;你既跟着阿月叫我一声外祖父,便倚老卖老给你点建议,老头子自然喜欢看儿孙美满。”


    顿了顿又道:“过些日子,谢家人也该抵达云州,阿月已安排好一切···云州这边你便不必再插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依老头子看,阿月怕是顾不及再来云州,下一次来必然是他功成时刻来接人;你若是还不甘心,可到落云山等几日,之后···便回京都去罢。”


    话已至此,陆寒尘亦不再多言,诚恳请老爷子珍重后出了书房;他离开后,崔家大爷进来欲言又止,父亲不是前一日还痛骂这厮伤了阿月么,怎的方才还提点和叮嘱这厮良多?


    老爷子怔怔看着茶盏,良久才叹息一声:“你当老头子愿意多事?难道上回你还没看清阿月的心意,再则还有昭昭所言的梅园之战阿月的行事。”


    恍然大悟的崔家大爷亦跟着叹息,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最难堪破;罢了,老爷子说的对,谁愿意看着阿月那孩子孤独终老呢,顺其自然最好。


    而出了院子的陆寒尘被卫昭拦下,小少年狗狗眼中还有愤懑:“你不会真的哄骗住外祖父了罢,我告诉你陆寒尘,九哥既然选择与你断情,必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九哥之事,哪来的脸找九哥,还追到这里!”


    不欲与他多言,陆寒尘看向崔砚,姿态诚恳:“可否引谢一见我一面,或是我去落云山找他?”


    “督主猜测不错,谢一正在落云山,不若我带路?”崔砚依旧是清雅的姿态,并未对这人改变态度。


    卫昭跺脚:“砚表哥为何还对他这般客气,我最了解九哥,若不是这人做了过分之事,九哥怎会与他断情!”还要亲自带着这人去落云山,那可是九哥为谢家人准备的暂居之地,若是陆寒尘再有其他心思怎么办。


    果然还是个孩子,崔砚也愿意纵着这个新认下的表弟,唇角微扬:“昭昭还是个小少年,自然不懂情之一字的挣扎;这是你九哥与督主之间的事,我们无从置喙,还是由他们自己处置为好。”


    小少年不忿低头呢喃:“说的好像砚表哥你很懂似的,我还有卫兰陵,你可是还单身一人呢。”


    由着小少年抱怨,崔砚能理解卫昭为何这般气不过,实则就是崔砚自己也对这位九千岁生出颇多怨言;只要想想上回见到的表弟那般光风霁月,只是清淡站在一处便引人心折,如今面上却被伤到,极有可能留下疤痕,心中便止不住的惋惜。


    这事如今府里也只有老爷子与崔砚及其父知道,若是被卫昭得知此事,只怕更得气坏了,此刻怕是会与陆寒尘动手;梅园一战时卫昭因被卫兰陵保护不在当场,崔府众人更是远在云州不知情,还是卫昭后来问过谢峰几个,与崔府男子们学说,他九哥当时有多么孤勇及重情意,不顾自身安危保护陆寒尘。


    可在崔砚看来,不管陆寒尘对表弟做了什么事,一切只有表弟这个局中人有权做出抉择;他们这些亲人是心疼表弟,那也无权置喙那两人之间的事,更何况世间最说不清楚的便是感情之事。


    亲人们能做的,无非是平日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若表弟有需要时,便是舍了家族大义也当与他同进退,如此便足矣。


    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卫昭也不在吵闹,只是要跟着他们一同去落云山,他还是不放心,要亲眼盯着陆寒尘;崔府众人不过是九哥的外家,便待他若待九哥,想来九哥的父母也会待他如亲子;好不容易在异世有了亲人,卫昭不容任何人对他们不利,陆寒尘更不行。


    赶来崔府接人的卫兰陵正好遇到一行人要去落云山,便也同行;见卫昭嘟着嘴不高兴,本想先哄一哄小崽子,却见陆寒尘憔悴如斯,又有这人叫他同乘一车说话,便先给崔砚一个眼神,托付他先哄住小崽子,别气坏了。


    对于卫兰陵这个知己好友,陆寒尘无意隐瞒,在他问起时,说了自己对狼崽子的所作所为;越是听,卫兰陵的面瘫脸越是绷紧,第一回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眼前人。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九千岁么,做事竟是这般冲动;亏得这人之前还曾与自己炫耀过,谢令月待他的情意与真心;既是明知谢令月的心意,怎还会相信江越的挑衅之言,最后竟是伤了谢令月面容。


    此时卫兰陵竟与崔砚的想法诡异的相似,想起初见谢令月时的惊艳,还有因为卫昭曾对这人吃味;心中升起惋惜,那般风华绝滟之人,面上留下疤痕,真真是莫大的憾事。


    卫兰陵并不觉得男子面上留疤有什么,反倒觉得更有男子气魄,可若是谢令月面上留疤,总觉破坏了世间最美好之物。


    偏这道疤痕还是心爱之人亲手划下,谢令月心中该是百般滋味罢,难怪要与这人断情,还真是···不知该如何评说。


    本就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卫兰陵不予置评,只淡淡问:“寒尘与我说这些本意应是不在此,可是需要我派人与你一同寻人?”


    陆寒尘微微摇头,凤眸盯着手里的铜手炉,又有些嘶哑的嗓音飘渺:“出京时仓促,并未多准备银票,你帮本督准备三百万两银票,最多后日便要。”


    这家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卫兰陵并不担心这人不还这笔数额巨大的银子,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九千岁的家底;只是他如今在云州,一时之间抽掉这么多数额,只怕云州及附近州府卫氏商行的生意都会波及。


    想到此行是落云山,卫兰陵恍然,这人怕是想要将银子给谢令月的人;上回卫兰陵便察觉了落云山周围的布置,再结合陆寒尘此行,怕是也不放心谢家人将来在此的安危,想尽些心力。


    这一点还算有担当,不管他与谢令月是否断情,陆寒尘能想到为谢家人筹谋安危,卫兰陵很是激赏;这才是男子该有的情意与担当,总算这人还没有慌乱到失了理智。


    “虽则难一些,最晚后日晚间,银票定送来。”卫兰陵掷地有声,便是不说对陆寒尘想法的认同;只念着谢令月待卫昭的亲近,还有崔府众人对卫昭的毫无保留,他也当出一份力。


    “回京后你只需还我一半数额便是,其余的便当是我与昭昭的心意。”


    如今卫昭是魏国公养子,且他与昭昭已互通心意,那么卫国公夫妻将来便也算是卫兰陵的岳父岳母,这笔银子卫兰陵出得乐意之至。


    第 148 章


    显然陆寒尘也想到了卫兰陵为何这般做, 忽而哼笑一声。


    “你我因利益结盟,曾是困境里相互扶持的战友,如今又是至交好友···缘分无常, 清尘认了卫昭为胞弟, 你我又都心折这对兄弟···”


    卫兰陵也恍神,是啊, 谁能想到还有这一日呢;当初两个艰难挣扎求生的人,以利益为引一路扶持走到如今位置,惺惺相惜成了彼此难得的至交好友,如今又一同为所爱之人筹谋周全。


    “今日崔府老爷子点醒我, 我行事走的是自己的利害之道, 而清尘行的却是煌煌君子之道,此为我与他的最大症结。”凤眸微抬, 提醒自己的好友:“卫昭第一次见清尘便那般亲近,只怕真正的心性也不是在你府里那般, 恐怕你也该早做准备。”


    陆寒尘始终相信,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他其实早怀疑卫昭与狼崽子的关系;高门勋贵认一个父不详的商户小郎君为养子,谢令月当知晓说服魏国公夫妻的艰难, 偏他就那么风轻云淡承诺,还带着卫昭来云州认亲···


    这般的怀疑卫兰陵不是没有过, 因而清淡道:“昭昭四岁到我身边,是我看着长大,他的心性我再清楚不过;若真到了那一步, 我便舍弃大宣的一切, 只为昭昭保驾护航,唯愿昭昭此生安康。”


    “你倒是舍得···”陆寒尘轻嗤一声, 转而自叹不如,他做不到如卫兰陵这般,此生所有欢喜都系于一人身上;若是他一开始就有卫兰陵这般纯澈的心意,他与狼崽子也走不到如今地步。


    头一回对这个至交好友生出妒恨之心。


    卫兰陵眸中难得冰雪消融:“我与你不同,父母早已作古,卫府那些人不过是摆设;且我只是个商户,没有你那些身后的权利纠葛,想要脱身容易得很。”


    从父母离世后,能走到卫兰陵心中的也只有卫昭一人;原本察觉自己的异常心思后舍不得小崽子被他拉入泥潭,这两年都是远避京都;可原来昭昭也心悦于他,只心悦他···此生最大的欢喜莫过于此。


    得昭昭一片纯澈真心,还有甚么舍不得的;便是昭昭想要帮着谢令月算什么,大不过奉上卫氏所有资财···卫兰陵只要昭昭一直如现在这般明悦欢喜。


    且卫兰陵看的清楚,谢令月待昭昭更是真心呵护;既如此,还有甚么可纠结犹豫的,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回来。


    只要卫昭想要,他都奉上,只为这一人欢颜。


    这一刻,陆寒尘头一次厌恶起自己九千岁这个身份;若他身后没有这些权利纷争,他亦可如好友这般轻松做出决定;忽而又苦涩而笑,想什么呢,他怕是魔怔了;若不是九千岁这个身份,哪里有他识得狼崽子的机会,又哪有后来他们的交颈情深。


    马车到了落云山,先看到的是候在山门前的谢一;不待他先行礼问安,陆寒尘便叫卫兰陵几人先进去,将谢一叫至马车前。


    “你主子来消息可有告知他去了何处!”


    谢一拱手:“主子只传信告知将这边的一些东西送到漠北马场,并告知···告知我等,主子虽与督主断情,落云山准备的一切都为督主所有;主子也知督主定是常在京都,因而暂定这里是谢家人隐居之地,最多不过一两载便会接人离开,到时督主派人来接管落云山。”


    这事上回狼崽子便与他说起过,此时的陆寒尘并不在意,谢家人住的越久越好,说不得还能在此处等到狼崽子;此时的他更着急的是狼崽子的消息,沉吟片刻又问。


    “你是清尘最为倚重的心腹,凭你的猜测,他此行去何处?”


    也没甚么好隐瞒的,主子既然传消息回来叫他们待督主客气,想来主子心里还是挂念这位;谢一遍说了自己的猜测,主子若是想要在漠北起战事,武器最重要,因而他想主子应是从镇北关直接到了谢五的马场处,那里如今是制造兵器之地。


    说完又不忘补充:“在下知督主必是焦急挂心主子,然主子必不可能在马场久待,怕是几日便会离开前往他处;且漠北不是大宣疆土,督主您身份又贵重,实在不应前往漠北犯险。”


    可别到时候没找到人,九千岁再被漠北人给擒住,或是受了伤,着急的还是自家主子;因而谢一才有这一劝,若真出了事,不只这位如今拥有的一切尽皆化为乌有,就是主子的事也会被打乱。


    陆寒尘并未在意谢一这番算是冒犯的劝言,反倒客气询问谢令月在漠北的布置,还有谢五那处马场的具体位置,问过之后对谢一颔首。


    “你且放心,本督不会乱来;不过是担心清尘在漠北的人手不够,或是有本督能尽力之处,也为清尘分忧。”


    他所言是不是真的谢一也不置喙,他只需要做好主子吩咐之事便好,其他的自是主子的事。


    次日,又是一夜无眠的陆寒尘再次站在同尘楼的地基前,想起上回狼崽子站在这里,手里拿着他自己画出来的图纸,给自己讲解这楼建起来是何等模样,里面还有狼崽子专门给他们预留的套间···还记得那时自己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心中热意,垫脚追逐狼崽子丰润的唇瓣。


    而如今只有他一人形单影只站在这里,再没有狼崽子怕他冷着时不时给他裹紧大氅,更没有人一直牵着他的手,一旦察觉到他的冷意便将人锁在他的怀中,用体温暖和自己的身体···


    执起手中早提着的酒壶,仰头灌下一口烈酒,陆寒尘抑制不住的连声咳嗽;左手抚上胸口,却终是痛的弯下腰身,艰难喘息几下后,一口血溅在面前的雪地上。


    候在远处的天璇与开阳目呲欲裂,疾步奔过来就要扶住人,却被陆寒尘甩开,踉跄身形欲要从地基的门口处踏入;那时狼崽子在身边,陆寒尘只觉都是狼崽子的心意,有他操心便是,总之狼崽子的筹谋中都有他这个枕边人的身影。


    现在狼崽子决然离去,心中时刻煎熬的陆寒尘却想独自走一走这里;同尘楼,狼崽子当初定下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没有对狼崽子动心,有的只有怀疑与防备;可狼崽子却将一腔真心奉上,同尘楼,有谢令月的字里的尘,有他陆寒尘名中的尘···


    也是昨日与谢一的交谈,陆寒尘才知同尘楼不仅仅是眼前这一片地基,更是狼崽子所有经营的生意名号;那般早的时候,在他还怀疑的时候,狼崽子就将他们二人的名字捆绑在一处,隐隐有将他们二人的名号传遍天下的念头。


    这是何等的赤诚与真心···然他这个年长狼崽子六岁的人都做了些什么呢;先是危急时刻保护蜀王,置狼崽子的生死不顾;再是自毁承诺,未曾送谢家人离京,明知那时狼崽子还因伤势行动不便;后来的种种更是不愿想起,每每想起时心间便如同针扎般刺痛,恨不能时光倒流,扇醒那时浑浑噩噩的自己。


    每走一步,都有一个他与狼崽子相处的情节闪过脑海;洞房花烛夜那人的强势与温柔,之后的嬉笑怒骂,重伤后的不可置信,送别谢家人后去了皇觉寺再见时的失望···那么多辜负他的事情,可狼崽子却轻而易举便原谅自己。


    就是他失望时亦不忘为自己筹谋,担着被江越发现身份的危险,与那人讨要人情。


    而后便是陆寒尘的身世,狼崽子明明早有察觉,担心自己受不住,力图在最合适的时机告诉自己;若不是那一家三口出现在皇觉寺,狼崽子大抵还想拖延至自己真正不在意时再说。


    即便事发突然,可狼崽子还是先告诉他真相,叫他先知晓实情,然后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这边;先由着他发泄心中愤懑,再柔情满溢告诉他不必在意这种父母家人,告诉他陆寒尘是世间最值得之人,无需背负那些所谓的孝道,捏着鼻子违心认下家人。


    所思所行所言,无一处不是为了陆寒尘开颜。


    若不是狼崽子当时在身旁珍惜与抚慰,陆寒尘不知自己会做出何等无法挽回之事;当时他便想过,为何上天待他如此不公,为何父母待他如此不公···既然他已在深渊,不如将陆家所有人皆拉入深渊,毁了所有人才好。


    若真是如此做了,陆寒尘想象不到现在的他会是何等的面目可憎,大抵会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再无得见天日的时候;是狼崽子的满腔真心与真情拉住了他,亦帮他压制住心中恶念,没有叫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也是这一次谢一叫陆寒尘知晓,狼崽子顾念他的孝道,不忍他被天下人唾弃,他自己布置谢一在生意上围堵陆家,只为给自己讨回公道···


    知道的越多,陆寒尘的心越加煎熬;明明那人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为何他就是没有多加注意,若是早知道···早知道狼崽子做的这些,那夜他还会中了江越的挑拨算计?


    还会与狼崽子走到如今这一步么······


    第 149 章


    被自家督主勒令退回原地的天璇与开阳皆紧紧盯着主子的身影, 生怕他再有个闪失。


    “怎生是好,督主一直这般下去···身子根本遭不住啊。”开阳原地转圈:“便是咱们拿着谢公子说事,督主也按时服了药汤, 可这般不要命饮酒, 喝再多的药汤子也是无用···”


    天璇能怎么办,他也想不到法子啊;谢公子还不曾与督主大婚前, 督主便因为不能明言对蜀王的情意,只要得闲便饮酒;后来有谢公子敢与督主对着干,甚至还明令督主禁酒。


    可谁能想到,谢公子离开, 督主竟是被打击的这般严重;先是昏迷, 醒来后又不言不语,好不容易他们几个用谢公子的名头劝住, 不料督主竟是又拿起了酒壶,还是不要命似的喝法。


    谢公子不在, 还有谁敢去劝督主, 还有谁能劝得住督主;此时此刻,天璇心中也没了对谢令月的怨言,倒是念起他的更多好;至少谢公子在时, 他们督主心境好,身子也被谢公子与谢大夫调理的很是安康。


    “不然···你我带些兄弟将那谢一捆起来问问, 他必定知晓谢公子的行踪,不过是不愿意告知督主罢了。”天璇为自己想到的主意振奋,督主不愿盘问崔府众人, 必是忌惮他们是谢公子的亲人;那谢一不过是谢公子的暗卫, 对他严加讯问,就不信他嘴巴还能闭的这般紧, 总能问到些有用的消息。


    开阳很想当这家伙不是自己的兄弟,怎的尽是蠢主意,是生怕督主与谢公子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不成;谢公子敢将自己的人还留在落云山,不也认准了督主不会为难他的人;真要是如此做了,只怕谢公子再不会回头,督主还不得弄死他们。


    “梅园一战你也在,难道没看清谢公子是如何待他的人?”开阳不明白自家兄弟的眼睛长着是干嘛用的,冷哼道:“一个新投靠的阮慕欢,谢公子都能一再叮嘱咱们兄弟照看,还给他想好了离京之后的去处···更何况谢家这些暗卫。”


    大抵在那位心里,如谢一与谢七这些暗卫,亦算得上他的并肩战友;看看谢公子对谢九的厚待就知道了,这些人分明与崔府众人一般重要。


    呵,捆了谢一严审?


    只怕那人宁死也不吐露自家主子的一丝半点消息!


    真闹出伤亡,别说与谢公子交代,只怕他们督主先被气吐血;本来这些日子督主就时不时吐血,再来个气怒攻心,他们死了都无法谢罪。


    “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督主到处寻人,再这般下去,督主的身子怕是会彻底毁了根基!”天璇头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倒是给出个法子啊。


    就在两人如无头苍蝇般乱转,想各种法子的时候,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抬头便看到了胆战心惊的一幕,他们督主仰面倒在雪地之上,胸前是一根原本立在一旁的圆木;待到两人疾步奔过去,督主身旁的雪地上刺目的血迹灼伤他们的眼,再顾不得什么,天璇搬开圆木,开阳将人背起来迅疾回了不远处的院子···


    与此同时,隔壁院内的木屋中,卫昭撅起嘴抱臂坐在窗前椅子上,狗狗眼中皆是怒火;他觉得自己快被卫兰陵这不解风情的冰山气死了,这人难道不知道九哥对他多重要么,明知是陆寒尘做了对不起九哥的事,竟还答应给陆寒尘筹集银子!


    若是陆寒尘拿这些银子做些对谢家与崔家人不利的事呢,若是他想趁着九哥不在彻底占了落云山呢···那么大笔银子,摆明了陆寒尘不安好心。


    虽然卫兰陵一再解释陆寒尘不是那样的人,他对谢令月的真心也不少,要银子也是想给谢一加强落云山周围的布置,其本意也是为了保护将在这里隐居的谢家人,绝不会有趁机控制谢家人的想法。


    小少年怒气冲冲:“卫兰陵你自己信陆寒尘对九哥有真心?若是他有这个东西,又怎会逼的九哥与他断情!”


    无奈抚额,卫兰陵是真的不明白这小崽子怎就这般偏帮谢令月;走到断情这一步,难道真是陆寒尘一个人的责任么;便是谢令月是付出颇多的那一方,也有他对陆寒尘纵容之过,才会有陆寒尘的偏激行事;感情之事,一个巴掌怎能拍得响,卫兰陵想法极为清醒。


    怎奈他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却忽略了卫昭的年岁,还有这些年被他娇养形成的只对他才有的骄纵;他不了解卫昭与谢令月前世的亲近,更不了解前世时卫昭是将谢令月当作偶像崇拜的;在卫昭心里,他的九哥那般宽容理智,又那般喜欢陆寒尘,怎会轻易断情。


    卫昭很清楚,他九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之人,轻易不会决断,决断必然是九哥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哼,卫兰陵还心疼陆寒尘那个狗东西!


    比起看上去憔悴孤颓的陆寒尘,卫昭更心疼他九哥;单就前世看,九哥是首富,因为健康的缘故,待人宽容,可也不缺手段心计;除了自己的大哥卫曜和九哥偏爱的那个堂妹,九哥对所有人和事都淡淡的。


    到了大宣,九哥看起来更是内敛锋芒;可他对陆寒尘的包容与用心,卫昭看在眼里,心里更是吃味;他能被九哥亲近,是因为大哥卫曜的关系,还有九哥心疼他也来了异世的惶恐;而陆寒尘,是九哥两世第一次爱上的人,若不是陆寒尘之过,卫昭不信九哥会轻易与那厮断情。


    前世大哥就教过他,越是强大的人,喜怒哀乐越不动声色;所以卫昭坚信,此时他九哥心中的痛与煎熬并不少于陆寒尘,虽然他此时也见不到九哥,可就是这么以为的。


    已经和卫兰陵互通心意,他也说了自己是他此生最重要之人,那他就应该与自己同仇敌忾,怎的还帮着陆寒尘那厮说话!


    眼见小少年气鼓鼓,卫兰陵只能温柔哄人;不过他常年面瘫脸,便是温柔,卫昭也需用心才能体会到;偏他此时正心急九哥的行踪;且陆寒尘个做错了的人都憔悴如斯,卫昭当然更担心他九哥该是何等憔悴模样,自是容易忽略卫兰陵的温柔。


    正要抱起小少年,与他说清楚自己之所以答应陆寒尘筹集银子,也是为了少年与谢家人着想,卫兰陵便听到隔壁院子的慌乱脚步声;凝神一听,并未察觉陆寒尘的声音,却听到了天璇急切招呼大夫的动静,当即也顾不得继续解释。


    “昭昭乖乖等我回来与你解释清楚,隔壁动静慌乱,怕是陆寒尘出了什么事,我先去看看。”


    话音落,人便出了木屋,卫昭伸出的手落空,更是气愤交加;起身在屋内踱步,想要跟过去看看,却又不甘心,他才不在意陆寒尘呢,九哥说不准此刻更难过。


    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出门去了另一方崔砚的院子;总觉得砚表哥与谢一还有事瞒着自己,不如再去问问,反正卫兰陵一时半刻也回不来,他才不愿乖乖等着。


    卫兰陵到了陆寒尘居住的房间,便看到开阳已将人放在床榻上,双眸紧闭,面如金纸,呼吸微弱;胸口处的血迹更是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开阳无声询问,怎的片刻功夫就成了这般模样。


    简单说了当时情形,开阳自责不已,若是他不与天璇走神乱想,督主也不会被倒下来的木头砸中;如今随行的是锦衣卫中粗通医术的兄弟,还不知能不能诊出督主的病症···


    “你们便由着他胡闹?!”卫兰陵实在头疼,明明昨日这人看着想明白不少,还曾提点过自己;此刻却这般躺在这里,这几个人是怎么伺候的,还能让人被木头砸中。


    幸好卫兰陵也通一点医术,当即坐在床边凝神诊脉,开阳紧张无措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片刻功夫,卫兰陵眉间紧簇,神色越来越凝重,而后长长叹息一声。


    “幸好木头的重量不够,并未伤及内源;然督主如今心脉缓慢,气血却乱窜,需得好生调养;稍后等大夫给处置过了,明日你们便归京,找太医令调理病症!”


    若是还任由这人胡乱寻人,心间焦急,只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何谈日后?


    开阳懦懦开口:“竟有这般严重?”可是···可是他们谁能做的了督主的主,只怕督主还要坚持在这里等···


    “卫家主也知,谢公子不在,我等无人能劝得动督主;不若···不若明日您与我们一同护送督主回京?”开阳相信,除了谢公子,此刻只有身为督主至交好友的卫家主能扛得住督主醒来后的怒火。


    显然卫兰陵也想到了此节,他最明白陆寒尘的脾气,仅凭天璇几个心腹根本拦不住这人;可他知道卫昭也不放心谢令月,只怕还要留在这里等消息,更要等谢家人的到来,卫兰陵怎么可能放心留下卫昭在此。


    若是再由着陆寒尘这般下去,还不禁酒,只怕这人真能把一条命给折腾没了···真真左右为难。


    第 150 章


    得知卫兰陵要护送陆寒尘回京, 卫昭更不开心。


    “那么多锦衣卫随行,还能护不住九千岁?”这怕是最大的笑话了罢,怎就非要卫兰陵同行。


    京都已传来消息, 魏国公夫妻与其他谢家人已是将至京城, 大抵再有半月多时间便可到云州;正好自己如今在云州,卫昭当然着急想见到九哥这一世的父母, 亦是自己的养父养母;而卫兰陵与他已互通心意,卫昭自然想他与自己一同见过长辈,也算是见了家长嘛。


    可他却要送陆寒尘回京,这不就错开了么;等到他从京都回来再见长辈, 九哥的父母会不会觉得卫兰陵有慢待之嫌, 若是不喜欢他怎么办,还得自己从中转圜。


    听完少年的理由, 卫兰陵将人抱在怀中,柔和了声音:“多谢昭昭为我想的周全。”


    小少年的心间果然都是他, 这是有多担心谢家长辈不能接受自己比昭昭年长十岁之事;是他没有顾虑到小少年的心思, 卫兰陵感动之余更爱怀里的小崽子。


    “然而昭昭也该想想,你九哥到底对陆寒尘是不是真的断情;你与我都看的清楚,谢令月心中只有陆寒尘;如今他远走漠北, 陆寒尘伤情至此,若是再不回京叫太医令好好为其调养, 只怕这人活不过几载,你可想过谢令月得知后会不会更伤心。”


    你可真的愿意看着你九哥孤独终老?


    而开阳为何会求他一同护送陆寒尘回京,卫兰陵也清楚;单单靠天璇与开阳几个人, 根本拦不住陆寒尘;若是中间这人醒来, 定然还会回云州等着,或是毫无理智也去漠北寻人;不说危险, 单是陆寒尘的身子便吃不消,那家伙死在外面可怎么办。


    有自己同行,至少可以劝解陆寒尘;便是这人脾性不好想要发作自己,也得想想他们的交情,更要想卫兰陵身后的卫昭,小崽子如今可是谢令月极为亲近的养弟;只要陆寒尘心中还牵挂谢令月,他就不敢发作与谢令月相关之人。


    不得不说,开阳思虑的极为周到。


    “且昭昭也不能仗着谢令月宠你,便理所当然享受谢家与崔家对你的好;这次回京正好我从府里多备些稀有之物,给昭昭当回礼用,你可是收了崔家的重礼,谢家的能轻?”


    狗狗眼泛起欢喜,小少年双手搂住高大男人的脖子,双腿夹在他腰间,仰头绽放笑颜:“卫兰陵你最好了!最最喜欢你!”


    男人呼吸骤然加重,眸中欲色翻涌,未曾有丝毫犹豫,低头噙住少年的如花唇瓣,亦夺去他的呼吸,辗转厮磨···


    良久后才在少年的推拒中不舍抬头,与他额头相抵,嗓音极为暗哑:“本舍不得与昭昭分开,但陆寒尘最近心境极为不稳,你又是个急躁的性子,还护着你九哥···与他闹起来,终是你吃亏;所以,乖乖住在崔府等我,不出一个月,我便能快马加鞭来接你,可好?”


    “好罢,你总是有道理。”少年的回答还带着喘息不稳,脑袋枕在卫兰陵颈侧来回蹭。


    感知到少年的不舍,卫兰陵抱着他的动作收紧,右手缓缓移到到他的后背,将人更紧嵌入自己的胸膛,嗓音低沉。


    “昭昭最乖了,咱们别让你九哥将来后悔,嗯?”


    卫昭还能怎么办,他也捉摸不定九哥的心思;卫兰陵比他年长十岁,总是能看的更清楚,或许他说的对;感情之事最是说不清楚,也许九哥如今断情,之后真的舍不得陆寒尘呢;若是陆寒尘真的出了什么事,九哥又醒悟他离不开陆寒尘,那才是悔之晚矣。


    “那你也不能只顾着陆寒尘,路途遥远,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少年开始操心自己的爱人,狗狗眼都是不舍:“你这人是个面冷心热的,最是讲义气,要多多顾及己身,回来你若是瘦了,我可不理你!”


    两年前这家伙为了避开自己,躲到京都之外,再见时便清瘦几分,卫昭很是心疼;要不是九哥提点他卫兰陵也是舍不得他,不想他被人置喙,卫昭也不会那般轻易原谅他,还主动与他表明心意。


    终究是个小少年,关心人都是这般的别扭,卫兰陵心中却只有阵阵暖流,忍不住又低头将人吻住;他的昭昭啊,怎就这么招人爱呢,直白又热烈,别扭中还带着可爱···


    “都听昭昭的,你也保重;多跟着崔老爷子学些课程,便是想为你九哥分忧,也不要晚间做,烛火昏暗,莫伤了眼睛···”对自己娇养大的小崽子,卫兰陵永远不放心,恨不能将人系在自己腰间,如此才安心。


    卫昭撅嘴:“外祖父与外祖母都这般喜爱我,表兄表姐们也爱和我玩,你不用担心。”


    被爱人紧紧抱在怀中,卫昭自然能感受到爱人腹部之下的灼热,面上泛红,微微移开一些;其实他好想就此扑倒卫兰陵,与他做世间最快乐之事···怎奈九哥一再耳提面命,他还真不敢越界。


    却又心疼爱人忍的辛苦,卫兰陵与陆寒尘一般的年岁,都是二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少年的狗狗眼来回乱瞟,桃花面娇艳欲滴,出口的声音低若蚊蝇。


    “卫兰陵···你···你不用这般辛苦,不如···不如我用手帮你···”


    高大的男人瞬间紧绷,不可置信低头看怀中人,眸光明亮,像是要灼伤卫昭;而后更紧抱住自己的珍宝,语调颤抖:“昭昭···我的昭昭啊···”


    能感受到顶着自己的···又涨热几分,少年更不自在,还有难为情,说话都吞吞吐吐:“九哥说···为了我的健康着想,我···必须再等两年才能与你···与你那个···可我舍不得你难受,用手总不会···总不会···”


    再也说不下去,少年干脆闭眼,动作迅速伸手,捉住腹部之下顶着自己的,牵牵绊绊将人推倒在床榻之上。


    卫兰陵此时真真是煎熬,身如置身火海,滚烫难消;是他放在心尖上疼宠了十几年的人啊,这般体谅他的辛苦,跌跌撞撞要帮他释放欲望,怎能不震惊,怎会不心间发软。


    可谢令月不只提点过卫昭,更警告过他;便是没有谢令月的警告,卫兰陵也舍不得伤害少年丝毫;他可太清楚男人的秉性,原本坚定自己能忍得住;然心上人这般热烈直白,这般笨拙为他···卫兰陵都不知最后自己能不能忍得住。


    心间置于理智的冰湖,终是在溢出几声呻·吟后豁然清醒,抬手捉住少年毫无章法的手,放在心口:“昭昭莫要乱动···你还小,再等两年···我等得住的。”


    趴在他胸口的卫昭抬首,狗狗眼中弥漫春·情,就这般紧紧盯住爱人,语气带着颤栗:“可我不想叫你等···卫兰陵,你明日就要离开我一个多月呢,让我试试···如果情形不对,我···我就拔腿便跑?”


    艰难压制欲·念的卫兰陵闻言终是哑笑,将少年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心口,叫他听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昭昭可听到了?”含着情·欲的嗓音醇厚:“只是这般我的心便要跳出来,可知我对你的渴望?”


    真要由着心上人乱来,卫兰陵担心自己的定力不堪一击···


    这一夜,卫昭终是未曾实现心愿,卫兰陵连床榻都不曾上,就守在窗边的美人靠上阖目歇息;天亮后,床榻上的少年还在沉睡,卫兰陵便听到隔壁院子的动静;无声叹息一声,起身整理好衣衫,先行洗漱后站在床边,静静看了少年片刻,俯身在他额上亲亲一吻。


    “昭昭听话,乖乖等我,很快便回来。”


    待到崔砚前来院内叫醒少年,卫昭下意识便寻找卫兰陵的身影;崔砚无奈:“你贪睡误了时辰,督主一行人早离开了落云山,你心悦的那位也跟着一同离开,他没同你说么。”


    坐起来的少年将脑袋埋在双膝之上,遮掩面上泛起的红云;他可真是丢人,好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帮卫兰陵释放,甚至他还想到了前世看过的漫画,用自己的腿也不是不可以···哪知道那家伙真是定力惊人,硬是将他按在床榻上,柔声将他哄睡。


    “砚表兄,你不是要跟着队伍去九哥那里,不如···我与你一道去?”卫昭突发奇想,卫兰陵舍不得碰他,而他又总想爱人不那么辛苦。


    与其这般两人都煎熬挣扎,不如他去找九哥;九哥那里定然事情多,缺人手;且他去了也不是胡闹,可以就地解决材料与工艺的问题,能给九哥帮忙,加快武器制造进度。


    再则,这般分开一段时间,等他年满十八岁再回来找卫兰陵,岂不是水到渠成,免得卫兰陵日日面对他,忍得更是辛苦。


    卫昭觉得自己可真机灵,忽然想到的点子真真是两全其美,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抬眼看向崔砚的目光更加坚定,表兄都能帮到九哥,他更可以!


    “你这般忽然决定,可同卫家主商量过,就不怕他回来云州找不到你担心?”崔砚更加无奈,少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卫昭重重点头:“我的武艺是卫兰陵教的,他知道我能自保;且他最是相信九哥,知道我去了九哥那里,再放心不过。”


    实在不行,卫昭给他留一封亲笔信,说明缘由,卫兰陵必然懂自己的心意。


    第 151 章


    对于卫昭忽然冒出来的想法, 崔砚都不知该如何劝说;且他知道少年说的一点是对的,若是卫昭去了阿月身边,武器制造确实可以加快速度, 阿月亦能更快成事。


    从私心里, 明知谢令月筹谋之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有诸多危险, 崔砚当然希望表弟的事情万无一失才好,因而他对卫昭的提议也很动心,很是欢喜他与自己同去漠北。


    “不然,我先去找阿月, 昭昭等卫家主回来云州, 与他当面商量后再来也不迟?”崔砚还有其他思量,希望少年想的周全些。


    狗狗眼瞪大, 卫昭不可思议道:“砚表兄以为卫兰陵在的话,他能答应我去九哥那里?!”


    那家伙就差把他当作什么都不能自理的宝贝拴在腰带上, 尤其是在卫昭主动表明心意之后, 也不避嫌了,恨不能时时黏在他身旁;谁都知晓九哥在漠北做的事危险重重,还要抢夺鞑靼人的地盘, 卫兰陵能答应他去才怪!


    当然是趁着这家伙不在,他才能偷偷离开啊;且卫昭想的很好, 他这一走,能最快帮到九哥的大事,与九哥并肩作战;又不必卫兰陵日日面对他忍得那么辛苦, 多完美的办法。


    等到九哥那里稳定局面了, 差不多卫昭也满十八岁了,到时候回来找卫兰陵, 与他做快乐的事,不好么;卫昭也不是只会享受卫兰陵的照顾,他也想过,若是日后陆寒尘那厮为了九哥离开大宣,那卫兰陵在大宣的生意绝对会影响,说不得还有人觊觎他的家业。


    便是皇商也拿那些权贵无可奈何。


    若是自己跟着九哥博个从龙之功,那他就可以说动卫兰陵舍弃大宣的生意,到九哥的王朝继续经营;卫昭能想到,有他在九哥跟前的面子,卫兰陵会比在大宣做生意时更加如鱼得水,他也能保护卫兰陵的好吗。


    再是少年心性,也少不了男人骨子里的担当,更何况卫昭并不是真正的小少年;两世遇到唯一的心爱之人,当然想与他共担风雨,也想为他撑起一片天。


    也是这个原因,卫昭才会狠心想要与卫兰陵暂时分开一段时日;前世大哥也教过他,有时候短暂的分离是为了遇到更好的自己,卫昭想改变爱人心目中的自己,给爱人一个更好的自己。


    眼见少年越说越是坚定,崔砚便也不再多言,他也觉得昭昭想的很周全,更相信卫兰陵不会因为这次的分离而辜负昭昭。


    那人有时候看着昭昭的眼神,恨不能生吞活剥的那种欲·念横生,却又艰难压抑住,只这一点,崔砚便赞赏;如今大宣多少好南风的男子,可没有卫兰陵这般的心志与爱意,大都十三四岁便开始纵情床榻,真心相待之人少之又少。


    主意已定,两人当即下山回了崔府收拾行李,准备再有两日便跟着谢一派出的人秘密启程;别说,想到能去漠北大展身手,两人更是难得振奋,这大抵便是男人骨子里的冒险天性。


    回了崔府,卫昭倒是没想着隐瞒老爷子,主动去找两位老人家,交代了自己要与崔砚同去漠北之事;因为二老对他的宠爱,卫昭也没甚么不好意思的,将自己的想法尽皆告知。


    又说了他本应该等在云州,待谢家人到了先见过养父养母,但他担心之后想去漠北也找不到九哥;这一次谢一安排人是最后一次送东西,并未与陆寒尘提起,只说之前已经将东西都送走;如今陆寒尘昏迷,锦衣卫其他人自然不会想到派人暗中跟踪谢一这边,等陆寒尘醒了可就说不准。


    卫昭可太清楚了,以他九哥的性子,若是现在不想见陆寒尘,必然不会叫他找到行踪,那时卫昭想找到人恐怕也难;他是冲动些,可也不会贸然行事,将自己置于险境。


    老太太自然舍不得,才刚认下的小外孙,嘴甜又有孝心,怎舍得他去漠北那等危险之地,在家里好好读书不好么,倒是老爷子微微颔首。


    “昭昭有此想法倒是可行,儿郎自该经历风霜,如此才可在将来顶天立地;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跟着你九哥历练一番,定会有想不到之收获。”


    对于自己唯一的外孙,老爷子如今极为认可,有阿月护着,还有阿砚随时提点,便是卫昭少年心性,也不会出事;阿砚可与他提起过,别看卫昭年少,却于机关制造及武器制造一道极为精通,正该发挥所长;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此言不差。


    崔家子弟年过十五之后都要外出游历,老爷子不担心卫昭的安危,况这孩子还有一身武艺;因而耐心宽慰老太太几句,叫她不必担心,等着女儿回来,又高龄有了身孕,自有老婆子操心的时候。


    都不用卫昭再说,老爷子就对他道,会代替少年在谢楝夫妻跟前说清楚;昭昭并不是不在意孝道,而是为了帮阿月的大事,想来他们夫妻二人只有欣慰。


    晚间回到自己的屋子,卫昭在烛火下给卫兰陵写下长信,满腔心事与情意尽皆付于花笺;搁笔后少年不禁绽开笑意,难怪九哥告诉他,只要有了心爱之人,自然明白情之一字是什么滋味。


    想他前世最烦的便是写文章,只觉有这抓耳挠腮的功夫,还不如做个实验有趣;可如今给卫兰陵留书,不用斟酌用词与语句,字字句句皆是真心,不知不觉便是几页写完。


    卫兰陵啊,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不舍与真心。


    尽心陪二老欢喜两日,第三日半夜,卫昭与崔砚悄悄离府,与前来接应的人汇合;谢一亲自确认过没有盯梢的之后,这才送他们一行人从落云山之后远去。


    数日后,一行人终是出了大宣疆土,进入了漠北荒凉之地;已是年关时节,漠北却没有中原地区的热闹与节日气氛;今年暴雪带来的灾难,让这些靠天吃饭的异族生存都是为难,何谈过年。


    崔砚文人风骨,还有些悲天悯人,一路所见让他更是沉默;卫昭却是不同,被狐裘包裹严实的少年看着漫天的皑皑白雪,开导眼前人。


    “砚表兄不必难过,漠北之地本就靠游牧生存,且他们手中技术有限,不过是物竞天择;如今九哥将要统一漠北各部,对王庭贵族来说是灾祸,可九哥拥有的学识与技术,为漠北百姓带来的必是改天换日的生活,他们的日子会更好。”


    闻言,崔砚略有振奋;是啊,表弟那般聪慧无双,还有昭昭的那些技术,若是真能统一漠北各部,百姓的日子与如今不可同日而语,这才是他愿意跟着表弟谋事的本心。


    “砚表兄是不是也喜欢我九哥啊?”为了不叫这位表兄沉浸在沉重中,卫昭转移话题,且他也是真的好奇,别以为他看不出砚表兄的眼神,不过是这人太会隐藏而已。


    崔砚愣怔,很快便失落而笑:“竟是连昭昭都看出了我的心思。”眸光坦荡看过来:“阿月那般天人之姿,才华胆魄等皆是当世绝无仅有,对他···不动心很难罢。”


    崔砚相信自己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然而那人却已心有所属,不畏流言,不畏艰难,所有衷情都给了陆寒尘;崔砚只是偶尔在心间叹息,若是没有当初谢家入北镇抚司之事···阿月定会遵照姑母的安排,来云州与自己成亲;或许,阿月也会将这般炽热的感情给予自己。


    真正见了阿月看向陆寒尘的眼神后,崔砚便知自己再无任何企望;崔氏有崔氏的傲骨,明知无望,又何必给表弟带来烦扰,因而崔砚将自己的心事隐藏的很好。


    卫昭重重点头,他九哥就是这么优秀,没有人喜欢才是稀奇好吧;幸而砚表兄只是察觉了心意,又看到九哥对陆寒尘的真心,很快便收起心思,不然最后伤心的还是砚表兄。


    少年的声音满是憧憬:“砚表兄也不必伤怀,咱们到了九哥身边,必然会认识不少人;九哥身边必有不少能人异士,说不得,砚表兄便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之人。”


    如今自己正沉浸在两情相悦的甜蜜中,卫昭自然希望身边亲近之人皆有归宿,皆情意美满;他九哥那般优秀,聚集在他身边的人必然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良才,砚表兄若是看看别人,说不得缘分就到了呢。


    崔砚好笑:“昭昭还有心思想表兄的事?你还是操心下你自己才是,谁知卫家主看到你的留书会不会生气,说不得他会追到漠北,那时他与你算账,我与你九哥可不好护着你。”


    少年畅意摆手:“卫兰陵才舍不得如此对我!”


    再说了,他不过是关心九哥那边的武器制造,最多他专注些,除了那些武器制造之事,早早把其他民生技术也准备好···也就是一年半载,他便回大宣找卫兰陵。


    对于少年的安排,崔砚可没有那么乐观,哪有那么快呢,这可是筹谋统一漠北各部,漠北各族最是能征善战···


    此时说话的两人,并不知他们将会在漠北整整停留三年。


    第 152 章


    时光荏苒, 三年后的大宣,早已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京都看起来与三年前并无多大变化,可京都百姓这一年却过的极为小心翼翼。


    三年前年关时节, 随着九千岁回京, 大宣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桩贪墨大案彻底现于世人面前;肃州一地上百名官员尽皆卷入此案,全部被押解回京, 大理寺与锦衣卫携手审案,逐渐挖出的贪墨金银之数与黑幕更是震惊朝堂。


    据悉以叶天逸等人为首的肃州官员,竟敢胆大包天,意图围剿在当地查案的九千岁;当时的梅园一战, 九千岁身负重伤, 归京时可谓是形销骨立,多少京都百姓都看到了。


    陛下震惊, 更怜惜九千岁为大宣受此一难,特下旨令太医院为九千岁调理身子骨;偏有歹人作乱, 趁九千岁不在, 意图绑架胁迫去为夫君上香祈福的瑾安郡主;出身魏国公府的瑾安郡主怎会给九千岁添乱,搏斗逃脱时坠崖身亡,九千岁深受打击, 数次吐血昏迷,连当时的太医令都日日出入督主府。


    之后便是魏国公府诸人从怀州老家赶来京都, 为瑾安郡主治丧;在督主府的灵堂内,不只魏国公夫妻数度晕厥,督主更是抚棺恸绝, 当着不少官员的面便大口吐血。


    便是如此, 丧事结束后,督主还是撑着身子骨亲送谢家人离开京都;有沿途的百姓听闻国公夫人的哭泣声, 还有魏国公的劝慰声,更令世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看到了恶名昭著的九千岁潸然泪下。


    可见九千岁与瑾安郡主夫妻情深并不是传言,否则,谁见过九千岁如此悲痛孤頹的模样;又有谁能想到,传闻中最是冷心冷情的九千岁,并未因瑾安郡主的离世而薄待谢家人,做足了贤婿姿态。


    当是时,不仅魏国公府诸人与九千岁伤心欲绝,便是大宣百姓,尤其是京都百姓,听闻消息都难免落泪悲叹;想中山王为大宣的护国柱石,谢家人更是秉承老王爷的遗训,数次为大宣出生入死,却不想魏国公夫妻中年丧女。


    因为对魏国公府的崇敬,不只京都百姓,便是京都之外的不少学子亦赶赴京都,群情激愤聚集于大理寺门外,请求细查瑾安郡主遇害一案。


    送别谢家人的九千岁亦下令锦衣卫与大理寺协同查案,务必找出背后歹人,还瑾安郡主身后安宁。


    而后随着肃州贪墨大案的审查进展,越来越骇人听闻之事被审出,文武百官战战兢兢,陛下更是被气的当朝吐血;便是当时太医救治及时,却还是伤了根本,更不说陛下原本就沉迷丹道,服用了不知多少丹药,此次吐血彻底引发旧疾,只得卧榻修养,暂由太子监国。


    引世人关注的肃州官员还未下最后的判决,来年的春闱还未结束,便又传出惊天消息;原来瑾安郡主遇害并不是简单的歹人临时起意,锦衣卫与大理寺查出,竟是原来的蜀王殿下忌恨九千岁未曾在陛下面前为他说话,致他被降爵。


    又有蜀王心爱的白清涟被九千岁按照旨意指婚,是一五品京官之嫡次子;原本九千岁也是听闻那家的郎君心慕白清涟,也算成人之美,怎奈白清涟却一心只想攀附蜀王李昭辰,因此怀恨在心。


    大婚后白清涟不安于室,与蜀王的人联络,鼓动蜀王借着九千岁代天子出京巡查之际,捆了瑾安郡主,想要以此胁迫九千岁为其脱离禁足困境,却不想害得瑾安郡主坠崖身亡。


    听闻九千岁得知消息后当即吐血晕厥,好容易调理的稍有起色的身子再次卧病不起;但他还是令人用春凳抬着,在早朝上哭求陛下做主,给瑾安郡主一个公道。


    本就龙体欠安的陛下被此消息击倒,一头栽下龙椅;醒转后当即下旨:处死白清涟,蜀王李昭辰贬为庶民,圈禁皇陵,终生不得出;当时的阁老,户部尚书白正和亦被当朝痛斥,连降三级,贬出京都,如此,也算给魏国公府与天下人一个交代。


    九千岁却还不满意,誓要查出所有参与谋害瑾安郡主之人,锦衣卫随处可见,不少原蜀王亲信被牵连,这一年就这般在人心惶惶中度过。


    次年,京都百姓以为终于可以安稳过日子的时候,年中有太子心腹密报九千岁;谋害瑾安郡主的并不只是蜀王与白清涟,当时太子亦得知了消息,却隐而不发,意图借着九千岁之手除掉蜀王这个还留在京都的皇子!


    太子不只瞒下消息,甚至派出东宫暗卫,在暗中推波助澜,务必要瑾安郡主身死;如此,才能激起九千岁的怒意与恨意,清算蜀王一党时,自然会毫不留情。


    便是陛下舍不得蜀王这个儿子,可有九千岁对瑾安郡主的深情,必能达成所愿。


    本就因瑾安郡主身死而形销骨立的九千岁震怒,不顾储君威仪,命锦衣卫直接前往东宫拿人,将太子不少心腹抓入诏狱严审,最后证实密报为真;这下子如同捅了天,九千岁恨入骨髓,朝堂上疯狂针对太子一党,太子的师傅,内阁首辅杨铮更是首当其冲。


    而依旧卧床调养的陛下得知消息之后,本就亏空的龙体更是承受不住,疾转急下,整个太医院皆如乱麻,束手无策;朝中百官已是因九千岁与太子的针锋相对而终日惶恐,如今陛下龙体眼看着亦无力回天,更是着急站队。


    眼看着朝堂与京都人心惶惶,九千岁却依旧抓住太子不依不饶,原本因为太子监国盛极一时的太子党十不存三,太子的储君地位岌岌可危;年关时,陛下单独召见九千岁,从西苑出来的九千岁调动锦衣卫与东厂、西厂近半人手,连下圣上旨意。


    废太子李昭澈,封为越王,前往南越之地就藩,终生不得离开南越;册立十四岁的荣王为太子,九千岁摄政;荣王一党的亲信被贬黜近半,只有母族杨氏一族保有原本的荣华。


    母凭子贵,原贵妃杨氏册封为皇后,成为景昌帝的又一位继后;贵妃长兄,镇北将军杨崇武因两年前抵抗鞑靼进犯有功,升任镇国将军,却依旧镇守在镇北关,无诏不得归京。


    如此,精明些的人如何还不明白,九千岁待瑾安郡主这个发妻的情意是真;可他大抵也是被发妻身亡之事刺激,除了像条疯狗般为发妻报仇,更有借着此事紧抓权利之嫌;扶持幼主,他一个阉佞摄政,这朝堂还不是九千岁一人说了算?


    倒是下的一手好棋!


    朝堂波澜起伏时,不是没有中立派的官员求见英国公与其世子江越,请求他们拨乱反正,务必杜绝阉人掌政的局势;英国公与荣乐长公主地位卓然,江越如今又是定国大将军,武将之首,若是他们愿意,陆寒尘未必能摄政。


    然英国公与长公主看的再明白不过,这些哪里是陆寒尘的意思,分明就是陛下借陆寒尘之手废太子,为他最喜爱的贵妃之子,荣王殿下铺路;又担心荣王年幼被内阁牵制,这才令九千岁摄政,与内阁互相制衡。


    帝王之术被陛下玩得明明白白,英国公府此时去拨乱反正,难道是嫌日子太安稳不成。


    英国公夫妻是拖延之术,直接去了京郊庄子里,对外的说法是调养身子;而被人们寄予厚望的江越,索性离开京都,美其名曰巡视边境驻防。


    再一年,春夏相交之际陛下终是熬不住驾崩,原荣王如今的太子殿下李昭泽在景昌帝灵前即位,成为大宣新帝,定来年年号为隆盛,这位也被尊称隆盛帝。


    于是,京都先是挂丧三月,待新帝登基后,又是满城喜庆,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却也只能小心翼翼度日;如今九千岁摄政,真正将朝政握在手中,陛下都要避其锋芒,何况朝臣与百姓,锦衣卫与东厂、西厂可不是摆设。


    这一日,身形消瘦,威仪却更甚从前的九千岁入宫议事,与定国大将军江越在宫门前不期而遇;同样比从前更锋芒毕露的江越看一眼径直入宫的华丽轿辇,嘴角牵起一抹不屑的弧度,这个死阉人还是这般的张扬,也不知他这几年四处派人寻找清尘的踪迹,是不是做出来的姿态。


    到了太极殿前,两人再次相遇,陆寒尘冷笑:“本督是来与陛下商议派使臣前往雍朝商谈榷商之事,定国大将军可是也想插手朝政?”


    “巧了不是。”江越恣意扬唇:“本将军亦听闻了雍朝之事,这派遣使臣,少不了将士护送,本将军自当为陛下分忧。”


    又上下打量眼前人一番,压低声音再道:“陆寒尘,还不死心呐;这是知道雍朝是清尘所创,想去寻人?”


    哼,也不看看他如今这般如同魅鬼的模样,已是开国之君的清尘难道还能惦记着他不成?


    九千岁也不遑多让,冷嗤一声:“大将军不也是贼心不死?”


    这厮就是能出京寻人又如何,还不是次次落空?


    第 153 章


    他二人说的正是已离开大宣三载的谢令月, 两人谁都不曾想到,谢令月真的做到了他当初的谋划,仅仅用了三年的时光。


    江越比陆寒尘更先知晓谢令月在漠北的行踪, 当年镇北关大捷之后, 这人回了征西军驻地便开始发了狠教导江亭;然后他才知晓谢令月果然没说错,江亭的领兵才能不在他这个兄长之下, 那江越自然不会浪费江亭的能耐。


    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督促江亭能够独当一面,江越便上了折子,还有长公主与英国公在景昌帝面前周旋, 江亭被任命为征西将军, 江越升任定国大将军。


    江越做的不只这件事,细细观察之下, 他察觉自己胞弟江亭并不是真的好南风,不过是被白清涟诱导, 对白清涟情根深种, 便自以为他是好南风;那还客气啥,坑起胞弟来江越是一点不手软,趁着兄弟俩回京受封, 便撺掇长公主为江亭定亲大婚,如今江亭的长子都出生了, 夫妻和美。


    自觉解决了爹娘的心头大事,边境又安稳,江越哪里还能在京都待得住, 几次出京;说是巡视边境驻防, 其实直奔漠北,落空两次后终是被他找到谢令月的行踪, 才知晓这人已是攻下漠北各部多半疆土。


    今年,大宣新帝即位之后,谢令月也终于统一了整个漠北,在靠近云州的地方建立都城,建立雍朝,成为开国之君;当时江越都想不通,谢令月是怎么敢的,直接将都城定在大宣边境附近,这人便不担心大宣出兵。


    再想到曾在漠北见识过的雍朝武备,还有漠北人的战力,江越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才是谢令月,就是这么胆魄十足;不仅敢以一己之力筹谋从漠北各部虎口夺食,统一漠北,更无惧大宣。


    而现下,雍朝建立不久,谢令月就令人给大宣送来国书,愿意与大宣通商;此举对于对战多年的大宣与漠北来说都是有利而无害,其他且不论,两国边境至少能和平安稳,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如此好事为何还要陆寒尘与陛下商讨,其实也不能说是与陛下商讨,江越当然知晓陆寒尘真正需要周旋的是内阁;原本漠北各部族分而治之,虽则鞑靼人时常侵犯边境,但算不得是大宣的心腹之患;而现下雍朝一统漠北,大宣从上至下无一不紧张。


    且雍朝开国之君名谢令月,显然这个名讳不是漠北异族人所有,大宣多少人怀疑这位雍朝开国之君是不是中原人;又听闻有侥幸见过谢令月的人,说这位开国之君长了一副风流好相貌,与大宣魏国公府谢家人颇有相似,不过是这位开国之君左眼尾之下有朱红刺青,可那双桃花眸真是谢家人才有的特征。


    有这样的消息与传言,新即位的帝王如何能放心,急令锦衣卫去怀州查探谢家人的消息,想要确认谢令月是否与谢家有关;却得知怀州并无谢家人的踪影,便是根据线索追查到云州,也只见到了空置的崔府。


    再后来又得到消息,雍朝的几十开国大将中,半数人姓谢;大宣帝王与君臣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位雍朝的开国之君,只怕就是谢家嫡系,否则谢家人才辈出,怎会由他做了这开国之君;便是原来的魏国公谢楝,也不过是雍朝的太上皇,并不干涉朝政。


    内阁与朝臣们先是痛斥魏国公府不忠不义,之后便是忧心忡忡,新帝与太后更是连日惊惶;大宣谁不知先帝是如何待谢家的,只怕是谢家不想面临倾覆之危,才去了漠北。


    可谁也想不到,不过三载时光,谢家就统一漠北建国;如今的雍朝比之前的漠北更兵强马壮,还有天下最善于领兵作战的谢家人···大宣帝王与朝臣更担忧的是,雍朝新君谢令月会不会领兵报复大宣。


    因而,便是雍朝主动与大宣示和,提出榷商一事;新帝与内阁皆是怀疑态度,生怕这是谢令月给大宣使的什么阴谋诡计,朝会上商议多日,竟是毫无进展。


    唯有知晓谢令月真实身份的陆寒尘与江越,与内阁和众朝臣分庭抗礼,坚持与雍朝榷商;陆寒尘是掌握朝政的九千岁,江越是武将之首,他二人有心坚持,眼见局势明朗;今日陆寒尘入宫,就是与帝王说一声,此次出使雍朝,九千岁准备亲自领队,恰江越也是此意,才有二人方才的暗中较劲。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从殿内出来,面上都有隐隐欢喜之意,显然是达成了目的;在新帝面前,两人还有心思装一装面子上的和谐,出了大殿,又是之前不对眼的模样。


    “本将军听闻原来的蜀王殿下李昭辰,如今在皇陵的日子很是郁郁···九千岁不是心悦那位来着,怎的不见您前去关照一二,说不得李昭辰便对您感恩戴德,回应九千岁的情意呢。”


    江越再清楚不过,便是他曾怀疑陆寒尘在谢令月之前心悦的是李昭辰,可有谢令月珠玉在后,陆寒尘还怎么可能对李昭辰有余情,只看这厮当初对李昭辰的狠辣无情便可知;甚而,两年多前,江越还曾想过扶持李昭辰上位。


    李昭辰可不比荣王年岁小好控制,这位若是成了新帝,再有之前他与陆寒尘的纠葛···这厮哪还有精力寻人,应对李昭辰就够他头痛;且江越也担心陆寒尘大权在握,当时的荣王又太小,大宣的将来岌岌可危······


    然而,玩弄权术,江越根本不是陆寒尘这阉人的对手;便是说动父亲与母亲,帮他游说那些实权老臣,在陆寒尘面前还是不够看;也就是想到了陆寒尘对谢令月的心意,江越总有一种直觉,这厮与谢令月怕是会破镜重圆,到那时他也不会贪恋大宣的权柄,这才没有奋力一搏。


    且江越如今想同去雍朝,心里闪过的第一道身影并不是谢令月,而是那人麾下的另一道温雅身影;三载过去,江越已不是当年那个不识情滋味的直肠子,当然清楚他因对谢令月的无望心意,转而喜欢上了另一人。


    可他就是看不得面前这厮,明明是他当初不知珍惜,偏还得到了谢令月的所有真心与真情;一年前追逐到漠北的江越不是没有尝试过趁虚而入,怎奈谢令月嘴上不说,表现出来的却只惦念陆寒尘···


    本着自己不舒心也要拉着眼前人一起不舒心的想法,江越才这般故意给陆寒尘添堵,就是要拿旧事恶心这厮。


    陆寒尘确实被恶心到了,满面厌恶道:“本督劝大将军莫要多管闲事,你是可以毫无顾忌,然英国公府与征西军呢,如今本督想要插手军务,轻而易举···”


    因而,做人还是识趣些的好;英国公与长公主可不若魏国公夫妻那般纵容谢令月,更做不到谢家那般举家族之力扶持谢令月的筹谋;江越自己可以轻易抽身,英国公府与大长公主府却都在京都,都在锦衣卫监控之下。


    江越冷脸:“果然督主的小人做派更是炉火纯青,你如此行事···便不担心清尘更是厌你?”


    谁愿意与一个满身阴鹜之人时时相对,偏这人如今瘦削如阴鬼,怕是谁见了都避之不及。


    被他戳到痛处,陆寒尘面色阴寒,冷哼一声后甩袖便走,心里却更在意;见到前来接人的天枢,静默片刻,还是问出一句:“天枢,本督如今···可是很难看?”


    天枢一时愣怔,很是摸不着头脑,督主怎的忽然如此问;但想想这三年督主的脾气与行事,还是小心翼翼回话:“督主怎的如此想,属下看来,您的风华无人能及。”


    虽则自家主子是瘦削不少,金线刺绣五爪金·龙的玄色蟒袍如同挂在身上,空荡的很···然而自家主子的容貌更多姝滟,还有如今权柄在身的威仪···大宣又有几人能比得过督主的风仪?


    但他脑子里灵光闪过,想起今日督主入宫之事,便明白自家主子为何有此一问,当即语气更为笃定:“督主不必忧心,谢公子···不是,雍帝陛下三载都未曾允人近身,可见他心中亦有督主!”


    这是锦衣卫得到谢令月的行踪后尽心收集到的情报,天枢可太清楚自家主子更想听到什么消息,哪能不尽心;再则,他心中也是如此以为;当初谢公子还在督主府时,两人平日如何相处,天枢看的分明,哪有那么容易说断情就断情。


    眼看着督主说服了内阁,不日便要启程前往雍朝;时隔三年,督主终于要见到心心念念之人,心中忐忑罢了。


    他这话陆寒尘爱听,微微颔首:“近日朝中无甚大事,你与摇光盯着便是,本督需得遵医嘱,尽心调养几日。”


    不就是按时服药么,原本是以为此生再见不到狼崽子,心灰意冷而抗拒服药治病;可如今他与狼崽子相见之日近在眼前,陆寒尘不想狼崽子看到自己这般颓丧模样。


    总要叫狼崽子见到最好的自己,到时再认错哄人···既然他最初对自己是见色起意,总还是能念着这张脸原谅自己几分罢。


    第 154 章


    雍朝, 雍都,上元节前夕,整个都城热闹繁华, 每条街道两旁商铺林立, 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往来百姓面上都是欢颜。


    最令人惊讶的,很多商铺内卖货的多是女子,就是店门口大声吆喝的亦有女子身影,偶尔还能看到店小二询问的管事或掌柜的亦是女子;这些女子并无抛头露面的羞涩与紧张, 反倒面上扬笑, 嗓门也不比男子小。


    有从大宣或其他地域前来的客商很是惊讶,问过当地百姓才知, 是新君颁布的新政;在雍朝,女子与男子地位相同;不只民间有女子行商, 去女子书院求学, 朝中亦有女官。


    开国之初,雍帝陛下便传旨,女子也可参加文武科举考试;为了确保女子能够顺利参加科举, 陛下甚至颁下奖赏条款;只要家里有女子参加科考的,便给十两银子;考中的, 按照名次授官,家族亦有不同数额的银子奖赏。


    若有能中前三甲的,还有御赐匾额赐下, 为家族再添荣耀。


    为了确保报名的女子顺利参加科考, 陛下还令各州府派兵护送,至雍都后, 自有朝廷安排好的酒楼,还有禁军巡防;且为了不影响这些女子的闺誉,陛下还设置了男子与女子考场,便是全程护送这些参考女子的,亦是陛下堂妹,凰羽军统领谢明潇亲自带领凰羽军负责。


    而原来漠北各部族基本靠游牧为生,本就没有大宣那般注重男女大防,这里的女子亦可以上战场;唯有靠近大宣边境的几处地方,受影响会注重一些,却也没有大宣那般分明;雍帝的这一举措,既有鼓励女子走出宅院之意,又能为家族创造收益,还有这般严密的保护举措,反对的人少之又少。


    科考之后,还真有几名女子高中,朝堂上出现了女官的身影;上行下效,民间自然有更多女子迈出家门,务农,放牧,经商,从军···整个雍朝因为多了这些女子的身影,更是生机勃勃。


    这些还只是陛下推行新政的极少一部分,为了改变漠北靠天吃饭的艰难,陛下还未建国时便着人大修水利;朝廷推行很多新农具,鼓励开垦荒地;但也不是平白就乱来,都有工部官员与地方官员实地勘测,确认后才开始垦荒。


    与此同时,陛下也没有忽略漠北原有的游牧。


    详尽的律法颁布下来,既保护了牧场主原有的利益,还鼓励他们参与开垦荒地,创造更多的收益,让他们的日子更加安稳富足;种种关于吃穿住行的律法一一推行,改变了漠北人的生活,更给他们带来了从不曾有过的热切期盼。


    虽则雍朝方开国就有这么多的新律法推行,却并未引起多少百姓的反对;一则,雍朝百姓都知晓他们这位开国之君谢令月乃是一朝崛起的铁血帝王,其麾下军队有着最令人胆寒的战力;二则,百姓们都有眼睛,雍朝建立后他们的日子变化,只有他们体会的最清楚。


    以前的王族可没有这般为他们这些百姓考量,更舍不得拿出这么多的银子修建各种水利设施与生活设施;能不抢掠他们,百姓们已是庆幸;有了银子,都被那些王族拿来寻欢作乐,甚至还要侵占他们的牧场。


    便是如此,漠北百姓因为骨子里的血性与好战,一开始不是没有拥护原来的王族抵御过谢令月这个外族人的进犯;怎奈各部族说是联合作战,却因为之前镇北关一役伤了元气,又因为各部族首领意见分歧,终是被谢令月占领更多部族与土地,逐渐统一了漠北各部。


    征战时,漠北很多人都见识过谢令月的姿容无双;本就身姿欣长的人,还生了一张倾倒众生的脸,最喜穿一身墨色打底金丝铸就的锁子甲;身先士卒冲杀时,那人的多情桃花眸皆是冰冷杀意,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图案更添妖冶,却无人敢轻视这位玉面修罗。


    漠北民风彪悍,也曾有人不怕死嘲笑谢令月的容貌,甚至口出狂言要将他压在身下肆意蹂·躏,反倒被更利落击杀,死状更是凄惨;如此,谢令月玉面修罗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叫多少漠北权贵闻之色变。


    待到他统一漠北之后,更多人被他的英武与领兵才能折服,偏这人还生了好相貌,无一处不引人心折与疯狂;漠北人本就疏朗,最崇拜的便是能击败自己的强者,多少人心甘情愿为谢令月驱使。


    雍朝建立之后,百姓们才惊觉他们这位开国之君不只领兵作战无敌,治国才能更是竟然景仰;且谢令月还善用各方能人异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被他贯彻到底。


    而后更是大胆鼓励女子参加科考,进入朝堂,这般的眼界与胆魄,试问有哪个帝王能做到;若说雍朝人如今最信服与敬仰之人,谢令月这位开国之君当仁不让。


    甚至很多人因为对陛下的景仰之情,想要效仿他们陛下面上的朱红刺青,有人猜测这刺青的由来,有的猜测这刺青的图案到底为何···若不是雍朝百姓大都没有谢令月这般玉白的肤色,只怕效仿之风盛行。


    当然,更多的是他们尊敬这位开国之君,如何舍得因效仿而亵渎了心中神明;到后来就演变成,朱红刺青只有他们的陛下最相衬,是他们的陛下独有的风华。


    传言多了,百姓中便有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谢令月面上的刺青之处,应是他在战场上受伤,为了遮掩疤痕,才有了这般别致的朱红刺青。


    不管雍朝百姓是震慑于谢令月这位开国之君的铁血手腕,还是因为对他风流气度的赞誉于追逐,总之,如今雍朝的所有律法推行都极为顺畅;朝臣和百姓的拥戴,致使谢令月的新政开展的如火如荼,雍朝已是初现繁华之象。


    更不用说开国之初,他们的陛下就亲自领兵出征,攻下了大宣之东北方向靠海的高丽国,将那里设为雍朝的港口;之后便推行海上贸易,将漠北百姓经工部推广技术后,自己做出来的羊毛制品,还有其他漠北特有的物产,由海上商队带着前往遥远的国度进行贸易活动。


    数千年来,漠北百姓哪里见过海上船队,更想不到在漠北与大宣之外,还有那么多物产丰饶的国度;第一次归来的海上商队,除了给朝廷创造的巨大利益,分到百姓手中的亦是他们想象不到的财富。


    如此,百姓对他们的帝王更是发自内心的爱戴与拥护;他们想象不到这位帝王麾下怎会有那么多的能人异士,善于征战的谢家军不必说,工部尚书卫昭更是令人惊讶,还未弱冠的少年,便能制造出那么多的东西。


    农耕与游牧用到的各种工具与器械不必说,出海的战船与商船都是这位想出来;更不提雍朝军队所用的武器,连发数次的红衣大炮,或小巧精致,或射程更远的各种火铳,还有其他连弩或是威力巨大的弩床等等,可以说雍朝的武备是如今世间之最!


    这般强大的王朝,日子又更为富足,百姓的腰杆子自然更硬,如今哪里还会有人不满谢令月与谢家一介异族统治漠北这片土地;更多的时候,百姓交谈间还会惋惜,若是陛下更早些统一漠北,他们哪里还会经受以前的那些风霜雪雨······


    皇宫御书房内,谢令月正与几个心腹朝臣商讨政事,礼部尚书崔砚说的恰是民间对朝廷的种种赞誉;并不是吹捧陛下,而是行走在民间真实听到的实情,崔砚与有荣焉,因而奏禀时神色略有振奋。


    身为云州崔氏子弟,崔砚十五岁开始游历大宣山川,走过了不少地方,所见所闻并不少;可他在大宣却未曾感受到百姓这般的拥戴朝廷,拥戴帝王,甚至是发自内心的为他们是雍朝百姓而骄傲。


    就连崔砚现在也可以骄傲的说,他当初的选择无错,在表弟身上,他见到了一代圣君的初影;在雍朝,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找到了自己的本心。


    说完这些,神色忽然变换,偷觑了眼上首的帝王,这才清声回禀起最后一件事,也是他以为的今日最重要之事。


    “陛下,大宣传来国书,同意两国榷商···九千岁陆寒尘亲自领队,还有定国大将军江越随行护卫。”


    有几个不知道谢令月与陆寒尘曾经的官员面色如常,不过是正常的两国邦交,自有崔尚书安排妥当;倒是卫昭与几个谢家的人眼神不定,与崔砚一般,都看向上首之人,等着他的反应。


    正写下朱批的谢令月微微停顿,转眼便继续手中事,声音醇厚:“这些事有崔尚书主理便是,既然是大宣摄政的九千岁与定国大将军同来,我朝也该有地位卓然之人参与接待,尔等与丞相商议人选便是。”


    “朕,只需在接风洗尘宫宴上露面便是。”谢令月相信已是丞相的陈阶,更相信崔砚。


    丰润唇瓣微扬,别以为他不知晓江越对崔砚的心思;有崔砚在,江越便不会允许大宣使臣有挑理的机会。


    桃花眸变得悠远,至于那人···暂时不见也罢。


    第 155 章


    商谈过政事之后, 卫昭并未与几人一同出来,磨磨蹭蹭留到最后,想要知晓他九哥是如何想的。


    虽然谢令月如今已是开国帝王, 身份与地位截然不同, 但他对卫昭依旧如之前那般宠爱,而卫昭也并未觉不同, 与他九哥说话时还是与往日一般,该撒娇时半点没有君臣顾忌。


    两年前找过来后,很快便将产业大都转移到漠北,人都守在漠北的卫兰陵那时便提醒过卫昭;谢令月的身份已不同, 还是要注意些君臣之别, 并不是担心谢令月计较,而是朝臣们都能看清谢令月待卫昭的不同, 难免诸多揣测,少了对帝王的敬畏。


    卫昭却觉得这家伙纯属多想, 先不说他与九哥有前世的情谊;谢家人到了漠北之后, 崔老爷子亲自主持,卫昭正式成了谢楝夫妻的养子;因为他长的玉雪可爱,偏又会哄长辈欢心, 还给养母崔夫人折腾出不少养颜与保养方子,高龄之年再次产子的崔氏用过他的方子后, 更显容光焕发与年轻,怎会不偏爱这个养子。


    便是比谢令月小了十八岁的嫡亲幼弟谢令晖,都比不过卫昭在崔夫人这里得到的宠爱多;偏如今三岁的谢令晖也更喜欢粘着卫昭这个养兄, 最喜卫昭带着他折腾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反倒是对谢令月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小家伙敬畏更多一些。


    且还有卫昭在谢令月筹谋的大事中做出的巨大贡献,不只是谢楝夫妻疼爱这个养子, 就是谢家其他人也极为疼爱他,同辈的兄弟姐妹对他更多了敬佩,卫昭在谢家与崔家,那就是如鱼得水。


    因而,他还反过来给卫兰陵解释了一番,叫他不必多想,更不必担心;如果说在这个时空,卫昭最信任的人是谁,谢令月绝对超过卫兰陵,在他心中排第一。


    谢令月不喜太多人服侍,或者说是他还不习惯这里的很多规矩,因而此时御书房内只有他的近身内侍总管,门口处还候着一个奉茶宫女;眼见殿内清静下来,卫昭直接搬动椅子,坐在他九哥对面,趴在桌子上压低声音。


    “九哥,陆寒尘那厮竟然亲自领队过来,显然他是奔着你来的···九哥当真不愿意原谅他么,你们···便真的再无和好的可能?”


    放下手里的折子,谢令月好笑:“昭昭倒是有功夫操心我的事,怎的,卫兰陵叫你帮着探听我的意思?”


    穿一身朱红官袍的少年连着摇头,是他自己好奇;九哥这三年是如何过来的,卫昭再清楚不过;不说这三年的东征西战,也不说九哥几次出生入死···其中艰难,也只有他们这些跟在他身边的心腹更心疼。


    这般艰难的时候,九哥身边不是没有人欢喜他,试图追逐他;单是江越,那人竟是抛下大宣的诸多事务追过来,对九哥的情意更是不比陆寒尘少;其他有疯狂之举的人也不少,只要他九哥能对这些人稍微笑一笑,怕是这些人连命都舍得出去。


    然,他九哥就如同入定的老僧,丝毫不为所动,面上更是清冷疏离,也只有卫昭与谢令晖能在他这里例外几分;为雍朝政务殚精竭虑的陈阶,为国库增收想方设法的户部尚书沈季与侍郎韩松山这些人,能得到他九哥一句赞赏,都会欢颜半日。


    如今与卫兰陵正是蜜里调油的卫昭当然舍不得看他九哥形单影只,想当初九哥与陆寒尘的恩爱能叫卫昭酸牙来着;因为心疼九哥的孤独,卫昭才会有此一问;他可以确定,九哥心里从始至终只有陆寒尘一人。


    哪怕这两人分开三年多,只怕九哥心里的思念与情意只多不少;而卫昭得到的消息,这三年陆寒尘亦没有放弃寻找九哥的踪迹,身边亦是再无人能靠近。


    这还不算甚么,听卫兰陵言,陆寒尘这三年对九哥思之如狂,身子更是被他自己糟践的一塌糊涂;可见陆寒尘心里,对九哥的情意与思念只怕更深。


    明明是相互有情的两人,却又这般各自折磨自身;哦,九哥好一些,因为这三年的征战,还有建国后的一堆朝政无暇分身···倒是没有如陆寒尘那般数度卧榻修养的地步。


    可···若是两人能解开心结,卫昭还是希望他们能够重归于好,那才是普天欢庆;自从九哥登基之后,有那不识时务的朝臣上奏过,请陛下广开后宫,为谢氏王朝开枝散叶;都被他九哥给强硬驳回,还在早朝时明确态度,他只喜欢男子,且心中已有心悦之人,此一生不可能再设后宫。


    至于雍朝的储君人选,谢令月也当朝表态;他的嫡亲幼弟谢令晖,小小年纪便聪慧非常,看得出性子沉稳,可堪大任;便册封为皇太弟,先由太上皇开蒙,九岁开始由谢令月亲自教导为君之道。


    他这番举动直接堵住了朝臣们的嘴。


    不是没有不死心的朝臣努力过,试图请太上皇夫妻劝说,甚至还惊动了当时驻守在西境的兵马大元帅谢栋,怎奈还是毫无所获···如今,若是九哥能与陆寒尘重拾旧好,只怕那些操心的朝臣们只会弹冠相庆。


    他们的陛下总算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至于陆寒尘乃是大宣的摄政九千岁···只怕雍朝的武将们为了陛下欢颜,甚至敢出兵大宣将人抢回来,只为陛下能与心悦之人相守。


    “昭昭也知,我与陆寒尘分开三年多。”穿玄色团龙纹常服的谢令月看过来,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更为夺目:“这三年我们各自经历了多少事,哪里还有当年的心境···还是各自安好便是。”


    即使这三年谢令月忙于在漠北开疆拓土,忙于创立新的王朝,忙于提高和改善自己子民的生活质量···可他并未撤回谢家当初安插在大宣京都的探子,自然也能看到这三年多有关陆寒尘的消息。


    那人数次吐血,数度晕厥,甚而需要卧榻修养···谢令月知晓后怎会不心疼;有一回传来陆寒尘昏迷近半旬的消息时,谢令月正攻打漠北最强部族鞑靼人的王庭;要不是自己身后有太多人的荣辱,只怕谢令月就撤兵,快马加鞭赶到大宣,赶到那人身边。


    那是陆寒尘啊,谢令月两世唯一爱过之人,怎舍得他!


    可他还是谢令月,还有身后的谢家,有那么多无惧生死追随在他身边的人,有那么多的责任在身···谢令月如何能因一己之私,舍弃当时的大好局面,更不提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们。


    幸而之后收到消息,陆寒尘终是走出了情伤,恢复了往日九千岁的行事作风,手段更为利落狠辣,谢令月也暗自放心。


    也是那一次之后,谢令月感觉自己好像更多放下陆寒尘几分,也···任由心间逐渐淡化曾经的那段感情。


    如今他们二人更是身处两国,谢令月是雍朝的开国之君,陆寒尘是大宣的摄政九千岁···若是他们再重拾旧好,谢令月是雍朝帝王,自然无事,可陆寒尘将要面对更多揣测与层出不穷的政敌手段,怕是在大宣寸步难行。


    便是陆寒尘舍得放弃他在大宣经营的一切,谢令月又怎会将他置于险境;那些可都是陆寒尘数次出生入死所得,凭什么因为自己如今的地位,就叫他舍弃那些。


    更不提陆寒尘身后又有多少人追随,牵扯多少人的性命,怎容得他意气用事。


    假若谢令月舍不得这个人和这段情,等到胞弟谢令晖能独当一面面,还有他留下的这些忠心耿耿的心腹,雍朝无忧,然大宣便真的能容下谢令月在自己的王朝招摇过市?


    既是无解的局面,不如还是顺着目前的情势各自为好;这三年多都这般过来了,说明世间就没有舍不下的人与事;索性他与陆寒尘如今都掌握着权柄,只要不是他们放弃,还真无人能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如此便是最好。


    两情相悦是很美好,却也不是一生中必须要有感情,谢令月反倒更习惯了如今的孑然一身;且雍朝再发展几年,他还想要出兵西边的沙俄帝国,怕是更加艰险,何必再陷入感情之中。


    卫昭讶然,不是罢,他九哥还真的打算孤独终老啊!


    “可是九哥想过没有,若是陆寒尘愿意为你舍弃大宣的一切呢?”如今的卫昭也经见过不少风浪,自然明白九哥的诸多担忧;可若是这两人真的有情,凭他们的手段,陆寒尘从大宣安然无恙离开,甚至安排好他那些属下,绝不是问题。


    怎的九哥还是这般平淡的态度,还是那句话,卫昭不信他九哥真的熄了对陆寒尘的情意;这才是最大的玩笑,就他九哥这般的心性,能是真正无情之人?


    “不管怎么说,陆寒尘很快便到,九哥大可以看看他的情意···若是他真的能诚心认错,能为九哥做到这一步,九哥还是认真考虑下,免得有情人落得各自神伤的结局。”


    何必呢,又不是做不到,有情人当然是花好月圆才是该有的完美结局嘛。


    卫昭就是这么自信,他九哥与陆寒尘,必然会重拾旧情!


    第 156 章


    半旬之后, 雍都城郊十里亭。


    以丞相陈阶为首,礼部尚书崔砚为辅,雍朝十几名官员都在此等着迎接大宣使团;当然也少不了随行护卫的禁军, 禁军统领, 谢令月堂兄,兵马大元帅谢栋嫡长子谢令宸亦在此行。


    谢令月与陆寒尘之情, 谢家人尽皆知晓;得知这次大宣使团是陆寒尘为首,谢令宸便想会一会此人,特意从父亲那里讨要了这个差事;不然他身为禁军统领,应在皇宫上值护卫陛下才是。


    深知自家三个儿子都是什么德性, 尤其谢令宸这个嫡长子, 领兵打仗毫不逊色,人情礼法那是一窍不通;偏他还深以为是陆寒尘辜负了堂弟, 一直想着要找茬;真叫他与陆寒尘碰上,大宣堂堂摄政九千岁, 谢令宸能讨到便宜才怪, 因而谢栋开始并未答允。


    更担心这臭小子坏了阿月的事,谢栋看得分明,阿月心中分明还有陆寒尘那厮。


    还是谢令月知道了, 言不过是大宣使团,只论国事不论私情, 谢令宸身为禁军统领,迎接使团亦可,总要叫大宣使团看到雍朝的铁血将士, 如此, 谈判时大宣也不好仗着泱泱大国而得寸进尺。


    待到大宣使团到了十里亭,为首的九千岁与定国大将军皆主动上前与陈阶几人寒暄, 陆寒尘摆手制止了陈阶等人欲行礼的动作。


    “本督与丞相大人也算得上旧识,听闻崔尚书与定国大将军亦是交情匪浅,实在不必多礼。”顿了顿又略带急切道:“一路奔波而来,按理我等该先去驿馆稍事休整,洗去风尘才是对贵国陛下的敬重···怎奈本督对陛下神往已久,不知可否先行入宫觐见雍帝陛下?”


    关于谢令月的任何问题,陆寒尘都秉持谨慎态度,如此说话,也是为了防止他身后的大宣官员听出异常。


    如今天下皆知,雍朝的开国之君在登基当日便先澄清身世;当当年魏国公谢楝夫妻生的其实是一对龙凤胎,瑾安郡主为谢令月的双胎妹妹;不过是谢令月出生时便体弱多病,出生当夜就差点救不回来。


    还是一曾受过中山王谢达昌恩泽的得道高僧批出他命数多舛,特意下山,告知魏国公夫妻,若想保下小儿性命,需得隐瞒他出世的消息,如此才能瞒过上天,并带走谢令月入了佛门抚养,才有魏国公府对外宣称只有瑾安郡主一个嫡女。


    这些年,谢令月也并未与谢家人相见,一直在山上清修。


    后来高僧又算出瑾安郡主蒙难,不忍谢楝夫妻因失女而伤心欲绝,且谢令月生死劫已过,这才放人下山入世,侍奉于双亲前尽孝,因而,谢令月实则是魏国公谢楝真正的嫡长子。


    本就在山上学了不少课业与武艺,下山后谢令月看出谢家面临的困境,便背着双亲重新为谢家筹谋出路,才有了如今的雍朝;谢令月也解释过,他本不染红尘,自然不在意谢家对大宣的忠心耿耿;只知家族即将倾覆,既然谢家人的风骨不允他们背叛大宣,那谢令月就重新开疆拓土。


    这一说法令天下人恍然大悟,并未引起任何怀疑与揣测;古代莫说权贵之家,便是寻常百姓家都信命理之说;何况谢令月还解释说他出生时便命悬一线,唯一的嫡长子,魏国公夫妻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且,如同魏国公夫妻这般,将病弱的孩子送到佛门或道门抚养以求平安顺遂的,大宣的权贵之家很多都做过,并不算稀奇;不说还有之后谢楝的补充,大抵是谢家人征战过多,嫡长子出生就病弱,按照高僧的说法是化解谢家人的杀戮之罪···如此,为了谢家嫡脉唯一的嫡长子,便是拼着帝王疑心,也想求这孩子平安,想必中山王泉下有知亦不会怪罪。


    有了谢楝的这一番解释,便是大宣百姓心有怀疑,念在大宣曾经的战神,中山王谢达昌的功勋,还怎么忍心非议谢家人;别忘了,大宣能有如今的安稳,谢家人居功至伟,何况谢令月之所以在漠北另寻出路,不也是大宣皇族容不下谢家么。


    按照谢令月这不声不响三年就统一漠北的能耐,若是他剑指大宣又当如何,大宣百姓还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莫忘了,谢令月是在山上佛门长大,不会有谢家人那般对大宣的情义,怕是在他心中,大宣与漠北别无二致;可他却出于孝道,并未对大宣做什么,反倒在漠北为谢家另辟天地,大宣百姓还如何责难。


    三年前瑾安郡主在大宣京都遇刺身死之事,可也是大宣皇族之过,若不是太子与蜀王争权夺利,怎会有瑾安郡主遭逢意外;当时京都百姓都记得魏国公夫妻是何等的悲痛欲绝,如今人家的嫡长子回家,怎的,大宣皇族还有脸皮计较魏国公当初的隐瞒之罪?


    便是想计较,谢家已是今时不同往日,成了雍朝皇族,还怎么计较,难道想挑起两国战火不成?


    大宣能不能经得住雍朝的铁血骑兵还是未知,听闻雍朝武备乃是当今之最。


    如此···除了几个之前就知情的,竟是无一人将雍朝的开国之君谢令月与瑾安郡主想到一处,都认为谢令月就是瑾安郡主的同胞兄长。


    也是因为这些缘由,大宣百姓少有非议谢家叛国的;至于雍朝百姓,那就更不必提,谢令月这位开国之君在他们心中就是神明,为他们带来改天换日的生活,谁会揣测自己的神明。


    也就只有大宣皇族与权贵因为对谢家人的惧怕,背地里痛骂谢家忘恩负义,竟是能判出大宣;完全忘了皇族是如何防备与对待谢家,更忘了景昌帝时谢家被关入北镇抚司的经历。


    而陆寒尘此时这般与陈阶说话,私心也是为了维护谢令月;若是被人猜到谢令月便是曾经的瑾安郡主,开国之君竟然有过男扮女装的经历,只怕会减弱谢令月的帝王威仪。


    说是神往已久没差,按照谢令月给天下人的解释,他是瑾安郡主的兄长;而瑾安郡主是陆寒尘的亡妻,陆寒尘便该在天下人面前尊称谢令月一声舅兄,既有亲友之谊,如今他还是大宣使臣,这般说法才挑不出错处。


    陈阶眼里是果然如此的笃定,九千岁这是急于见到陛下,然而丞相大人也为难啊;陛下已明言,此次只谈国事不谈私情,摆明了就是不想见九千岁···


    未言先是三分笑:“九千岁也说了您与诸位大宣官员一路奔波而来,实在不必急于觐见陛下···本相已令人在驿馆备好接风宴,略尽地主之谊,还请九千岁先行。”


    看来今日是见不到谢令月了,陆寒尘心中黯然,果然狼崽子还生着他的气;若不然,陈阶怎会这般说;可九千岁心急啊,又问出一句。


    “现下正是晌午,到了驿馆用过午膳,本督洗漱一番,不知可否先入宫拜见岳父岳母?”


    他这般放低姿态,自己不觉什么,却惊讶了身后的大宣官员;自从九千岁摄政之后,何曾见过他这般与人客气?


    然后便恍然大悟,也对,瑾安郡主是九千岁亡妻;自从瑾安郡主逝去后,九千岁数度吐血晕厥,如今更是消瘦憔悴,还多了阴鹜之色;可谢楝夫妻确实是九千岁的岳父岳母,既到了雍朝,少不得拜见一番,可见九千岁心中还是只有逝去的瑾安郡主。


    而陈阶却半点不曾因九千岁的客气松缓,笑的更是和煦:“九千岁不知,太上皇与太后娘娘不喜宫中规矩多,早避居在城外皇庄,安享难得的田园之乐,不好打扰;若是九千岁定要拜见,先容本相派人奏禀?”


    又一个借口被堵死,陆寒尘的凤眸里已涌上不满;三年前在肃州时便知陈阶的能耐,不然狼崽子也不会费力收服此人;却不想此人竟是半点不念他曾经的照拂之意,将当初与肃州官员周旋的本事如今尽数使在自己身上。


    难道陈阶能不懂自己的意思?


    九千岁哪里是着急拜见岳父岳母,他是急于见到阔别三年多的狼崽子啊。


    既然这人说不通,陆寒尘的视线转移到崔砚身上;想当初在云州时,崔砚待人温润,也知晓他与谢令月的旧情,必然能体谅他此时的心切。


    而后九千岁凤眸微微睁大,还不相信似的眨了下眼睛,他看到了什么!


    大宣的定国大将军江越此时正姿势亲密靠近崔砚,大有将人半拢在双臂中的架势,眼睛恨不能紧紧粘在眼前人身上;崔砚则耳廓泛红,不着痕迹几次躲避,却并无疾言厉色。


    难怪江越这厮不着急入宫,不着急见谢令月;九千岁此时才明白,这厮竟是不知在何时没了对谢令月的心慕,满心满眼只有崔砚!


    害九千岁一路还担心来着,此行本就是为了求得见到狼崽子,求得他原谅自己···可偏有江越这个情敌同行,这厮必然会添乱,只怕他未必能得偿所愿···


    若是早知江越如今心悦崔砚,陆寒尘怎会一路紧张茶饭不思···


    第 157 章


    眼看崔砚的心神都在江越身上, 陆寒尘便知自己的打算必将落空,只好转头继续看向陈阶。


    这才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一直流转在自己身上, 转眼看去, 就见一身形与自家狼崽子差不多高的青年,肤色略深一些, 一双桃花眸比谢令月的更大更圆些;凤眸微挑,从记忆里找到这人的印象···记得陪同狼崽子三朝回门时见过谢家的其他子侄,若是没记错,眼前这位是谢栋嫡长子, 叫···谢令宸的?


    “清阙见过三堂兄。”陆寒尘行了个平辈礼, 试图拉近关系。


    一身玄衣金甲装扮的谢令宸被这人吓了一跳,手按剑柄退后一步;眸中很快闪过懊恼之色, 可不能被这厮给骗过了;想当初这厮陪堂弟回门时,待长辈们也是这般有礼, 然而···还不是与堂弟分道扬镳了?


    想通此节, 又想起父亲一再叮嘱过的,谢令宸还是压下心间不忿,粗声道:“在下不过禁军统领, 当不起大宣九千岁这一声堂兄。”


    转头便求助看向陈阶,这等心眼多的人, 谢令宸自认绕不过,还是交给丞相大人周旋的好;若是他不小心真的坏了堂弟的事,怕是父亲就能打断他的腿。


    见陈阶去与这些人周旋, 谢令宸松了口气, 右手离开剑柄;转头便又瞪大眼睛,咋回事, 怎的江越尽黏在崔尚书身旁,看起来还有些···没皮没脸的模样?!


    再是个粗糙男人,已有两子一女的谢令宸此时也反应过来,原来···江越竟是心悦崔尚书的么?


    暗中捏了把大腿,谢令宸皱眉,不是错觉;桃花眸泛起喜色,朝中那些人还担心与大宣的商谈会吃亏;看看,大宣使团为首的陆寒尘心都在自家堂弟身上,连定国大将军江越的心思也在雍朝这方的崔尚书身上···其他官员能顶个屁用!


    谢令宸也知晓自己脑子只适合行军打仗,可此时他也能确定,这一次大宣与雍朝的会谈,只怕占便宜的是雍朝···


    抬手摸了下脑袋,谢令宸很是想不通;你说陆寒尘如此好相貌,江越也不差,还有那等家世与地位,怎的偏就喜欢男子呢;转而看到崔砚面若桃花,再想起自家堂弟如今风仪更甚,谢令宸又觉得陆寒尘与江越有眼光。


    只是···自家堂弟如今是雍朝帝王,崔砚是雍朝的礼部尚书,他二人必不可能离开雍朝;那···陆寒尘与江越日后该如何,难不成还真能放弃在大宣的一切,来雍朝?


    别说,惯来不想事的谢令宸此时看着二人都替他们犯愁。


    还是家里有个聪明人好啊,对自家堂弟谢令月,谢令宸是越来越敬佩;也不知那家伙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都是谢家子弟,偏谢令月就如同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到在漠北为谢家筹谋江山,还是不声不响的筹谋;而谢家人,按照谢令月的安排,先后从怀州老家离开,再从四面八方赶来云州,最后是大伯父这些人从京都到了云州;待到漠北这边略有进展,谢家人与崔府众人全部从云州到了漠北。


    等到谢家人在漠北之事传到大宣时,谢家在漠北已是站稳脚跟;大宣皇族得到消息后倒是想找谢家嫁出去的女儿与夫家的麻烦;却又忌惮谢家在漠北的势力,不敢担挑起两国战火的骂名,只得忍气吞声;不只如此,为了不被谢家人记恨,大宣皇族甚至出面提点过几个谢家女的夫家,令他们务必厚待谢家女,否则便等同于谋逆之罪···


    这般想得周全,一切皆在堂弟预料之中,谢家竟是无一人受牵连···谢令宸如何不敬佩,反正他是做不到。


    最让谢令宸佩服的就是,自家堂弟不只是帅才,更不只是一国之君,就是···于生意一道,谢令月都远胜卫兰陵这个曾经的大宣财神爷;同尘楼才开起几年啊,生意遍布天下,大宣多少铺子不说,甚而还开到了西境的沙俄帝国,不知为雍朝赚回多少银子。


    谢令宸就忍不住的疑惑,大家都是谢家子弟,堂弟之前还是被当作女子教养的,他是如何学会的这些,他那头脑到底是怎么长的···父亲都慨叹过,便是祖父在世,也比不过九堂弟的才能一半。


    虽则这话有大逆不道之嫌,谢令宸却极为赞同;叫他看,别说谢家子弟加在一起,就是加上父亲三个兄弟,怕也是会被九堂弟的心眼子玩得团团转。


    不过,想那么多作甚,总之如今谢家已是雍朝皇族,坐拥万里江山;谢家子弟亦个个出色,跟着九堂弟打下江山,该有的爵位与封赏一个不差,日子不知有多畅快!


    越是想到自家日子的畅快,谢令宸便越是可怜眼前这两位;江越自不必说,他要是想追着崔砚来雍朝,只怕也得诈死换个身份;而九千岁陆寒尘,瞧瞧如今那可怜的身板儿,只怕是也舍不得自家九堂弟,不知如何辗转反侧,还真是···活该啊。


    陆寒尘与江越都是人精,如何能察觉不到谢令宸略带同情的眸光;这两人一个因被他疏远距离而心生失望,一个则是摸不着头脑;江越实在想不通,不过是一个禁军统领,最多是谢令月这个开国之君的堂兄···有甚么可同情自己的?


    以前在京都时,谢令宸见到自己都是佩服与向往之色,怎的如今就开始同情自己。


    莫不是雍朝在卫昭那小子的研究下,又造出了甚么威力更强的武器,如今的大宣亦不被谢令宸看在眼中?


    唯有了解谢令宸的陈阶与崔砚,一个暗笑,一个闷笑;崔砚略微还有些不好意思与不自在,江越也不知收敛一下,竟是被谢令宸这个憨直统领给看出来。


    轻咳一声,崔砚也不管江越了,靠近陈阶,做出邀请姿态;虽则陆寒尘心切,可今日他们绝对见不到陛下,还是先去驿馆为好;方才崔砚就注意到了,九千岁与一众文官乘马车还好,江越的银白甲胄上都是风尘。


    趁早去驿馆洗漱一番,他还能换上常服轻便些,那么重的甲胄在身,也不知这人可累;曾经尝试穿过甲胄的崔砚并不知习武之人与自己一个文弱书生不同,少不得心疼江越几分。


    前往驿馆的路上,陈阶与九千岁同乘一辆马车,方开始行走,陆寒尘便又不甘心问话:“方才当着其他人的面,有些话本督不好说,陈大人,清尘···如今可好?”


    这三年多,狼崽子有没有如他这般惦念过自己;四处征战,可有受过伤,可···按时按顿用膳,面上的伤可是真的留下疤痕···


    陈阶一时为难,该如何回答九千岁是好;就自家陛下那般不动声色的本事,若不是他们几个知情的,谁能看出陛下心有挂念之人;再则,战场上最是刀剑无眼,自家陛下难道不知他一身维系多少人的荣辱与安宁,又怎会拿身子玩笑。


    就陈阶看到的,自家陛下那是该吃吃该喝喝,一点没耽误;除了在征战时受过几次轻伤,病痛是未曾有过,可他能这般告诉九千岁么;最是了解人心的陈阶自然也看出自家陛下心中还有眼前之人,或许日后二人真有旧情重燃之时,那必然是要添油加醋夸大几分,也可给这人增加些愧疚之情。


    他却不知,随着他的言语,九千岁的凤眸越发明亮;在陆寒尘看来,既然狼崽子也因自己茶饭不思,那是不是他也根本不舍得与自己断情,当时其实是为了自己安危而行的无奈之举。


    不用问,只看眼前之人的眸光,陈阶就知道这位想到了何处;抬手在唇边轻咳一声:“那个···容在下提醒一声,九千岁莫要忘了此行要事,我们陛下很是看重此次两国榷商。”


    所以,先不要想与陛下的私情;若是九千岁连这件事都不曾给个满意答复,只怕他想见到自家陛下更是难。


    陈阶如今也算了解自己效忠的主子,是重情意,看主子偶尔出神便可知;然自家主子更看重的是身上的责任,还有如今雍朝治下的万千百姓;若私情与大义冲突···只看三年前主子的毅然决然,便能知晓主子的选择。


    “九千岁也知,我家陛下今时不同往日,身份地位一变,所思所想自然也会变化;在下的建议,三年前是九千岁惹恼了我们陛下,若是您给不出陛下满意的答复,怕是···”


    未尽之言留给面前人自行思量,陈阶很懂点到为止;他当然清楚自家陛下并未有这个意思,国事与私情陛下分的很清楚;然而想到当年自己在肃州为这人解决心腹大患,陈阶自认趁机为雍朝讨些好处并没什么,谁让他如今是雍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呢。


    自当为自家主子排忧解难,自当为黎民百姓谋更多好处。


    “陈大人的意思···只有本督先与贵国签订榷商合约,方可入宫见到清尘?”陆寒尘是谁,如何听不出陈阶的言下之意。


    而陈阶亦毫不客气点头,他还就是这个意思。


    第 158 章


    陈阶所言陆寒尘并未全部相信, 他了解狼崽子,绝不会这般利用自己的愧疚之心,还有急于见到他的心情来为两国榷商增加分量。


    陆寒尘自己行的是狠辣阴诡手段, 谢令月却与他完全不同;虽然那人有八百个心眼子, 可他不屑如此行事,谢府与崔府的风骨与盛誉影响, 谢令月行的是君子坦荡之道。


    十有八九此事是陈阶自己的意思,陆寒尘再清楚不过;一则,这人当日在肃州帮过自己,此时不过是讨要曾经的功劳;二则, 陈阶已不是当日的小小解元, 而是雍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又真心尊谢令月为主, 自是会为雍朝多多打算。


    陆寒尘并无反感之意,若换成他是陈阶, 亦会如此行事, 这才是谢令月真正需要的丞相;可他还是不甘心,狼崽子便真的这般狠心,明知自己到了雍都, 竟是避之不见么?


    “丞相大人可曾想过,若是本督私闯皇宫呢?”


    陈阶淡笑摇头:“本相始终相信一句, 投鼠忌器的人最是束手束脚;与我们陛下相比,显然此时投鼠忌器之人是九千岁啊。”


    自家陛下那是不动声色,眼前这位九千岁已是数次失态, 显然这位的心已是急切不已;多明显的事, 这位真敢再惹怒自家陛下不成?


    已是品尝过情滋味的陈阶于两情相悦之事,感触颇多, 越是在意与急切的那人,越是没有胜算;与自家陛下的养气功夫相比,九千岁的破绽可太多了;所以说,既是真心爱慕一人,可千万莫要做触碰对方底线之事。


    瞧瞧眼前这位九千岁,面对自己这个主子的属下时都这般小心翼翼,哪里还有当初的目空一切;这若是到了自家主子面前,只怕是恨不能为主子摘下漫天星辉,只求主子能原谅,能给他一个笑颜。


    陈阶都忍不住为九千岁叹息一声,明明当时已是情根深种,为何还要一再试探心上人的底线;学学自己多好,什么事都顺着阿九,哄得心上人日日高兴,自己的日子也舒心与舒坦啊。


    既想到了谢九,陈阶自然记起今日是爱人从北境巡视驻防回京的日子,眼眸里都是欢喜;到了驿馆,最多待到接风宴结束,定要及时赶到城门口,亲眼目睹阿九的飒爽英姿。


    多少雍都女子心慕的定边大将军谢九···是他陈阶的!


    眼见从陈阶这里再探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且这人还坚定方才的意思,陆寒尘也不再多问;恰马车驶入神武大街,掀开车帘,凤眸看向外面;看看狼崽子治下的雍都风貌,听听雍都百姓是如何谈及如今的日子,也算是一种了解狼崽子这三年多经历的方式。


    这二人都着急,到了驿馆之后也不再客套;使臣团照着安排好的房屋,各自进了屋子盥洗风尘,之后在大厅开宴;不过一个时辰,两国官员互相熟识之后,陈阶便请他们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再开始会谈之事。


    崔砚及时补充,驿馆有礼部官员相陪,若是大宣贵使有想出驿馆了解雍都风貌的,自有人安排随行,确保使臣团的安全;双方再无其他事,今日便结束,陈阶当先告辞;而崔砚,自然被江越留住,顺着他方才所言道自己想景仰雍都繁华,就劳烦尚书大人作陪。


    几人陆续离开驿馆,其他几名大宣官员看了眼阴晴不定的九千岁,不敢多言,各自告退回屋歇息;同样出了厅堂的陆寒尘负手站在院中,并未在意谢令宸安排在周围的禁军,凤眸贪婪扫过这里的一砖一瓦,而后仰头深深呼吸。


    三年了,他终是踏上了狼崽子所在的土地,周围的一草一木虽则不是狼崽子所建,却也必定过了他的眼;如此,也算又一种了解狼崽子这三年经历的方式,且还能与他呼吸在同一方天空下···陆寒尘只觉自己好像又距离狼崽子近了一些。


    快了,就快了;陈阶不就是想要雍朝在此次的会谈中占上风么,不过是两国榷商的些许小事,九千岁自认可以做主;至于回到大宣,皇族与朝臣们会不会指责于他,天下百姓会不会非议于他,九千岁皆不在意。


    他的一颗心啊,早遗落在狼崽子身上;若是早知道狼崽子离开后,他会过的形如枯槁,生不如死,当初还顾虑那么多作甚;这三年陆寒尘也不是甚么都不管,既已生出舍弃一切追逐狼崽子的心思,便重点调·教天枢。


    自己的心腹七星中,陆寒尘最看好与最信任的便是天枢;果然不负他的苦心,天枢如今已是青出于蓝;陆寒尘相信,若是他此时离开大宣,天枢也会做好其余所有事,并善待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玉衡几个,更会看顾好锦衣卫与东厂、西厂。


    如此,陆寒尘哪里还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他。


    本就满身的污名,又何须在意之后的骂名;只要能求得狼崽子原谅,只要狼崽子能与自己重拾旧情···便是狼崽子叫自己以死谢罪,陆寒尘也甘之如饴。


    比起没有狼崽子的孤枕寒衾,没有狼崽子的心如死灰,九千岁宁愿赴死,也省得日日煎熬,心中不得片刻安宁。


    还记得太医令曾说他是最不听话的病患,苦劝他按时服药;那时陆寒尘才发觉,原来他的良药只有一味,便是他的狼崽子;除了谢令月,再无人可治好他的病症。


    一直在廊下候着的玉衡与天玑看一眼自家主子,再面面相觑,也不知自家主子到底想如何,这雍朝的景观并无大宣的华丽,有甚么好看的;看督主那模样,只怕是觉得雍都的气息都泛着甜意,否则怎会有那般沉醉之态?


    “督主,可是需要备马车出去转转?”玉衡硬着头皮上前问,既然到了雍都,想必主子是急于见到谢公子···啊不对,谢公子已是如今的雍帝陛下,怎的不见主子着急。


    陆寒尘回神:“不必,只你与天玑跟随,便在雍都走一走也可。”


    言罢便当先而行,先回屋换了一身常服,也令二人同样换了常服,这才不急不缓走出驿馆;行走在街头,再三确认过没有尾随之人,玉衡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谢公子···不···是雍帝陛下,竟这般放心我等,都不安排人盯梢的?”可为何驿馆周围却有那么多禁军守卫,完全是不合常理,他们出来驿馆,都不见那些禁军问询一声。


    看清雍都景象的陆寒尘低喃:“不是放心···阿月这是对自己极有信心,更相信他治下的雍朝。”


    虽则之前便知晓狼崽子的诸多能耐并未于人前显露,陆寒尘自己都不敢说完全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可如今看看雍都街头的热闹,来往之人面上的欢喜,还有那些当街吆喝的利落女子···再加上一路听到议论与交谈之声,大都是雍都百姓对如今日子的满足,还有对雍帝陛下的景仰······


    陆寒尘如何还能不明白,到底是他当初小看了狼崽子;只以为他一个未曾及冠的少年郎,便是聪慧多才,便是有常人不及的胆魄,只怕还是有意气用事之嫌。


    却不想只用了三年,狼崽子便实现了当初的筹谋。


    亏得他那时还妄图用徐徐图之,增多实力的借口困住狼崽子一两年;如今看来,难怪当初的狼崽子会狠心断情,分明是自己阻拦了狼崽子的脚步,他分明是世所罕见的奇才。


    便是自己掌握着大宣的锦衣卫和东厂、西厂,陆寒尘也不敢断言自己能做到狼崽子这一步;偏这人还真是赤手空拳打下了万里江山,不仅庇佑谢家无虞,甚至更上层楼,还造福了漠北百姓。


    越想越是愧悔,凤眸内阴鹜之色与缠绵绯色交织变幻,不由便顿住脚步;恰好他身旁有几个年轻男子高谈阔论,说的正是雍帝左眼尾下的朱红刺青,神往之意尽皆表露无遗。


    陆寒尘这才知道,自己收到的情报无差;当即无声苦笑,哪里是这些人猜测的那般,雍帝的朱红刺青是征战时的战功;分明是当初自己失手的那一剑所致,想来还是留了疤痕,才有了如今流传的朱红刺青···


    也只有谢令月那般的心智,才能化腐朽为神奇,硬是将一道疤痕改为朱红刺青,成为如今雍朝的美谈,引得多少郎君神往心折。


    抬手抚上左胸口,那种喘不过气的闷堵之感又涌上,还有心间隐隐的刺痛;凤眸中皆是阴鹜狠戾,这些人又知道什么,便这般敢妄言心折自己的狼崽子,九千岁很想动手,将这些觊觎狼崽子的人都杀了才好!


    谢令月···今生只能是他陆寒尘的谢令月!


    “禀主子,属下打听到了前往皇宫的路,可要前去一观?”玉衡压低声音禀报。


    自认了解自家主子的玉衡这会儿终是明白,为何在驿馆院中督主会有那般举动;既如此,还不如去皇宫附近看看,不是离督主挂念之人更近一些?


    说不得,还能有些运气,自家主子能遇到雍帝陛下。


    第 159 章


    属下的忽然贴心, 九千岁并不领情,凤眸斜睨玉衡一眼,薄唇微抿;只觉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破, 竟有种狼狈之感。


    按理说, 这三年多时日内督主府哪个属下没见过九千岁黯然伤神的模样,又有谁不知九千岁如此皆是因为痛失所爱;天枢几个心腹知道的更为详尽, 当然清楚督主夫人并未逝去,而是自家主子被谢公子决然断情。


    陆寒尘何尝不知自己的事瞒不过几个心腹,如此计较也不过是自己强撑着留一份体面,颇有自欺欺人的可笑。


    他这般表现, 玉衡再不敢多言, 喃喃退下;心里却暗自摇头,也不知自家主子还嘴硬个甚么劲儿, 如此强要面子,还怎么追回雍帝陛下;明知三年前就惹怒了人, 苦寻三年未果, 主子自己还折腾出一身的病痛。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雍都,还计较甚么脸面,想要求得雍帝陛下的原谅, 想要重拾旧情,最是不该要脸面, 没脸没皮的的态度与法子,说不得还有些成效。


    看了全程的天玑不着痕迹退后一步,心中却在默数:一, 二, 三···抬脚便跟上督主转身的步调;指不定督主此时心中如何焦急呢,偏玉衡还多余问一句, 只需告知皇宫位置,督主难道还能忍得住不去?


    只看主子不自觉加快的脚步便知道了。


    玉衡几步靠近,默默跟上自家主子的脚步,还不忘瞪天玑一眼;既是想到了此节,怎的也不提醒一声,害自己差点被督主骂一声多事,天玑也不多言,只在心里琢磨,跟了主子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清楚主子是个甚么脾性?


    得,这回玉衡也不敢再问是否需要给主子叫辆马车;索性神武大街就是雍都皇宫前的主街,原本距离驿馆也不算太远,何况他们已不知不觉走出一段路。


    三人站在皇宫正面的神武门附近时已是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都是习武之人,这点路程算不得什么,因而三人看不出一丝狼狈;便是陆寒尘这个身形消瘦憔悴之人,除了因走路面上泛起的一丝红晕,气息都不曾变化。


    凤眸不放过目之所及的每一处,陆寒尘心中尽是激荡。


    距离他几步远的玉衡与天玑压低声音感叹:“不愧是谢公子,听闻此处原本是当地府衙,为了节约人力物力,便在此基础上改建皇宫;如今看来,巍峨宏伟不逊色大宣皇宫,却更为疏阔,只用了三年时日便能做到如此地步,算得奇迹。”


    斜了一眼身旁的兄弟,天玑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也不想想,三年多谢公子身周不知聚集多少人才;单说卫昭,原本在大宣时,不说你我,就是督主与卫兰陵···谁能看出他那般小的年纪,竟是个武器制造大师。”


    若没有卫昭主持制造出来那些令人惊惧的武器,雍朝怎可能这般快便建立;且漠北各部历来面和心不和,还都是好战之辈,谢公子想要统一漠北各部便需得不知十几年的时间,更莫提如今雍朝还吞并了靠东海位置的几个小国,西边的沙俄帝国也被他们夺下几座城池。


    那可是更有狼性的沙俄帝国,只有他们夺人疆土的,哪有能从他们虎口夺食的;就是如今强盛的大宣,也一直主张与沙俄帝国和谈,从未试图主动挑衅。


    大宣的开国之君,最是能征善战的太·祖皇帝,当初打下大宣江山后也是见好就收,并未进犯西疆的沙俄帝国分毫,如今雍朝的开国之君谢令月却敢;不是他弱冠之年空有胆魄和少年意气,而是清楚他手中掌握着怎样的军队与武备。


    而卫昭之能并不只在武器,大宣锦衣卫收集到的情报,雍朝正在建设的水利工程,诸多农具等,还有眼前这座巍峨的皇城,都有卫昭的手笔;想到此节,天玑最佩服的不是卫昭超出人预料的才能,而是谢令月敢于重用卫昭,敢于拿那么多的金银支持卫昭的所有构想···这才是最难能可贵。


    从古至今,有几个帝王敢于这般启用人才,敢有如此魄力信任臣属;便是大宣被誉为仁君的太宗皇帝,也没有谢令月与卫昭这般的君臣相得;帝王猜忌之心,古往今来只有更甚。


    陆寒尘自然听到了天玑的话语,暗自颔首;自家的狼崽子究竟是怎样有帝王的雄材伟略,他这个曾经的枕边人知道的更清楚些,且当初狼崽子也并未隐瞒于他。


    此时的九千岁也承认,莫说他没有这般的才能,便是他能走到谢令月如今这一步,便是因为卫兰陵对卫昭放心,却也做不到狼崽子这般的心胸。


    这边陆寒尘还在想法子如何接近皇宫,如何能尽早见到心心念念之人;皇宫内谢令宸已是得知了消息,告知手下不必管九千岁如何,只要他不靠近禁军值守范围,随便他们看,就当是大宣使团提前认知下雍朝皇城,也叫他们感受下雍朝的大气。


    转身却直奔太极殿附近的御书房,将陆寒尘到了皇宫附近的消息告知谢令月;恰心有好奇的卫昭也在,听闻消息便抬头,与谢令宸一起看向上首坐着的人。


    “不必多管,想来是大宣九千岁想要了解雍都风貌,偶然走到皇城附近···我们要有大国风范才是。”谢令月依旧埋头在如山的奏折中,手中朱笔不停。


    谢令宸与卫昭面面相觑,不是,陛下真就这般平淡的反应?


    那可是陆寒尘啊,都自己送到皇宫门前了,陛下就真能忍住不见?


    难不成他们的感觉都是错的,陛下并未思念陆寒尘?可也不对啊,这三年多陛下表现出来的,分明是心中只有那一人;且看陆寒尘如此急切,只怕心中更是惦念他们眼前这位,这都不顾使团中大宣帝王的眼线,就这么冒然到了雍朝皇城。


    如此好的时机,若是这两人还是错失见面的机会,难不成真要等到会谈结束后的践行宴上再见?


    那时宫宴之上都是人,便是陆寒尘想要对谢令月认错,又该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此事?


    此时不只是卫昭着急,谢令宸也跟着着急,嗓音忍不住高了几分:“不是,陛下明明心中也挂念陆寒尘···有甚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何必这般诸多顾虑的模样!”


    谢令宸才不心疼陆寒尘,他是心疼自家堂弟好么;之前是在征战时不要命似的身先士卒,数次受伤,如今又有数不尽的国事与朝政烦扰;明明堂弟总是默默出神,想的也是陆寒尘,既然那人主动前来示好,又何必装作不在意呢。


    惯来憨直思维的谢令宸很是不明白,既然两个都是男子,有甚么不好说开的;难不成男子之间的情意,竟是比男女之间的情意都难以说清楚?


    就上半晌在十里亭和驿馆见到的陆寒尘,看起来并无扭捏作态,应该也是个爽利的性子···谢令宸都忍不住为这两人着急。


    得,卫昭也开始着急;着急的是这位三堂兄不会说话,这般直来直去,便是九哥真想见陆寒尘,只怕也会因为谢令宸的说话直白而心生恼意,这不是添乱么。


    找了个借口将人送出去,卫昭这才折身回来,狗狗眼恳切看过来:“我知晓九哥根本不在意三堂兄说话直白,可九哥也想想,三堂兄说的也不无道理;明明你与陆寒尘皆有情意,又何必这般纠结,难道你们真要错过余生不成?”


    卫昭大概能明白他九哥顾虑些什么,因而继续道:“便是九哥真有诸多顾虑,可今时已与往日不同;便是大宣帝王与朝臣怀疑陆寒尘,致他在大宣寸步难行,难道如今的九哥与雍朝还能护不住一个陆寒尘?”


    别看他九哥此时好像油盐不进的模样,卫昭却相信,若是陆寒尘在大宣真的遇到什么危机,他九哥必然是第一个赶到之人,总会将那人护在羽翼之下。


    既然这些都不是问题,也就只有三年前陆寒尘所为触碰九哥底线之事,大抵九哥如今还耿耿于怀;并不是九哥真的小心眼斤斤计较,卫昭清楚的很,是前世经历形成的习惯,谢令月不会给人多余的机会。


    然而,感情之事怎能与其他人与事一样,都说世间最难参透的便是两情相悦;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行事与做人准则,但爱人之所以称为爱人,就代表他在你心中的独一无二,怎能同其他人与事一般看待,卫昭以为他九哥就是太过于理智,竟是一时转不过弯了。


    将自己想到的尽数告知,少年这才又道:“怕是陆寒尘自己也不曾想过今日能见到九哥,会谈还需些日子···九哥不若趁此机会多想想,要不要给你们一个机会。”


    告退后的卫昭并不知,就在他离开御书房之后,他九哥也独自出了御书房,孤身一人登上皇城最前的神武门;身形隐于圆柱之后,桃花眸远眺下去,第一眼便紧紧锁住心心念念之人的身影。


    第 160 章


    大抵是真有心有灵犀这一说法, 凤眸定在皇宫正门,一直注视往来身影的陆寒尘若有所觉抬头望向城楼方向。


    站在围墙之后的谢令月明知下面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还是不自觉退后一步;桃花眸涌上无奈笑意, 摇摇头又站回原来的位置, 透过城墙上的镂空处继续往下看。


    即使隔了很远的距离,谢令月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丰润的唇瓣微微抿起;看来三年前陆寒尘并未听进去自己说的话,丝毫没有好好保重身体;原本就纤薄的身形更添消瘦憔悴,玄色袍服空荡荡挂在身上···


    心中微微揪痛,脚步不自觉向前一步, 想站在这人面前质问一声, 为何就不能好好珍重自身;曾经答应自己的那些话,都当作耳旁风了不成。


    终是站定在原处, 桃花眸贪婪描摹那人的身影,感受着心中的不舍,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


    而陆寒尘也站着不动, 从察觉到城楼之上的视线后就一直维持仰头看过去的动作;心头激荡,薄唇紧抿,他知道这道视线不是别人, 必然是自己的狼崽子。


    狼崽子宁愿站在暗处远远注视自己,也不愿与自己见上一面, 陆寒尘的心间很快便被涩意填满;即使知晓上面的人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唇形,还是无声启唇:清尘,我很想你, 可否见我一面···


    直到感觉笼罩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消失, 陆寒尘才依依不舍将目光收回,注视着皇宫正门, 脚步不自觉往前移动;候在不远处的玉衡慌忙上前,低声相劝:“此为雍朝皇宫,守卫森严,督主莫要冲动···”


    待到和谈成功,督主总能正大光明入宫见到雍帝陛下;此时实在不宜冲动,没看旁边值守的禁军都虎视眈眈看着这边,显然是得了上面的吩咐;若是督主因为急切再压不住脾气,起了冲突,倒时为难的还是雍帝陛下。


    同时玉衡心中也升起浅浅不满,他们督主在大宣时何等的风光,到哪里都是拜服之人;何曾如踏入雍朝这般,接连受到冷遇;大宣的摄政九千岁,竟是难以踏入雍朝宫门,只能站在此处想象谢公子在其中的生活,想念那人的身影;而他们督主竟也忍得下这口气,心甘情愿守在此处,尽现痴狂。


    不就是三年前督主担心失去谢公子,曾想过将他困在身边么,最多···也就是不小心伤到了谢公子面颊;既然雍帝陛下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已然成为天下美谈,说明当时的伤势也并未有多么严重,怎的谢公子反倒是不依不饶起来。


    明知此次两国会谈,根本不用九千岁驾临,说到底自家督主还不是为了谢公子而来?便是有再多的恼怒与气性,三载已过,督主又是这般情深意重,不顾此行危险重重而来,难道谢公子便不能念着督主的诚心诚意,出来一见又何妨。


    可惜,玉衡只敢在心中如此想想,抱怨之言丝毫不敢外泄;本来自家主子已是见不到人快要成魔,再听到他不满雍帝陛下的做派,只怕督主的满腹怨气尽皆冲自己发作;来之前天枢老大就一再叮嘱他,不必多言,莫要惹督主不快。


    还是天玑机灵些,小心翼翼道:“此时天色已晚,雍都夜间寒气重,督主还是先回驿馆···若是谢公子知晓您如此,只怕也会寝食难安;明日便开始会谈,只要督主有意退让,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您便可在宫宴上见到谢公子。”


    “属下听闻上元节时正是雍帝陛下的万寿宴,虽则督主来晚了几日,错过为雍帝陛下贺寿;可督主专为雍帝陛下准备了贺礼,便是出于两国邦交考量,若是督主想要单独觐见雍帝陛下也不是不可···”


    这也是天玑忽然想到的,原本督主是想赶在雍帝陛下的万寿节前到,怎奈与大宣朝臣周旋时间太长,竟是错过了;然当时准备行李时,天枢老大专程叮嘱过此事;今日到了雍都与丞相等人寒暄,又是赴宴,竟是忘了此节。


    此时想起来提醒督主也不晚,便是雍朝的官员们一再推脱,涉及两国邦交之事,他们总不好再找借口罢;正是初春时节,漠北之地寒冷,再晚些,督主的身子也受不住,不如先回驿馆再议。


    “是啊,本督竟是错过了清尘的生辰···”陆寒尘低喃,三年前分开之时,他还在计划回京给狼崽子办一个最盛大的生辰礼,却不想···这一次也想着早日赶到,借着生辰礼接近狼崽子,却还是晚了几日。


    只要想到天枢老大交给自己的礼单上拿令人乍舌的绝世奇珍,天玑便觉得晚几日也没甚么,督主的心意摆在那里;且晚了也未必没有好处,至少督主可以借着进献万寿礼的时机,单独见到雍帝陛下,还有什么说不开的。


    陆寒尘却还是不动,凤眸痴痴看向宫门处,费了些力气,天玑才听清自家主子说什么:“方才我的感觉没差,必是清尘也舍不得我,在城楼上远远看过来。”


    若不是不敢在自家主子跟前放肆,天玑很想拍额慨叹;督主也不想想,若是雍帝陛下当真不舍,此时早该出来迎接督主入宫;天玑相信,他们从驿馆出来的一举一动便都在雍帝陛下的耳目中,人都到了宫门处,雍帝陛下难道能不知?


    只看这些值守的禁军,这般平淡任他们站在此处,竟是无人过来询问,显然是得了上面的吩咐;这若是换成其他人,这些禁军怕是早就过来驱赶,还能容他们一直站在这里窥视皇宫。


    还有,他们督主只怕是相思入骨,思念成疾了,竟会觉得雍帝陛下在城楼上出现;这怎么可能呢,天玑相信自己与玉衡的能耐,他们都不曾察觉,怎的偏只有督主察觉到了。


    这些都不能说,只能耐着性子好言相劝;眼看着天气阴沉沉,乌云堆压,若是判断无误,只怕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下雪;再任由督主站下去,他们又不曾带伞,淋了雪,只怕督主如今的身子又免不了一场风寒。


    哪知他们主子竟是凤眸乍亮,甚至不自觉拉住天玑的袖口,满怀期盼:“你说···若是本督一直在这里淋雪,清尘可会看到我的诚意?”


    天玑倒退一步,督主这是要做什么!


    他就不该提天气与下雪的事,看看,果然督主快要疯魔了,竟能想到这般主意;雍帝陛下会不会看到督主的诚意天玑不知,他只知若是真由着督主这么做了,只怕督主又要卧榻半月,到时他该如何与天枢老大交代?


    显然玉衡也认为自家主子此举不妥,大着胆子上前,与天玑一起劝说;都已站在雍都,站在皇宫之外,还愁见不到雍帝陛下么;若是督主不珍重自身,再惹怒了雍帝陛下如何是好。


    三年多的时日,玉衡几个早都学会了用谢令月为借口劝自家主子珍重自身;此时也不例外,他们就在雍朝宫门外,谢公子难道不会以为自家主子如此有故意之嫌?


    怎的,这是眼看着求见无门,竟是要用最让人瞧不起的苦肉计不成?


    陆寒尘却越想越是坚定,他才不管其他人会如何想他用卑鄙手段,只要能见到狼崽子,就是伤及自身他也心甘情愿;方才出宫的卫昭不是还悄悄提醒他一句,想要见到他九哥,就要学会放下九千岁的架子,没脸没皮死缠烂打说不得有用。


    好了,这两人在一旁苦劝,九千岁却只盯着宫门方向,步履没有半分移动之意;而玉衡与天玑也只敢好言相劝,谁敢真的拉着主子离开,怕不是嫌日子太清闲。


    如今可不是当年谢公子在时,叫他们只管将人打晕带回来,一切有谢公子兜底;这三年多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也只有他们几个九千岁心腹知晓自己是怎样的胆战心惊。


    苦劝无果,两人只好后退几步,候在一旁陪着主子;恰此时,暮色沉沉,雪花纷扬而落,又有寒风跟着刮过来,卷起雪花四处飞扬;不多时,三人身上皆有雪花洒在身上,穿玄色常服的陆寒尘身上更是明显,白雪落满肩头。


    衣摆随着寒风飘起,发丝也跟着来回乱飘,偶尔扫过面颊,凤眸却依旧一眨不眨,紧紧盯住宫门方向;眼看谁也劝不动督主,天玑无奈叫玉衡去附近买一把伞过来,总能给督主遮挡些寒风与落雪。


    天玑是压低声音叮嘱玉衡的,他很怀疑,若是叫督主听到了,怕是不会同意;自家主子也不知是不是忽然开了窍,竟能想到用苦肉计打动雍帝陛下;既是苦肉计,怎会答应撑伞。


    幸而如今下的不是雨水,随着寒风,雪花一时化不了,督主只需抵抗寒风就是;备一把伞并无坏处,万一督主一定要坚持,后半夜时可遮挡一二。


    便是雍帝陛下知道了,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一点;若是督主说的是真的,方才雍帝陛下真的来看过,想来这位心里也舍不得自家督主受这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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