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穿越快穿 > 银色雪线[刑侦] > 50-60
    Chapter51


    “你会?开锁。”卫骋带上会?议室的门, 一副发现惊天大秘密的表情,“那上次我们俩被铐在一起的时候……”


    谢轻非出声打断他:“不会?,刚学的。”


    “学了多久?”


    谢轻非一本正色道:“两分钟。”


    “席鸣四位数的验证码都得看三遍。”


    “要不我是?他师父呢。”


    “行。”


    卫骋也没?说信不信,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谢轻非清了清嗓子问:“找我有什?么事?”


    卫骋没?再逗她:“哦,刚刚杜曼荷打电话给我, 说上次那个网友又给她发私信了。”


    杜曼荷近来少了楼上的打扰,老公也在拘留所?关?着,日子舒坦了不少,久违地睡了几夜好?觉。


    那个网友问她:最近休息得怎么样?你家楼上还烦人吗?


    杜曼荷不能说这个问题最终被一起凶杀案解决了,只是?道:好?多了, 没?有再吵。


    然?而那人却继续追问:之前?聊天的时候听?你说家里人都?不理解你, 他们为了所?谓的“脸面”连自己的基本权益都?不敢去维护,你们之所?以产生分歧也是?因为他们的愚昧无知,唉, 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你这一边, 一家人齐心协力解决问题, 也不必受这么久的委屈。


    杜曼荷回了三个大哭的表情。


    网友:你现在的家人在其他方面对你是?不是?也不好??


    杜曼荷:没?有, 公公婆婆对我还是?挺照顾的, 把我当亲闺女看待。


    网友:但你毕竟不是?他们亲生的,很多不起眼的问题你当时觉得他们的态度没?有错,但换作是?你的父母,也会?让你有委曲求全的感觉吗?


    杜曼荷:不会?……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网友:我比你大好?几岁, 把你当妹子看。假如我的妹子我的女儿将来嫁了人受到这种对待,我肯定一万个不同?意, 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她受委屈。我更怕的是?你们受了委屈还不敢说, 那还有谁能为你们做主呢?


    网友:但是?家庭中有些摩擦也正常,只要你老公站在你这边, 就能避免很多麻烦。


    杜曼荷回了一串省略号:别提那人了。


    网友:怎么了?


    杜曼荷自从在谢轻非那里得知丈夫郭伟强可能有外遇的事后就心乱如麻,她起初和郭伟强在一起父母那边就不是?很赞同?,只不过看在他父母都?是?老实善良的人的份上,为了孩子结婚,而有了孩子,离婚就不是?轻易能决断的事了。她既怕父母对自己失望,也担心儿子的将来。看着儿子可爱稚嫩的脸庞,杜曼荷心里焦虑更深。


    她草草说了丈夫的情况,又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其实挺大的。


    网友:你先别难过,这并不是?你的问题,为了一个渣男劳心伤神不值得。你还年轻,一次婚姻的失败不算什?么,时过于期,否终则泰。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一个重?新抉择的机会?,你还爱他吗?你是?想继续维持这段婚姻,还是?彻底远离你老公给你带来的伤害?


    是?妥协还是?离婚?


    杜曼荷仿佛在思量他的话,中间有好?几分钟都?没?回复,他也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她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是?他对不起你在先,网友说道,你应该离开这个烂人。


    杜曼荷其实也是?这个想法?,她只希望得到他人对她决定的认可。


    可是?她还有其他忧愁的地方:万一他不同?意呢?


    网友发了个大笑的表情:他不会?不同?意的。


    谢轻非看到这里,眉心微蹙:“你觉得这个人的话术有什?么问题?”


    卫骋此前?已经把聊天记录通篇看过,道:“他看起来是?在关?心杜曼荷,其实每一句话都?在引导对方说出心里的想法?。”


    “对,不仅你们心理医生会?这么和人聊天,”谢轻非指尖轻叩着纸面,“我们警察审讯嫌疑人时也是?这几个问话形式。”


    审讯法?建立在心理科学和行为分析基础上,面对隐藏罪行、不肯配合供述的犯罪嫌疑人,审讯人员会?从分析对方心理特征出发来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当话题来到“对于你目前?存在的问题,有几个解决方法?,你更倾向于选择哪种途径”时,一旦对方真的做出了选择,即证明他默认了自己犯罪事实的存在。


    卫骋又道:“他看似提供了解决方案,其实杜曼荷正处在摇摆不定的心境中,思维更容易被他牵制,所?以最终给出的选择不能算做杜曼荷本人的意见?,而是?他希望杜曼荷采纳的、他的看法?。”


    比起从医学心理学出发站在来访者?的角度为其分析问题,这名网友显然?更谙悉审讯策略中的心理强制说,并违背规则引导杜曼荷做出他理想的决定。


    “背叛婚姻的渣男,是?不是?也该被‘替天行道’的杀手?惩罚?”谢轻非也看出了这点,“他在杀害康文?霞当晚听?到郭伟强敲门,本可以不理会?的,但郭伟强叫门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来意:自己是?楼下303的男主人,已经知道你和我老婆有奸情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凶手?很清楚地知道403的男主人并不在,根本不可能和杜曼荷有什?么,同?时他还了解杜曼荷长期受到的委屈,对郭伟强小肚鸡肠的猜忌更感到可笑了,所?以他开门,为的是?看清楚郭伟强的样子……”卫骋说到这里声?音不经放轻,“他会?是?五号吗?”


    “但他给杜曼荷发私信的目的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谢轻非莫名觉得凶手?自己也处在一个意乱如麻的状态下,开始变得优柔寡断了,“他已经了解了郭伟强的德性,不必多此一举再来找杜曼荷探求她的想法?。毕竟按照他一贯的作风,郑宇轩这种已经在为自己的罪行赎罪的人也没?有得到他的宽恕,他对杜曼荷说了这么多,要的不过就是?她亲口承认要和郭伟强断了。这算什?么,定制化服务?”


    卫骋道:“郭伟强拘留期间不会?有安全问题。我已经和杜曼荷说了,这个人再发消息给她就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谢轻非点头,看到窗外雾蒙蒙的一片,有雪花在空中打转。


    “又要下大雪了,”她说,“希望不会?影响明早的交通。”


    卫骋看了眼时间,道:“学院里还有个会?,我先走了。”


    谢轻非嗯了一声?。


    又听?他道:“有空的时候,也教教我怎么开锁呗。”


    谢轻非:“……”


    他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谢轻非收拾了桌子,把其中一把锁带上,出门正想找吕少辉,瞥到走廊里站着个瘦小的女孩。


    等到女孩子转过头来,她认出这是?方雨彤。


    方雨彤听?脚步能辨认来人,不大确定地面向谢轻非的方向,叫了声?:“是?谢警官吗?”


    “是?我。”


    谢轻非带她到长椅边坐下,牵她的时候发现她的手?很冰,再看她的穿着,因为没?了人照顾,衣服都?是?凭感觉拿的,色彩各种不搭。


    谢轻非将她没?翻好?的帽兜整理了下,轻声?问:“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方雨彤说:“邻居阿姨帮我叫了出租车。”


    谢轻非不由开始思索她以后要怎么办。


    方雨彤才十八岁,眼睛看不见?,又没?有谋生能力,郑宇轩在的时候还能打工养着她,现在郑宇轩一死,邻居的照看显然?不能持续一辈子。


    “谢警官,”方雨彤开口道,“哥……他的父母知道这件事了吗?”


    警方确认死者?身份后自然?第一时间和其家属联络过,郑宇轩父母三年前?就已移民国外,当初要带上他一起,却被郑宇轩拒绝了。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不懂儿子为什?么这么执拗地要一个人留在这,私下调查后才发现是?因为方雨彤。


    郑宇轩高中上了半年就辍学了,他实在不是?块学习的料,整天就浑浑噩噩地泡在酒吧网吧当个纨绔废物,他没?想到会?有再遇到方雨彤的一天。


    那个女孩,他曾经对她其实没?有多深的非卿不可的念头,只是?觉得征服漂亮女同?学会?让自己很有“面子”,所?以出事之后他也是?选择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对自己造成的一切后果不闻不问,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问题并不严重?,他甚至都?没?去医院看过方雨彤一眼,更别提一句道歉。


    当然?了,他了解父母的作风,觉得一笔巨额赔偿足够让方雨彤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她还要怎么样呢?


    直到他亲眼看见?了方雨彤的遭遇。


    原来她不只是?面部皮肤被灼伤了,她还因此失明,永远失去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了。她一个人举着盲杖茫然?地走在路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来往的车流几乎擦着她的身侧驶过,她却不知避让,郑宇轩看得出来她并不在意会?不会?被撞到,她就是?不想活了。


    他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豁达的、贪婪的、坚强的、懦弱的,没?有人会?像这样一心向死,如此新鲜的见?闻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郑宇轩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犯下了这么严重?的过错,他在校时打架斗殴总有父母为他兜底,事后赔点钱自己就毫无心理负担,根本不在意那些人受到伤害时的心态如何,总归皮外伤在下次见?到时就会?痊愈。可方雨彤受到的伤害无法?逆转,她破损的面孔和心灵是?他罪行的具象化表现,此刻就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


    郑宇轩鬼使?神差地跟了方雨彤一路,他很奇怪她的父母都?去哪了,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她,为什?么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她依然?穿得这么单薄,逐一弄清这些情况过后,郑宇轩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度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里已经完全听?不出曾经的音色,方雨彤并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整天跟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子就是?她毕生最大的噩梦,她急需要一个可依赖的人分散自己求死的意志,她很感激他的陪伴。


    郑宇轩这时才真正了解了方雨彤的性格,他发现自己确实是?喜欢她的,以前?是?因为她漂亮,现在只因为她这个人。如果他早一点明白这一切,悲剧根本不会?发生,方雨彤也会?健健康康地学习成长,她的成绩那么优秀,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学,他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父母找来时,郑宇轩为了方雨彤留下了,父母不满他为了一个瞎子牺牲自己的大好?人生,一气之下不再和他来往,甚至切断了给他的生活费。头两年还会?挂念这个儿子,希望他在外面吃过苦后能知道回头,但郑宇轩自始至终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第三年父母生育了二胎,这个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混账儿子就不再重?要,仅剩的挂念也没?了。


    “他父母知道了,会?委托国内的朋友帮忙处理郑宇轩的后事,”谢轻非尽量委婉地转述了郑宇轩父母的表达,说,“你……不要担心。”


    方雨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感觉到谢轻非的关?心,她冲她扯了下嘴角:“其实我还要感谢这个杀人犯让我知道了真相,否则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很恶心不是?吗?”


    “他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对我特别好?。如果他是?哥哥,我会?感激他,可他是?郑宇轩的话,我又有什?么好?愧疚的呢?”方雨彤膝上握紧的双手?关?节处被卡得泛白,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线几乎破碎,“我失明之后没?有一天不希望这个坏人去死,我恨死他了,现在我应该开心才对。”


    谢轻非沉默片刻,道:“我送你回家吧。”


    车子开到方雨彤住处楼下,谢轻非正要下车去帮她开车门,方雨彤突然?问道:“谢警官,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把我也杀了?”


    不待谢轻非回答,她喃喃道:“他看见?我了,那天早上。他被我吓到了,还碰倒了椅子,只因为我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瞎子,他觉得我没?有威胁,所?以留了我一命吗?”


    因为他是?在为你报仇。


    谢轻非在心里道。


    “回去吧,抓到凶手?之后,我会?替你问他的。”


    方雨彤拒绝了谢轻非要送她上楼的好?意,她以后事事都?只能靠自己,总不能连走路也要人陪。


    方雨彤一手?抚着墙面,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台阶,好?在这是?她熟悉的环境,就算离开了郑宇轩这双眼睛,她依然?稳稳当当走到了家门口。


    开锁,换鞋,进屋。


    方雨彤的眼前?明明是?一片漆黑的,但她闻着家中熟悉的气息,连日紧绷的心弦倏然?荡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哥哥不在了。她最爱的人就是?她最恨的人,现在他死了。


    她丢掉手?里的盲杖,趔趄着朝前?栽了两步,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一


    依誮


    股陌生的烟草气味突兀地冲进鼻息之间,第二道心跳声?蓦地在她耳畔响起。


    她猛然?扭过头。


    Chapter52


    窗外的雪已经比先前大了许多, 密密匝匝的雪花不断敲击着窗,整个天?色都被灰白浸染,好像裹着一层腐朽的尸衣。


    方雨彤似乎能听到雪花在飘落, 但那都不及她此刻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


    椅子被拉开,在地面拖出尖锐的响动。


    方雨彤僵硬地站定在原地, 感觉烟草味越来越近了,那个人就在她面前。


    他是来杀她的,她心想。


    也好,她最不缺的就是赴死的勇气。


    方雨彤的内心倏然平静了下来,她坦然地抬起脖子, 将自己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在对方眼前。


    “你吃饭了吗?”


    等了许久, 她听到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问道。


    方雨彤微微一怔,总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在她皱眉思索间?, 那人已经拉着她的手腕引她到椅子上坐下, 方雨彤嗅到面前有食物的香气, 筷子被塞进手里, 她尝出来这是碗阳春面。


    “你太瘦了, 郑宇轩平时对你不好吗?”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方雨彤不自在地抿了下唇:“他对我很好。”


    男人嗤笑了一声。


    在她埋头吃东西的过程中,她感觉到那道视线正凝视着自己,一浅一深的脚步声渐远, 是他在小屋内走动?。方雨彤集中注意去回?想那个声音,同一道声线在说话人不同的情绪下也会有所差异, 但气息和咬字上固守的习惯有时连本人都意识不到。


    不远处, 方雨彤又听到他说:“郑宇轩的作所作为不可?原谅,他应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另一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同一时刻自方雨彤的耳畔响起, 回?忆顷刻间?翻滚而出。


    ——“拒绝他从来就不是你的错,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帮你报了仇,你应该开心才对,难道你希望自己一直活在他编的谎言里吗?”


    ——“你放心,他家再有钱有势也大不过法律,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小姑娘。”


    ——“小彤。”


    “你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坚强一点,好好活下去。”


    ——“你还年轻,不该就这样被坏人打败,你要好好活着才能看到他受报应的那天?。”


    方雨彤猝然推开椅子,跌跌撞撞地几乎是摔倒在男人的面前,她冰凉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声音沙哑着说:“你把我也杀了吧。”


    “……”


    “我知道你是谁。”


    男人陷入了很长一段沉默中,久到方雨彤以?为他不会再理会自己,然而他最终还是将她搀扶起来,说:“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语气里竟然还有一丝不明显的惊慌,脚步声也急促而沉重。方雨彤手中被塞了一张面巾纸,她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流了泪,再要抬手去擦拭时脸颊已经干了,而男人早就离开。


    空气中仅余下孤独在流动?,方雨彤僵硬的手脚恢复了力气,她摸回?餐桌前,将自己吃过的碗筷拿到厨房去清洗。水柱冲出时,她仿佛又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放下我来洗,你别碰凉水。”


    “有我在,还能让你干活不成??”


    “这就感动?了?傻不傻。”


    “我会一直一直对你这么好的,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好好好,我不说了。”


    “因为我喜欢你。”


    耳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方雨彤飞快地关掉水龙头迎上去,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是哥哥回?来了,然而几秒的等待过后她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这只是窗外的树枝被大雪压垮后断裂开来的声音。


    她伏在洗碗池边安静了许久,最终将水池里的碗筷取出放进了下层的柜子里。


    那个男人,他搀扶她时手指在她皮肤上擦过,那时她就发现?他没有戴手套。


    所以?被他碰过的碗筷上,一定会留下指纹。


    “指纹、皮屑、头发,这一系列的能指证嫌疑人身份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是我见过最谨慎的凶手了。”


    程不渝刚下解剖台,秦海洋的尸体被推进了冷柜:“你派人去找回?来的烟头验过了,我们的数据库里没有相符合的DNA信息。一个连环杀手,以?前却没有过任何案底,怎么就选择走上这条路了。”


    谢轻非:“我想看看郑宇轩的尸体。”


    “可?以?,”程不渝走到另一边拉开柜子,“这个就是。”


    冷雾在空气中卷起云团,谢轻非看向少年苍白的躯体。郑宇轩双眼部位的划痕破坏了他原本端正的样貌,就和方雨彤一样。


    谢轻非扫过他脸上狰狞的刀口,目光一凝:“他嘴巴怎么了?”


    “哦,他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半截,”程不渝顿了顿,说,“应该是面对凶手时以?为是普通的入室抢劫,怕动?静太大吵醒还在屋里睡觉的方雨彤。”


    他觉得只要自己挡在外面,凶手未必会发现?家里还有个人,方雨彤便能免于被害,所以?在挨打和赴死时死命坚持着没有出声,最终连舌头也咬断了。


    因为他意志十分坚定,凶手不得不与他缠斗,所以?他身上的伤也是四个死者里最多的。


    谢轻非多看了一眼郑宇轩右手的淤痕与擦伤,屈指丈量了下他肩头到手肘的长度,一时没想出来这是怎么造成?的。


    程不渝看她神情一直很平静,好奇问道:“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觉得郑宇轩的下场……真的应该吗?”


    “我没权利评价。”谢轻非示意他将人放回?原位,淡淡道,“只有方雨彤有资格决定郑宇轩该不该被原谅。如?果?你想说他该不该死,当然不该,谁有权利主宰别人的生死?十恶不赦的坏蛋被审判前也是有人权的。”


    程不渝换掉了衣服,两人边走边闲聊。


    “过完元旦,再有两个礼拜学校那边就该放寒假了吧?你有没有和朋友出去旅行的打算?”


    假期对公安群体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谢轻非这种能有寒假的更加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她摇摇头:“真当我是全?职教师了?不得回?来上班啊。”


    程不渝对她的决定虽然不意外,还是道:“机会难得,我倒觉得可?以?先休息休息,散散心,以?前都没见过你和朋友一块玩。”


    程不渝说到这里自己愣了下,反应过来谢轻非这些年里确实很独,不但从没听她提过自己有什?么交往密切的好友,就连她家住在哪,他们这些相处好些年的搭档都完全?不清楚。虽然她没有刻意在自己身前设立社交红线,但想要贴近她也并不简单。


    后来她和卫骋在一起了,恋爱倒是件很食人间?烟火的事?情,可?这份难能可?贵的亲密关系也没有维持下来。


    谢轻非听出他的迟疑,笑道:“这话说的,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程不渝说:“我先是你的同事?。”


    “明白了,怪我平时对你太客气。”谢轻非玩笑道,“那你今后要小心点,我这人可?爱使唤人了。”


    程不渝看出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很配合地微笑道:“全?听谢队差遣。”


    走到办公室,吕少辉说李慕已经赶到了公安局,现?在正在审讯室等候。


    谢轻非叫赵重云和自己一起进去,第?一眼觉得李慕的样子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资料中显示李慕今年33岁,他穿着面料一看就昂贵考究的西服三件套,大衣折叠好挂在了椅背上,梳了个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的相貌并不是很张扬的英俊,可?以?说是普通,但因为穿着与仪态的衬托,整个人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着儒雅温润的气质。


    他甚至压根儿没提及自己“领导侄子”的身份,在二?人进门后还主动?起身朝谢轻非伸出了手,赵重云挡在前面跟他握了一下。


    席鸣在监控室内说道:“一开始师尊说让我们着重调查李慕有没有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情,我还以?为他会是个鼻孔朝天?的官二?代。而且他那小说写得也一般般,不像个肚子里有墨水的,现?在看来……我错得有点离谱。”


    吕少辉也正翻看着李慕的履历,皱起眉:“‘2022年升州市杰出青年代表,在文化教育等领域做出了突出贡献’——贡献啥了没写。‘升州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太文艺了看不懂,这个喷不了。‘专注公益,为青少年儿童健康成?长提供了经济与物质支持’,这点要是真的,那还不错。”


    “满满当当三页纸,还都是正儿八经的名?头和项目,”席鸣感叹道,“我要是不当警察了出去找工作,全?小区撒尿最远这条都得单独起一行来凑字数。”


    监控画面内。


    “我接到电话之后就第?一时间?赶回?来了,抱歉,临时行程的高铁票不好买,软件上那些抢票机制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害你们久等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李慕很谦和地说道。


    赵重云道:“是这样的,李先生,我们请你来是想问一下《凡赛堤梦魇》这本书是你在什?么情况下创作的?”


    “这一本吗?”李慕笑了笑,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因为看多了现?实里的新闻,我很希望所有违法犯罪的恶人都能受到法律的制裁。悬疑小说一直是我感兴趣的题材,这本书算是我的一部突破之作吧。”


    谢轻非按了按太阳穴,心想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俩人在做专题访谈呢,一个敢问一个敢答的。


    她示意赵重云闭嘴,亲自道::“既然你说自己是受现?实新闻的启发,那主角凡赛堤和凶手X有原型吗?”


    “当然没有,我私以?为角色原型是创作中很忌讳的一个点,现?实人物往往做不到完美?无缺,容易让读者的幻想破灭。”李慕说着,微微一笑,“不过我也得承认一点,就是凡赛堤在文中表达的很多观点都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和他看问题的角度是相同的。”


    谢轻非:“具体是哪些方面?”


    李慕:“凡赛堤从小就梦想当一个优秀的侦探,他的才能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出来了,幼时他带领玩伴保护受欺负的同学,长大后成?为侦探,他也没有让任何恶人从自己手中脱罪,所以?我才以?正义之神的名?字给他命名?。”


    谢轻非:“那X呢?你又是怎么创造这个角色的?”


    “X就是作恶多端的坏人形象,除了有点小聪明也没什?么特别。”李慕思忖片刻,道,“他家境平庸,自卑多疑,遇事?总是怨天?尤人,他还嫉妒主角凡赛堤的好人缘,因为心理不平衡才想通过杀人泄愤,他享受为难凡赛堤的过程,只可?惜他那些小聪明成?不了大事?,阴谋最终还是被揭穿了。”


    谢轻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李先生,我们最近在追查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给我们留下的信息一直让我们很不解。”


    李慕很感兴趣地道:“你们叫我来是想让我帮忙破案?”


    赵重云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我们叫你来,是因为这些案件的凶手和你小说里的X一样,是个会在死者身上刻编号,并在现?场留下自己名?字标记的人。”


    李慕脸上兴致勃勃的笑容瞬间?僵硬,他惶恐地摆摆手:“这……我不知情。”


    “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多提供一点线索,”谢轻非审度着他的神情,“你有什?么仇家吗?比如?工作中的竞争对手,生活里相处不愉快的同伴。”


    李慕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个爱好玩乐的人,交友不多,更加从不和人产生矛盾,我实在想不到,抱歉。”


    谢轻非朝监控处抬了下手。


    席鸣摸着下巴:“居然没说谎。也对,他大伯这个身份,做子侄的肯定要低调行事?。”


    下一秒谢轻非就用很随意的口吻说道:“你大伯给我打过电话,也说了些你平时的情况,他对你很关心。”


    李慕微微一笑:“我大伯没有儿子,他对我就像对亲生儿子一样疼爱。”


    谢轻非忽然道:“万一有人想对付他,就选择从你下手呢?”


    李慕微怔,顿时很紧张地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我大伯?他都已经快退休的人了……”


    “快退休了,又不是死了。”谢轻非借用了黄局的话,“这是个挺不错的清算时机。”


    李慕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险些维持不住风度翩翩的表情。他也不知道因这三言两语细想到了什?么,眉心越蹙越拥挤。


    “我、我能给他打个电话吗?”他舔了舔干涩的唇,问道。


    “当然可?以?,”谢轻非一口答应,又想到什?么,安慰了一句,“你们是一家人,就算出了事?他也会优先保护你的,别太担心。”


    李慕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干巴巴应了声是。


    赵重云把他的手机还给他,李慕对着屏幕沉默了许久,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对谢轻非道:“你们能确定这究竟是冲我大伯还是冲我来的吗?我……需要一个思考方向。”


    谢轻非:“你心里有答案,好好想一想吧。”


    李慕果?然不再吭声。


    出了门,赵重云跟上前问道:“师父,这事?儿真的跟李所长有关系?”


    “我什?么时候说过和他有关了?”谢轻非伸展了下腰背,“明明是李慕自己理解能力有问题,他愿意想就让他想,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赵重云一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师父你好阴……”


    谢轻非:“嗯?”


    “英姿飒爽,足智多谋。”赵重云赶忙改口。


    “我们不过是占了个信息差的便宜,李慕和李广明双方都不知道警方要他配合调查的是什?么事?,就没办法提前沟通情况,李慕被我们限制了思维空间?,心理自然会被焦虑和怀疑影响,从而产生错觉。”谢轻非说,“但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不要像我这样做。”


    赵重云摸摸头:“李慕哪里特殊了吗?”


    谢轻非:“好比凶手,他就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坏事?。”


    丢下还站在原地茫然的赵重云,谢轻非回?到办公室没看到卫骋,便给他发了条微信。


    卫骋刚刚结束会议在往停车场的路上去,走到车前看到这条消息,刚准备回?复,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


    卫骋回?头,看见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蒲玉队长正笑眯眯地冲他摇手。


    他想起谢轻非先前说过的话,不知道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象征性地点了下头,没打算多理会。


    蒲玉走上前来,按住驾驶座的车门:“卫医生,有空聊聊吗?”


    卫骋垂眸瞥了她一下:“抱歉,我没时间?。”


    蒲玉眯了眯眼,问:“是不是小轻非跟你说我坏话了?”


    卫骋反问道:“你做什?么坏事?了值得被她说?”


    蒲玉愣了愣,笑了:“不错,这么维护她,你肯定很喜欢她。”


    卫骋目光落在她压住车门的手上:“我要走了。”


    “她就没跟你提起过我?”蒲玉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不应该吧。她一点都没说起过吗?”


    卫骋索性直接拉开了车门,正要抬腿。


    蒲玉:“我是她师父。”


    Chapter53


    【蒲队找到我, 说她是你师父。】


    卫骋发?完这条,坐在他对面的蒲玉撑着下巴笑眼看他:“你还挺懂事,知道汇报行程。”


    “你找我无非是要聊她的事, 涉及隐私,先征求她的同意难道不应该?”卫骋不客气道。


    他对她的态度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淡, 无非就是因为谢轻非亲口说过讨厌对方。然而蒲玉像是已经被讨厌惯了,一点也不生气,仍旧用?她那双仿若可以洞察人心的双眼打量着他。


    卫骋写生模特似的被她盯着看了半天,默默在想,她和谢轻非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像的, 好像下一秒就能推断出他昨天早饭吃的是那几样?。


    这时谢轻非的回?复来了, 她发?了个流汗黄豆的emoji。


    【别理她,你走你的。】


    卫骋刚要回?复,顶头的“正在输入中?”又跳了跳。


    【算了, 她找你无非还是说那些老生常谈的破事。】


    【你就听吧, 看看她又想到什么新借口了。】


    卫骋把手机摁灭, 抬眸看向蒲玉:“说吧。”


    蒲玉的眼神从他手机上移到他脸上, 不加遮掩地流露出对他的满意:“你这么听话, 小轻非肯定特别喜欢你。”


    才怪。卫骋在心里道。


    蒲玉收敛了嬉笑,问道:“我听说她去年生病了,现?在好了吗?”


    卫骋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不是绝症。”


    蒲玉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卫骋凝视着她:“既然这么担心,她生病的时候怎么不来看看?”


    蒲玉双手交握着放在桌前, 有些局促地搓动了两下拇指,她渐渐低下头, 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她心情本来就不好, 我去了恐怕只会火上浇油。”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18岁,而我那时也就跟她现?在一个年纪, 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会是个好警察。”蒲玉眼睫低垂,“我可能是有点好为人师的臭毛病,觉得这么一个好苗子在面前,我一定要好好培养她,让她成为我的得意门生。”


    卫骋几不可察地皱起眉。


    谢轻非那时对蒲玉只有对待长辈的表面礼貌,毕竟和其他名字写在公?大课本里的大佬比起来,她太年轻,更没什么值得人崇拜的名头,不符合谢轻非的交往标准。两个人都心高气傲,性格上根本合不来。谢轻非看不上蒲玉,蒲玉呢,又征服欲作祟,非要她心悦诚服。


    “想让她服我真的挺难的,”蒲玉回?想当年,不禁笑了,“所以她第一次叫我师父的时候我特别开心,比破了大案还有成就感?。”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地工作,几年没休过假了,找不到时机回?来。她生病的事情我也是前段时期才听你们黄局说的,还有她配合调查停职——


    “虽然事情只有内部?几个人知道,但依她的性格,恐怕还是会因此?心寒。听黄局说她一直没明?确表示要继续回?局里工作……她是个好警察,我怕她是失望了,不想干这行了。”


    “她是个好警察,”卫骋说,“但这并不取决于你希望她是。她当老师会是个好老师,当医生当律师不管当什么,都不会差。你想要的是个能作为你得意门生的乖徒弟,而不是一个本身就优秀,可以把任何事情都得做到最好的谢轻非。”


    蒲玉一怔,没有立下反驳。


    她想起当初谢轻非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师徒什么传承,我最恶心的就是你们这种拉帮结派的人。”


    须臾,她轻轻摇头:“或许你说的是对的,这也是我当初做错的地方。”


    “当年,因为我的自大误判了形势,害他们被卷进了一场爆炸。”蒲玉掐着指腹,呼吸放得缓慢,“轻非和另一个警察被压在了同一块楼板的两端,在救援的时候,必须……必须要我做选择。”


    面前饮品杯中?的冰块融化了一大半,杯壁上挂着的水珠倏然滑落。


    谢轻非将?奶茶杯子扔进垃圾桶。


    外面雪势未停,皑皑的白色和树上挂的圣诞彩灯倒也般配,行人步履都不禁放缓,对着广场中?央树立起的硕大的圣诞树拍照。


    谢轻非双手插在口袋里,有些后悔出来时没开车,气温比她想象中?还要冷。


    忽然,一个雪球“砰”地砸到了她的后背上。


    谢轻非蹙着眉回?头,短暂的愣怔后笑意已经立刻爬上脸:“雷恒!”


    她曾经的搭档也是第一个交情颇深的同事雷恒警官正站在两步开外笑盈盈地看着她,男人理了个很精神的板寸,舒眉朗目,宽肩长腿都裹在羽绒服下面,一眼看来是个很清爽的帅哥,然而他左手却拄着一根已经用?到陈旧的拐杖,羽绒服的下摆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条右腿还在。


    扑面而来的冷风让谢轻非眼眶一热,她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腿,也蹲下团了个雪球毫不客气地扔回?过去。


    准头十足,雷恒被砸得偏过脸,笑骂道:“下手这么狠,还以为几年不见你脾气能好点儿?。”


    谢轻非也笑了:“还好意思说呢,几年没联系我,你的心也够硬的啊。”


    雷恒走路速度很慢,拐杖戳进雪地里留下一个个的小坑。谢轻非总担心积雪会让他打滑摔倒,余光一瞬也不敢离开他。


    两人进了街角的一间咖啡店,雷恒扶着桌面坐下,拐杖被靠墙放好。


    谢轻非问:“你吃晚饭没?”


    雷恒眉梢一挑:“你请客?”


    “行啊,”谢轻非把菜单推到他面前,“随便点。”


    雷恒没跟她客气,跟服务员说了几样?。


    谢轻非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聊,又想不到该用?哪句话开场最好,只得干巴巴地问:“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雷恒看她一路上战战兢兢的模样?,好笑道:“行了,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断了条腿,但命起码保住了,热爱生活还来不及,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


    “我呢,不当警察的日子可比你轻松多了,去年这会儿?去了北方旅游,吃了当地最有特色的烤肉。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到云南旅居了两个月,淡季人不多,适合一个人散心。对了,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我还打算过段时间去海边转转,虽说是冬天,但应该也别有一番风景。”雷恒侃侃说着,问道,“你怎么样??”


    谢轻非听他亲口说了自己生活有多丰富多彩,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我最近遇到一个比较棘手的案子,有几个问题还没想通。”


    服务生把菜一道道端上来,雷恒卷了两口意面吃完,问道:“还有你想不通的问题?看来这次遇到的对手不一般啊。”


    谢轻非认同道:“嗯,他是很谨慎,而且反侦查能力很强。目前我能确定的只有他外形上的特征,和某一方面的犯罪动机。”


    雷恒握着叉子的手一顿,好奇道:“能确定犯罪动机,就能摸查到人了吧。仇杀?”


    谢轻非:“这个凶手大概曾经受过别人的欺辱,而后来的生活也都不如意,他不满欺凌他的人现?状比他好,才会想要替自己讨个公?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雷恒若有所思:“但你说的这种心态确实会让人走上歪路。”


    谢轻非扫了他一眼,眸光一亮:“我有个技术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有兴趣吗?”


    雷恒抬了下眉毛:“难得还有我能帮上你的地方,说说看。”


    谢轻非左右看看,把桌上放的给客人写留言的便利贴纸拿过来,画了个草图给雷恒:“凶手是入室杀人,几个现?场的门锁我都看过,唯独这一个不知道是怎么开的。我开锁的技能本来就是你教的,你看看这个结构有没有解开的办法?。”


    雷恒看了眼草图,凝眉思索了片刻,在她的图样?旁边也画了几笔:“大概是这样?。我也不确定,如果有实物在手上,我倒是能尝试着开一开。”


    谢轻非:“我那儿?有个复制品,等?我回?去试一试,不会的地方再给你打电话?”


    雷恒:“好啊。”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谢轻非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些年你一直不和我联系,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对不起,我……”


    “别这么肉麻行不行,”雷恒打断她,一脸的“我真受不了你”的表情,“那件事情怎么都怪不到你的头上,你不也受了伤,还差点成了小聋人?”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缺失了几个月的听觉和永远失去一条腿、再也不能当警察比起来,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一样?无足轻重?。


    谢轻非咬了下唇,她无法?抑止自己面对雷恒时产生的愧疚。


    而且……怎么能不怪她呢?


    当初爆炸发?生后雷恒已经昏迷,她清醒着等?到救援后声嘶力竭地让蒲玉带人快去救他,救援人员是怎么和蒲玉说的她听不到,只记得再次醒来时一切都变了。


    谢轻非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那根拐杖上,这是她当年送给他的,如今已经磨到褪色了。


    正出神,手机响了一声。


    谢轻非看了眼,是卫骋说他已经和蒲玉聊完了。


    雷恒注意到她的表情,打趣道:“你谈男朋友了?”


    谢轻非:“算是吧。”


    “哎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雷恒当她是害羞,“谈恋爱多正常的事啊,你也不小了。”


    说话间谢轻非看了眼他的左手,疑道:“你的戒指呢?”


    当年出事前雷恒已经有未婚妻了,还在单位发?了请柬。


    雷恒指头蜷了下,淡淡道:“我一个光棍,哪有什么戒指。”


    谢轻非猜到什么,没有再问。


    吃完饭外面的雪已经小了很多,两人顺着街头慢悠悠地走。


    好半晌,雷恒出声道:“轻非,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不容易,无论如何……坚持下去吧,就当是为了我,带着我那份好好干。”


    谢轻非一愣:“你怎么知道我……”


    话音未落,一道巨大的力量从身侧撞来,谢轻非一个踉跄,随即听到有人大喊“抢包”,转眼身边的雷恒已经快速冲了出去。


    一名曾经出类拔萃的刑警,即便失去了一条腿也不影响他行动的矫健,不过十几米,谢轻非追上去时雷恒拐杖丢在一边,空荡的裤管与地面相接,另一条腿跪在身前支撑着,借身体旋拧的姿势将?抢包那人的右手腕卷折在了大腿之上。


    标准的警用?擒拿格斗术姿势。


    谢轻非突然想起了郑宇轩右臂的淤痕。


    雷恒已经麻利地把人制服了,见她愣在一旁,提醒道:“报警啊,还是你直接把人带走?”


    谢轻非打电话叫来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又忙道:“我有急事要回?局里一趟,你能不能……”


    “能,”雷恒问也不问地满口答应,就像他以前无数次帮她兜底一样?,“你尽管去吧。”


    谢轻非到路边拦了车赶回?警局。


    她觉得这个猜测如果是事实,那会更加荒唐,也正因此?,她才一直不敢往这个方面想。


    一路走进办公?室,正遇上吕少?辉也从外面回?来,正在门口抖落身上的雪。谢轻非随意一低头,看到地面上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问道:“你穿的什么鞋?”


    “什么什么鞋?”吕少?辉茫然道,“就,单位发?的运动鞋啊。”


    谢轻非心下猛地一沉,盯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们在杜曼荷家露台上发?现?的凶手的脚印吗?”


    吕少?辉眨眨眼。


    谢轻非:“他……可能是个警察。”


    Chapter54


    “……结合这几点, 凶手可能曾是名警察。”


    谢轻非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推断吗?凶手是个体力工作者,身手矫健,但因为腿伤而转行。”


    “不是, 你等会儿,”吕少辉感觉脑子有?点乱, “我有点、有点不太能接受,你让我想一想。”


    从这一点去回推之前调查过程中的种种疑点,发现是可以一一对上的。他对整个天?宁区的道路和建筑十分了解,因此能够锁定康文霞的家。总能准确避开监控探头的拍摄范围,或许也是在常年工作中积累的经验。他的体型、身手、甚至不惹人生疑的外貌, 都将成就他的犯罪过程。


    如果他不是个有?丰富刑侦经验的警察, 确实很难将现场处理得?如此滴水不漏。可他如果曾是警察,一个以打击犯罪为目的的执法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卫骋来?时?,就看到这俩人一人把?守一边似的站在门口?, 仿佛在比谁的眉毛打的结更复杂。


    他纳闷地停下脚步, 问:“扫码才能进?”


    吕少辉回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道:“来?得?正好, 不早了, 你把?谢队送回家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卫骋看向谢轻非:“走吗?”


    谢轻非沉默地跟上他。


    吕少辉又兀自低头,抬脚看了看自己鞋底的人字型花纹,心烦意乱地捂住了眼睛。


    “我第一次这么希望是我的判断出错了,如果对方真的是……”谢轻非无力地说到这里, “算了。蒲玉都找你聊什么了?哭诉自己的不易,想让你来?劝我原谅她??”


    卫骋摇头:“都没有?, 她?说她?知道错了。”


    谢轻非微微一怔, 而后露出个哂笑:“真是难得?。”


    “蒲玉跟我说,救援人员判断过现场的楼板结构, 我和雷恒都可以被救下来?,谁先谁后都不影响另一个人的安全,所以她?让人先救我。”谢轻非说,“可还有?一个没被检测到的小?型□□藏在夹层间,就在我获救之后,二次爆炸发生,雷恒因此失去了一条腿。或许因果关系上不该这么说,但对我而言,我可以做后被救的那个人,也可以和他一起再承担一次伤害,唯独不能在我得?救之后他因为没有?被优先选择而遭遇不幸。”


    光秃秃的树枝上镶满白雪,硬生生将树身压得?佝偻。谢轻非揪着一条斜枝往下拽,扑簌簌的雪花抖落,弯腰的树枝又挺拔地站立起来?。如果所有?苦难都能如此轻易被治愈,为什么原本顶天?立地的男人再想站直却只能依靠一根拐杖。


    卫骋说:“雷恒未必不是这么想的。”


    “对,他不会怪我,因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都希望对方能够好好活着,可是……”谢轻非感觉雪花还是太冷了,冻得?她?手颤,“我们?两个都会很痛苦。”


    而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如果雷恒先被救出去了,从她?被压的位置和第二次爆炸的影响范围来?看,并不会造成需要截肢这种程度的重伤。“没有?预料到”和“本来?不会出事?”,使这个突发状况被“意外”给定性?了,雷恒成了不被命运眷顾的倒霉蛋,除了认命都不知道该怪谁。


    谢轻非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能一遍遍地让蒲玉快点去救雷恒,事?后得?知自己的要求没有?被实现,还间接导致了雷恒的悲剧,她?当然要去质问蒲玉。而在这件事?里蒲玉确实有?私心,她?不知道会有?二次爆炸,对她?来?说先救谢轻非的决定本就没错,但她?偏偏说错了话——


    “你是我的徒弟,我肯定先救你。你现在做一堆假设又有?什么意义?就算我当初面对的是二选一的局面,我也会选你。”


    卫骋想起蒲玉向他描述的当时?的情景。


    “很惊讶吗?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吗?你比他更适合当警察,所以如果你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当然会让你活下来?。”蒲玉在谢轻非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将自己的想法写下亮给她?看,单调的文字比能够亲耳听到的语言更加冰冷。


    “原来?在她?心里人命是分三六九等的,我非常‘荣幸’能被她?看作有?价值的东西。自己的东西丢了着急还来?不及,哪有?闲心去捞不相干的呢?”谢轻非轻声说,“我就觉得?太好笑了。我朝夕相处的,一口?一个师父叫着的人,她?多?伟大啊,居然能随口?给人判死刑。我真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所以她?有?句话说的挺对的:事?后再做假设没有?任何意义。她?再有?什么苦衷,我也看得?出来?她?说这些?话时?是认真的,所以没兴趣找借口?原谅她?,那都换不回雷恒的健康了。”


    卫骋心想,这可真是个难以破解的死局。无论?蒲玉有?没有?口?不择言在谢轻非伤口?上撒盐,她?和雷恒之间都会永远隔着这根刺。


    “雷恒在我心里不只是个普通同事?,我这人……没什么交情很好的朋友,所以很珍惜跟他的友谊,结果还弄成这样。”谢轻非沮丧地说,“就算他说一万遍不怪我,我也会觉得?他的健康是为我牺牲的,我没法说服我自己。”


    谢轻非很久没有?再开口?,两人都默契地没去开车,掩着深夜寂静的街道缓步。


    三两片雪花在她?长睫上停步,卫骋忽然俯身凑近看了看她?的眼睛。


    谢轻非呼吸一凝。


    他这招使的居然是声东击西,下一刻,她?的耳垂就被他捏了捏。


    谢轻非立马捂住自己的耳朵,掌心擦过了他的指背:“你干什么?”


    “疼吗?”


    “不疼啊,”谢轻非说完想起什么,又重新回答了一遍,“没什么感觉的。”


    卫骋沉默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咧开唇:“也对,估计还没有?我的心疼。”


    “先不说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根本没有?刻意提起的必要,就算我告诉了你,对已经产生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谢轻非故意没好气地说,“你是嫌自己平时?心情太好,想找点堵吗?”


    她?把?九死一生的遭遇说得?比雪花还要轻飘飘,是猜测这人一路上肯定没少产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死了的担忧。


    卫骋确实很后怕,他甚至对蒲玉当时?选择先救谢轻非的决定感到侥幸。


    “原来?你是心疼我啊。”他很感慨似的叹息一声。


    谢轻非这次没呛他,很认真地说道:“你现在才明白吗?”


    卫骋愣住。


    “难道我真的不懂你会为我担心的道理,非要看到你和我一样难过了才满意吗?”谢轻非说,“我又不是个施虐狂,没这些?变态爱好。你希望我平安,我也希望你开心,这并不矛盾。还是说在你心里根本没指望过我这个铁石心肠的坏女人会给你什么回应?”


    “卫骋,你有?没有?想过向我要点什么?随便什么,只要你提。”


    “我……”卫骋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几乎不敢去深思她?的意思,他手足无措地顿了会儿,看到身旁店面飘来?的热气,慢吞吞道,“我想吃栗子,你给我买。”


    谢轻非似乎是笑了,不一会儿将一兜刚炒好的板栗放到他怀里:“现在轮到我了,我想要你剥给我吃。”


    卫骋忍不住道:“这活儿本来?也是我干的。”


    谢轻非说:“今时?不同往日?了,谁知道不是你的女朋友还有?没有?资格劳驾少爷亲自动手。”


    卫骋将一颗栗子塞进她?嘴里:“没名没分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吃。”


    谢轻非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看来?你对此积怨颇深啊。”


    “积什么怨什么,宽容大度是本人诸多?优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卫骋把?她?羽绒服的帽子掀了上去,谢轻非顿时?被灌了一脖子雪,气得?追在他身后打。那手欠玩意儿仗着自己腿长一晃眼跑出去好几米,忘了地面上的积雪也是有?脾气的,滑了一下没站稳,又被赶来?擒拿的谢队攘了把?肩头,两人齐齐栽进了雪地里。


    卫骋及时?提着她?的胳肢窝把?人举到身上,自己垫在了地下。谢轻非撞在他胸口?上懵了几秒,回过神来?不忘再拾一大把?雪往他衣领里塞,卫骋被冰得?连忙求饶,嘴里喊着错了错了,逮着机会还想反击,犯罪意图却早已被提前预判到位,欲要作乱的双手被谢轻非及时?锁在身前。


    “还敢不敢偷袭我了?”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角眉梢都挂着得?意的笑容,发丝和面庞被灿橘的路灯打上了金光,卫骋发觉自己的心跳愈发剧烈了,涌动的热意几乎能将冰雪点燃。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沉声道:“不敢了。”


    谢轻非这才松开他的手。


    卫骋撑着身子坐起点,离她?更近:“那你打算怎么惩罚我?”


    他的头发和睫毛上都沾了雪,冷白的皮肤下,喉结微微泛着粉。谢轻非眨了眨眼睛,从他话里读出了一丝微妙的少儿不宜,赶忙推开他起身,抖抖身上的残雪:“这次先放你一马。”


    卫骋很是失望地“唉”了一声:“原来?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淑女。”


    “臭不要脸吧你,”第一次听到把?自己比成香玉的,不过念在卫香玉确实是颇有?美色的份上,谢轻非大发慈悲地抬起手,“那就命令你护送本淑女回家。”


    卫骋很上道地抬起胳膊给她?搭手:“遵命。”


    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没有?再打车的必要。


    卫骋跟着谢轻非拐来?拐去,看到记忆中熟悉的铁门,好奇道:“你搬回来?住了?”


    谢轻非现在住的公?寓是大学毕业后回来?买的,以前一直住在这栋老房子里,高中时?卫骋没少找借口?来?串门。


    “前两天?搬回来?的,”谢轻非说,“呵呵的精力太旺盛了,公?寓那边地方小?,都不够它折腾的,住到这里想怎么蹦怎么蹦。”


    卫骋一扬眉:“呵呵是谁?”


    回应他的是一声猫叫。


    随着铁门被打开,卫骋被一个体型庞大的豹纹生物扑得?一个踉跄。


    “呵呵,就是我给它取的新名字。”


    卫骋肉眼可见地被这位“猛猫”的体格震惊到了,谢轻非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啧啧感叹:“都好久没见了,它怎么还是这么喜欢你。”


    这回他没再把?这只抖m猫随手拎来?拎去,有?点无语道:“你还是把?它关好吧,别回头被邻居误会了举报你在家养豹子。”


    “是吗?我看它更像猪。”谢轻非开了大门,第一件事?是给小?祖宗补充粮草,“一个月伙食费倍杀我,长到过年人养猪场老板看见都得?向我请教饲养心得?。”


    呵呵像是能听懂人话,不满地喵呜一声,迈着大长腿跳上了鞋柜,蹲在一个快递箱子旁边。


    谢轻非一愣:“你还会拿快递呢?”


    说完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天?马行空了,好奇地扫了眼那个箱子。


    卫骋问:“你买的什么?”


    “我什么也没买啊,”没在箱子表面找到快递单子,谢轻非拿刀划开胶带,“除了你,就没几个人知道我住……”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卫骋垂眸,看到箱子里竟装了一只人手。


    谢轻非很快镇定下来?,把?门口?的灯噼里啪啦全打开了,耀眼的光束照清楚箱内的暗角,两人看到尺骨和桡骨断裂处的血肉正新鲜,而这只明显属于女人的,保养精致、涂着裸色美甲的右手,手背上被刀刻着熟悉的编号:No.5。


    Chapter55


    凌晨一点, 刑侦队会议室内灯火通明。


    赵重云道:“这只手被砍下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没有相匹配的DNA数据。”


    吕少辉神情凝重地捏着下巴:“目前不能确定5号是只被砍了一只手?还?是被分?尸了,毕竟前四名死者的尸首都没有被这么严重地破坏过, 难道5号对凶手?来?说格外特殊,更可恨吗?”


    “关键是他把人?家的手送到师尊家门口, 这明晃晃是挑衅啊。”席鸣揣测着道,“从手?上的茧痕起码能看出?右手?是5号的惯用手?,砍手……按照凶手一直以来的习惯,5号难道是个小偷?”


    照片里手?指指腹上有个浅疤,疤痕位于拇指正中央, 因为年代久远几乎不容易被察觉, 不仔细看很容易和?箩纹混淆,痕迹中心?处还?有个很浅的黑点,像痣一样。


    谢轻非刚发现这点, 听到席鸣的话后短暂地愣怔了一下, 立刻打开内网输了个名字进去, 很快就查到了一起由派出?所于三天前上报的失踪案。


    “邓锦如, 女性, 29周岁,12月16日下班后没有立即回?家,电话打不通,父母询问过其同事和?男友, 都没有得到女儿的消息,第二天早上二老去派出?所报案, 目前对于邓锦如的下落仍在搜索中。”


    戴琳从邓锦如的社交平台上找到了她新近发布的照片, 从图中人?手?上的美甲款式来?看,确实和?5号的断手?相符合。


    赵重云奇道:“师父, 你怎么知道5号就是这个邓锦如的?”


    谢轻非顿了一下,道:“我认得她拇指指腹上的疤,她是我的初中同学?。”


    “我去,这都记得,你大脑内存可以啊。”吕少辉佩服地道,“我连我初中班主任姓什么都忘了。”


    赵重云抓住重点问道:“凶手?把断手?放到你家,难道也?是因为知道你们俩是同学??”


    “看吧,那就真是挑衅了。”席鸣气冲冲地道,“而且这人?一定有内部消息,否则怎么会知道是你在负责调查这个案子?你对外又没有正式复职。”


    只有卫骋看出?了谢轻非提到邓锦如时情绪有点不对劲,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轻轻扫过了他欲言又止的唇。


    六点多街道的铲雪工人?已?经?开始工作?,很快第一抹天光降临,映照了一地素色。


    一群人?又熬了个大夜,终于从几百个小时的监控视频里找到了邓锦如失踪前最后出?现的画面。


    地点在天宁区朱雀湖公园南边一条叫先声路的小道,这里算是天宁区较为偏僻的地方?之一,一侧是白墙青瓦的老式居民房,另一侧是保留着许多清末民初建筑的遗址群,因为没有经?过商业化的改造,鲜少有游客会到周围来?玩,而居民区住的也?大半是高龄老人?,使得街道透出?一股陈旧冷清的气息。


    邓锦如到达这附近时天色已?经?很沉了,两?侧不算明亮的路灯照着被枯萎藤蔓缠绕的民国建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监控无声,邓锦如形单影只的背影被这阴恻恻的氛围衬得像只飘荡的女鬼。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穿过无人?的十字路口,身影忽然消失不见。新的监控视角被调出?,时间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邓锦如从一处下坡路口狼狈地跑出?来?,不断地大喊救命,凄厉的声线透过嘈杂的监控设备断断续续被传出?,如同指甲剐蹭黑板般尖锐,将?在场看监控的每个人?心?都挠得悬起来?。


    邓锦如的双脚发软,完全是凭一口气在逃跑,好像下一秒就要绊倒。


    会议室内不知是谁先坐不住了,椅子腿在地上刺啦叫了一声,和?邓锦如的呼救诡异地重合。


    须臾,上坡投射来?一道狭长的影子,很快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便出?现在了画面中。


    他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极低,下巴被口罩挡得严严实实,迈步步幅很大,但左腿明显微跛。他用欣赏猎物最后挣扎的心?情走出?了一股闲庭信步的感觉。邓锦如在不熟悉的建筑群里慌不择路地穿梭,最后从一个窄巷口冲出?时踩到石子滑倒,一秒不敢耽搁地要爬起来?,同一时刻,身前仅有的月光骤然被黑暗遮挡住,邓锦如口中的呼救声如被掐断一样停止,她居然摔在了那个男人?的脚边!


    监控视角是从上往下,所以众人?在大屏中看到的就是邓锦如瘦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被巨大的黑影整个笼罩住的样子。


    下一刻,男人?微微俯下身子,似乎还?做了个想要搀扶的手?势,然而邓锦如早就吓得面如金纸,在他靠近的同时仰面一倒,昏了过去。


    倒也?省事了,男人?盯着她看了两?眼,拽住她一只胳膊把人?扛到了肩上打算离开。临走之前,他突然抬头。


    一直屏住呼吸的席鸣终于忍不住“卧槽”了一声,其余人?也?都接连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人?,居然精准地看向了隐秘之处的监控探头,冲镜头招了招手?。即便他只露出?一双眼睛,众人?也?都能猜到他藏在口罩之下的一定是个得意的笑容。


    画面定格在他的脸上,不知过了多久,一室的寂静才被谢轻非的轻咳声打破。


    “两?个问题,”她说,“第一,邓锦如这个时间段本该在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先声路?第二,监控没拍到的地方?,她和?录像里这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吕少辉拍掉满身的鸡皮疙瘩起身道:“我去找她的家属问问情况,小赵跟我去帮忙。”


    “嗯。”谢轻非又给剩余的人?都分?配了工作?,最后轮到卫骋,“你跟我走一趟。”


    卫骋将?车停在先声路入口处,因为这里不是主城区的主干道,铲雪工作?还?没安排到位,道路两?边积雪叠得有半个手?掌的厚度,开车和?步行?都不算方?便。


    谢轻非更担心?的是,雪和?雨一样是能掩盖痕迹的不可抗力因素,难保不会将?现场的重要线索抹去。


    靴子踩在雪上发出?簌簌的响声,两?道脚印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第一处监控尽头的十字路口。


    谢轻非抹掉道路指示牌上的冰霜,指着方?位问道:“东西……西边是吧?”


    卫骋把她手?拉过来?擦干,从口袋里掏出?副手?套给她戴上,顺便指路:“从那里走,比台阶要稳。”


    手?套一直被他贴身放着,戴上时柔软的内层还?渗透着他体?温的余热。谢轻非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下,默默朝他说的地方?走去。


    “好像我们上高中的时候朱雀湖这边还?没改建,先声路也?比现在热闹,”卫骋在她身后说道,“有一年学?校组织的踏青地点就是在这里,让我们看看历史遗迹什么的。”


    “嗯,然后回?去写800字参观感言。”谢轻非对此深恶痛绝,“我宁可不参加校外活动,也?省得写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那可是高中,能出?来?放放风就很不错了,我倒是蛮乐意参加的。”卫骋回?忆往事颇为感慨,看着残垣断壁,遗憾道,“谁知道现在这里已?经?荒废不管了。”


    谢轻非爬到了台阶顶层,转身看向因站在下方?而和?她视线齐平的卫骋:“我和?邓锦如以前是好朋友,还?做过半年同桌,后来?绝交了。”


    卫骋知道她只带他来?是有话想说,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开口。


    谢轻非有些烦躁地吹开垂在脸侧的碎发:“绝交的原因也?很简单,属于那种我觉得说出?来?会挺羞耻的类型。”


    卫骋帮她把头发捋好:“我不告诉别人?。”


    “其实就是……班上有个女同学?的钢笔丢了,说是她爸从国外带回?来?的,挺贵的,班主任只好挨个儿检查我们的书包,最后从我包里翻出?来?了。我的作?案动机也?很好判断,无非就是别人?的家长会记挂着给孩子送礼物,但我家长人?在哪儿都不知道,根本不会惦记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女儿,所以我心?生嫉妒之类的。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不会因为受到污蔑而生气,但面对这种‘人?赃俱获’的情况,自证是无法避免的。要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卫骋:“一支钢笔而已?,我会给全班每个人?都买一支,证明这种小玩意儿根本不值得我偷。”


    谢轻非居然笑了,夸了声“少爷大气”,说:“我的第一想法,和?你不谋而合。因为我虽然缺过爱,但还?真没缺过钱,完全可以以财服人?。”


    卫骋本也?不觉得这事能让她感到困扰,问道:“但你没这么做,最后怎么解决的?”


    “脏水泼到身上,洗十遍澡也?没用,确实不好解决。”谢轻非说,“所以我就直接选择报警了,我能确定的就是那支钢笔上绝对没有我的指纹,这是最直接的证明。当然了,我也?想到他们可能还?会说是我偷拿的时候故意把指纹擦掉了,但那个偷东西的人?考虑不到这么长远啊,而且报警是临时决定,连班主任都想不到我会这么做,所以钢笔上一定有那个人?的指纹。初中生能有多大胆子,不用警察来?她就招了。”


    卫骋:“邓锦如。”


    “这是我唯一没有预想到的。她就是看上了那支钢笔就偷过来?了,要被查的时候塞进了我书包里。那时候我们的课桌隔板上都是有洞的,同桌之间拿错东西是常有的事。”谢轻非耸耸肩,“邓锦如承认的时候都没看我一眼,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单纯觉得丢人?,以后我们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段友情都没一个明确的告别,就这样结束了。可能是受这件事的影响吧,我后来?也?不怎么想和?别的人?交朋友了。”


    谢轻非咬了一下唇,轻哂道:“或许就像巴纳姆效应可以应用在各种自我评价的伪科学?之上一样,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很容易因为不愉快的事情积累心?理应激反应的人?,所谓的不在意也?可能是像你们专业上说的那种,不自觉养成了建立心?理防御机制的习惯,站在客体?角度劝慰自己别去当回?事,实际上多少会被影响。”


    卫骋说:“每个人?都会这样,就连我也?不例外,活了这么多年,谁还?没个难以触碰的过往呢。”


    “以前我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但吃的亏多了,偶尔想想吧,还?是觉得自己挺装的。不爽就是不爽,干吗非要说得好像完全不在意。”谢轻非说到这里语气已?经?轻松很多了,这些话她没有对任何人?袒露过,“这么多年过去,我觉得我已?经?忘了这个人?和?这件事的存在了,但看到她手?上的疤之后我还?是一瞬间就想起了她的名字,或许她曾经?在我心?里真的是很重要的好朋友,我也?一直放不下她的背叛。”


    当时没有追究,现在以成年人?的视角再看待同样的问题,更加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这甚至够不上故意栽赃嫁祸,只是人?在面对危机时下意识选择了自保,不管她是邓锦如的朋友也?好,路人?也?罢,输不在身份,而是重不过邓锦如自身,谁能要求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多有担当呢。


    “我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得知这件事情的,但也?能大概猜到他是因为觉得我受了欺辱,和?他有同病相怜的心?理历程,所以特别想知道我现在对待邓锦如的态度,”谢轻非这时候还?能理性分?析,“我认为邓锦如还?活着。”


    邓锦如自失踪之日起应该一直处在活着被凶手?囚禁的状态,这才能解释昨夜那只断手?为何还?是新鲜的。凶手?面对监控打招呼,显然是知道他们会查到这里,他对他们的调查步骤了解得很清楚。


    卫骋突然文不对题地问了句:“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也?是怕我以后会背叛你吗?”


    谢轻非愣了一下,不等她开口,他又自己驳回?了这个说法:“应该是因为我没法弥补你已?经?被剥夺的那份安全感。”


    谢轻非莫名有点应答不来?。


    她知道卫骋从她这里得不到安全感,却没想过自己其实也?是畏首畏尾的,矛盾演变到最后形成了闭环,简直让她哭笑不得了。


    卫骋见她语塞,也?知道是默认的意思。


    他不知道她怎么还?笑得出?来?,替自己委屈,更多还?是心?疼她,气得拉了下她围巾上的结:“胆小鬼。”


    谢轻非被勒得咳嗽一声,也?想去揪他领子,两?人?你追我赶地展开了激烈的“斗殴”,地上半凝结成冰的积雪被踢开,谢轻非脚步一顿,忙拽住卫骋的帽子道:“血。”


    脚下的砖石地面上有几滴大小差不多的滴落血迹。血迹从伤口或衣物、凶器等物体?上滴落时,中途如果不受外力撞击,就会在光滑的水平地面上形成圆形,且不会分?散,而滴落高度越高,圆形大小就越大。


    卫骋低头一看,皱起眉:“邓锦如的?”


    “不确定。”谢轻非回?忆着监控里邓锦如的姿态,“她从这边跑下来?的时候看着没受什么伤。”


    将?地面其他位置也?从积雪下清理出?来?,还?发现了其他被动血迹,根据形态分?布,确定是从西南位置过来?的。


    两?人?一路摸排过去,发现了个早已?废弃的仓库,外墙上还?有嵌着“历史文化保护”字样的石碑,刻字都已?风蚀不清了。


    谢轻非推了推仓库大门,是从内部上锁的,那边卫骋从窗口方?向走过来?,也?冲她摇摇头:“要不要打电话叫他们过来??”


    谢轻非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对着门缝捅进去,摸索几下将?插销拨开,厚重的铜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卫骋:“……”


    “你要不是个警察,危险系数也?太高了。”他说道。


    谢轻非:“我要不是警察,哪有闲工夫学?这玩意儿。”


    扑面而来?一股霉腥味,谢轻非打开手?电照进去,里面空间不大,地面也?灰蒙蒙的,随着光束打进来?显现出?明显的拖拽痕迹。鞋底被异物硌了一下,谢轻非看了眼脚下,拾起了半截断开的裸色甲片。继续顺着痕迹走过去,终于又在高度靠近地面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串星星点点的炸开的血迹。


    “真奇怪。”谢轻非说道。


    “怎么了?”卫骋在她身旁蹲下,看到这串凝固的血点,“看颜色,应该是邓锦如失踪当晚留下的。”


    “这是伪造的。”


    “为什么?”


    “血滴直径小于一毫米,说明是在高速撞击下产生的,”谢轻非道,“只有枪伤能造成这种血迹形态,所以不可能。”


    卫骋查看了墙面的其他位置,没有再发现异常。


    “既然血迹是假的,邓锦如在监控缺失的半个小时里确实没受过伤,那这里也?就不是她被囚禁和?断手?的现场。凶手?伪造血迹一路引我们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风把铜门敲出?呜咽,回?声如絮语在四方?空间内徘徊。


    谢轻非古怪道:“考我?”


    Chapter56


    刑侦队的其他同?事?随后赶来, 对现场的血迹取证以待化验。赵重云刚从邓锦如家问完情况,顺路来找谢轻非把消息说明。


    邓锦如有个已经到谈婚论嫁阶段的男友,但在邓锦如失踪前夕, 两人因为一些?金钱上的问题产生了争吵,已经陷入了冷战。邓男友说自己已经几天没和?邓锦如联络过, 本来是打算等?两人都冷静下来再谈分手的事情的,谁知道邓锦如又失踪了。


    邓母却说16日当晚女儿发消息说不回来吃饭,还语言暗示她快多?个女婿了,侧面证明她晚上原定是要和?男友见面,两边的说法显然相矛盾。


    “但是邓锦如的男朋友也说自己的手机在那天弄丢了, 别说他俩还在冷战, 就算他有心要和?对方联络,也是没办法的。所以大嘴哥的意思是凶手偷走了邓男友的手机,伪造男友的口吻发消息约邓锦如去先声路仓库见面, 可能还说了些?让邓锦如误会是要求婚的话来坚定她赴约的决心, 否则谁会没事往那边跑。”赵重云说着, 又怀疑道, “可是就算这个凶手能接近邓的男友并偷东西, 手机都是有密码的,他怎么打得开?”


    谢轻非听完,思忖几秒后说:“你的手机密码是021224还是980517?”


    “前面一个——”赵重云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你看着就像是会用自己生日当密码的人。”谢轻非道, “而且开锁机会又不止一次,凶手能在限定次数里试出?正确密码也不奇怪, 毕竟我们都知道他很聪明。”


    赵重云第一念头是, 师父居然知道我的生日。


    第二反应将他拉回正事?里,回想一连几天去过的现场, 会发现如果3号受害者康文霞所住小?区没有临时增刷防水涂料使凶手不慎留下脚印,他们在其他现场获得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线索里根本没法确定半点?此人的特征信息,但对方却像能预测到他们的调查方向一样,如今还能直接挑衅警方,怎么能不算聪明呢?


    他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谢轻非经他一提,又道:“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司弍耳尔武玖意似祁当初是不是说3号案发现场被死者家属后期破坏了?”


    赵重云点?头:“对,是死者的继母。”


    “我有几个问题想再?问问她。”


    “好,我来安排。”


    不远处,卫骋见谢轻非朝她看来,指了指耳边的手机,示意?自己有事?要先走。


    谢轻非朝他颔首,心想他最近好像开始忙起来了,会开得也比以往多?。


    她不由感到些?许欣慰。


    “席鸣说李慕交了份名单上来,上面都是他怀疑的可能会陷害他们叔侄俩的人。”


    思绪会被拉回,她听到赵重云说道。


    “都有哪些?人?”


    赵重云点?开表格,忍不住“嚯”了一声:“这么长??”


    表格列得密密麻麻,一下居然划不到底。


    “他是把自己叫得上名字的人都写上去了吗?”赵重云皱着眉头道,“这要我们怎么排查。”


    谢轻非一眼还看到了几个大佬,心想这回李广明不能安心退休了。


    “李慕在他们小?圈子里高低也算个‘太子爷’,真?心朋友没几个,但狐朋狗友绝不会少。今天去你的饭局明天去他的聚会,他应该很清楚别人巴结他图的是什么。钱权交易总要有个正经由头来遮掩,他从哪里得到的好处最多?,哪波人就最可疑。”


    赵重云明白过来,找到几串名字:“就是这几个花天价买他那本小?说版权的人?”


    “是也不是吧,这方面不是我们该调查的。”谢轻非点?了点?另外几个名字,“这几位,才是我们待会儿要拜访的重点?对象。”


    赵重云跟着谢轻非抵达了一间娱乐会所,由前台带领着进了一间包厢。


    谢轻非站门口把音乐和?灯光关?掉,室内大亮,一帮脸上写着“纨绔子弟”四个大字的青年人像被阳光照到的僵尸一样嗷嗷叫起来,骂骂咧咧地去看是哪个不识相的“林正英”胆敢侵犯他们的老巢。


    谢轻非刚要亮证件,角落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你怎么来啦,是来找我的吗?”


    亲昵的口吻让一旁的赵重云不由蹙眉,循声看过去,就发现那个叫徐斯若的小?老外跨栏似的越过身前横陈的障碍人们,直奔谢轻非跑来,跟他们小?区大爷平时遛的大金毛一样,热情得吓人。


    更恐怖的是大金毛不会说话?,汪来汪去还能称得上可爱,眼前这位一张口都是他不爱听的话?。


    谢轻非在徐斯若离自己还有一米的时候比了个“停”的手势:“我身上可能有猫毛。”


    徐斯若闻言,在兜里摸了个药瓶子出?来,倒了两粒就着桌上的半杯酒咽下去,重新?凑过来:“现在没事?了,我吃过敏药啦!”


    谢轻非:“……”


    赵重云心想,这人至于吗?色胆包天啊。


    沙发上有人回过劲来,问道:“小?徐总,这二位是?”


    谢轻非对他说明了来意?,徐斯若立马接过了维持秩序的重任,让一帮子人清醒清醒,好好配合调查。


    他们要找的几个人就在现场,是平时和?李慕来往最多?的狗党狐朋,最擅长?的就是溜须拍马,将奉承中心人物一事?干到了专业化水平,主?要起到一个气氛组的作用。该类型的小?弟们在电视剧里往往就是跟在土匪头子后头喊话?的炮灰、校霸身边跳出?来欺负普通同?学的走狗,虽然连名字都没有,但主?要剧情都一个不落地参与了,信息储备量堪比扫地僧。


    而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讲义气,压根儿不会为了什么兄弟情分帮李慕隐瞒情况。


    谢轻非找到他们,顺利问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三年前,李慕一行人确实曾和?一名警察起过冲突。


    他们之所以还记得这个人,也是因为对方高大健硕的体格下有着明显的身体缺陷。在李慕和?他的谈话?内容里他们听出?那个瘸子原来曾是个警察,来找李慕主?要是骂他写的小?说是狗屁,要讨回什么公道,让李慕道歉云云。李慕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根本不认得对方是谁,引以为傲的作品还被批得一文不值,被说“吃人血馒头”,他也火冒三丈。再?一联想这人的身份,他觉得这瘸子应该是曾经和?他大伯李所长?有点?交情,工作吹了后想借机打秋风,才找到了他面前。


    被纠缠得烦了,李慕找来保安要赶人走,两边商量不成就打了起来,一群人都让个瘸子揍了,但念在对方的身份特殊,李慕最终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毕竟他对外是个风度翩翩的文人,所有成就都是靠自己的才华取得,可从来不干仗势欺人的事?情。


    再?问对方除了腿不好还有什么特征,一干人统一说那人还是个小?白脸。


    男人嘴里的小?白脸,那就是帅哥了。


    问完话?,徐斯若也穿上衣服跟着谢轻非走:“怎么样?他们说的东西有用吗?还有其他地方我能帮忙吗?”


    谢轻非站定,问道:“你怎么会和?这群人混在一起?”


    “没有没有,”徐斯若生怕她误会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冤枉道,“我是有正经事?的!公司打算在映月大道那边建一栋购物商场,我是来和?人谈生意?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地方安排在这里,否则也不会来了,你肯定不喜欢我这样。我是不会故意?去做让你不喜欢的事?情的!”


    映月大道,就是方雨彤家那边,确实有一块空地围了起来,谢轻非上回去还看到了新?挂牌的售楼处。


    赵重云听得冷笑,把人从谢轻非身边挤开,忍不住怼了句:“你也太自以为是了,你干什么关?我师父什么事?,谁管你啊?”


    “我和?她说话?又关?你什么事?,你是谁?”徐斯若也呛回来,他早看出?这人对自己有敌意?了,“你喊她师父,说明你是晚辈,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赵重云比徐斯若还大一岁,但确实因为身份受阻不可能像他这么臭不要脸地纠缠谢轻非,被他戳到痛点?气得脸都绿了。


    谢轻非惊讶地扬起眉,心想徐斯若入乡随俗得挺快,居然能把赵重云气得不吱声,看赵重云都快哭了,赶紧劝了两句:“你们两个好好说话?。”


    徐斯若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把人又挤开,继续对谢轻非道:“我上次给你送的花你喜欢吗?还有圣诞节的音乐会,你会来吗?”


    “来你个头,我师父她……”赵重云还想挤兑回去,手机响了,他只好铁青着脸先去一旁接电话?。


    谢轻非后来把那束玫瑰拆了给单位的女同?志一人送了一朵,大家都很喜欢,所以她说花还行。对于他剩下的那个邀请,她婉拒道:“我没时间。”


    “那你待会儿忙不忙?我想请你吃晚饭可以吗?”徐斯若并不失落,乞求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工作多?,但你总要吃饭吧,我保证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好不好?”


    他就差摇尾巴了,说:“上次的事?我都没来得及正式向你道谢呢,算起来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帮我了,八年前也是……”


    “师父,有消息了!”赵重云火急火燎地结束了通话?,总算有正当理由打断徐斯若叙旧的废话?,捧着手机送到谢轻非面前。


    干警察这行的人因为受伤不得不终结职业生涯的情况并不少见,那个人认识李慕说明也认识李广明,原来的单位多?半就在天宁区,按照这个范围去调查前几年的档案,很快得到了一份名单。


    这次的名单不像李慕发来的那么长?,每一个名字每一份功勋都记得很鲜明。


    谢轻非草草扫了一眼,目光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多?停留了片刻。


    徐斯若还在给自己争取机会,顺嘴提了一句:“说到八年前,我前不久还在映月大道见过雷警官呢,他都认不出?我了。”


    絮絮叨叨话?这么多?,还敢攀关?系,赵重云恨不得把这人架走,他觉得谢轻非肯定以工作为重,刚要打发人,却听谢轻非道:“行。”


    赵重云猛地一怔。


    徐斯若惊喜地弯起眉眼。


    “那就一起吃个饭。”谢轻非把车钥匙抛给赵重云,顺便道,“你先回去吧,忙了一天也累了。”


    赵重云扭头看向徐斯若,从他的笑脸里品出?一股子浓烈的小?人得志的味道,不死心道:“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谢轻非奇怪道:“你和?他有什么旧可叙?”


    赵重云顿时说不出?话?了,而后他听到徐斯若在他耳畔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说:“你这人真?奇怪,难道你看不出?来她一点?都不喜欢你吗?”


    等?他把目光挪到他脸上,徐斯若还是那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好像刚刚什么都没说。


    谢轻非凭着那点?对赵重云性情的了解,以为他是又误会自己看不起他觉得他没能力什么的,还安慰了一句:“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带上你不合适,下次我再?请你吃饭行不行?”


    这不是请不请吃饭的问题。赵重云眼睫颤了颤,他听到自己乖巧地“嗯”了一声,谢轻非就在他肩上拍了拍。


    一股冷风刮来,吹得他心都凉了一半,只能目送着两人走远。


    他独自开着谢轻非的车回了公安局,一路上都在想徐斯若的那句话?。谢轻非一点?都不喜欢他吗?是因为他没有表明过心意?,她没用看待男人的眼光看过他,才会忽略这方面的问题。如果她知道了呢?她向来对他不同?,以前他会计较她善待他的动机,现在也不想去在意?那是同?情还是别的了,就算只是同?情,她又会不会因为可怜他而答应……


    赵重云心不在焉地上了楼,这会儿谢轻非在做什么?她应该正坐在徐斯若的副驾驶,他们还会面对面共进晚餐。他们有八年跨度这么远的回忆可聊,谢轻非还会对他笑。


    其实好几次他都觉得谢轻非会和?卫骋重新?在一起,因为他们的相处模式和?从前差不多?,没了情侣的名分后那份默契和?亲密并没有变淡,但现在他开始怀疑了,如果她对卫骋心意?不改,实在没有理由不与他复合,难道真?是因为她对徐斯若有意?思?


    办公室里人也不多?,思前想后,赵重云走到卫骋桌边。


    卫骋:“?”


    “我是想告诉你,刚刚我师父和?那个徐斯若,两个人,单独,约着去吃饭了。”赵重云暗戳戳地期待着卫骋的反应。


    卫骋只是愣了一下,而后看了眼手表,道:“确实到饭点?了。”


    他见赵重云还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迟疑片刻,问道:“你找我,是想和?我一起去食堂吗?”


    赵重云:“……”


    他心想怪不得师父要和?他分手,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这也忍得住!


    算了,还是得靠自己。


    他越发坚定了某样决心。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卫骋已经火速兴师问罪过去。


    谢轻非此时刚从徐斯若车上下来,俩人来的正好是她上次和?雷恒吃的那家店。工作日人不多?,就还选了上次坐的位置,椅子还没捂热就收到前男友的查岗信息。


    徐斯若在赵重云面前咄咄逼人的气势早就烟消云散,单独和?谢轻非坐一块儿罕见地赧然起来,又是给她倒茶又是递菜单的,服务生每次刚要抬手都被他先一步代行了工作内容,只得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谢轻非回了两个字,直切主?题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雷恒的?”


    “就三天前,上午我去映月大道看现场规划情况的,很巧遇到他了。”


    徐斯若对雷恒印象很深,因为他是个温柔好脾气的警察。那会儿谢轻非还太年轻,事?情处理上比较生疏,以致于他被带回派出?所那一个下午没吃没喝差点?饿死她都没想起要给人投食这回事?,最后是忙完了的雷恒回到办公室看到这小?胖孩饿得脸都瘪了,赶忙买了几个面包给他,徐斯若才又活了。


    坐他旁边看了许久卷宗的谢轻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还缺德地看着狼吞虎咽的他笑,被雷恒批评了两句她也不怕,嘻嘻哈哈地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茶赔罪。


    “我跟他打招呼他没认出?我,还说自己早就不当警察了。”


    徐斯若正说着,谢轻非无意?间看了眼他的身后,心脏猛地一坠。


    她现在坐的是上次雷恒坐的位置,正对座位的墙面上挂着毛毡板,密密麻麻贴的全是写着留言的便利贴,几行字眼冲入她的视线——


    【和?我家猪一起回他老家延吉吃了烤肉,北方的雪好漂亮啊啊啊。】


    【大理真?是个适合散心的城市,什么时候我才能去定居呢?】


    【总要和?好朋友一起去趟冬天的威海吧!】


    那天她和?雷恒聊天的内容顿时浮现在脑海里,一字一句全部?对应上了。


    她为什么当时没有看出?他在说谎?一个人在描述客观事?实时,不会露出?编造谎言时该有的微表情,甚至心跳频率都不会有一丝的改变,而他本身就是个心理素质极强,有充足应对能力的警察。


    内心的怀疑在这一刻几乎被验证,谢轻非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他为什么不干了啊?”徐斯若诧异的声音不大清晰地将她出?走的魂儿勾了回来,“公务员在国内不是铁饭碗吗?我以为都是干一辈子呢。”


    谢轻非突然呼吸一紧,颤声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干了吗?”


    徐斯若不明所以地摸摸头,以为又是自己太笨了没能理解到她的意?思,一时没开口。


    谢轻非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继续追问:“你看不出?他为什么不当警察了吗?”


    徐斯若的两只耳朵霎时变得通红,他感觉到她的手很冷,但这点?感觉此刻也被巨大的受宠若惊打散了,他一边贪恋掌心的触感,一边绞尽脑汁地思索了片刻,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


    “……我应该知道吗?”他磕磕巴巴问道,并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失态。


    Chapter57


    谢轻非更多是松了一口气。


    她问清了徐斯若和雷恒见面的餐厅, 本想一个人去,但徐斯若坚持要陪她,也就没拒绝。


    找到餐厅经理?出示证件后, 工作人员帮忙调取了三天前午饭时?间段的监控,徐斯若和雷恒前后脚进了?店, 画面里雷恒穿着件棕色皮夹克,左手夹着只燃了一半的烟。店员上前提醒室内禁烟,他便把烟头掐灭在前台的烟灰缸里了?,两人继而被引到座位处,落座位置监控视角很清晰, 正对着他的脸。


    “把这段再重放一遍。”


    工作人员依她所言倒回?过去, 这一次谢轻非看向雷恒的下半身,他双腿藏在牛仔裤里,两只脚都穿着靴子。当然?, 截肢后为了?便利行动部分人会选择佩戴假肢, 这能使他们从外表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徐斯若当时?就一心沉浸在重逢的欣喜里, 没注意到雷恒的走路姿势有任何?毛病, 才?做出了?他为什么不当警察了?这样的提问。


    但这一点在谢轻非看来?已经足够可?疑, 一来?这天上午她送方雨彤回?家也在这条路经过过,当时?天上已经开始飘雪,短时?间内积雪没有形成,并不影响行走, 而后来?她和雷恒见面的那个晚上雪已经很深了?,他却反而放弃了?更方便的假肢而选择使用有打滑危险的拐杖出行。


    二来?……


    徐斯若见谢轻非在调查雷恒, 隐约猜到些?不对:“是有什么问题吗?”


    谢轻非反问道:“你和他吃饭的时?候都聊什么了??”


    雷恒和以前相比外貌上并没有太大改变, 所以徐斯若一眼就认出了?人。


    “雷警官,你还记得我吗?八年前在天宁公园的时?候, 你和谢警官一起帮我救了?只被困在树上的小猫!”


    雷恒回?忆片刻,恍然?大悟道:“啊,记得,你都长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你是叫……”


    “斯若。”


    “对,斯若,我记得。”


    徐斯若咧开嘴笑了?:“谢警官上次见到我时?也没认出我,但我记得你们。”


    雷恒顿了?顿:“你和她也见过了??”


    “之前我家里有点事情,是谢警官帮忙处理?的。”


    徐斯若没有明确说这事的具体情况,对方以为只是什么普通事件。再?加上他也不晓得徐斯若的真实?身份,压根儿没把他和前段时?间频频上热搜的徐氏集团联系到一块。


    徐斯若又问雷恒最近工作怎么样,雷恒说自己已经不当警察了?。徐斯若虽然?疑惑,但他也不是个爱瞎打听的人,思及曾经的雷恒是那样爱岗敬业,怕这事背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


    画面里两人有一段时?间的相顾无?言,然?后雷恒点的面条端上来?了?,他伸手到桌边去拿醋。


    谢轻非看清他倒醋的方式时?,再?度发现了?疑点。


    她低头要给吕少辉打电话,又想起徐斯若还眼巴巴在一旁等着她,便冲他一笑,真诚道:“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徐斯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拒绝你的。”


    说完看出她还有事要忙,确认不需要自己送后,徐斯若就先离开了?。


    电话接通,谢轻非直接道:“查一下雷恒的家庭情况,父母做什么的,有没有兄弟姐妹。”


    “哦,雷恒是吧,这名字这么耳熟呢。”吕少辉愣了?下,“他不是那个,你那个……”


    谢轻非:“我前搭档,现在是嫌疑人。”


    吕少辉震惊了?片刻,急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找到证据了??”


    谢轻非将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又道:“不过,徐斯若八年前并不会讲中文,这一点雷恒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忘记吧?再?聊天的时?候他就一点也不惊讶吗?而且徐斯若也从来?没和雷恒说过自己的名字,就连我也是上个案子里才?知道的,他说他记得,上哪儿记得去?”


    雷恒的职业生涯不算漫长,但也足够他帮助许多人了?,被记得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半路遇到个和他打招呼的男孩他就算想不起对方是谁也不需要慌张,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几乎不会露出破绽。但徐斯若话里又透露了?他近期和谢轻非有联系,这便限制了?雷恒的发挥,他一旦哪句话没说对就会立刻被戳穿,所以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他和会尽量避免与徐斯若就这方面多交谈。


    吕少辉做出一个诡异的猜测:“难道说徐斯若见到的这个雷恒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


    “所以我才?让你查一查他有没有兄弟姐妹——”谢轻非说,“我看他倒醋的时?候下意识将标签纸那面对准手心拿,这是学化学的人才?有的习惯吧?”


    吕少辉:“好,我立马去查,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轻非刚走到方雨彤家楼下,便道:“四?十?分钟后。你让李慕也来?一趟局里,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方雨彤家黑漆漆一片,没有开灯。谢轻非敲门敲了?许久才?听到门后盲杖点地的声音,女孩怯生生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我。”


    她认出谢轻非的声音,立刻开了?门。


    谢轻非顺便打开屋内的灯,方雨彤无?知无?觉地走在前面:“谢警官,你稍等一下,我来?烧水。”


    “不用,我就是路过这里,想着来?看看你。”谢轻非打量了?下屋内,发现并没有很凌乱的迹象。


    “最近降温,有没有多穿点衣服?”她看到方雨彤身上套了?件很新的羽绒服。


    “穿了?。”方雨彤还是接了?杯热水,慢慢摸索回?她身前,“我在衣柜里找到了?很多厚衣服,大概是哥……郑宇轩留下的。”


    方雨彤近日瘦了?许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裹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就像根去掉包叶后营养不良的茭白。这些?衣服的品牌和价位并不是郑宇轩一个月薪两千多的打工仔能负担得起的,而他要买的话,也不会买到和方雨彤这么不合的尺码。


    “谢警官,”她有些?茫然?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希望你能帮帮我。”


    谢轻非收回?思绪:“你说。”


    “当年事情刚刚发生,我躺在病床上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心里特别希望郑宇轩去死。警察来?调查的时?候我听到他父母是怎么说的,他们说孩子还小,只是想跟我闹着玩,是不小心,他家孩子虽然?调皮但绝对没有坏心眼。”方雨彤讥讽地一笑,“可?我也是个孩子,我就活该吗?”


    “后来?老?师劝我,校长也劝我,我爸妈拿了?钱更不许我闹事了?。只有一个警察叔叔他人很好,他没有偏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在那段时?间给了?我很多鼓励,他和你一样都说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任何?错,所以虽然?他最后向我道歉说没能给我一个公正的结果,我还是选择活下来?了?。”


    说话间,谢轻非已经从内网上查到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就是雷恒,而郑宇轩一家之所以能这么容易将事情压下来?,也因?为有雷恒的上级领导李广明从中周旋。


    “这些?年……真的很荒唐,我做梦也想不到一直照顾着我的人会是我的仇人,我想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看我笑话,为了?羞辱我……我试图用这些?理?由来?说服自己,可?是每次一想起他,记得的都是他对我的好,这些?好多到我几乎要忘了?硫酸泼在脸上有多痛了?,”方雨彤露出个自嘲的笑,“我真的很看不起我自己。”


    开解人并不是谢轻非所擅长的事,她望着面前迷茫的,渴望得到别人为之指引方向的女孩,不由在想郑宇轩死后,雷恒来?看望她的时?候,是否也产生过同样的茫然??


    “我本来?以为他死了?我的噩梦就醒了?,但真到了?这一天,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我宁可?……永远不知道真相,只要和哥哥在一起,仇恨也都不重要了?。”


    方雨彤表情木然?,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哽咽声碎,唯有宁静的泪水从她眼部斑驳的伤口处淌落。


    她深思熟虑了?多日,在报仇的快感和失去挚爱的痛楚间倍受折磨,心里的天平最终还是倾向了?一方。


    “我有一个能够证明凶手身份的东西,想交给你。”


    方雨彤拿出上次藏起的碗,说:“这上面有他的指纹。”


    回?程遇上晚高峰,谢轻非比预计的时?间迟了?五分多钟到局里,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群人在说话,定睛一看,是李慕不耐烦地嚷嚷着要走。


    “谢队!”吕少辉眼尖看到了?她,赶忙道,“李所长又来?电话了?,说李慕和案子没关系,要我们放人。”


    “我们又没抓人,谈什么放不放。让他配合调查一些?情况有什么问题?”谢轻非快步走过去,扫了?李慕一眼,“回?去。”


    李慕被这么一命令,登时?不满地皱起眉:“我不都已经把名单给你了?,还想要什么?我大伯跟你们领导说……”


    谢轻非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么爱拿官职压人,你大伯就没告诉你,按职级算他也得管我叫一声领导?”


    李慕被怼得一个不吱声。


    席鸣趁机道:“请吧李公子,我们领导公私分明,不会冤枉好人的。”


    李慕可?从来?没受过这种对待,心里再?不服也横不起来?了?,愤愤地跟席鸣过去。


    谢轻非把袋装的碗交给吕少辉:“方雨彤说凶手去过她家,碗上可?能会留有指纹。”


    吕少辉震惊道:“啊?那她没事吧?”


    “没事,”谢轻非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也一道给了?他,“胶面应该也有指纹,看看和碗上的是不是同一枚。”


    吕少辉慎重地接下了?,犹豫过后,问道:“谢队,你真觉得这些?事儿是雷恒干的吗?”


    谢轻非沉默几秒,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在没有确定嫌疑人之前,一直以为这几起案件受害者之间的关联在于去年郑宇轩见义勇为那件事,可?康文霞在那起事件中是受害人身份,就算凶手那么巧撞见了?事情经过,又那么巧认出了?几个当事人,他那时?难道就能预料到康文霞将来?会恶意扰民吗?但是当年方雨彤在校被郑宇轩泼硫酸的案子,负责人是雷恒。后来?秦海洋侵犯同学的案子,也是由他经办的。”


    执法者如若不能亲眼见到自己抓到的犯人受到惩罚,他们也会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是否有意义,这一点吕少辉竟能与雷恒共情,千言万语也只余沉默了?。


    审讯室内,李慕已经不像上次那么配合。


    “能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死盯着我不放干吗啊?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说完见谢轻非进来?,他勉强老?实?了?一阵,但仍旧忍不住开口:“谢警官,你讲讲道理?,我就是个写小说的,被变态盯上了?我的安危还没人负责呢!”


    谢轻非将雷恒的照片扔到他面前:“认识这个人吗?”


    李慕看了?看,拧眉:“没印象。”


    “没印象?三年前有个男人找到你,说你写的小说是狗屎,你会对他没印象?”


    经她这么一提,李慕想起来?什么:“哦,是他啊!我以为是个黑粉,任他闹了?一通,我也没把他怎么样啊!”


    “他叫雷恒。”


    “哦,所以?”李慕一脸莫名其妙。


    谢轻非憋了?一晚上的怒火,见他这模样简直有点忍无?可?忍,勉强克制着情绪再?开口:“他和你是中学同学,这你也不记得了??”


    李慕也烦躁起来?:“我上初中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班里人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一个个都记得。就算他是我同学,那又怎么样?他就能随意批评我的作品,当面羞辱我吗?”


    谢轻非拉开椅子坐下,大有一副跟他耗到底的意思:“你既然?不肯配合调查,那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想不起来?慢慢想,我陪你一起想。”


    说罢,又道:“对了?,你大伯现在还挺担心你的吧?他知道你给我们交名单的事吗?需不需要我打电话感谢一下?要不是有他悉心栽培,也养不出你这么大义灭亲的好孩子。”


    李慕顿时?慌道:“我真不记得,我真的不记得他啊!你们……”


    谢轻非打断他:“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好再?开口,我不想再?听到‘不记得’这种话。”


    李慕急得都快哭了?,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你从小就被父母亲人众星捧月着惯大,逢年过节家里总会来?很多客人,这些?和你长辈差不多年纪的人不仅不会拿辈分压你,还会笑脸讨好你、奉承你,等你长大一点懂事了?,你开始明白自己得到的优待还有一个名字,叫‘特权’。你得到的好处越多,就会越觉得自己天生就与众不同,但接触到学校同学等越来?越多平常人以后,你发现他们根本不懂你们之间的差异,很不满被投入群体的对待。你要找回?自己的高人一等的地位,办法就只有重新建立一个由你掌握话语权的秩序。”


    古往今来?,彰显权势的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压迫,当一个人能使另一个受到侮辱,那他内心的优越感才?会得到满足,否则权贵要怎么证明自己比平民尊贵呢?


    李慕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不好看了?。


    “你可?以不记得雷恒的名字,但总能想起些?自己做过的事吧。”谢轻非指尖点在雷恒的照片上,缓缓道,“这些?天我也抽空把你那小说看完了?,主角真是个正义伟大的好人,他从小最爱做的事就是帮扶弱小,身边的玩伴都顺从他听他的话,和他一起拯救了?很多‘受欺负’的孩子。你说你创作的时?候没有借鉴原型,但承认自己和主角想法一致,你也属于那种正义的救世主吗?又曾有哪些?人得到过你的‘帮助’呢?”


    李慕愣怔地看着她手指下方男人的面孔,蓦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现在你也长大了?,读了?这么多书,受到的教育也不差。一个人的学识越丰富,理?论上就更明事理?,你会把惩恶扬善写进书里,借主角的口抨击恶人恶行,因?为正义是主流观点,你要伪装出正常人的思想才?能被大众接纳,说得写得多了?,自己的记忆都快被篡改光了?,你做过X做的事,却成了?大众眼里的凡赛堤,赚得盆满钵满,好名声一张纸都写不下,哪里还会记得区区一根曾经被你碾压过的草芥。”


    李慕的记忆没有立马被唤醒,但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黑粉”对他作品的指责,说他颠倒黑白,将受害者写成加害者,让原来?的大恶人变成了?救世主。他当时?说的话和现在谢轻非说的差不多,但李慕一直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因?为对方只是个陌生人,莫名其妙跳出来?指点他的不是,除了?惹他生气根本不会让他有任何?反思的念头。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


    雷恒这个名字他确实?没有印象,这话绝不是说谎。但在他还不懂事的少年时?,好像确实?对一个家境平庸、性格内敛,不大爱和人交流的同学说过或做过一些?事情。或许他其实?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人举动,但他的“手下”们会看眼色,雷恒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可?这些?记忆都太遥远太模糊了?,难道真有人会耿耿于怀二十?年,到如今还要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来?报复他吗?李慕万分不解。


    最终在谢轻非的高强度审问之下,李慕从被迫唤醒的记忆里,给警方提供了?一个地点。


    一众刑警赶到了?当年李慕就读的初中,后山位置有间破败的仓库,因?为那里不允许学生上去,旧建筑才?一直没有被拆除,当年就是他们的“秘密据点”。


    大门被一道锁封着,谢轻非拿起锁孔查看,发现正是上次她没能解开而向雷恒请教的样式,凭着他教的方式她用工具扭转锁芯,“咔”的一声成功打开了?门。


    数道手电灯光照进去,邓锦如的双眼被刺得生疼,应激似的猛往墙后躲。


    “警察,我们是来?救你的!”


    率先冲进去探查情况的刑警见状赶忙安抚她的情绪,而后就看到她右臂断开处被血迹斑驳的衣服层层裹住,诡异地垂挂在身前。失血加失温,邓锦如已经奄奄一息,好半晌才?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抬起头,看到光亮处走来?一道身影,又陌生,又熟悉。


    那个人靠近她面前,面容逐渐清晰起来?,鼻尖上小巧的痣像是她的专属印记。


    邓锦如双唇动了?动,想要叫她的名字,但她干哑的嗓子再?也无?法支撑她出声,只得倒在她肩头昏昏睡去。


    谢轻非将人送上了?担架,吕少辉的电话也在这时?打来?。


    “雷恒确实?有个弟弟,而且是双胞胎亲弟弟。他父母在兄弟两个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他爸,弟弟被妈给带走了?,改了?姓叫康卓。为啥姓康呢?你绝对想不到,因?为雷恒他妈就是康文霞那个破坏死亡现场的继母。”


    谢轻非一路差点捏出汗的手颤抖着放松了?。


    然?而吕少辉话音一转,又道:“指纹比对结果也出来?了?,碗上的和你给我那个便利贴上的指纹属于同一个人,都是雷恒。”


    Chapter58


    逻辑思维体系的搭建, 依赖正确的逻辑前提作保障,假使逻辑前提是错误的,无?论多么完美的推导过程都将成为空谈。


    在?这一起模仿小说角色作案的连环杀人案件中, 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是3号康文霞,尽管她的死亡现场有诸多疑点, 但因为部分性质满足被害条件,就被归入了连环案件当中。可一个严谨且有目的性的凶手,不应当允许自己的犯罪过程出现不完美。


    康文霞的死亡前提是氢丨氟酸中毒,凶手需要避免与她?有正面冲突,让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愿喝下?足够致使她昏迷剂量的刺激性气味液体, 将毒物?掺入酒水中是最合适的方法。可凶手事先要怎么知道康文霞夜里有饮酒习惯, 怎么选择恰好的时间?提前完成下?毒流程?


    康文霞的继母罗银娣此刻正面对着两名不苟言笑的刑警,灯光不算明亮的室内气氛如冰,更?让她?感到不安。


    晾了她?两分来钟, 吕少辉开门进?来坐到正中央让给他的空座上?, 语气随意道:“上?回?见面就听你说和康文霞她?爸是半路夫妻, 才结婚二十?多年。你还有俩亲儿子是吧?”


    罗银娣僵硬地点点头, 警惕地看着他。


    “别紧张, 我就问?问?。”吕少辉抖了抖手里的文件,还顺手亮给坐他旁边的赵重云看了两眼,又道,“你大儿子以?前跟我们还是同事呢, 怎么都没顺带提一嘴?”


    罗银娣唇线笔直:“他跟他爸,我们来往不多, 我也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哦, 那另一个呢?叫康卓是吧,他倒是一直跟着你。”


    康卓本来也叫雷卓, 身份信息调出来时众人都惊了一下?,虽然早就知道他和雷恒是双胞胎兄弟,但两张一模一样甚至发型都别无?二致的脸放在?一块还是让人感到神奇。吕少辉亲戚里头也有对双胞胎,但因为分开给两边老人带,穿着气质精神面貌各方?面都完全不一样,差异大到让人忽略了他们拥有相同的五官。而康卓和雷恒的相似,是谢轻非这个和雷恒最熟悉的人隔着监控画面也一时看不出分别的程度。


    罗银娣依旧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当初说好孩子一人一个,我要了他当然要养他。”


    “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不知道。三十?多岁的人了,去哪里不会跟我汇报。”


    “你们母子感情怎么样?”


    “还好。”


    “还好?只是还好你就愿意帮他杀人吗?”吕少辉很?疑惑似的。


    罗银娣瞳孔微缩:“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怎么会杀人?我杀谁?”


    吕少辉观察着她?的表情:“康文霞是你的继女,你和她?父亲结婚之后也没再要个孩子,是他不同意吧。他疼他亲闺女,怕再生一个康文霞会不开心?。可就算是夫妻,尤其是你俩都是二婚,没个亲生的孩子作纽带就是搭伙过日子,能有什么一家人的情分?说不定哪天那男的就把你踹了。”


    罗银娣搭在?桌面上?皲裂的手指动了动,但她?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而吕少辉对她?的婚姻状况兴趣并不大,很?快就转移话题问?道:“你和康文霞感情好吗?”


    罗银娣开口:“就那样。”


    “不知道”“还好”“就那样”,罗银娣是打定主?意不好好答话了,不知道是谁给了她?有恃无?恐的底气。


    吕少辉抽出五张照片,一一排在?桌面上?,敲敲桌子示意罗银娣看。她?一抬眸,吓得?整个人往座椅上?缩了一下?。


    “这个凶手作案过程中会在?死者身上?刻下?编号,并留下?一个‘X’的记号,除此以?外他还将所有死者的衣物?都剥下?来带走了,所以?你女儿赤身裸体地倒在?浴缸边不是巧合。这些是五个受害人身上?被刻编号的部位特写,有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样子确实不好看,你害怕也正常,”他将郑宇轩后背的那张推至她?面前,“眼熟吗?这是你女儿身上?被划的编号,她?是4号受害者。”


    罗银娣脱口而出:“她?明明是3……”


    吕少辉冷声道:“你怎么知道她?是3号?”


    罗银娣面无?血色的脸一瞬间?又惨白了几度:“我……我那天早上?看见的。我不是说过我想救她?,所以?把她?从水里捞上?来了吗?”


    “就是那时候看见的?”


    “对。”


    “可是康文霞的编号刻在?脚底,她?尸体被发现时足部还套了双黑袜子,我看你也没长透视眼,是怎么透过布料看清楚刀痕的?”吕少辉一秒就看出她?在?撒谎,同时还在?她?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懊恼,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除非你早就知道凶手的杀人次序,不用看也知道康文霞该是第三个。”


    一个光是看到创口照片都会吓到的农村妇女,面对一具尸体,居然还敢把她?搬过来倒过去地“抢救”吗?能让她?有勇气做出这些举动的人,只会是她?克服恐惧也要保护的人。


    “我、我不舒服,我头疼我心?口痛,”罗银娣不知又从何处习得?一手耍赖大招,捂着额头一副要昏厥的架势,“你们别问?了,我一个老太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吕少辉刚要开口,身边斜插进?来一道声音,凉丝丝道:“大娘,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没证据啊?”


    罗银娣一愣,稍后吕少辉也跟着一愣:他们难道有证据吗?这事儿也没人跟他提过啊。


    赵重云顶着两道目光,神色不改:“都已经查到你头上?了,叫你来也不过是走个流程,给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我不管别人向你保证了什么,但你也不想想,如果事情真有他保证的那样万无?一失,大半夜的该睡觉的时候你怎么会坐在?这儿?”


    吕少辉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端的不疾不徐地开始整理手头的文件,纸张摩擦发出簌簌的响声,阵阵敲击着罗银娣的耳膜,宛如凌迟前磨刀的倒计时。


    罗银娣果然被两人唬住了,口唇瞬间?失去了光泽。她?的神色几度变换,最终声线平直而缓慢地道:“我没有帮忙杀人,我只是……只是拿走了她?的衣服。”


    赵重云奇怪道:“你拿她?衣服干什么?”


    吕少辉却已明了。连环杀手从现场带走死者的私人物?品,目的是区分受害者身份。而凶手在?作案中途被郭伟强打断后未免节外生枝立刻逃离了现场,后期只能找一个不会被怀疑的人去帮他收尾。


    罗银娣和继女关系平平,大老远过来真的就只为了给她?送一床破棉被?


    吕少辉当即沉下?脸色:“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罗银娣猛力摇头:“我不能说。”


    吕少辉继续逼问?:“康卓还是雷恒?”


    “我不能说不能说!”罗银娣哭出声,“康卓和雷恒都是我儿子,你要我指控我的儿子是杀人犯吗?!你们不是有证据吗?有本事就自己去查啊!”


    吕少辉合上?文件夹,对赵重云道:“还真和谢队说的一样。”


    半个小时前。


    卫骋推开谢轻非办公室的门,屋里灯没开,外面投射进?去的光束将她?一个人坐在?文件堆里的身影照出轮廓。


    “地上?不凉?”他也没自作主?张开灯,关门后借着几缕月光摸索到她?身边。


    谢轻非随意“嗯”了一声:“你也坐。”


    卫骋看看她?身边空出来的一小块地方?,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挨着她?一起就地打坐。然后他发现谢轻非并不是在?发呆,她?面前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关系网,中间?位置挂的是雷恒的照片。


    “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明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这个案子却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不等他说,她?已经率先打破宁静,“现在?看来,是思维局限导致的。谁说凶手一定是一个人作案?他有没有同伙,事后又有没有除我们之外的别人去过现场?”


    卫骋沉默片刻,问?道:“你觉得?这件事跟雷恒关系大吗?”


    谢轻非只是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如果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这件事和雷恒没关系,那也不公正。可是……我们是害怕好人犯错误的,但对一些品行素来不良的人的作恶行为接受度就很?高,因为他天生不是个好东西,杀人放火也都正常,这种观念一旦深了,现实里真正受到约束的还是那些勤勤恳恳的老实人罢了,还是不公平。”


    她?把手机放到地面上?,微弱的屏幕光是室内唯一的光源,卫骋看见她?拨通了蒲玉的电话号码。


    响了没两声,对面就火速接通了,惊喜道:“小轻非?”


    “蒲队,”谢轻非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说我比雷恒更?适合当警察?”


    在?两者之间?作比较,没被选择的一方?得?到的就是全盘否定。在?蒲玉这个前辈眼里,兢兢业业的雷恒居然不适合当警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许,随后蒲玉缓声道:“你要知道,职业特性决定了我们这个行业的人会承担更?多的心?理压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住考验的,起码雷恒不是。”


    谢轻非对她?对雷恒的每一句否定都有抵触情绪,几乎是立刻蹙起了眉:“你凭什么这么说?”


    蒲玉反问?道:“小轻非,赵景明死的时候你难道不是因为愧疚一直走不出来,最终把自己熬病了吗?如果你不是他的上?司,没穿这身警服,如果你不把保护别人的生命当作责任看待,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只站在?普通人角度出发,你还会把一切都归罪于自己吗?”


    “……”


    雷恒最初在?派出所,负责处理的是谢轻非最烦的民事纠纷,她?干三两天就已经不耐烦到想摔东西走人,那会儿帮她?收拾烂摊子的都是雷恒。他脾气好有耐心?,能够处理各种琐碎事件,谢轻非当时也佩服他,觉得?他怎么就乐意听人絮叨呢。可超出平均线的工作能力是一个人的附加价值,并不代表对方?就要因此多承担事务,否则就是欺负老实人了。工作压力导致身体疲惫,无?休止的工作时间?也会挤压私人生活,这也是那么多警务人员无?法做到岗位与家庭兼顾的原因。


    而警察的职业角色常常盖过制服下?那个人原本的灵魂,他们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们不能在?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合理反击,行为也会被社会舆论曲解误会。消极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信念就会产生动摇。


    “雷恒是个好同志,他总能把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可他是人,他也会累,当他的职业认同感不足以?支撑他继续从事一线工作时,最好的选择就是重新考虑自己的前路。在?那起爆炸发生之前他已经和我聊过这个话题了,只是这件事情你不知道。”


    “是他亲口说……”


    “是他亲口说的。”


    谢轻非的呼吸有些沉,卫骋侧头看了她?一眼,大抵是月光将她?的轮廓冲淡了,竟使他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脆弱。


    蒲玉有错吗?自然是有的,如果不是她?那两人根本不会涉险,但雷恒失去一条腿的意外理论上?怪罪不到她?头上?,这些道理谢轻非都知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你知不知道我……”


    “我现在?知道了。”蒲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含着悔意,“总之,这件事是我不对。如果不是我当时判断错了形势,也不必面临那样的选择。你骂我的话都没有说错,我确实自私,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我太想在?队里站住脚跟了……最初挑中你也是不想让一个能力出众的好苗子落到别人手里。对不起,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


    谢轻非觉得?很?荒唐:“这是你的实话吗?”


    “……”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证明什么。”谢轻非抿紧了唇,半晌哂笑了一声,“我叫你那么多声师父都是真心?的,你不用对不起我什么。不管雷恒是否适合当警察,他的命不会因为这层身份而有贵贱,我也是一样。蒲队,我们不是一路人。”


    屏幕熄灭后许久,谢轻非渐渐倒在?了卫骋的肩上?。


    “算了。”她?说,“我会查清楚真相。”


    翌日一早,郭伟强的拘留期已到,警方?在?他抵达家门口前就已经赶到了303的露台。


    赵重云把昨天和罗银娣的审讯经过一一告知,谢轻非听到后面抬起眉:“谁教你这么吓唬人的?”


    “我……是看她?不配合,所以?才……”


    “不合规矩。”说罢她?又意识到什么,“你跟着我还是学点好吧,实在?不行你不能好好听少辉的吗?”


    谢轻非都有点自我怀疑了,从前教席鸣的时候他明明悟性很?高啊,怎么赵重云反而被她?给养歪了呢,难道一个席鸣只是偶然,他优秀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警校尖子生,但对于赵重云这种社会招警人员,凡事都要从零开始教,就显示出她?带徒弟的短板来了?


    谢轻非斟酌片刻,用商量的语气道:“要不你跟着少辉吧?”


    本以?为赵重云会闹脾气,谁知他答应得?很?果断,还立刻改口了:“好,那谢队,我回?头就去跟大嘴哥说。”


    这次她?真疑惑了,刚要说什么,阳台门被卫骋打开,他边走过来边问?道:“少辉在?对面查得?怎么样了?”


    罗银娣死活不承认自己向任何一个儿子说过康文霞的生活习惯,实际上?在?康文霞结婚后,她?对继女本就不多的了解也都淡了,压根儿不知道她?晚上?会喝酒,这点没什么好质疑的。


    谢轻非站在?围栏边眺望对面的楼栋,这是一个很?适合的监视视角,假如对面架设望远镜看向这一方?,便能将康文霞在?家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已经在?筛查租户信息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她?侧眸看他一眼,“今天怎么有空?”


    “就是想陪陪你。”卫骋淡淡道。


    谢轻非听出他言下?之意是担心?,他怕查出来真是雷恒后她?心?里接受不了,便笑了笑。


    被晾在?一旁插不进?话的赵重云抿了抿唇,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插在?了两人中间?。


    吕少辉的电话这时打来,谢轻非按下?接通,顺便把脚边的小石子踢开。石子在?地砖表面滚了几圈,打到专门建在?露台的洗衣池下?边的不锈钢柜门上?,“当”的一响。


    “查到了吗?是雷……”谢轻非目光跟着石子扫过去,突然发现洗衣池底部散落了一些黑色粉末,而融化的雪水流经的地砖上?晕出了紫红的色泽。耳边不知从何而来的钟表走秒的声音,如心?跳一般有节奏地走动着。


    一直注意她?的卫骋见她?表情不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和谢轻非脑海里都浮起一个恐怖的猜想——


    指针走动的声音在?一瞬间?停住,卫骋旋即伸出左臂将赵重云率先推至身后,同时立刻翻身过去挡住谢轻非,然而他没想到胸口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撞来,爆炸的轰鸣声响起时,他的视线完全被谢轻非遮掩住。


    Chapter59


    “雷恒。”


    “嗯?”


    “你饿不饿?”


    “不饿啊, ”雷恒说完一看身边人的表情,了然?道,“我可不像某些人不爱吃早饭, 现在知道难受了?”


    谢轻非惆怅地托住下?巴:“我以为任务一会儿就结束了,结果拖到现在师父那边还没动静。”


    两个人窝在面?包车里, 车是临时租的,除了零件外唯一的外物就是垃圾,实在不可能抱着啃。这里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谢轻非十分?后悔没早五分钟起床顺路买点吃的。


    她捂着肚子叹气:“面包车里没有面?包,可恨。”


    雷恒掏了掏口袋, 神奇地从裤兜里摸出两枚巧克力:“呐, 垫垫。”


    也不知道男的体温怎么就这么高,谢轻非看着两坨已经被焐得半融化的球体,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但下?一秒肚子的反抗声就打断了她的矫情, 让她皱着眉把巧克力吃了。


    雷恒瞧她这仿佛服毒的表情:“还嫌弃, 这可是哥精心挑选的喜糖, 别人都没吃过?呢, 你是第?一个沾喜气的。”


    谢轻非忽然?觉得不那么难以下?咽了,惊喜道:“真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她还在读书,我们商量着等她今年研究生毕业回来就办婚礼。”雷恒提到未婚妻时,平日里挺大喇喇一人还脸红上?了, “你还傻笑啥啊?好不好吃给句准话,我回头?还得再选几样别的呢。”


    “好吃。”谢轻非还是忍不住笑, “恭喜雷恒同?志, 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雷恒郑重地接受了她的祝福,手指在裤缝上?搓了两下?, 又道,“轻非,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我……”


    耳麦突然?响了,谢轻非忙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目标人物已出现,各小组成员注意,三分?钟后包围现场。”


    雷恒也正色起来,又听蒲玉在频道内发出指令:“雷恒带轻非从东门口进去,目标人物会?在那里碰头?,你们的任务就是将人拿下?,一个不能放跑。”


    “是!”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谢轻非模糊的意识在记忆中的画面?现场穿梭着,她听到自己?问雷恒中午能不能去吃鸡公煲,让师父请客,雷恒却说他更倾向于单位对面?新开的铜锅涮肉。


    转眼?一阵巨响炸开,冲击力将人撞飞出去,几秒的滞空感剥夺了人全部的思绪,整个身?子失重后再被重重掷地。谢轻非耳畔的电报音长鸣成一条线,她只能感觉到胸口被坚实的楼板死死压住。


    “雷恒,雷恒!”


    眼?皮沉重,一股莫大的空虚压抑着意识,肋骨和胸膛仿佛被挤压成了齑粉。谢轻非四散的灵魂都被疼痛一一揪了回来,她昏涨的头?脑渐渐拾起了对感觉器官的调动权,让她依稀听到了些许吵闹。


    叽里呱啦的都在说啥呢?她迟钝地辨认这些模糊的字词。


    “你救她、救她啊!你也知道那是爆炸,不护着她反过?来推开我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疯了!”


    嗓门这么大,跟谁都不客气,谢轻非默默地想,这位喇叭成精的仁兄应该赵重云。


    那他在骂的应该是卫骋了?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到卫骋开口:“你再吵吵嚷嚷打扰她休息,就滚回家去。”


    谢轻非有点想笑,卫骋凶起来还挺像回事?儿的。听着也中气十足,应该没有受太重的伤。本来么,按照她判断的爆炸丨物填充量,只要?躲避及时就不会?出太大问题。


    但并不知情的赵重云被他这么一斥,简直要?气炸了,从前对卫骋的惧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怒而反驳:“你凭什么不让我待在这?你是她的谁啊!”


    谢轻非心想:还挺会?挑重点。你这么问要?他怎么回答呢?


    然?后她就听不到赵重云的声音了,想必是被少爷以特殊手段请滚了,继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她特别想睁眼?看看来人,亲眼?确认一下?他没事?,但实在没有力气掀起眼?皮。不过?很快她就庆幸自己?还处在半昏迷状态,因为她感觉到卫骋握住了她的手。


    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手背,手感有些刺挠。


    她是睡了很多天吗?卫骋居然?都长胡子了。他那么精致要?面?子的人,每次见她都恨不得拾掇得原地开屏,竟也有忘记刮胡子的一天。


    很扎手。谢轻非被刺得受不了,可这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折磨”人,霸占着她的手越蹭越来劲,谢轻非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调动全身?的力气想给他一个暗示,指尖蓦地被烫了一下?。


    她回想那一瞬间的温热,反应过?来是眼?泪。


    卫骋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说,谢轻非却就此神奇地平静了下?来,沉默地品味指尖的水渍从温润到干涸的触感,这竟成了她跟眼?前尚未复苏的世界唯一的联络,比任何?外感都要?清晰。心绪不再浮躁后,疲倦感就卷土重来,她不死心地想看一眼?美男落泪的风景再睡,余下?的体力却再难支撑她的心愿。


    这回她睡得很沉,头?不那么疼了,昏迷前冻结的记忆也都尽数释放。


    正因为她不是第?一次经历爆炸,所以对一切苗头?都十分?敏锐,但人体毕竟不是金刚不坏的,能够感知危险的同?时还想迅速避险在当时的情况下?显然?不现实,只能庆幸露台上?还有一个大理石方桌,关键时候帮忙挡了一下?身?后的冲击。


    还有就是她和卫骋几乎同?一时间反应过?来的默契,也让伤害降到了最低。


    谢轻非惆怅地想,等她醒过?来了,是先表扬他还是先挨他的骂呢?


    她就边思考这个问题边度过?了最漫长的昏迷期。


    转入普通病房后每天来看望她的人很多,谢轻非分?辨不出时间,但从他们不知是被谁警告过?后特意压低的音量里还是能捕捉到些重要?信息的。


    吕少辉已经调查过?现场的情况,那些她看到的黑色粉末和紫红色雪水经检验是高锰酸钾,整个爆炸丨装置是以一口高压锅为载体,高锰酸钾和脱脂棉的混合物就是燃爆剂,因为室外洗手池下?的柜子里还安装有洗衣机,所以这里本来就有通电条件,方便凶手制作点火装置。启动这一爆炸丨装置只需要?将连接钟表的电源开关拉动开启,爆炸丨物就会?在设定时间内被引爆,且有反拆卸装置在内,一旦启动无?法停止。


    “那个出租房租户的身?份信息确定是雷恒,但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找不到踪迹。不过?从爆炸丨物的复配技术上?看,他弟康卓更具备相关能力,人也没影儿了,也不知道是他俩合起伙来作的案还是别的。”吕少辉翻看着手机上?的图片,那是破开雷恒家大门后搜到的证物,“四身?衣物全都在这儿了,还整个假模特套着,


    依譁


    一开门吓我一跳。”


    席鸣:“邓锦如那儿情况怎么样?”


    吕少辉:“人是救回来了,但胳膊接不上?了。本来以为5号找到了就没事?的,毕竟那小说里头?一共就五个受害者。谁知道凶手压根儿没打算放过?郭伟强,要?不是我们的人先去了他家而谢队又发现得及时,郭伟强这种普通人让轰一下?估计拼都拼不起来了。”


    “可我师尊也不是超人,她得多疼啊。”席鸣看谢轻非一直没有要?醒的迹象,肉眼?可见地萎靡不振了,“大嘴哥,医生不是说她已经脱离危险了吗?为什么还是醒不过?来?”


    “应该是还没恢复好吧。”吕少辉也不能给他解答,只好猜道,“是不是身?体素质下?降了,自愈能力慢?”


    席鸣赶紧冲过?去捂住他的嘴:“你别当我师尊面?瞎说,她最听不得这种话了,小心她跟你急。”


    吕少辉全无?忌惮:“昏着呢,听不见的。”


    谢轻非:“……”


    再一觉之后,不知道是几点钟,病房内安安静静,阳光从窗帘照射进来,把单调的白色床单都映衬得暖洋洋的。谢轻非被光亮刺得两眼?发晕,缓了许久才适应过?来,她张开嘴“啊”了半个音节,身?边趴着的人立刻被惊动。


    “在呢,妈妈在这呢,宝贝!”


    顾明煦激动地摸上?谢轻非的脸,看到她真的睁眼?了,立马按铃叫医生,做完一切后眼?眶才红起来:“非非,你总算醒了,快把我担心死了。”


    她用棉签蘸水帮她晕了唇,谢轻非干得冒烟的嗓子得到滋润,总算能出声了:“顾阿姨,他……”


    “他没事?,活蹦乱跳好着呢!”顾明煦说完又哽咽住了,挂着两行眼?泪刮了下?她的鼻尖,“你这傻孩子,你……”


    她开始说她昏迷期间的事?情,谢轻非才知道经历过?这么漫长的梦境,其实她也才睡了两天。卫骋没什么大碍,赵重云更加毫发无?伤。蒲玉也来看过?她,只是她还有案子在身?不能留下?照顾。卫骋自个儿还要?被医生按着检查,脱不开身?的时候担心一帮大老爷们笨手笨脚,就摇来了他妈。


    顾明煦喂她喝了几口水,心疼地问道:“非非,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轻非冲她笑笑,说:“我饿了。”


    顾明煦擦着眼?泪哄她:“好,我们等医生检查完就吃东西,想吃什么阿姨都给你做。”


    医生很快就来了,谢轻非抬眼?看到站在人群最末处的卫骋。


    他没走过?来,谢轻非一边挨着检查一边直勾勾看着他:还好,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就是有点跟丢了魂儿一样,头?发长长了一点,可惜胡子倒是剃了,她还没见过?他有胡子的样子呢。谢轻非脑补了一下?少爷这张清贵俊俏的小脸蛋长一下?巴络腮胡子的模样,忍不住翘起了唇。


    卫骋见她居然?还在笑,不由扬起眉毛。


    “醒了就好了,病人身?体素质不错,原本是脑震荡,脑部检查也没有损伤,一直不醒估计是情绪障碍导致的。家属注意要?让她卧床静养,放松心情,千万要?避免过?度劳累。”


    顾明煦还惦记着谢轻非刚刚说饿,追问道:“那饮食上?有什么忌口吗?”


    “清淡点就可以,注意营养均衡。”医生说完又看了看谢轻非的报告,大概真是觉得她结实,安慰了句,“她身?体挺好的,恢复起来也快,不用太担心。”


    顾明煦听完就忙要?回去准备吃的,病房内很快就剩下?两个人。


    卫骋和她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将近一分?钟没等到她开口,才缓慢移动到床边:“还有哪儿疼吗?”


    谢轻非凝着他:“有。”


    卫骋顿时紧张起来:“哪里?”


    “肩膀、腰,”谢轻非想了想,补充,“屁股和腿,都又酸又疼。”


    卫骋松了口气:“你这是躺太久了,不酸才怪,我给你按按。”


    他把床摇上?来,谢轻非由着他把自己?搬到怀里,背靠着他享受按摩服务。


    她嗅到了须后水的味道,和他身?上?常有的香气并不同?,谢轻非垂眼?望到卫骋衣服的一角,猜想他这两天应该都没回过?家,衣服上?的气味淡了很多。


    “哎,力气可以再大一点。”筋络疏通了,她眯着眼?睛舒服地指挥着。


    卫骋“哼”了一声:“我力气就这么小,否则也不至于被你给扑倒。”


    谢轻非还能听不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转过?头?,抬眼?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你只是没想到我会?救你。”


    她的头?发在他颈窝里扫荡了个来回,和她这句话一样,明明音量不高,但让人心里又酸又痒。


    谢轻非又说:“我挺伤心的,你居然?这么冤枉我。”


    卫骋按到了她的手臂,顺势将她转了回去:“少说几句话吧,医生刚还让你好好休息。”


    “说话又不累。”


    谢轻非发现他手背上?有伤,是因为他当时明明被她按在身?下?,还非要?环住她导致的。


    然?后她又笑了。


    卫骋把被子给她围好:“又笑什么?”


    谢轻非说:“我想起那个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的梗图。”


    卫骋有意吓唬道:“那你就不觉得自己?后背少了点什么吗?”


    谢轻非一愣:“什么?”


    卫骋在她头?发上?摸了摸。


    谢轻非:“……”


    她差点叫起来,颤抖着问:“所以我现在是个什么发型?”


    卫骋哈哈大笑:“骗你的。”


    谢轻非意识到自己?被他捉弄了,气笑不得地想伸手推他,可动弹这两下?要?耗费不少体力,没等报仇计划实施她就又气喘吁吁地靠回他怀里:“不行不行,我有点晕。”


    卫骋扶住她的脑袋,笑意也淡了:“知道晕,下?次就不要?逞英雄。”


    昏迷中考虑的问题她到底是没提,而卫骋竟也没有骂她。


    谢轻非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那一圈纱布,刚要?说什么,他的怀抱忽然?收紧了些,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很轻,带着丝失而复得的珍重:“你吓死我了。”


    抱了许久,卫骋听到谢轻非咳嗽,扭头?看到杯子里的水都没了,才舍得暂时松开她去水房。


    谢轻非靠回枕头?上?,心想没他怀里舒服。不一会?儿听到门把被旋开的动静,正想让“人形靠枕”继续工作,话语止在唇边。


    雷恒站在门口拉下?口罩,抬高帽檐。


    “轻非。”


    Chapter60


    窗明几净的病房内, 雷恒的脸被光线照亮,依旧是往昔那副“正义凛然”的英俊面貌。


    谢轻非看了他许久,原来面对?面见到, 她还是能够一眼确认他就是他。


    雷恒走近,将拐杖随手?置于床尾, 晃荡的裤腿被行走时带起的风拂动。


    谢轻非移开目光,指了下床边的陪护凳:“坐吧,我现在这样也招待不了你什么了。”


    雷恒望着套在病号服里身型单薄的她,说:“轻非,我是来找你自首的。”


    病房内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谢轻非感觉爆炸时的脑震荡还没这会儿雷恒的一句话伤人。她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到点面目可憎的痕迹,可大抵是愧疚压在她头顶,无论?几眼他都是曾经与她并肩作伴的好搭档。


    谢轻非按了按钝痛的太?阳穴, 语气淡淡:“哦。为什么事自首?”


    “秦国栋、秦海洋、康文霞、郑宇轩……还有邓锦如。”雷恒说, “都是我干的, 我知道警方最近一直在找我。”


    他很自然地坐到她面前?, 像每个进入审讯室展开坦白的嫌疑人一样。


    “我这人打小胸无大志, 也没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梦,当警察是机缘巧合。”


    父母离婚后雷恒跟着父亲,那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爱之一字说不出口, 全?在行动里表现,因此雷恒尽管在单亲家庭长?大, 同龄人有的他都不缺, 就?这么无忧无虑步入中学,遇到李慕才算他悲剧人生的正式开端。


    “我爸在工地上?很忙, 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我很小就?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这叫什么来着?懂事。懂事的孩子不会给?家长?找麻烦,这一点你很能理解我。”


    “你之前?说凶手?曾经受过别人的欺辱,后来的生活也不如意,是因为看到欺负过他的人过得远比他要?好才会萌生犯罪心理,这些一点都不错。你想知道李慕是怎么对?我的吗?”雷恒说到这里脸上?还存在着淡然的笑意,“十几岁的小孩子,折磨人的手?段已经花样百出了。群体排挤个体是最小儿科的行为,放在我身上?根本不值一提,身体上?精神上?的折辱才让人崩溃。”


    他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语气很平静。谢轻非尽管早有猜测,从他口中亲耳听到时心还是不由自主悬了起来。


    “我那时候害怕一切下课时间,因为铃声?一响就?代表又要?遭罪了。白天我得准时到男厕所去‘报到’,放了学就?到仓库去,他们不但会打我骂我,还逼我脱掉衣裤,对?我……我不想让我爸担心,他供我上?学已经很辛苦了。而且就?算他知道了,光凭我们两个又斗得过谁?


    “我也想过要?给?自己?讨回公道,我找老师找教导主任,校长?办公室也去过,他们最多只是把李慕带去问几句话,事后都不了了之,还对?我说同学之前?打打闹闹是正常的。我反问他,李慕逼我喝尿正常吗?他们把生殖器往我嘴里塞也正常吗?我身上?被烟头烫出来的大大小小的疤是小孩子打闹吗?校长?就?又保证会对?那些人好好进行批评教育,让我别把事情闹大,否则对?自己?不好。”


    “我小时候很相信正义,所以?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恶有恶报,这些人早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拼命学习也是为了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因为等这一天到来时,这些人一定不如我。”雷恒说,“我21岁的时候破了人生中第一起案子,罪犯是个大学生,不顾妇女意志强丨奸了他的女同学,不出24小时我就?把他抓捕归案了,受害人家属来感谢我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我想,我可以?在这个身份上?弥补自己?从前?的遗憾,我争取不到的公平我要?为别人找回来,我要?当个好警察。”


    “我还以?为这是个好的开始,可后来办方雨彤的案子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某些‘社会规则’不会因为我一个小角色的意志而转移。方雨彤当年和我被李慕他们欺负的时候一样大,我以?前?一直不理解李慕为什么能这么有恃无恐,看到郑宇轩后我懂了,人命从来就?不是平等的,钱和权是永远翻不过的大山,有的人生下来就?能为所欲为,玩弄他人的性命于他们而言只是消遣,而有的人连给?自己?叫屈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没人会听。我还像个傻逼一样向方雨彤保证自己?会给?她讨回公道,但最后面对?她的脸我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一个漂漂亮亮的,成绩优秀的小姑娘,就?这么被毁了。”


    “郑宇轩是未成年,真相就?在眼前?法?律却不能拿他怎么样,那我们警察还能做些什么?我不是警察的时候保护不了自己?,现在我是警察了,那个小姑娘有和我一样的遭遇正等着人来救她,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雷恒嘲讽地笑了笑,“我去找李广明,他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说案子就?此了结,得罪郑家对?我没好处。他穿着一身警服对?我说这些话,而这些话和以?前?的校长?告诫我别把事情闹大时的口吻一模一样。我很不理解,但后来我知道了李广明原来是李慕的大伯,突然就?明白了。那层皮穿在他身上?不是让他救人的,是彰显他和我们的不同,好让他名正言顺踩在我们头顶的。”


    “从这时候起我就?不那么想当警察了,可能我原本就?是个懦弱的人吧。我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我的努力真的有价值吗?总是事与愿违,总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一辈子也走不出李慕带给?我的阴影了,更没办法?去帮助别人。这身警服太?重,而我太?渺小了。”


    谢轻非木着一张脸凝望他的双眼。


    这些话蒲玉都曾告诉过她,后来卫骋也说来找他进行心理咨询的同事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念头,可谢轻非从没想过雷恒会是其中之一。在和雷恒搭档的那些年里他表现得实在毫无破绽,他正直乐观,恪尽职守,怎么看都不像个有黑暗过去的人。即便他真的厌倦了自己?的岗位,又怎么非要?往绝路上?去呢?


    雷恒坐在床边,谢轻非还在输液,他见流速太?快又帮她调了调,继续道:“其实不当警察也挺好的,整天那么忙,都没空照顾家里。我想着重新找个清闲点的工作,结婚之后还能好好陪我老婆,只不过出了那样的事情。”


    他手?搭在左膝上?,膝盖以?下空荡荡的。


    谢轻非的眼睛倏然间红了。


    “我……实在不想拖累她,主动提出取消婚约,她不肯答应。她是个傻姑娘,那么些年没名没分跟着我一个残废,撵都撵不走,我爸生病去世那会儿也是她陪我度过的。”


    谢轻非哑着声?音开口:“你爸……是什么时候?”


    “好几年了,”雷恒轻飘飘道,“在我截肢之后。”


    谢轻非的心好像被揉成了一团,疼得呼吸不上?来。


    雷恒没再?看她,伸手?揽了一把阳光打在被子上?的金色影子,喃喃道:“轻非,比起穷途末路我更愿意相信绝处逢生,所以?我会想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太?偏激了,我以?为逼她离开是为她好,没有考虑她想要?的是什么。既然她不嫌弃我,那我也要?为她好好活一次,不是吗?”


    他的脸上?并没有温情流过,谢轻非一时没敢问出声?。


    雷恒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说:“三年前?我无意间看到了李慕写的小说,去闹过一次,才知道他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我也差点没认出他,因为他穿得西装革履,说话时也温文尔雅的,看起来就?像一个……一个正常人。反而显得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我像个疯子。我就?想,我都死过一回了,还沉湎在过去这些不如意里干什么呢?突然就?释然了。我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我要?和我老婆好好过日子。后来我找了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能保障我不成为她的累赘。她是很有出息的,学历高,能力强,后来还读了博,考进了天宁银行。”


    谢轻非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她说她看到那个大叔站在顶楼的样子就?想起了刚刚失去一条腿的我,所以?她一定要?把人救下来,可那人没我幸运,就?死在她面前?。轻非,不是她不想救人,她恐怕是那一刻最希望大叔活下来的人,她每晚做梦都梦到他死前?的模样,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拉住他。”雷恒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们那么多的苦都熬过来了,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啊?我有时候想想自己?这一辈子都觉得很好笑,真的。”


    “所以?你现在知道秦国栋为什么必须死了吗?不仅他该死,他那个畜生儿子也不配活着。升州城这么大,我居然还能遇到他,是不是老天也同意我替天行道,所以?把他还有郑宇轩都送到我面前?来。我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为人奉献的时候没觉得活着有意思,但当这些人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时我第一次觉得痛快!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道!我命贱我认了,但我还不能帮自己?报仇吗?凭什么我活得窝窝囊囊而这些人还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不服!”


    真正的梦魇来自年少?时受到的欺凌,那时候的雷恒还觉得噩梦会过去,希望在明天。他让自己?变得强大,为的也是保护更多没被偏爱的群体,可命运处处跟他作对?,一寸又一寸将他的脊梁骨打断,让血肉模糊的现实来告诉他:你不是想当英雄吗?你不是要?找公平正义吗?可你只是被命运抛弃了的废物,看,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改变什么?


    雷恒双目赤红,像克制着巨大的痛苦,躯体的每一次叫疼都在提醒他仇恨有多深。他用力闭了闭双眼,鼓起青筋的手?紧紧攥着床单,用气声?说:“这就?是我的杀人动机,和你内心的推断差得多吗?”


    谢轻非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康文霞呢?”


    “我在同城刷到了杜曼荷的微博,顺手?帮她解决了。”雷恒见她神色有异,嗤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难道不知道杜曼荷过得有多痛苦吗?你都会同情她,我自然也觉得她可怜。”


    谢轻非短暂地蹙了下眉,淡声?道:“所以?绑架邓锦如也是觉得我可怜,顺手?帮我解决吗?雷恒,邓锦如和我之间的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对?,可你一向不屑计较这种‘小事’,念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我帮帮你不是很正常?轻非,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痛苦,我们的仇人一天不得到报应,我们的痛苦就?一天不会减少?。你还有前?程,不可能亲自动手?,但没关系我无所谓啊,我可以?帮……”


    “啪”的一声?,雷恒的脸偏到一边。


    谢轻非拔掉针头,鲜血串珠似的在床单上?断落成线,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揪住雷恒的衣领,如今的力气并不能撼动他几分,但雷恒依然配合地抬头望向她的眼睛,笑道:“生什么气啊?怪我下手?不利落,没在你们赶过去之前?把人杀了吗?”


    谢轻非哑声?道:“你为什么没立刻把她杀了呢?就?像要?前?面四个人的命一样。你是想等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你多有能耐,”雷恒语速放得很慢,像是在欣赏她失控的表情,冷笑着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恨你吗?”


    他强行拉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腿,截断处早已长?合,但光滑圆润的触感十分诡异,谢轻非几乎立刻蜷起手?指要?缩,雷恒却不依不饶地按着她不放:“你想知道少?一条腿是什么滋味吗?就?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骂你一句残废,连个小孩都能轻松把你推倒。你站不起来,只能像个臭虫一样在地上?爬,每天,每一天都会因为幻肢痛生不如死!而这辈子偏偏才过了三分之一,未来还有几十年我都要?这么毫无尊严地度过,这些感觉你能体会吗?”


    雷恒死死扣住她的手?,从没经过按压处理的针口喷涌出的血液也流到了他的裤子上?,他低声?嘶吼着道:“你能吗?!”


    “我、我……”


    “你的命比我值钱,你当警察也当得比我好,不会像我一样遇事只想着退缩。我确实想亲眼看看你面对?仇人还能不能做到公正。”雷恒轻声?说,“轻非,救下她的时候看见她还活着,你遗憾吗?”


    谢轻非无措地跪在床上?,白色床单上?尽数是血,雷恒的断肢也残破不堪,猩红的视野仿佛又把她带回了爆炸那一天。她记得是雷恒最后关头推了她一把,否则那块楼板就?会直接砸中她的头顶。他恨她太?应该了,因为他最后关头的善心并没有给?他带来好报。


    雷恒一定也想活着。


    他那时有父亲需要?照顾,还有个即将结婚的妻子,本该拥有幸福美?满的未来。没有那次意外,他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半晌,谢轻非轻轻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激怒我,让我叫人来抓你归案么。”


    雷恒怒极反笑:“怎么,你觉得对?不起我,打算徇私包庇?”


    “雷恒,”谢轻非擦掉自己?的手?背上?的血,抬眸看向他,“我不会被你骗第二次。”


    “你根本不是这起案子的真凶。”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